江 軼
(湖南工業(yè)大學,湖南 株洲 4120081)
晚清立憲運動是近代中國政治轉型與現(xiàn)代國家建構過程中的重大歷史事件。多重危機包裹下清政府的適應性變革意識與在中國社會久已滌蕩的西潮相結合,立憲呼聲逐漸成為當時社會的主流話語,立憲意識被極度強化,立憲思維被迅速激活,立憲行為被急進付諸。在立憲運動發(fā)軔之際,以朝野精英與社會紳商為主體,以追求在中國建立立憲政體為目標的政治派別——立憲派逐漸形成。在立憲派的總體研究過程中,江蘇立憲派逐漸引起人們的注意。回顧近三十年來江蘇立憲派的研究,對于近代中國政治史研究的拓深具有較強意義。
1.對江蘇立憲派人物研究的“一體”集中于領軍人物張謇的研究
從學術回顧來看有關張謇的研究已經持續(xù)了近百年,著述頗豐,涉及內容眾多。建國前的張謇研究總體上以收集張氏著作與文獻為主,研究內容局限于一般性介紹。建國后至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對于張謇的研究學術界呈現(xiàn)出史料發(fā)掘進一步深入,意識形態(tài)化批判重于理性分析的兩大動態(tài)特征,這些研究特征的形成是與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和學術空氣密不可分。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至今的三十余年是張謇研究的活躍期。史料方面,最大的文獻成就是由曹從坡、楊桐主編的《張謇全集》六卷本于1993年出版,由楊力強、管霞起編輯的《張謇存稿》也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進一步充實了張謇研究的文獻資料資源。該時期有關張謇研究的專著、論文明顯增多。最為權威的張謇研究專著應是章開沅所著 《開拓者的足跡——張謇傳稿》[1],該書全面反映了張謇的一生,對張謇組織參與的立憲活動更是有詳細敘述和客觀評價。其他比較有影響力的代表著作有章開沅的《論張謇》,吳良鏞的《張謇與中國近代第一城》、虞和平的《張謇——中國早期現(xiàn)代化的前驅》、祁龍威的《張謇日記箋注選存》、衛(wèi)春回的《張謇評傳》等等[2]。筆者統(tǒng)計從八十年代至今,有關張謇的論文、專著已經超過1000余篇(部)。該階段的研究成果就數(shù)量而言,已經遠遠超過前七十年之和。從研究領域來看,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研究重心為張謇的政治活動,特別集中于張謇的立憲思想形成、立憲動機、立憲活動評價及立憲轉向革命等若干問題,近十幾年來對張謇的經濟活動與社會活動研究亦成為學術界關注的重點,特別集中于大生企業(yè)集團研究、經濟立法研究以及文化、慈善活動研究等,新方法、新視野、新觀點不斷出現(xiàn),張謇研究已經進入了更新的層次[3]。
2.對江蘇立憲派人物研究的“兩翼”集中于江蘇立憲派的代表人物趙鳳昌和李平書的研究
趙鳳昌是一位集舊官僚、立憲派、共和現(xiàn)實主義者等多種身份于一體歷史人物,學界對其研究較早。從建國以來尤其是近三十年研究歷程來看,首先對極具史料價值的《趙鳳昌藏札》進行了整理。從對趙鳳昌的研究視角來看,傳統(tǒng)觀點認為趙鳳昌是屬于立憲派幕后人士,而他的住所“惜陰堂”則成為南北議和代表和立憲派進行陰謀活動的場所。但近年來也出現(xiàn)了不同的看法。馬銘德論述了其在辛亥革命時期的政治活動,肯定了趙在維護國家主權和建立共和政體的努力[4]。徐偉民認為:“趙鳳昌除和清朝舊官僚及立憲派頻繁往來外,與革命黨人亦過從甚密,趙鳳昌是辛亥革命的熱心支持者和積極參與者”[5]。目前學界對趙鳳昌的研究已經開始一個新的局面,以往那種唯革命論的思想和模式被逐步邊緣化,理性分析客觀探討的學術研究被認可。
李平書亦是江蘇立憲派的代表人物,他以其威望和能力為辛亥前后的上海穩(wěn)定作出了貢獻。近三十年來對李平書的研究開始重視,整理了李平書自撰的《李平書七十自敘》,丁日初的《辛亥革命前的上海資本家的政治活動》、《上海資本家在辛亥起義及勝利后的積極表現(xiàn)》[6]、吳桂龍的《清末上海地方自治述論》、沈渭濱、楊力強《上海商團與辛亥革命》[7]等文章都記述了李平書在辛亥上海光復時期在上海地方自治和上海商團中的活動,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臺灣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有沈云龍的 《李平書與辛亥上海光復》,文章強調了李平書在辛亥年間上海光復的過程中所取到的重大作用。
從以上江蘇立憲派人物研究動態(tài)來看,人物研究仍然是“一體兩翼”格局,集中于張謇研究,輔之于趙鳳昌和李平書研究;人物研究超越傳統(tǒng)政治領域,用現(xiàn)代化視野考察,對其經濟社會貢獻研究開始升溫,如對張謇南通近代化建設研究和企業(yè)經濟社會效應研究日受重視;根據(jù)史料敢于挑戰(zhàn)甚至于顛覆“傳統(tǒng)”觀點,如對趙鳳昌活動的史料考證,發(fā)現(xiàn)其并不是“投機者”,開始肯定其在辛亥革命等歷史關頭的重要作用。
對于江蘇立憲派的團體研究主要集中在 “預備立憲公會”與“江蘇諮議局”,兩者分別作為全國性民間立憲團體和地方性官方立憲團體的典型而備受重視。預備立憲公會作為以江浙立憲派為主體推動成立的政治團體一直為學者所關注。章開沅認為預備立憲公會提出了一些與清政府不同的主張,矛盾焦點集中在采取何種立憲政體上。盡管見解不同,但最后其成員還是嚴格恪守“敬尊渝旨”的原則[8]P567;侯宜杰從宣傳、開辦學堂、推行自治運動、編訂商法四個方面全面考察了預備立憲公會的政治活動[9]P117;陳文英認為清末預備立憲公會在上海成立后,積極傳播憲政知識,努力進行憲政啟蒙,使民眾擺脫對專制社會的精神依賴,從而為開展政治運動進行了廣泛的社會動員[10];朱英考察了預備立憲公會活動中人們容易忽視的部分,即制訂商律活動[11]。從以上成果來看,學界對于公會的研究除了傳統(tǒng)政治研究外,已經涉及到教育、經濟、文化等各領域的探討,通過預備立憲公會的個案研究強調轉型時期國家與社會的互動及妥協(xié)。
江蘇諮議局是地方立憲運動的重大成果,江蘇諮議局議員有相當一部分屬于江蘇立憲派。耿云志指出張謇領導江蘇諮議局為建設憲政做了許多基礎工作,并與思想頑舊的兩江總督張人駿進行了有理有節(jié)的斗爭[12]。袁巋然則重點對諮議局的議員進行研究,認為諮議局議員由于出身不同,年齡各異,因此他們對清政府的依附程度存在差異,在辛亥革命以后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態(tài)勢[13]。張海林通過對江蘇諮議局在辛亥革命前的主要活動及其作用作一些個案探討,認為它“不但堅持議會斗爭,而且直接投身廟堂之外社會斗爭的實踐,發(fā)動和組織省內以至全國資產階級進行爭取經濟自由和政治民主斗爭”[14]。此外,臺灣學者王樹槐的《清末民初江蘇省的諮議局與省議會》通過詳細的數(shù)據(jù)分析了清末江蘇諮議局人員構成和政治背景,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15]。可見,有關江蘇諮議局的研究的關注焦點在于探討諮議局與清政府江蘇地方當局之間的矛盾與影響,由此透析以官紳各為代表的國家-社會之間的關系與張力。
對于江蘇立憲派在辛亥革命期間的群體定性問題通常由政治態(tài)度的“兩個轉向”來界定。這“兩個轉向”具體指的是江蘇立憲派 “辛亥革命初期轉向革命”和“辛亥革命后期轉向袁世凱”,這兩個轉向體現(xiàn)了江蘇立憲派政治態(tài)度的變化,是江蘇立憲派研究中極為值得探討的部分。
“辛亥革命初期轉向革命”問題。在早期研究中,徐侖認為張謇“在武昌起義前是立憲運動的代表人,那么在武昌起義后即成了不倫不類的變色龍了”[16]。羅華慶全面地分析了張謇轉變的過程,認為以張謇為代表的江蘇立憲派人的轉變 “是一個較長時期的曲折、復雜思想認識過程,也是積量變至質變的必然反映”,而張謇轉向的內因是“由其階級利益所決定的,而不是什么投機革命”[17]。吳仞則認為張謇的轉向轉變過程“不僅是緩慢的,而且是被迫的,甚至在思想上還有反復”[18]。盧伯煒認為張謇行為集中反映了江浙立憲派與“舊官僚”不能不轉向革命的被動性,以及必須作出應對的策略性和一定程度的投機性[19]。馮素芹從對江蘇立憲派整體的視角分析出發(fā),認為江蘇立憲派人的轉向革命“是無可奈何的,同時也帶著自己特定的目的——那就是把革命引向他們能夠控制的方向和范圍并及早結束革命”[20]。
關于“辛亥革命后期轉向袁世凱”的問題。這里主要指的是以張謇為首的江蘇立憲派逐漸背離革命,擁護袁世凱的活動。蔡蘇龍、牛秋實認為當時中國資產階級革命派勢單力孤,袁世凱以掌握新軍實權這一政治軍事資源,同晚清地方士紳特別是以張謇為首的地方實力派聯(lián)合,取代了清朝的統(tǒng)治。這里有歷史的必然邏輯,而決不是偶然的[21]。馮素芹則認為江蘇立憲派之所以堅決支持袁世凱,是因為‘新生的袁世凱政權是他們渴望的秩序的保障,所以他們竭力扶持袁世凱政權,反對一切可能損害這個政權的因素”。
因此,學術界對于江蘇立憲派群體定性主要還是從觀察“兩個轉向”的角度來看的,其研究思維本身也體現(xiàn)了從早期的全盤否定到近年整體考察的轉變,善于從歷史大視角與當時環(huán)境相結合來來解讀,研究思路與手段表現(xiàn)出日益冷靜與穩(wěn)重。
依上而言,近三十年的江蘇立憲派研究成果豐碩。不過,如果對江蘇立憲派的研究進行深入反思,我們亦發(fā)現(xiàn),當前江蘇立憲派的研究已經步入“困境”:
一、重視立憲團體、個人、事件研究,忽視整體研究。立憲派作為一個政治派別,有著眾多相同或相似的政治特性,在階級基礎、政治心理、政治手段上都有許多值得研究的地方,尤其是江蘇立憲派本身作為全國立憲運動的中堅力量更多是以群體的形象出現(xiàn),本身具有較為同質的政治經濟文化特征,應便于做整體研究;
二、史料來源過多依賴出版物史料,原始檔案史料相對不足。有關立憲派的史料,學術界可謂是做到了“涸澤而漁”,中央、地方各類報刊、雜志、史料匯編等應有盡有,但是對于原始檔案的關注不夠,此為史料來源的一大遺憾,運用各種史料立體客觀的解讀歷史問題,還原歷史真相應是歷史研究的基本要求。
三、不能走出“重政治研究輕社會經濟研究”的傳統(tǒng)思維。立憲派本為政治活動的產物,對其政治活動的考察自應為重點,但是我們不應忽視其在社會經濟中的歷史作用。學術界對于其政治考察可謂是“久經考驗”,但對于社會活動、經濟活動考察較少,尤其是江蘇立憲派大部除了紳士的身份之外,亦具有從事實業(yè)的“紳商”身份,他們從事的經濟社會活動對立憲運動亦起到促進作用,該領域應引起注意加強研究。
誠然,這類問題有待進一步解決。我們也應該看到對于江蘇立憲派的研究亦存在進一步拓展的空間和廣闊的發(fā)展前景,實現(xiàn)新時期該項研究的“突出重圍”。
一是研究重心下移,關注立憲運動中基層社會與國家動員的關系。以江蘇立憲派研究為例,以往研究考察的是江蘇立憲派如何在全國立憲運動中領導作用。就目前研究而言,宏觀考察大型的立憲活動,經過三十多年的深入探討,此類研究已無多大新意。今后應將眼光向下,重心下移,深入各級地方檔案館挖掘史料,進行研究探討,定能從以往忽視的領域中發(fā)現(xiàn)新問題。
二是該項研究的學術成果的多樣化。從近三十年來的研究成果來看,該項研究的學術成果論文與專著的比例懸殊較大,以論文為主,缺乏系統(tǒng)性的整體研究江蘇立憲派的專著,這應該是此領域今后該加強的。
三是注重學術路徑的多元化。三十年來的立憲派研究表明,“革命史”研究范式已經逐漸被 “現(xiàn)代化”范式所取代,我們應注重多角度多思維研究,運用多重研究手段開展研究,關注政治學、心理學、社會學、統(tǒng)計學、法學等多學科在該領域實行交叉研究,以期取得最好的研究效果。
立憲運動已經走過百年,有關立憲派及立憲運動的研究也持續(xù)了半個世紀,江蘇立憲派研究則在近三十年里取得重大進展,我們期待江蘇立憲派研究能跨上一個新的臺階,從而推動中國近代政治史研究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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