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曉芳
(韶關學院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學部,廣東韶關 512005)
·人文視野·歷史·文化
從形離到神合
——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兩極相通中中華文化精神的尋繹
薛曉芳
(韶關學院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學部,廣東韶關 512005)
在同一歷史語境中誕生的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由于其“形”的分離,使得它們之間相互對立,但是二者又是近代社會變動和進步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孿生體和伴生物,從它們之間的相互影響和相互促進中,明顯地可透視到一種中華文化精神的深沉氣韻,這種“神”的契合,使得二者互相針砭又互相啟發(fā),呈現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景觀。在二者非此即彼極性思維的隔膜中,尋繹它們內在的文化精神與文化情懷,可消弭其不可調和的交鋒與沖突,以此實現二者公平的文化思維表述與傳播。
形離與神合;文化保守主義;文化激進主義;中華文化精神
中國現代文化在走向世界的過程中,一直伴隨著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這兩種思維模式的相互沖撞,由于其“形”的分離,導致它們之間呈現出互相對峙的尖銳形態(tài)。但是二者又是近代社會變動和進步過程中的孿生體和伴生物,從它們之間的相互影響和相互促進中,明顯地可透視到一種中華文化精神的深沉氣韻,這種“神”的契合,使得二者互相針砭又互相啟發(fā)。我們亟待在中華文化精神“花果飄零”之際,在這二者非此即彼的極性思維中,尋繹它們內在的文化精神與文化情懷,這有助于二者以更加寬容的心態(tài)去審視對方,從而走出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的思維誤區(qū)。
中國的文化保守主義思想發(fā)端于中西文化劇烈碰撞的晚清,民族危機與文化危機的并至、東方與西方文化危機的并存為中國文化保守主義提供了生存環(huán)境,可以說,近代文化保守主義是中西文化雙重危機“在思想文化領域里的反映,是部分知識分子對中國文化出路的選擇”。[1](p129-136)五四時期,民族存亡危機將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危機推至極點,中西文化論爭的跌宕起伏使得文化保守主義蔚為大觀,形成一個高峰。隨著現代化運動的推進,文化保守主義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不斷得到拓展,并且一直延續(xù)到當代的新儒家。中國的文化激進主義晚于保守主義三、四十年,19、20世紀之交,當戊戌時代曾經風起云涌的社會改革局面猝然崩塌時,文化激進主義在中國由此全盤拉開了序幕。五四前后,對固有文明的重讀和對西方文化的擇別成為這一時期有識之士擔負的雙重歷史使命,這一時期文化激進主義再次吹響了“激”戰(zhàn)的號角,并一路引吭高歌,搶占思想領域的鰲頭。20世紀30年代,文化激進主義對固有文化發(fā)動全方位、廣角度的沖擊,從而達到了高峰。
縱觀在同一歷史語境中誕生的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雖然都是在近代中國面臨文化走向孰去孰從的歷史性課題時,所必然作出的回應和選擇,但是二者相互對立,勢同水火,可謂冰炭不同爐?!氨J卣邔みM主義橫加指責,或者避而遠之,認為無論其是否設立了一個理想的社會目標,用全盤反對傳統(tǒng)的激進方式去實現是大有問題的,最后只會把精華丟棄而存留糟粕。而對于保守主義,激進主義者總是怒其不爭,批評其守著舊傳統(tǒng)的筐子而不愿進步,要是果真如此并長此以往,當今中國還依舊在纏辮子裹小腳的時代!”[2](p23-27)它們之間的相互對峙有時是以潛對話的方式存在著,有時是以鮮明對壘的方式進行著。面對席卷而來的“西化”浪潮,文化保守主義深恐國人失去民族精神的憑藉,希望通過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發(fā)揚,以此激發(fā)民族自信心。所以,對于文化保守主義來講,主要偏重于對約束性美德的持守和對傳統(tǒng)遺產的敬奉,認為傳統(tǒng)理應成為被守護和世代相承的連續(xù)性巨鏈,它重視的是文化變遷中民族文化主體性的堅守。而文化激進主義是在當時積貧積弱、被動挨打的現實國情下,在強敵環(huán)伺中對于如何擺脫被奴役被壓迫的命運,采取了對傳統(tǒng)文化強勁的否棄態(tài)勢。因此文化激進主義傾向于對本國文化痼疾的針砭,對民族文化封閉性的超越,特別是對西方文化優(yōu)長之處的闡釋和認同,它重視的是文化變遷中民族文化的創(chuàng)新。由于“形”態(tài)的差異,它們之間的互相針砭一度演繹出文化思潮紛爭迭起、異彩頻呈的文化景觀。就像吳宓曾講:“此二種運動方向相反如寒來與暑往,形跡上似此推彼倒,相互破壞?!盵3]或許正因為如此,上世紀初那場此起彼伏的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的論爭至今仍令學界念念不忘,讓人不僅欣賞保守主義者的勇氣與信念,同樣也敬重激進主義者的學識與銳氣。
從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的“形”態(tài)來看,二者各有分歧,文化保守主義念念不忘自身存在的根基,將中華民族復興的希望寄托于傳承下來的民族智慧,而文化激進主義則更期望通過西化舉措,為中華文明的發(fā)展指明方向。盡管“形”態(tài)的各異導致二者頡頏互不相容,但是在同一歷史語境中誕生的矛盾體,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又是歷史進程中一對不可或缺的孿生體與伴生物,正如許紀霖指出:“激進與保守表面上看似乎是勢不兩立,水火難容。實際上它們是一個分幣的兩面,在深層具有共通的思想預設和思維邏輯?!盵4](p72)所以,盡管雙方論爭十分激烈,但隱藏在“形”態(tài)分離表象背后的深層問題意識卻是十分強烈而一致。它們“共通的思想預設和思維邏輯”也使得二者的“神”態(tài)有著驚人的契合之處。
從文化發(fā)展的民族性和繼承性來看,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都是在深重的民族災難中登場亮相的,在內外憂患交相煎迫時,表現出了主體意識的覺醒和民族性的自覺,表現出了對中華民族及所屬國家與民族歷史文化的歸屬與忠誠,這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上具有獨特的價值。所以,綜觀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它們的形成和發(fā)展始終與民族主義聯結在一起,它們提出的各種主張,就其動機來看,都是出于振興民族、救亡圖存、為中華民族選擇一條強國富民的文化出路的考慮。而且雖然文化保守主義認同維護傳統(tǒng),文化激進主義主張西化或者全盤西化,但是由于它們生活在同一歷史時代,因此二者又都面臨著相同“傳統(tǒng)文化”的內容和具體的歷史語境。對于文化保守主義來說,由于近百年來中國所面臨的亡國滅種的危機和傳統(tǒng)文化左右不逢源的困境,才為其植根和發(fā)展提供了歷史機遇,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文化保守主義,則“大多懷有道德理想主義的情懷并以光大中華傳統(tǒng)文化為己任”。[5](p51-55)它們堅守中國文化的道統(tǒng),它們的保守,不僅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尊崇與堅持,還是對過去傳統(tǒng)理念和價值的珍視與偏愛。在持守“傳統(tǒng)”方面,文化激進主義曾一度與“反動”齊名,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遮蔽了人們深入認識其文化內蘊的視野,究其原因,不難發(fā)現,在中國現代文化走向世界的過程中,確實伴隨著對傳統(tǒng)文化的一系列反動,但是即便是最激進的反動也沒有能夠真正取消它在意識層里對傳統(tǒng)的承擔。從戊戌到辛亥,從辛亥再到五四,激進主義的浪潮的確是一波高過一波,然而在驚濤駭浪之間,不管激進主義怎樣反傳統(tǒng),它們的潛意識里還與傳統(tǒng)文化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并通過相通的思維模式傳遞到每一個人身上。正如余英時所論述的“當時在思想界有影響力的人物,在他們反傳統(tǒng)、反禮教之際首先便有意或無意地回到傳統(tǒng)中非正統(tǒng)或反傳統(tǒng)的源頭上去尋找根據。因為這些正是他們比較最熟悉的東西,至于外來的新思想,由于他們接觸不久,了解不深,只有附會于傳統(tǒng)中的某些已有的觀念,才能發(fā)生真實的意義?!盵6](p346-347)所以,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神”態(tài)的契合,使得二者互相針砭卻又互相啟發(fā),形成了獨特的張力。歷史也正是借助兩者的砥礪而曲折前進,不斷地延伸著中國文化在未來世紀發(fā)展的脈絡。
每個民族在其自身歷史發(fā)展進程中,都會形成自己獨特的文化精神。中華民族在數千年生息繁衍的歷史長河中,創(chuàng)造出了燦爛的民族文化,而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使整個中華民族在思維方式、價值取向、倫理觀念、審美情趣等方面漸趨認同,形成了一種民族特有的文化精神。從中華文化精神的角度爬梳與厘析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可以看出二者“形”態(tài)分離,各有分歧、矛盾,但是看待任何一種思潮,我們均要放在歷史語境中去考察,放在本國厚重沉實的文化精神中去尋繹。中國近代史上的文化保守主義和激進主義,從它們之間的相互影響和相互促進中,明顯地可透視到一種中華文化精神的深沉氣韻,這種“神”的契合,不斷地軟化著激進主義和保守主義的硬性邊界,使得二者在中華文化精神浸潤下呈現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景觀。
(一)“和合”文化精神——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的漸進與歸依。
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自己的發(fā)展歷程中,從不抱殘守缺,固步自封,總是以非凡的包容和會通精神來豐富和完善自己,程思遠先生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命名為“中華和合文化”。“和合”文化精神注重和諧、推崇和諧,這種重和諧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原則,即使在最難堪的“船堅炮利”的非理性非常態(tài)的語境中,也不斷地通過“釋中”、“會西”來彰顯其內在的文化價值。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就是肇始于這一非理性非常態(tài)的語境中,它們都在當時現實國情的刺激下,對中國文化出路表示了深切的關懷并作出了積極回應。所以從這一點出發(fā),盡管文化保守主義與文化激進主義鼎立抗衡,但是它們也在不同程度上超越了“中西取舍”、一味復古或全盤西化的單向度思路,而傾向于“中西融合”、綜合創(chuàng)新的立場。如早期的文化激進主義者孫中山先生就反復表達中西融合的思想,他多次主張要“發(fā)揚吾固有之文化,且吸收世界文化而光大之,以期與諸民族并驅于世界,以訓致于大同,此為以民族主義對世界之諸民族也”。[7]就連最激進的胡適也強調:“真正的問題可以這樣說:我們應該怎樣才能以最有效的方式吸收現代文化,使它能同我們的固有文化相一致、協(xié)調和繼續(xù)發(fā)展?”“這個大問題的解決,就我們所能看到的,唯有依靠新中國知識界領導人物的遠見和歷史連續(xù)性的意識,依靠他們的機智和技巧,能夠成功地把現代文化的精華與中國自己的文化精華聯結起來。”[8]至于文化保守主義,雖然贊成要維持民族文化的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但是它們在吸納西方文化方面表現得不遺余力,如梁啟超在《歐游心影錄》中就提出“拿西洋的文明來擴充我的文明,又拿我的文明去補助西洋的文明,叫他化合起來成一種新文明”。[9]面對中西文化沖突,張東蓀也提出了“化沖突而為調和”的中西文化觀,他在《思想自由與文化》中指出:“我們所應努力的不在順著自然的趨勢以助長一方,推倒他方,乃只在于設法各得相當的安排,互有界限,不出范圍,化沖突而為調和?!盵10]
文化保守主義從詮釋中國文化的特殊性入手,在中國民眾中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擁有異常廣闊雄厚的民眾基礎,特別是它們對“融化新知”和合文化精神的不懈追求,使得它們仍然在今天還保持著獨特的文化魅力;文化激進主義更多地只是破壞和掃除“儒家僵化部分的軀殼的形式末節(jié)”,特別是它對“昌明國粹”和合文化精神的溫情和敬意,不僅是對崇洋媚外文化心理的有力抨擊,而且對于全盤否定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虛無主義,也是深刻的批判和合理的矯正。因此,從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的發(fā)展看,“和合”文化精神對于二者打破自閉狀態(tài),實現雙方的吸納、互補與融合,有著極大的推動作用。
(二)“以人為本”文化精神——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的共通與旨歸。
“以人為本”作為一種社會文化和國家治理的思想觀念的歷史可以說源遠流長,向來被認為是中華文化的一大特色,也是中華文化精神的重要內容。“以人為本”這一文化精神指的是一切以人為出發(fā)點,以人為根本,關注人,肯定人,尊重人,強調人性發(fā)展。它推崇人追求生命之完善、道德之自覺、人倫之和諧,是注重人格和道德修養(yǎng)的倫理精神和人生價值觀念。這一文化精神幾千年來以其特有的智慧,燭照著人類文明與文化的創(chuàng)造,同時也始終是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一以貫之的致思路線。特別是文化保守主義,在工業(yè)文明弊端日益暴露之時,它顯示出了對人生命價值的認同、回歸與捍衛(wèi),如唐君毅曾十分精辟地總結到:源遠流長的儒家人文精神,是“指對于人性、人倫、人道、人格、人之文化及其歷史之存在與價值,愿意全幅加以肯定尊重,不有意加以忽略,更決不加以抹煞曲解,以免人同于人以外,人以下之自然物等的思想?!盵11]它還揭露了在物質主義、功利主義沖擊下,人忽略了對人之所以為人之道的修養(yǎng),因而以倡導道德情操、精神修養(yǎng)、人倫道德見長的儒家思想也就成了其可利用的資源寶庫,譬如梁啟超希望從東方的學問道德中找到高尚美滿的人生觀,以處理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之調和、個性與社會性之調和問題。梁漱溟也提出以孔家“生”的人生哲學、“剛”的人生態(tài)度來指導人生,來救治理性主義控制下人精神的疲敝、人際關系的淡漠。文化激進主義,從表象來看似乎是與傳統(tǒng)血脈的主動割裂,但是其對理想人格的認同和高揚則表現得淋漓盡致,隨著中國國門被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有著深廣憂患意識的文化激進主義,所激發(fā)出的具有近代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色彩的“救亡圖存”思想,本身就是“以人為本”所衍生出來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道德情懷的體現,這些時代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盡管在不同時代內涵有所不同,但幾乎都構成了文化激進主義的共同情態(tài)。特別是在激情高昂的新文化運動時代,文化激進主義的巨子們高擎著個性解放、個人獨立的大旗,對導致個人意識泯滅的傳統(tǒng)道德觀展開了批判,他們對“人間百行,皆以自我為中心”的吶喊、對女性解放的關注、對現代文明生活方式的追求,這些都無不彌漫著“以人為本”文化精神的氣息。
文化保守主義的形成和發(fā)展始終與民族主義聯結在一起,它們認為要保守、繼承和發(fā)揚本民族文化,就要關注人格修養(yǎng)、精神自由,它們所積極倡導的道德情懷、精神修養(yǎng),已經為其發(fā)展裹上了真善美部分;文化激進主義也從關注中國命運及其特殊歷史處境出發(fā),期望通過自由心性的充實與理想人格的追求,達到救人、救世、救國的三重目的?,F如今,拂去歷史的塵埃,拋去那個特定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的語境,文化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闡揚的有關人生、生命安頓、精神家園的核心內容方面越來越“趨同”,這種“趨同”已經越過了時空的限制,成為二者思維嫁接的契合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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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京
G02
A
1003-8477(2014)03-0103-04
薛曉芳(1973—),女,韶關學院思政部副教授,碩士。
2013年度韶關市社科規(guī)劃立項課題“網絡文化對韶關市青少年德育工作的影響與對策研究”(G2013006)階段性成果;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一五”規(guī)劃2010年度基金課題“廣東省生態(tài)發(fā)展區(qū)愛國主義教育資源挖掘與大學生核心價值觀培育研究”(GD10XMK05)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