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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邊小說四題

        2014-04-06 05:16:30捷克埃米爾赫魯什卡拓芙譯
        西部 2014年9期

        [捷克]埃米爾·赫魯什卡拓芙譯

        周邊小說四題

        [捷克]埃米爾·赫魯什卡拓芙譯

        埃米爾·赫魯什卡(1958-),捷克小說家。出生于捷克西部城市姆拉達-博萊斯拉夫,在捷克與德國巴伐利亞州邊境地區(qū)度過青少年時期。1996-2003年期間在斯科達公司比爾森分部工作,2004-2009年間在布魯塞爾任歐盟議會議員助理,現(xiàn)居比爾森。赫魯什卡以法律工作為生,以時事和歷史評論為樂。自1996年在慕尼黑出版詩集《緊急狀態(tài)》后,有諸多關于二戰(zhàn)史和捷德關系的文章書籍以捷克語與德語見諸于世,此處的《旅途》出自短篇小說集《一人雙棺》,其余三篇以少年的眼光詮釋六十年代的“蘇臺德”地區(qū),出自短篇小說集《我們這些蘇臺德的男孩》(德國出版時以《降落傘下的馬》為標題,經(jīng)作者同意中文譯作《異故鄉(xiāng)》)。

        異故鄉(xiāng)

        “格魯納,來塊口香糖!”梅查洛斯下了命令。

        格魯納個頭不高,臉色蒼白,一雙紅通通的奇特招風耳。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小片口香糖遞了過去,包裝紙上印著“箭牌薄荷”。大家都知道:格魯納一家又收到了西德寄來的包裹。

        “你會德語?”我問梅查洛斯。教育程度怎么可能高成這樣!梅查洛斯的爹在林子里趕馬拉木頭,成天醉醺醺,娘就是個紗廠掃地的。他自個兒留過兩次級,這才跟我們成了同班,讀六年級。

        “啥?”

        “老伙計,過來快活下?!?/p>

        “你這鬼頭!”

        格魯納被寬宏大量地放過了。梅查洛斯黑不溜秋的,長相無愧于他那東方血統(tǒng)。他優(yōu)雅地把口香糖放進了嘴巴,然后意味深長地抬起胳膊,手指間夾著包裝紙。這東西可是我們當年的熱門收藏品。

        “誰想要?。俊?/p>

        “我出兩個克朗!”

        “我出彈弓皮筋!”

        “溫尼托②的畫片!”

        “去他媽的吧?!泵凡槁逅拱谅卣f道,撕掉了包裝紙。

        天將傍晚。我們走在村中間的魚塘邊。水面點綴著一簇簇黃色的萍篷花,寧靜得像是夜晚。路上要是碰到德族③同學,我們就招呼“kriskot”④,要是捷克人、斯洛伐克人、匈牙利人或羅馬尼亞人,就招呼“brejden”⑤。這尋常得就像太陽打東邊出來一樣。我們創(chuàng)建了典型的復合文化社會,盡管對這多年后才出來的詞,我們當時還一無所知。

        “老博莫娃搬走了?!泵凡槁逅剐颊f。

        這真是草泥馬的要聞,就算我們其實老早就全都知道了。博莫娃這個老寡婦投奔德國親戚去了。西德,不然還能是哪?他們是開車來接她的,只帶走兩個隨身箱子。其余財產(chǎn)在親戚們看來只是一錢不值的破爛貨。他們鎖上屋門,鑰匙交給了地方民族委員會。這在當時是常事。德族人要是戰(zhàn)后幾年內(nèi)沒贖回自己的房子,房子就自動歸國家了。

        六十年代末,我們村里許多本地德族人紛紛搬去西德。其中也有我們的若干同學和伙伴。不久后格魯納也消失了。還有弗里德里希、拜爾、波爾和羅斯邁納。他們再沒回來,我們只是時不時地在他們的親戚那里聽到點什么。要么從此就斷了音訊。

        “我們瞧瞧去?!彼玖罟倜凡槁逅瓜铝嗣?。

        小屋斜插在魚塘邊的斜坡上,依著條小徑。放學后我們常從這兒走,往博莫娃的硬鐵皮屋頂上扔松果和石頭來嚇唬她。房門緊鎖,窗戶緊閉。地下室的小窗戶也關著。小屋左邊墻上貼著個又窄又高的板棚。

        “你,鉆進去,瞅瞅里面的狀況。”梅查洛斯指揮著。

        我順著梯子爬了上去。里面光線昏暗,亂七八糟地堆著陳年的干草、木頭和壞掉了的農(nóng)具。頂上有個小窗戶通往屋子閣樓,打得開,別說一個十一歲的男孩,就連十三歲的男孩都可以不費多大力氣就鉆過去。

        “找到了,這里!”我喊道。

        我們四個陷入了陌生的屋子里,久無人居、久未通風。這種奇特的感受直到今日我仍記得,每當我們偷偷鉆進被遺棄的陌生屋子里,同樣的感受就會再次浮現(xiàn)。警惕,胸骨下面的顫抖,有點想解大手的感覺。

        我們走下了閣樓,那里沒啥有意思的東西。我們也曾搜過老施杜克家的閣樓,那才叫有貨呢!比方說何尼查就在大梁后面發(fā)現(xiàn)了本相簿,名叫“KRIEGSERINERUNG”⑥。貼的每張照片上都寫著點什么。有士兵、少女、汽車和加農(nóng)炮。還有被吊死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士兵們站在這些人旁邊,笑著看鏡頭。后來何尼查把照片揭下來,把它們重新命名為印第安人或者歌手。大炮被稱為馮德拉奇科娃⑦,吊死的人們變成了英勇的阿帕奇⑧。

        下面是廚房、臥室,還有個小雜物間。到處都彌漫著霉菌、灰塵還有天知道什么鬼東西發(fā)出來的奇怪氣味。

        廚房里的老舊碗櫥里滿是玻璃制品和瓷器。大玻璃杯、小玻璃杯、繪著花紋的杯盤、貼著德文標簽的香料。這些我們都不感興趣,我們要找的是武器、德國鋼盔、刺刀、匕首和戰(zhàn)時徽章。

        瓶瓶罐罐……

        “開火!”梅查洛斯下令。

        四把彈弓向櫥柜的玻璃門一陣齊射。子彈是鋼質螺母。然后又是,乒!乒!老博莫娃的瓶瓶罐罐全都化為碎片。乒!普洛瓦茲尼克打下墻上鑲著玻璃的圣人像。乒!桌上的花瓶。乒!窗戶。好吧,其實窗戶不是故意的。

        旁邊的房間里有夫婦兩人鋪著床墊的床,還有衣柜,里面是些陳年破爛貨。我沒有因為嫌棄它們而掉頭走掉,于是終于有了第一份收獲。柜子底下藏著個精巧的小型手持角磨機,還帶著磨盤。

        “嘿,給我。”梅查洛斯誘騙著,把角磨機從我手上拽了過去。

        “草泥馬,”我說“,上次我想要那個手電筒,你給了我嗎?屁!手電,你家里倒有不下五個?!?/p>

        遭受冒犯的梅查洛斯消失在那個黑暗的小雜物間里。叮叮當當、咯吱咯吱、。

        “那兒有啥?”普洛瓦茲尼克朝他喊道。

        “就是些舊瓶子。”

        “可回收的?”

        “不是……”

        搜查漸近尾聲,沒啥貨了。我們從閣樓窗戶鉆出來,下到斜坡上。老博莫娃的家我們已經(jīng)抄過了,盡管賣給來度假的人好了。

        “那你還是不給咯?”梅查洛斯朝我俯下身來。

        “沒門兒?!?/p>

        “那你瞧瞧這個好了!”梅查洛斯從運動衫底下摸出一條卷著的軍皮帶,皮帶扣上刻著十字和“MEINE EHRE HEISSE TREUE”⑨。黨衛(wèi)軍皮帶!鐵定是在那個小雜貨間里找到的!王八蛋!

        這條皮帶我想得要命。

        “那好吧?!蔽艺f。掃蕩來的物件就換了主人。

        天黑了下來。

        一年后,博莫娃又回到了她出生的小村子。是親戚們開車載她回來的。她想要一個人去看看自己的屋子。親戚們在熟人家里等她。博莫娃走到房門緊鎖、青苔滿布的屋子旁,駐足站了一小會兒,然后向魚塘走去,淹死在了那里。漫長的公務交涉之后,他們把她,聯(lián)邦德國入籍一年的新公民,埋在了我們村子的墓地里,那兒是她的歸宿。

        半老公的風流韻事

        卡魯金是俄羅斯人,不光他的姓這么提示,名字也一樣:尼古拉;費舍洛娃,從姓推斷可能是個德意志人,她的名字則給這推測添了些準頭:麗賽羅特。這兩人一起生活,沒結婚,因為費舍洛娃顯然不想放棄那份從西德給她寄過來的戰(zhàn)爭遺孀補貼。

        卡魯金一文戰(zhàn)爭補貼也沒有,盡管整個戰(zhàn)爭期間他都開著驅逐機到處飛,最后甚至飛出了個蘇維埃英雄的稱號。不過這頭銜后來又被摘了:45年他在卡羅維發(fā)利⑩喝得正高興,有個同伴據(jù)說是泄露了卡魯金所謂的猶太血統(tǒng),觸了霉頭,被他開槍崩了。但若沒有這個頭銜,卡魯金現(xiàn)在也不會安臥在寡婦費舍洛娃身邊,最輕也會被送到西伯利亞的哪個角落里去吹西北風(再說天知道,興許在俄羅斯曠野把她丈夫送上了天的正是他)。乖張的命運讓被撤了官職、踢出部隊的卡魯金留在了捷克,更古怪的是他居然來到這么個被人遺忘的邊境小村。但事兒就這么發(fā)生了。

        卡魯金喝酒,酗酒,酗得對得起真牌老毛子的身份,幾乎每天都醉醺醺的。但那種哥薩克的本性,小村小職員松松散散的工作,以及麗賽羅特無微不至的德意志式關懷,把他的酒精主義變成了某種換成本地話就是“沙龍行家”。盡管在曾經(jīng)的“蘇臺德”地區(qū)一呆二十年后,卡魯金除了出身之外已經(jīng)跟蘇聯(lián)半毛關系都沒了,人們還是把他當作活生生的圣體光座,一有重要的公共政治活動就請他去參加,好讓他來上一通簡短卻攻擊性十足的俄語,然后再跟鄉(xiāng)干部或州干部一起喝個昏天黑地以示犒勞,因為友好嘛,友好。

        麗賽羅特出人意料地愛著她的飛行員,而他大概也愛她。這倆人只為他們自己個兒而活??斀鸪艘患耶?shù)匦【起^哪兒都不去,(值得一提的是,以邊疆酒館的水準來看,這家店還算過得去,甚至還提供熱菜)他不在家時,麗賽羅特就去拜訪自己的德意志族女友們。需要透露一點的是,她的女友們要么嫁給了外族人,要么像麗賽羅特一樣跟著外族人過活:捷克人、斯洛伐克人、波蘭人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斯拉夫人。大部分德意志人被驅逐后,這些人搬過來填上了坑。純粹由德意志人組成的家庭屬于“精英”,那個圈子已經(jīng)不接受麗賽羅特了。

        從這些女友嘴里傳出消息,說麗賽羅特家起居室的墻上掛著兩個大相框。一邊是身著德國國防軍軍士服的胡戈·費舍爾,表情肅穆;另一邊是戴著若干勛章的少校卡魯金,滿臉笑容。兩位先生中間掛著耶穌受難像,好讓他們看在神的意志上別打起架來,不過也許壓根兒就沒這危險,至少卡魯金對他的前任沒什么成見。

        唯一有可能攪擾麗賽羅特和她的俄羅斯英雄關系的,是卡魯金的不忠。要知道嫉妒會暴露出麗賽羅特的軟肋。不過這軟肋藏了許久,因為沒機會——有誰會看上醉鬼卡魯金!

        可是村里搬來個新屠夫,接替去世了的維柯卡先生。這位屠夫,也就是鮮肉和香腸小賣部的頭頭,瘦得出奇,高個兒,光頭,坑坑洼洼的大鼻子上架著副碩大的眼鏡。他叫查達克,年近五十,妻子比他小上十五歲還不止。查達科娃女士黑發(fā),胖乎乎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對人非常友好。首次必要的社交活動中,也就是說拜訪小酒館時,這對夫婦就自然而然地碰上了卡魯金。于是查達科娃女士和俄羅斯英雄之間擦出了火花,點燃了火焰。然后仿佛又有誰給火里澆上了海量的莫洛托夫雞尾酒?。

        把干“那事”的卡魯金和查達科娃女士逮個正著的,就是屠夫查達克。一對愛人正在肉鋪后面以身相許,查達克通常就在那兒剁肉剔骨絞香腸。這地方看起來什么樣、聞起來什么味也就可想而知了,但卡魯金和查達科娃的其他感官輕而易舉地占了上風。據(jù)說最開始查達克是想干掉卡魯金的,但曾經(jīng)的紅軍上校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敗了自己的情敵。不過他并沒有傷害查達克。如果說當場真有什么血跡的話,那也千真萬確只是豬血和牛血。而查達克,在卡魯金昂首挺胸離開之后,至少給了自己的妻子好一頓耳光,然后就是一通張羅,好讓整件事傳到寡婦麗賽羅特的耳朵里。

        事兒是周日晚飯時出的。星期天,麗賽羅特總會在起居室兩位英雄的相片下擺好餐桌。卡魯金喝完了湯,品嘗著奶油兔肉,打發(fā)麗賽羅特去廚房拿瓶啤酒。麗賽羅特進了廚房?;貋頃r手上拿的不是冰鎮(zhèn)啤酒,而是一把鋒利的廚刀。然后她大嚷一聲——聽不出內(nèi)容的可怕吼叫聲中充滿了痛苦和憤怒——用盡全身力氣把刀插進了卡魯金的后背。上校和椅子一同倒在地上,抽搐著,身子下面流出了一大灘血。這一刀仿佛喚醒了迷夢中的麗賽羅特。她奔出屋去,哭喊著求助。醫(yī)院保住了查魯金的命。

        幾個月后縣法院對麗賽羅特·費舍洛娃進行了審判。法庭若干次提請證人卡魯金注意,要說實話,不要如此明顯地偏向被告。審理的高潮是查魯金宣稱,傷是他喝醉了酒自己弄的,當時他正在切洋蔥,搖搖晃晃摔倒了,背部著地,而在摔倒前他想用刀尖撓背上的癢癢來著。

        麗賽羅特被判了五年。坐了三年號子后假釋回家。而這三年中卡魯金靠酒精排遣憂傷和孤獨,身子已經(jīng)全垮了,愛人回來兩個月后就死于心肌梗塞。他是在家里去世的,就在起居室他自己的和國防軍軍士的相片下面,彌留之際手一直被握在麗賽羅特的手中。

        卡雷爾·法貝爾之死

        卡奈特往籠罩在小酒館的沉默中扔了句:“唷……已經(jīng)兩年了,正好是今天。”氣氛當下多云轉陰。

        “為啥是兩年?什么兩年?”法貝爾沉下了臉。

        “弗朗塔·布爾塔茨?離開我們升往永生已經(jīng)兩年了?!笨翁匾馕渡铋L地答道。

        卡奈特從集中營里逃出來后,直接來到了邊境地區(qū),掙扎著逃離戰(zhàn)爭找了條活路。他在建筑工地上做幫工,以一種仿佛是慶典但同時又很實際的奇特方式沉迷于死亡。大家都說,在經(jīng)歷了毛特豪森集中營?后他已經(jīng)不正常了。死亡已經(jīng)灌進了他的生命,這輩子是甩不掉了。他也靠給村子管理墓園來掙點外快。他的第二項嗜好是創(chuàng)作詩歌,業(yè)余到不能再業(yè)余。他用沉重的手把自己的作品亂劃到小紙片上,喝醉后再在酒店尿斗旁念給他的酒友們聽。

        “啊,我們的朋友被死亡帶走,”卡奈特挺身而起,用雄渾的聲音朗誦起來,“我們愛他,但那婊子……在周日那天到來。弗朗塔以為他這樣就不會孤獨,終局卻是被埋進墓地?!?/p>

        布爾塔茨另外的三個朋友也站起身來。詩歌朗誦聲一落,就響起了啤酒杯的碰撞聲,然后沉浸在悲傷中的男人們艱難地坐下。

        “是個好伙計,”抑制著激動心情的瑪利尼亞克微微點著頭?!昂没镉?,不像某人那么摳門。每次他都借我錢,每次,真格的!”他一拳捶在啤酒杯之間,嗚咽了起來。

        法貝爾要了四大杯朗姆酒?!拔灞?,你也跟我們一起喝吧,為弗朗塔?!彼甘揪频昀习逭f。

        “好像我還看到他坐在那兒一樣。”酒店老板舒爾茨晃著腦袋。他體格健壯,長著一張電影演員的臉。

        酒店老板他走過了一條坎坷的命運之路,卻沒給自己造出點什么來。還是個小伙時他就加入了武裝黨衛(wèi)軍。55年從俄羅斯戰(zhàn)俘營歸來,居然回到了他出生的捷克斯洛伐克小村莊,他在這兒已經(jīng)一個親人都沒有了?;貋聿痪盟捅淮似饋?,判決為戰(zhàn)犯。五年號子后奇跡再次發(fā)生——獲釋的他沒被遷到西德,他自己對此也沒興趣。他又搬回了出生的小屋,從46年起那兒就沒人住了,家什已被洗劫一空。他修好屋子,娶了老婆,最后還生了兩個兒子。妻子是個年輕漂亮的捷克姑娘,民族安全委員會地區(qū)委員的女兒。老丈人因為女婿被迫告別了制服,憤而斷絕了父女關系,搬回到梅爾尼克區(qū)的什么地方去了。

        “再來五杯,算我的。”貝克施坦因冒出一句。和同桌那些人相比,他算是個老蘇臺德了。但他卻非常驕傲于自己的身份:他不是蘇臺德德族,而是“帝國”德裔,生在斯圖加特?。

        假如說村子里存在什么種姓之別的話,也是那些未被遷出的當?shù)氐乱醾円勒罩撤N古怪的規(guī)則自己搞出來的。所謂的帝國德意志人高于蘇臺德德意志人,純血的“蘇臺德”又高于他們那些混著捷克、斯洛伐克、或者天知道什么血的同胞。

        已經(jīng)死掉了的布爾塔茨大概是匈牙利人,但到底是不是也沒人知道。戰(zhàn)后他娶了德族女子施密托娃,但幾年后她便離開他投入斯洛伐克人拔嘉的懷抱。此后布爾塔茨便和他的酒友們混得更近了,尤其是和眾人敬畏的法貝爾。

        伐木工人法貝爾力大驚人,身為捷克人,娶了個斯洛伐克老婆。另一個酒友詩人卡奈特據(jù)說出身于波蘭,但事實肯定不是如此。他那個溫順的妻子卡奈托娃不識字,是個吉卜賽人?,斃醽喛说乃估蜓y(tǒng)則不容置疑。他妻子是個德意志族人,她的家族據(jù)說在這個地方已經(jīng)生活了三百年,如今再三對瑪利尼亞克施加壓力,懇請他一起搬去西德?,斃醽喛耸馑啦粡?,家里因而成了地獄,他便靠喝酒來逃避苦難。這些怪異組合生出來的孩子們卻早已和平共處了。父母的民族屬性他們并不在乎。

        鐘點數(shù)在漲。舒爾茨用軟鉛在陶瓷酒杯墊上畫的道道也一樣???申庼膊坏珱]有散去,反而更濃了。酒店柜臺右手邊的那桌客人一致決議去舉行一場獨特的悼念活動。

        “再給我們來……三瓶朗姆酒?!狈ㄘ悹栆蟮?。

        “這可夠貴的??!”酒店老板誠心勸告說。

        “去他媽的!”

        快到子夜時,他們出發(fā)去了墓地,也帶上了酒店老板。五個跌跌撞撞、說著醉話的人影蕩過靜寂的小村。管理人卡奈特親自打開了巨大的鐵門。

        “衷心歡迎來到我的王國!”他做著請進的手勢。

        過往與現(xiàn)今在墓園里古怪地摻合在了一起。德意志人的墓碑和十字架——上面最早的紀年還在19世紀——和戰(zhàn)后新搬來人們的墳墓混雜著。高級林業(yè)官奧托·萊茵納(1855-1907)的左手邊是卡特日娜·科奈奇娜(1902-1963),右邊則長眠著約瑟夫·斯帖特卡(1915-1951),他因摩托車事故死在了村子的正中央?。

        不受歡迎的教師克維托斯拉夫·里布卡(1892-1962),斤斤計較、膽小懦弱,對小孩子卻又兇又狠,躺在早先的家庭紡織作坊工人馬丁·采德勒(1849-1916)的墳墓里。卡奈特只消刨出早已爛透的棺材殘渣,從保留下來的金屬十字架上摘下寫有采德勒名字的小牌,換上里布卡,活兒就成了。里布卡由兩個女人擁著:德意志女子羅莎·法斯賓德(1888-1945)和斯洛伐克人瑪利亞·奇日瑪羅娃(1900-1959)。德意志人的墳墓大多無人料理、難以為繼,因為戰(zhàn)后他們的許多親屬和熟人都從小村里消失了。

        布爾塔茨的墳墓同樣沒人管。他的棺材上方如今還聳著一堆土,雜草叢生、無人平整,總有一天這堆土也會沒入周遭。布爾塔茨的頭上插著木制十字架,配著橢圓形的鐵皮銘牌,上面寫著:“這里躺著弗朗蒂謝克·布爾塔茨。愿你睡得香甜!”

        貝克施坦因固執(zhí)地拔掉了布爾塔茨十字架周圍蔓生的雜草,用弄得黑乎乎的結實手指在十字架前刨出一個坑。他把嘴巴湊到坑前喊道:“嗨,弗郎茨,聽見嗎?你在里面嗎?“

        “給他喝點,這樣他還會醒過來。”法貝爾建議道。

        貝克施坦因往小坑里倒了點朗姆酒,然后自己喝了一大口。“敬你,弗郎茨!”

        “弗朗茨,你這老伙計,回來吧!沒有你這兒狗屎都不算!”法貝爾呼喊著,也往墳上倒著烈酒。

        “倒這兒。”瑪利尼亞克從他手上抽出瓶子,貪婪地把朗姆酒倒進自己嘴里。

        布爾塔茨的伙伴們倒伏在墳頭四周。酒瓶在一只只手里輪轉,不時有人把酒讓給布爾塔茨。微風將不連貫的話語和高呼帶過墓地的院墻。

        夜深,朗姆酒喝光了。瑪利尼亞克消失在了別的什么地方,舒爾茨在墓園里緩緩走動,不時坐到墳墓旁,用低沉的聲音唱起哀傷的歌謠。貝克施坦因和卡奈特睡了,擁著布爾塔茨的墳。

        法貝爾坐在旁邊墳墓的石頭上,呆呆凝視著碎云遮蔽下的月亮。大概凌晨兩點時,他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從墓園走回家里,點亮了廚房的燈,從代替食品儲藏柜的古董衣櫥里摸出一瓶沒喝完的松子酒。他把酒瓶放到桌子上,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把酒倒進用來裝芥末醬的小玻璃瓶,一口氣喝干,然后又回到衣櫥旁。這個衣櫥是他從房屋曾經(jīng)的德意志主人那里“繼承”過來的。同樣“繼承”下來的還有一把7.65口徑瓦爾特手槍,是在閣樓梁木后發(fā)現(xiàn)的,如今藏在腌黃瓜罐后面。槍維護得很好,擦得干干凈凈,上了機油。法貝爾抽出保險,把槍管放進自己嘴里,扣下了扳機。

        旅途

        他報了假名:有可能一切都因此而起。

        他不是計劃著要撒謊,甚至沒有這么做的理由。但當那位儀表堂堂的先生在火車站問他,他是不是誰誰誰的時候(他確實就是,興許是和那位先生在兒時或當兵期間打過交道),他回答道:“抱歉您認錯了,我叫諾伊曼??!比缓缶团苤ペs火車了?。

        火車開出比爾森?時已過下午六點。

        他選了個順行駛方向的靠窗座位,然后把箱子放到頭頂?shù)男欣罴苌?。他的全部家當都帶在了身邊:外套、襯衫、內(nèi)衣、鞋子、洗漱用品、一臺小收音機、幾本小書,加上最重要的詞典以及證書:出生證、離婚證、高中畢業(yè)證、大學畢業(yè)證。

        肩上背著的皮包里裝著一點吃的,一升容量的水杯里盛著茶,還有翻過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書:恰佩克的《故事》?。

        他的家當里缺了一些身為當代社會人的標志性物件。

        沒有手機,故意不要的。盡管周圍環(huán)境逼得他工作時用計算機,但私人電子郵件他不用。他甚至連輛機動車都沒有。也是故意不要的,跟節(jié)省沒一點關系。他從來就不和那些過江之鯽們混在一起。避之不及。這是他的基本生活原則,出于直覺而遵守,而不是出于故意留心。

        “您盡管晚上來好了,”人家在電話里這么告訴他?!罢f不定這樣還更好點兒。安頓下來,然后第二天一早就上班去。其實您隨便什么時候來都行,哪怕半夜也沒問題。”

        當時他還做了個鬼臉,因為這番話挺出乎他的意料。

        也就是在乘車離開的這一天,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間,那個曾經(jīng)屬于過他的房間,然后把鑰匙交給了曾經(jīng)的妻子,那位從未屬于過他的妻子。

        鑰匙一交,退路燒掉:他的腦袋里冒出來這么一句。他時不時會愛上句格言,尤其是自己腦袋里冒出來的那種。

        這份工作是在插頁廣告上找到的。

        “洪水”農(nóng)場招經(jīng)濟專家。未婚或離異者包住。工資高,環(huán)境美,自然愛好者之福。

        他在地圖上找到了淹沒在密林之中的農(nóng)場,距德國邊境也就幾公里。

        對他來說,這根本就不是問題,反而更好。他還年輕,有時間經(jīng)他折騰,向著新生活折騰。嗯……要是還能折騰到就好了。

        列車每停一站,他都留心著站名。

        他得在“下跑馬地”下車,然后沿著蜿蜒的公路步行爬坡數(shù)公里,再拐上林間路(據(jù)說會有指示牌),最后才能到達農(nóng)場:“洪水”農(nóng)場。

        和他一起下車的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目測已退休,采購歸來。薄暮初臨?;疖囌镜慕ㄖ屓藨浧鹆说谝还埠蛧?。

        車站值班室亮著燈。他敲了敲門。

        是個女人,黑發(fā),粗壯,三十來歲,屁股肥大,臉卻漂亮得一塌糊涂。

        “麻煩您了,去‘洪水’。能指個路嗎,怎么走?”

        她一言不發(fā)地盯住他看了幾秒,然后從值班室出來,一言不發(fā)地指了路:一條栗樹大道通往某個未知的地方。指完后她走回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帶上了門。

        “多謝!”他在她背后喊著。

        一開始他感覺還不錯,可一爬起坡來,就歇得越來越多。爬著爬著,天就暗了。

        下跑馬地的尾巴上還亮著燈,接下來他就不得不摸黑了。他盼著能碰上輛車,好請人家搭他一段,但連個車影兒也沒有。一路上沒車也沒人,只能看到高大樹木的輪廓和頭頂上模糊的天空,斑斑點點透過些星光。

        他再次停下腳步。走得越遠,腳步越沉。他大聲喘著氣,在兩只手間倒來倒去的行李磨得手掌像被火燎了一樣生疼。

        他在行李箱邊站定,點上一根煙。

        他思索著,心中生出些許不安,路到底對不對?之前走過的部分并沒有看到岔路,除了前行別無可能。還剩下多遠?五公里?

        該帶上手電的,他想。哼,手電,見鬼!不過據(jù)說“洪水”的指示牌是白色的,很明顯,大概不會錯過它吧。

        他扔掉沒抽完的煙,抓上行李箱,繼續(xù)向前。終于看到了指示牌:一只巨大的白色箭頭,上面寫著“洪水”。順著箭頭所指的方向,他拐上公路右手邊的砂石路,繼續(xù)步行前進。

        要是沒記錯地圖的話,現(xiàn)在他只消再走上三公里,費不了什么周折就會到達農(nóng)場?!昂樗鞭r(nóng)場。連農(nóng)場主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除此以外,就連在電話里跟他商量前往農(nóng)場事宜的那位女士的名字,他也不記得了。還是說她壓根就沒告訴他?

        歇過幾次之后,路分了岔。

        天已經(jīng)黑到家了,他只能根據(jù)頭頂上稍微亮點的帶狀天空來認路,而現(xiàn)在天空分了岔。

        他從口袋里掏出地圖,但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見。他一萬分地確信,這條路上壓根就不該有岔道。但現(xiàn)在怎么辦?見鬼!向左?向右?他心底燃起無名怒火。該死的自己,該死的路,該死的混帳“洪水”!

        直覺領著他再次選了右邊。

        走走,歇歇;再走,再歇。前方現(xiàn)出一點亮光,他加快了腳步,即便他已經(jīng)累了,非常累了,麻木在逐漸取代怒火。

        前方越來越亮,一片寬闊的平地,盡頭緊挨著大片黑色森林,在那里他瞧見了燈?!昂樗保〗K于還是到了!

        大樓底層流溢出昏暗的燈光。

        這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農(nóng)場?牲口圈在哪里?飯?zhí)迷谀睦??拖拉機在哪里?

        大門兩邊靠墻跟疊放著自行車。舊式的,結實笨重,大概有六輛。

        一樓的左手半邊亮著燈。窗戶大都離地不高。他往屋里瞅了瞅。上帝啊,居然是酒館!

        黑色屋梁上吊著三盞大燈,目測是煤油的,下面擺著兩張長桌,桌旁坐著些男人,他們抽著煙斗或煙卷,用樣式古怪的深色酒罐喝酒。打酒的柜臺大概是在屋角,在巨大的石頭壁爐左邊。

        當下正從那兒走出個矮胖店主,給客人送上杯鮮啤。屋里傳出低沉的談話聲,聽不出在說些什么。

        他用目光在門和窗戶上方尋找著。招牌在哪?沒找到。只有一點毋庸置疑,他是站在家小酒館外面。說到底——招牌又有什么打緊?

        他抓住門把,推開門走進了黑暗的走廊。

        廁所的臭味撲面而來,大概來源于走廊盡頭那邊。他在酒館門上摸索著鑰匙。找到了。他打開門,走了進去。

        “晚上好?!彼蛑泻?,然后把箱子放到地上,關上了門。

        屋子里一股煙草和啤酒的味道,就是那種酒館常有的味道,但又有點不同,跟他所習慣的酒館味道不同。怎么不同,又說不出來。

        他的到來讓酒館沉寂了下來。

        這個鄉(xiāng)下酒館連裝飾家具看起來也像是在戰(zhàn)前。結實粗糙的深色木桌椅,煤油燈(要么是煤氣燈?),墻上的窗戶間掛著巨大的耶穌受難十字架,簡單粗糙的打酒處,既沒有閃光發(fā)亮的柜臺,也沒有啤酒商的廣告。

        就連屋里的人看起來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他數(shù)了數(shù),一共七個男人,全都穿著深色衣服,完全算不上得體,其中三個連帽子都沒摘。絕大部分抽著煙斗,有幾支是那種皇帝時代?的長煙斗,還有幾支短的。味道可有夠沖的。

        他在長凳上坐下,位置緊靠著門,與最近的臨桌還隔著三米的樣子。

        男人們沉默地上下打量著他,無人回應他的招呼,連店主也沒有。

        “能上杯啤酒嗎?”他問,“一杯酒,麻煩了?!彼虻曛鞔蛑謩?。

        壓在平頂帽下的矮短粗農(nóng)夫店主把酒罐放到龍頭下,打滿一杯酒,然后沉默著送到他面前,再走去另一張桌,跟坐在那邊的人們嘀咕了些什么。一個字他也沒聽懂。詞語盡管是嘀咕出來的,聽起來卻粗糙嘶啞。也許壓根兒就不是捷克語:他冒出了這個念頭。

        店主仿佛拆去了由陌生人的到來而建起來的壁壘。連他這張桌子上的人也加入了低聲的交談——與其說是低聲交談,還不如說是嘶啞的耳語。

        他喝了一口啤酒,又驚訝地拿開。這啥酒啊?

        酒冰鎮(zhèn)得很好,濃郁、勁兒足,比他時不時喝的比爾森12度?還要兇。就他的口味來說稍稍有點苦,但總體說來相當不錯。他大口喝著,嘴巴很干,很快就喝下了半罐子,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拿手帕擦了擦嘴。

        現(xiàn)在他已確認其余客人嘀咕的是德語。大概是德語。確切地說是某種古怪的德語,粗糲地窩在喉嚨里,又像是用鼻音。在他聽到的只言片語中,他一個詞兒也沒搞明白。

        那些人鬼鬼祟祟的低語和他們看他的眼神叫他頗不舒服。

        但這么說還不確切。他是發(fā)慌了。起因與其說是他那些奇怪的同桌,毋寧說是那種不明不白的氣氛,那種他盡管努力嘗試卻又解釋不清楚的氣氛。

        所有這一切,裹挾上他的疲倦和巨大的失望感,都成為他胸口那種強烈不適感的來源。

        “Noch einmal.(再來一杯。)”?他放膽喊道。

        酒館再次沉寂了。

        店主慢慢蹭了過來,拿走了空酒罐,也不沖干凈,就重新往里灌了一杯鮮啤。

        還沒等店主拿過酒來,隔壁桌的一個男人起身坐到了他對面。

        兩人沉默著互相打量。

        男人大概五十多歲。散發(fā)出一股煙草、森林、汗液和泥垢的味道。一頭濃密的深色頭發(fā)亂七八糟、油膩不堪,鷹鉤鼻,胡子拉碴。而目光卻是小心的、探尋式的。少頃后男人開始難以置信般地揉頭,似乎面前看到的不是個疲憊的年輕人,而是什么怪獸或者呆瓜。

        “晚上好?!彼吐曊f。

        男人沉默著。

        “晚上好,要么,guten Abend. (晚上好)。”

        男人站起身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開始熱烈地和自己的同桌們爭論起什么來。

        他的腦子里冒出了卡夫卡。他喜歡《城堡》,超過《審判》和別的作品?;蛟S他現(xiàn)在就是二十一世紀初的“土地測量員”??卡夫卡的那個測量員至少還能打打電話。對啊,打電話!

        他向店主招了招手。

        “您這兒有電話嗎?電話!”

        農(nóng)夫店主搖了搖頭。那堆男人中的誰大笑了起來。

        他一下子就蔫了。

        “吃點啥。吃的。Hunger.(餓)”他用手比劃著送食物進嘴的動作。

        店主轉過身,消失在柜臺后面某個黑暗的角落里,片刻后回來,在他面前放上一塊顯然因為上了年頭而變了色、卻擦拭得很干凈的木砧板?。再加上一把刀,巨大的木頭刀柄,窄窄的刀口已被磨得很粗了。

        木砧板上擺著一塊熏肉和兩根碩大的酸黃瓜,還有兩片切下來的面包。熏肉聞起來香極了,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手切,一手送,時不時澆上點啤酒。他不再關注剩下的客人了,雖然他們還繼續(xù)盯著他看。他們?nèi)甲屑毜厍浦@個陌生人:如何把吃的送進嘴,如何使用刀子,如何下咽。

        吃的喝的一掃而光。

        店主拿走了木砧板、刀子和酒罐,不言不語地又往里面灌了一杯啤酒。

        他感覺還不錯。酒足飯飽。高度啤酒弄鈍了他的神經(jīng),由不確定和失望帶來的緊張感慢慢平息。

        突然之間,他覺得什么都無所謂了。

        喏,也許可以在這里過夜,明天一早去農(nóng)場。什么事兒也沒有,很快他就可以開始工作,齊活兒。而他呢,還一直在為也許根本不存在的問題瞎擔心。

        他向店主招了招手,后者正和旁邊那張桌子上的男人們竊竊私語著。

        “Bitte, Herr Neumann?(諾伊曼先生,要什么嗎?)”農(nóng)夫店主問。

        聽岔了?諾伊曼?

        “再一杯?!彼丫乒捱f了過去。

        “Noch einmal?(再一杯?)”店主問道。

        “Ja,(嗯)”他順著說,“Noch einmal.(再一杯)”

        男人們的咕噥像異族的蛛網(wǎng)般層層結在天花板下,還蒙著裊裊煙霧的紗。

        他已經(jīng)不再關心他們時不時斜著瞅過來的眼神。他回撤到自己的世界里,愜意地舒展手腳坐在長凳上,把所有的思緒都拋到遠遠的什么地方,拋到這個古怪的小酒館之外。

        四杯酒下肚,醉意略起。

        他又朝店主招了招手。

        “Schlafen...hier?(睡……這兒?)”?他極力組織著自己那點可憐的德語。話不夠,手勢湊。

        “Ich... hier schlafen?(我……這兒睡?)”他指指自己,然后又往屋子里指了指。

        “Nein. (不行。)”店主決然回答??腿藗冇殖聊?,全神貫注地盯著看。

        “結帳。”他困窘地說。“Ich...alles... bezahlen.(我……全部……付賬)”

        “Nein!(不行?。钡曛魈岣吡寺曇簦瑩u著手堅決拒絕。其余的客人們則再次用審視的眼光看了過來。

        他聳了聳肩,從皮背包里拿出錢夾:“付賬。Bezahlen?。ǜ顿~?。?/p>

        他抽出一張五百?。心中算計著這樣損失大概有多少。超過兩百?

        他把紙鈔遞給店主。后者面帶驚奇上下打量著鈔票。

        “Was ist das?(這是個啥?)”

        他表示無法理解地攤了攤手,然后用捷克語補充道:“五百塊。還是說太少了?”

        店主走了一圈,把紙鈔展示給兩張桌子旁的人看。其中有些笑了起來,剩下的則仔細地打量著鈔票。錢在眾人手中輪轉。

        最后店主把鈔票拿了回來,就像人們玩牌時那樣,啪地一聲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Scherze beiseite, mein lieber Freund.(別開玩笑,我親愛的朋友。)”店主大聲說,“Ich bekomme dreiundzwanzig Kronen, aber kein solches...dummes Falschgeld.(我收二十三克朗,但決不是這種……傻瓜假鈔。)”

        從桌子那頭站起個寬肩膀的矮胖子,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兩手撐在桌上,逼到他近前,一聲不吭地盯住了他的眼睛。這人散發(fā)出一股煙草、森林、汗液和泥垢的味道。

        店主話音剛落,矮胖子就把拳頭往桌上一砸,喘著粗氣說:“付賬,諾伊曼,付賬!馬上!要不然……”然后就把奶牛心臟那么大的拳頭晃給他看。

        他的倦怠感瞬間消失。

        他們這是干嘛呢?難道是個玩笑,新來的客人都要經(jīng)歷一遍?

        但他們的臉色看起來可不像是在開玩笑。板著的臉上一片陰沉。他的心里害怕起來。

        他小心地撿起被退回來的五百塊,像要展示給所有人看一般地舉了起來。

        然后又打開錢夾,抽出一張兩百,像要展示給所有人看一般地舉了起來。

        “Zweihundert Kronen.(兩百克朗)”

        接著又展示了綠色的一百。

        “Einhundert Kronen.(一百克朗)”

        群情激憤。酒客們開始嚷嚷,語氣兇惡憤怒,嚷的什么卻聽不明白。

        那個醉醺醺的人從他手里拽出紙鈔——紙鈔像樹葉般飄落——然后動作麻利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從桌邊拎了起來,騰出右手,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他倒在木頭地板上,倒在污垢、泥漿和松針的混合物上,痛得蜷起了身子,沒法呼吸。

        又一個客人從桌邊站起,推開笨手笨腳的店主,把沉重的靴子踢向新來者的脊背、肚子。然后又一下,又一下,但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

        他昏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大白天。

        他完全搞不清狀況,既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當下何時。

        他也不知是什么喚醒了自己,是寒冷還是渾身劇烈的疼痛。

        他試著站起來,沒成功。

        背上和肚子的疼痛如此劇烈,以至于他重又倒回了潮濕寒冷的青草上。他側躺著,吃力地解開了褲子。尿憋得緊,緊到他害怕會直接尿在褲子里。

        尿完后他害怕了起來。尿里有血,這一點他確定無疑。

        恐懼激活了他的感官。

        酒館。里面的客人們……他的隨身物品、皮包、箱子都到哪去了?他張望了一下四周,什么行李也沒有。隨后他聽見了拖拉機的聲音,樹木組成的屏障后,有誰在干活。

        他花了很久才站起來。倚著樹挪了幾步,然后又不得不停下休息。

        疼痛簡直沒法承受,但似乎步子挪得越多,痛覺就越為退讓,逐漸削減。他就這樣挪到了林子邊緣,兩個男人正在那里把鋸下的木材裝上拖拉機后的掛車。

        他們停下工作,瞧著他。他能想像得出,自己在他們眼里是什么樣子。

        “麻煩了……”他說,“麻煩兩位,能送我去農(nóng)場嗎?”

        那倆人對視了一眼。

        “什么農(nóng)場?”帶著平頂帽、高高瘦瘦像根麻桿似的小伙子問道。

        “喏……‘洪水’啊,還能是哪?”

        又是那種眼神,仿佛在說:“當心,是個瘋子!”

        “您這是耍我們玩呢!”另一個人粗魯?shù)鼗卮?。他大約五十來歲,穿著黑乎乎的工裝褲,挺著個大啤酒肚。

        “您大概是在林子里什么地方把頭撞到樹上了,是吧?”那個瘦子說,從口袋里掏出盒“起點”?,點上了一支。

        “你看哈,你這……游客,”瘦子接著說,“洪水遭了火災,大概是在……二十……年前?”他轉向自己的同事。

        “二十二年前?!?/p>

        這番瘋狂的、不真實的、卻讓人痛苦萬分的冒險,怎么就沒個盡頭?。?/p>

        “抱歉……那,那里現(xiàn)在是啥?怎么說那農(nóng)場反正是存在的??!”

        那倆人又對視一眼。

        “您以為還能有啥,尊敬的閣下?廢墟一片,別無他物?!?/p>

        冷場。他跌坐到地上,脊梁已經(jīng)撐不住了。

        “那那邊的酒館又怎么說?林子里的酒館。林子里什么地方確實有個酒館來著,不是嗎?那邊是有個酒館吧?”

        “您瞧,”高個子說?!拔覀冞€得工作,累得要死要活的,您的那些瘋話我們可沒時間聽?!?/p>

        他扔掉了沒抽完的煙,掉過頭繼續(xù)干活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另一個說,“據(jù)說在‘洪水’那邊曾經(jīng)是有過個小酒館,還是在戰(zhàn)前。但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毛都不剩了。您要是想喝杯啤酒,得到跑馬地去。那個方向?!?/p>

        他放棄了。

        “抱歉……我是在林子里瞎逛來著,掉到個什么坑還是溝里來著。麻煩能載我到跑馬地去嗎?”

        他在司機后面的小凳上搖晃著,渾身疼,對面是那個五十來歲的啤酒肚。

        后者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目光讓他想起那個小酒館的酒客們,他們窺探的目光,還有那個奇怪的夢。雖然發(fā)生了,其中的一切卻都不存在,除了他自己,還有身上的疼痛。

        “您瞧,”啤酒肚在馬達的轟鳴聲中大聲喊道。

        “您瞧!您是不是湊巧是當?shù)厝??您不是出生在這兒的嗎?”

        他搖了搖頭。

        對方停了片刻,然后說:“我只是……我只是覺得,您很像某個諾伊曼。那時候……那時候在‘洪水’農(nóng)場燒死了的諾伊曼。”

        注釋:

        ①德語發(fā)音、捷克語拼寫的德語句子,含義見下。

        ②溫尼托,德國作家卡爾·邁探險小說的主人公。

        ③生活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內(nèi)的德意志族人,擁有德意志血統(tǒng)、說德語,但非德國公民。二戰(zhàn)前他們在捷克斯洛伐克的主要聚居地為捷克斯洛伐克與德國、奧地利和波蘭接壤的邊界地區(qū)。作為二戰(zhàn)前奏的慕尼黑協(xié)定即是將德意志族占多數(shù)的蘇臺德區(qū)劃歸德國。1945年下半年至1946年,大部分德族被驅逐至奧地利和德國,60年代再次允許留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德族遷往德國,本文涉及的即是這一時期。

        ④德語GrüB Gott的捷克語拼寫,意為“問候上帝”,是宗教信仰較為深厚的德國巴伐利亞地區(qū)常用問候語。

        ⑥德文:戰(zhàn)爭回憶。

        ⑦捷克著名歌手。

        ⑧阿帕奇族:數(shù)個文化上有關連的美國印地安人部族的總稱。

        ⑨德語:吾之榮譽即忠誠,納粹口號。

        ⑩捷克西部溫泉城市。

        ?土制燃燒瓶的別稱。

        ?弗朗塔是后文出現(xiàn)的捷克名字弗朗蒂謝克的愛稱,弗郎茨則是弗朗蒂謝克的德語寫法。本文中全指的是布爾塔茨。

        ?位于奧地利的納粹集中營。

        ?斯圖加特無論戰(zhàn)前戰(zhàn)后都是德國城市,而蘇臺德地區(qū)僅僅在1938-1945年期間屬于德國,當?shù)氐牡乱庵咀寰用褡詣荧@得第三帝國國籍。

        ?啤酒杯墊上的道道表示喝掉的啤酒杯數(shù)。

        ?奧托·萊茵納是典型的德意志男性名字,而卡特日娜·科奈奇娜和約瑟夫·斯帖特卡則分別是斯拉夫的女性和男性名。下文中的維托斯拉夫·里布卡和馬丁·采德勒分別是斯拉夫和德意志男性名。

        ?諾伊曼為姓氏,在捷克和德國等國家都有使用,在德語里的意思是“新人”。

        ?捷克的火車系統(tǒng)屬于開放式:沒有出入站檢查,驗票工作由檢票員在車上完成,絕大部分火車車票與座位不綁定,因此乘客可以直接進入車站和站臺,并隨意選擇空座位。

        ?捷克西部城市,距德國國境約兩小時車程。

        ?捷克作家卡雷爾·恰佩克的故事集:《一個口袋里的故事》和《第二個口袋里的故事》。

        ?指1918-1938年的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

        ?1918年以前捷克仍為奧匈帝國的一部分,受奧地利皇帝統(tǒng)治。

        ?捷克比爾森市出產(chǎn)的啤酒。

        ?此處為德文,從此以下對話德文捷克文摻半,德文均保留原文,翻譯在括號內(nèi)標出。

        ?《城堡》與《審判》均是弗朗茨·卡夫卡的作品,《城堡》描述了自稱被城堡聘請而來的土地測量員“K”試圖進入城堡卻永不得其門而入的故事。雖然使用德語寫作并被劃歸奧地利作家,卡夫卡卻出生并長居于捷克首都布拉格,目前在捷克的知名度也遠勝于其他德語作家。

        ?將肉類放在木頭平板上屬于捷克傳統(tǒng)上菜方式。

        ?這里的德語有語法錯誤。由于動詞沒有變格,此處及后面的句子都既可理解為主語為“我”(陳述式或疑問式),也可以理解為主語為“您”(命令式)。例如此處既可以是“(我)睡……這兒?”,也可以是“(請您)睡……這兒?”

        ?五百克朗的紙鈔,約合人民幣150元。

        ?起點,捷克斯洛伐克香煙品牌,60年代開始出產(chǎn),2013年此商標已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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