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然
(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南充,637009)
慕容鮮卑為鮮卑族中的一支,一般與段部、宇文部合稱為東部鮮卑,這是史學界對于慕容鮮卑族源的基本共識。①對于東部鮮卑的提法,林沄曾有批駁(參見《〈內蒙古地區(qū)鮮卑墓葬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序》,魏堅主編:《內蒙古地區(qū)鮮卑墓葬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Ⅴ-Ⅵ頁);但亦有學者提出諸多反證,如張金龍《北魏政治史》(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等,因這一提法目前仍是學術界的主流用法,且與本文內容沒有太多關聯(lián),故不對此專門設論。因其在十六國時期建立過眾多政權(前、后、西、南四個燕國),故相關研究很多。②參見高然:《20世紀以來的五燕史研究》,《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2010年第5 期,第2-10 頁。近年,又有很多慕容鮮卑、慕容燕國研究成果問世,粗略統(tǒng)計2010年至今即有30 余篇相關論文(其中趙紅梅即發(fā)表相關論文近10 篇),但也多為慕容廆以后歷史的研究,故不再贅引??偟膩砜?,目前學術界對于慕容鮮卑的研究主要是從慕容廆繼承慕容部落首領之位開始,而慕容廆以前的歷史,則多是在鮮卑史、民族史等整體性研究中一筆帶過。③參見馬長壽:《烏桓與鮮卑》,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白翠琴:《魏晉南北朝民族史》,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等相關論述。此外,因慕容鮮卑早期歷史關聯(lián)考古資料較多,故在鮮卑考古學文化研究中往往也涉及這一部分歷史,但內容也都很簡略,且側重考古類型學研究,而多不涉及直接歷史的討論。④可參見孫危:《鮮卑考古學文化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近年關于慕容鮮卑早期歷史研究,有兩篇成果值得一提:一是陳勇《前燕慕容氏世系考》⑤陳勇:《前燕慕容氏世系考》,《民族研究》2010年第5 期,第78-86 頁。一文,對慕容廆以上三代進行了一定的考辨,但主要集中在對前燕世系的詳細考證、梳理上,二是趙紅梅《慕容鮮卑早期歷史探論——關于慕容氏的起源及其對華夏文化的認同問題》⑥趙紅梅:《慕容鮮卑早期歷史探論——關于慕容氏的起源及其對華夏文化的認同問題》,《學習與探索》2011年第3 期,第265-268 頁。一文,以慕容鮮卑早期歷史為著眼點,但如文章副標題所示,內容更多集中在慕容氏起源,“慕容”名號以及慕容鮮卑對于華夏文化認同等問題,早期歷史本身的細致考證并不多。這種長期被忽視的情況導致這一段歷史長期處于一種較為模糊的狀況。因此,筆者準備結合慕容鮮卑早期活動區(qū)域的考古發(fā)掘和研究成果,對慕容廆即位以前慕容鮮卑的早期歷史發(fā)展情況加以詳細考證,希望能夠還原其早期民族發(fā)展歷程的詳細歷史脈絡。
慕容鮮卑出自東胡鮮卑,關于這一點,《晉書·慕容廆載記》、《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等在追述慕容部所出之時,均有較明確的記載:
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號曰東胡。其后與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萬,風俗官號與匈奴略同。秦漢之際為匈奴所敗,分保鮮卑山,因以為號。①《晉書》卷108《慕容廆載記》,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803 頁?!短接[》、《廣韻》等則記為“昔高辛氏游于海濱,留少子厭越以君北夷……”,雖然與《晉書》“有熊氏之苗裔”,略有不同,但“高辛氏”即“帝嚳”,相傳為黃帝后裔,可知其祖述黃帝之意并沒有什么不同。
“有熊氏”即黃帝,此當為少數(shù)民族祖述黃帝之攀附行為,可不論;②趙紅梅認為:“通過這種‘華夷共祖’的現(xiàn)象可以推測,東晉時期的少數(shù)民族在入主中原之前,已經是充分認同了‘華’,且急欲擺脫自己‘夷’的身份。這就促使‘五胡’首當其沖地選擇了在族屬上去尋求與‘華’之間的同源共祖,但這種說法顯然不是信史,而是慕容氏與漢族接觸以后對族源所作的一種附會。”(《慕容鮮卑早期歷史探論——關于慕容氏的起源及其對華夏文化的認同問題》,《學習與探索》2011年第3 期)魏晉入主中原的少數(shù)民族在進入中原之前就已經“充分認同”了華夏,這一估計似乎過高。少數(shù)民族進入中原地區(qū)是由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詳后),因此,其目的、心理、認同等也不會是單一、直接的,而一定有一個發(fā)展、變化的過程,對此筆者將有專文探討,在此不贅。但其為東胡鮮卑中分化出的一支則無疑問。據(jù)上段史料并結合其他有關鮮卑歷史記載的史籍可知,慕容部最早應包括在大的東胡共同體中,隨東胡游牧于“紫蒙之野”——即今老哈河流域地區(qū),③見史為樂主編:《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紫蒙川”條,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538 頁。雷家驥認為此紫蒙之野當于遼東塞外尋之,而非遼西之紫蒙川。(《慕容燕的漢化統(tǒng)治與適應》,《東吳歷史學報》1995年第1 期,第1-70 頁)按:雷家驥此處對上下文理解有誤,邑于遼西(老哈河)紫蒙川時當為東胡,破后才遠逃遼東塞外,后世再次西遷南下。并曾一度較為強盛。西漢初年為匈奴冒頓擊破后,遠逃遼東塞外,屬于東胡分化后的鮮卑一支,居于烏桓之北,活動于今大興安嶺地區(qū)。漢武帝時,因烏桓南遷漢邊五郡塞外,鮮卑得以再次南移至今西拉木倫河流域。此后一段時間,因烏桓的阻隔而一直沒有與漢朝發(fā)生關系。直到東漢光武帝之時才因隨匈奴、烏桓寇略東漢邊境,并迅速占據(jù)匈奴故地蒙古草原,成為漢代北方廣泛分布的強大族群。此后即一直處于與漢朝戰(zhàn)和不定的狀況,并開始不斷地出現(xiàn)于漢文史籍。④參見《后漢書》卷90《鮮卑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985-2989 頁;《三國志》卷30《鮮卑傳》注引王沈《魏書》,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36-837 頁。
關于鮮卑開始出現(xiàn)于漢文史籍這一時期(東漢初年),有關慕容鮮卑的情況除了上引一段籠統(tǒng)敘述外并沒有其他的相關記載。而具體的“慕容”一詞作為鮮卑大人名號出現(xiàn)則要晚到2世紀中葉檀石槐軍事大聯(lián)盟時期。其間一百余年,慕容鮮卑的具體活動情況不得而知。
近年來,隨著考古發(fā)掘的增加和相關研究的深入,慕容鮮卑早期歷史得到了更多考古資料的印證。學者通過對鮮卑考古學文化的研究,認為內蒙古自治區(qū)呼倫貝爾市新巴爾虎左旗伊和烏拉墓葬為代表的第一期(公元前1世紀末到公元1世紀末)墓葬,“可以看作鮮卑(可能主要是慕容鮮卑)在受到匈奴打擊后逃至鮮卑山發(fā)展的一個歷史時期的縮影,在此階段,其還受到了拓跋鮮卑的強烈影響?!雹輰O危:《鮮卑考古學文化研究》,第46-48 頁。這一時期的慕容鮮卑,在與拓跋部存在一定聯(lián)系的狀況下各自發(fā)展著。
這一時期見于史籍記載的慕容鮮卑人物是慕容廆的十世祖乾羅?!侗碧脮n》卷126 引《述異記》載:“乾羅者,慕容嵬之十世祖也。著金銀襦鎧,乘白馬金銀鞍勒,自天而墜?!薄澳饺葆汀奔础澳饺輳@”,“十世祖”又分別作“十一世祖”、“十二世祖”,⑥《北堂書鈔》卷126,文海出版社,1978年版,第179 頁。同書卷129 作:“乾羅者,慕容廆十二世祖也。忽一夕,著金銀襦鎧,乘白馬,金銀鞍勒,自天而墜,蓋鮮卑神之?!保ǖ?99 頁)《太平御覽》卷356 引《述異記》為:“乹羅者,慕容廆之十一世祖也。著金銀襦鎧,乘白馬,金銀鞍勒,自天而墜,鮮卑神之,推為君長?!保ㄉ虾#荷虾?1985年版)又,“乾羅”,屠本《十六國春秋·前燕錄》記為“乾歸”,并注曰“乾歸,《述異記》作乾羅?!保ㄋ膸烊珪镜?63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98 頁)不知其所本為何,此處從《北堂書鈔》、《太平御覽》。不詳哪種提法更為原始。⑦但無論十世,還是十一、十二世,均出自“臆想”的追溯,故對本文所論影響不大?!妒霎愑洝烦蓵谀铣?,這段資料是有關慕容部祖先的最早記載,應是慕容部對于自身祖源的追溯。雖然其中神話傳說的色彩很濃,但也可借此對慕容部早期歷史做一定的推論。史書記載乾羅為慕容廆十至十二世祖,如果以20年一世計算,①楊軍曾著文糾正以30年(見曹熙:《早期鮮卑史初探》,《齊齊哈爾師范學院學報》1985年第1 期,第47-52 頁;曹永年:《拓跋鮮卑南遷匈奴故地時間和契機考》,《內蒙古社會科學》1987年第4 期,第79-84 頁)、25~30年(見林干:《東胡史》,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81 頁)、20~25年(見干志耿、孫秀仁:《關于鮮卑早期歷史及其考古遺存的幾個問題》,《民族研究》1982年第1 期,第15-22 頁)為一世各種說法之誤,并計算拓跋鮮卑一世約在22~25年。(見楊軍:《拓跋鮮卑早期歷史辨誤》,《史學集刊》2006年第4 期,第124-131 頁)筆者以前燕四世君主推算,慕容皝(297~348,慕容廆第三子)生時慕容廆(269~333)19 歲,慕容儁(319~360,慕容皝第二子)生時慕容皝24 歲(此處以《慕容儁載記》所載慕容儁卒年42 計算;如以《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慕容儁卒年53 計算,則慕容儁生時慕容皝僅12 歲,頗不合理,故不?。?,慕容暐(350~384,慕容儁第三子)生時慕容儁32 歲,可以看到慕容氏的婚育年齡有逐漸延長的趨勢,而此處提到之乾羅為以慕容廆為基準提出,故筆者在此以慕容廆婚育年齡為基準,將慕容部的一世定為20年。乾羅所處時代當由慕容廆成為慕容部首領的太康五年(285)前推200-240年,大約在東漢建武二十一年到元和二年(約45~約85)之間。②另外,檀石槐時期中部大人慕容出現(xiàn)約在166年,如以20年一世推算,為慕容廆六世祖,而以166年至乾羅,中間正好間隔四到六世,兩者相加與史書記載乾羅為慕容廆十至十二世祖相合,亦可知以20年為一世應該比較準確。而此時也正是鮮卑開始出現(xiàn)于史籍記載,并不斷寇略漢邊的時期。這些與前述慕容部隨鮮卑共同體一起行動的推斷,以及考古遺跡所反映的時代也大致相符。
“慕容”一詞正式以鮮卑部落大人名號形式出現(xiàn)于歷史記載是在檀石槐建立鮮卑軍事大聯(lián)盟時期,詳細的記述見于《三國志·鮮卑傳》注引王沈《魏書》:
桓帝時……乃更遣使者赍印綬,即封檀石槐為王,欲與和親。檀石槐拒不肯受……乃分其地為中東西三部。從右北平以東至遼,(遼)〔東〕接夫余、〔濊〕貊為東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彌加、闕機、素利、槐頭。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為中部,十余邑,其大人曰柯最、闕居、慕容等,為大帥。從上谷以西至燉煌,西接烏孫為西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置鞬落羅、日律推演、宴荔游等,皆為大帥,而制屬檀石槐。③《三國志》卷30《鮮卑傳》,第837-838 頁?!顿Y治通鑒》卷55 系此事于桓帝延熹九年(166)。
《資治通鑒》卷81 胡三省注中,以此中部大人“慕容”即是“慕容部之始也?!雹堋顿Y治通鑒》卷81《晉紀三》“武帝太康二年”條胡注,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2576 頁。東漢時期右北平郡治土垠縣(今河北豐潤東南,一說平泉縣),上谷郡治沮陽縣(今河北懷來東南),故檀石槐聯(lián)盟中的慕容所領之部落應居于此兩地之直北地區(qū)——即今西拉木倫河上游一帶。⑤相關論述參見馬長壽:《烏桓與鮮卑》,第186 頁;白翠琴:《魏晉南北朝民族史》,第41 頁等。而根據(jù)孫危的研究,慕容鮮卑墓葬第二期、第三期在時間和空間上與這一部分的歷史記載十分吻合。這兩個時期包括2世紀初到3世紀上半葉,為檀石槐建立軍事聯(lián)盟前后。從方位上來看,第二期(2世紀初至2世紀下半葉)的墓葬位于內蒙古自治區(qū)興安盟科右中旗的北瑪尼吐村西北,第三期(2世紀末至3世紀上半葉)的墓葬位于內蒙古自治區(qū)通遼市科左中旗六家子、科左后旗新勝屯、舍根和毛力吐。正好構成東部鮮卑從大興安嶺南部向西拉木倫河、老哈河中上游地區(qū)移動的線索。⑥參見孫危:《鮮卑考古學文化研究》,第48-56 頁。按:目前考古學界對于六家子等鮮卑墓葬的歸屬有所爭議。近年以喬梁:《鮮卑遺存的認定與研究》(載許倬云主編:《中國考古學的跨世紀反思》,香港:香港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以及孫危為代表作了大量的綜合研究,已經完成了較為系統(tǒng)的鮮卑文化分期、歸類等研究,認為六家子等是東部鮮卑的遺存。但最近韋正發(fā)表論文,以為此遺存應為烏桓遺存。(《鮮卑墓葬研究》,《考古學報》2009年第3 期,第349-378 頁)只是其所論還有一些不足之處,如以慕容文化某些特征如“步搖冠、重犬、燒殺埋葬”等追溯至烏桓的看法似乎不妥,故本文仍采用孫危的鮮卑考古學文化區(qū)分,后不再注明。雖然其方位為西拉木倫河中游一帶,與歷史記載的西拉木倫河上游略有出入,但考古發(fā)掘只是一個點,而其所屬的文化則是一個覆蓋很大范圍的面,因此這并不妨礙我們將這批遺跡看作是慕容鮮卑活動的證據(jù)。
《后漢書·鮮卑傳》又載:“自檀石槐后,諸大人遂世相傳襲?!雹摺逗鬂h書》卷90《鮮卑傳》,第2994 頁。可知從“慕容”成為檀石槐中部大人之后,開始世代以此“慕容”大人的直系后裔承襲部落首領職位,從而擺脫了首領變動無常的原始部落民主狀態(tài)。
“慕容”大人控制下的核心家族,以及其周邊附屬的家族、部落在檀石槐軍事大聯(lián)盟存續(xù)的近20年中(166~181),共同生產生活、共同尊崇“慕容”大人領導,而此大人的家族、部落、族群體系又在此后得以確認、地位得以世襲。因此,中部大人“慕容”應該即是慕容部形成之始,從中部大人“慕容”以后,慕容部開始形成。
作為部落大人名號的“慕容”,何時變成部落的名稱以及姓氏?目前學術界存在以下幾種認識:一種是認為始自慕容廆;①見楊茂盛、劉柏冬:《“五胡十六國”時期少數(shù)民族的漢化是其自身發(fā)展的需要》,《民族研究》1997年第3 期,第63-73 頁;趙紅梅:《慕容鮮卑早期歷史探論——關于慕容氏的起源及其對華夏文化的認同問題》,《學習與探索》2011年第3 期,第265-268頁,等。第二種是認為始自莫護跋;②見傅朗云、楊旸:《東北民族史略》,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53 頁。第三種觀點則認為應該始自前面提到的中部大人“慕容”。③目前絕大多數(shù)涉及慕容鮮卑的研究成果都使用這一觀點,茲不贅引。其中第三種觀點使用最為普遍。因鮮卑有以“大人健者名字為姓,”④《后漢書》卷90《烏桓傳》,第2979 頁。并命名部落的習慣,所以慕容部落名號與慕容姓氏來源于中部大人“慕容”應該沒有問題,而這一名號演化為部落名號和姓氏也應來自其后人的追崇。只是具體來自哪一代首領,從現(xiàn)有的資料來看還很難下一定論。
至于“慕容”一詞具體含義如何,學界說法不一,而且其中又涉及比較語言學等方法在民族史研究中的科學性問題的爭論,故在此也不作更多的探討。⑤目前學術界所見“慕容”含義諸種說法主要有:日本學者白鳥庫吉考證“慕容”為蒙古語中的“bayan”,意思為“富”。(見《東胡民族考》,方壯猷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第60-64 頁)但姚薇元以原意于文獻無征,而不取白鳥氏之說(見《北朝胡姓考(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87 頁)。陳連慶則認為步搖音訛的情況也有可能(《中國古代少數(shù)民族姓氏研究》,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版,第60 頁);雷家驥《慕容燕的漢化統(tǒng)治與適應》(《東吳歷史學報》,第1-70 頁)亦認為以音訛之說為可能,以為慕容部在遼東鮮卑時代可能漸有冠步搖的風習,至是連莫護跋亦冠之,成為全部落特色,故諸部訛音以為慕輿或至慕容,遂以為氏。又,徐秉琨指出,在今天日本語發(fā)音中慕容(ほよう)、步搖(ほよう)兩詞的發(fā)音十分一致(均讀作:ho you),為解決這個問題提供了另一個證據(jù)(《鮮卑·三國·古墳——中國、朝鮮、日本古代的文化交流》,沈陽:遼寧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56-157 頁)。而鄭小容通過考古資料考證步搖冠飾為婦女之物,莫護跋不可能冠步搖冠(《慕容鮮卑漢化問題初探》,四川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89年,第140-141 頁)。呂思勉則提出:“慕容二字,固明明莫護轉音也”(《呂思勉讀史札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808 頁);羅新同意呂氏的推論,認為慕容是莫護音訛(《論拓跋鮮卑之得名》,《歷史研究》2006年第6 期,第32-48 頁)。楊茂盛、劉柏冬結合吐谷渾立宗之事,也認為“莫護跋”音訛“慕容”較“步搖”音訛更為合理(《“五胡十六國”時期少數(shù)民族的漢化是其自身發(fā)展的需要》,《民族研究》1997年第3 期,第63-73 頁)。劉學銚認為白鳥庫吉提出的“bayan”音譯是正確的,但應是漢文之“伯顏”,含有“酋長、長官、君長”之意,并以此推斷慕容鮮卑酋長之祖先曾被任命為“君長”,遂以“伯顏”為氏,后訛為慕容(《鮮卑史論》,南天書局,民國八十三年(1994)版,第95 頁)。李德山提出“慕容”與“東胡”、“鮮卑”、“屠何”等詞一樣,為東夷支族“邾婁”的音轉(《試論鮮卑史研究中的幾個問題》,《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3年第2 期,第227-232 頁)。近年,又有學者對白鳥庫吉所做語音提出質疑,如聶鴻音認為白鳥庫吉以“慕容”比附蒙古語“bayan(富)”,“不但沒有詞義根據(jù),而且音韻也不合理?!倍浴对托兆搿吠茰y“慕容”在當時的讀音“似乎應該是moyo 之類?!保ā鄂r卑語言解讀述論》,《民族研究》2001年第1 期,第63-70 頁)但對于“慕容”一詞的含義也沒有給出新的解釋。金剛則認為“慕容”讀音應為“”,其含義必定具有獨角獸之義,而“慕容”一詞從日語讀音為“”,與蒙古語中“貍(麟)”正相對應(《虎獅民族鮮卑源流(下)》,《滿語研究》2003年第2 期,第117-126 頁)等等。此外,比較語言學方法在民族史研究中的使用也存在爭議,參見陳三平:《阿干與阿步干初考——〈水經注〉中鮮卑語地名研究一例》,《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3年第4 期,第215-225、174 頁。
檀石槐軍事聯(lián)盟瓦解后,慕容鮮卑在歷史記載中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到了慕容廆曾祖莫護跋的時候,慕容鮮卑才開始進入有明確世系記載時期。此后直到慕容廆即位之前,慕容部經歷了幾次遷徙,逐步由塞外遷入魏晉邊郡居住,又曾在平州各地間流動。而在遷徙過程中,慕容部得以逐漸發(fā)展壯大。
在莫護跋帶領部落遷入遼西之前,慕容鮮卑應有一個自北向南,階段性的遷徙過程。史載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征伐三郡烏桓:
秋七月……引軍出盧龍塞,塞外道絕不通,乃塹山堙谷五百余里,經白檀,歷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⑥《三國志》卷1《武帝紀》,第29 頁。
對于此處提到的“鮮卑庭”,胡三省認為“此時鮮卑庭已在右北平郡界,蓋慕容廆之先也?!雹佟顿Y治通鑒》卷65《漢紀五七》“獻帝建安十二年”條胡三省注,第2073 頁。白檀治今河北灤平東北小城子,平岡在今遼寧凌源西南,柳城治今遼寧朝陽西南十二臺營子,②分見史為樂主編:《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第806、651、1836 頁各條。則此鮮卑庭位置應該在今遼寧凌源到朝陽之間。以此后慕容鮮卑多活動于今朝陽地區(qū)來看,胡三省以此處鮮卑庭為慕容廆之先的說法并不是沒有根據(jù)的,這一片地域很可能即是慕容鮮卑遷入遼西之前的駐牧地。慕容部應該是在檀石槐聯(lián)盟破后即逐步東南移動,當軻比能時已經到達老哈河流域——即此處提到的鮮卑庭地區(qū),較之檀石槐時期的游牧地點已經向東南移動很多。
到了曹魏初年——即3世紀30年代左右,莫護跋帶領部落遷入了遼西。關于莫護跋的遷徙,史載:
(慕容廆)曾祖莫護跋,魏初率其諸部入居遼西,從宣帝伐公孫氏有功,拜率義王,始建國于棘城之北。③《晉書》卷108《慕容廆載記》,第2803 頁。又《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魏書》卷95《徒河慕容廆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060 頁),《北史》卷93《慕容廆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067 頁)所記略同;唯《北史》記為“始建王府于棘城之北”,可能因拜“率義王”而附會為“建王府”。
莫護跋為何要遷入塞內居住,其原因可通過史籍對當時形勢窺知一二。據(jù)記載,檀石槐死后塞外一度陷入混亂,諸部大人不相統(tǒng)屬,征戰(zhàn)不止。其后又有軻比能軍事聯(lián)盟出現(xiàn),“自云中、五原以東抵遼水,皆為鮮卑庭”。④《資治通鑒》卷69《魏紀一》“文帝黃初二年”條,第2199 頁。通過前引建安十二年(207)“鮮卑庭”的位置可知,此時慕容鮮卑應該已經遷徙到軻比能軍事聯(lián)盟的東部地區(qū)。
但軻比能的鮮卑聯(lián)盟很快就因其被刺而瓦解。軻比能死后,鮮卑“自是種落離散,互相侵伐,強者遠遁,弱者請服,邊陲遂安?!雹荨顿Y治通鑒》卷73《魏紀五》“明帝青龍三年”條,第2313-2314 頁。根據(jù)此后慕容鮮卑與宇文、段部爭斗中長期處于劣勢的情況來看,慕容部的勢力在東部諸鮮卑中是相對較弱的,因此應為弱者請服的一部。而曹魏政權也因與鮮卑及蜀、吳戰(zhàn)爭的需要,對鮮卑各部采取了分化、聯(lián)合的策略,莫護跋應屬于其拉攏的對象之一,⑥參見雷家驥:《慕容燕的漢化統(tǒng)治與適應》,《東吳歷史學報》,第1-70 頁。雙方“一拍即合”。加之此時遼西地區(qū)為“真空地帶”,⑦參見李海葉:《慕容鮮卑的漢化與五燕政權——十六國少數(shù)民族發(fā)展史的個案研究》(北京大學博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05年)相關論述。故慕容得以被曹魏政權安排入居遼西。此外,十六國時期為全球性寒冷干燥期,北方沙漠面積不斷擴展,各游牧民族原有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斷惡化,這又是促使其南遷的環(huán)境因素。⑧參見張敏:《自然環(huán)境變遷與十六國政權割據(jù)局面的出現(xiàn)》,《史學月刊》2003年第5 期,第21-28 頁??傊诟鞣N因素的綜合作用下,慕容部遷入了邊郡。
而莫護跋入居遼西的“魏初”具體在何時呢?以莫護跋從司馬懿平滅公孫淵在景初二年(238)來看,其請服并入居遼西的時間當在軻比能死后的青龍三年(235)到景初二年之間。另外,此處提到之遼西,應為東漢時期的遼西郡范圍,而不是曹魏時期的遼西郡。因東漢之遼西郡到曹魏時期轄地大大縮小,其地多為右北平、昌黎兩郡所轄,且與“鮮卑庭”之間隔了右北平、昌黎兩郡之地,⑨遼西郡范圍變化可參見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2 冊(秦·西漢·東漢時期),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版,第61-62 頁;第3 冊(三國·西晉時期),第13-14、第41-42 頁。莫護跋不可能不就近入居右北平或昌黎,而要遠到遼西郡居住。另外,如果莫護跋入居的是曹魏時期的遼西郡地區(qū),因棘城在今遼寧北票三官營子,⑩“棘城”所在參見田立坤:《棘城新考》(《遼海文物學刊》1996年第2 期)考證。此外,史為樂:《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棘城”條以棘城在遼寧義縣西南磚城子(第2527 頁);《東北歷史地理》(第45 頁)以其在今遼寧錦州北境。義縣正在錦州之北,而且與北票三官營子相近。那么此后建國于棘城之北則需要再向東北方向回遷很遠,于理不合,故此處所指應該是東漢遼西郡的概念。只是慕容部具體入居何地不得而知,推測應該在今遼寧北票、阜新等近塞之地。
另據(jù)孫危總結的慕容鮮卑第四期(3世紀中至4世紀末)墓葬的分布范圍來看,即有遼寧北票、義縣、朝陽等地,時間上限早至曹魏時期。孫危推測其應是慕容廆入居遼西以后到前燕建立之前慕容鮮卑的遺存。①見孫危:《鮮卑考古學文化研究》,第56-60 頁。筆者認為這批遺跡很可能尚要早到莫護跋遷入遼西到涉歸遷去遼東之間的一段時期,慕容鮮卑在此生活了幾十年,此處發(fā)現(xiàn)墓葬與史籍所載正相符合。
魏明帝景初元年(237),公孫淵據(jù)遼東反;二年(238)正月,明帝派遣司馬懿征討公孫淵,八月平滅公孫氏政權。②分見《三國志》卷3《明帝紀》,第109-113 頁;卷8《公孫淵傳》,第253-254 頁;《晉書》卷1《宣帝紀》,第10-12 頁;《資治通鑒》卷73《魏紀六》“明帝景初二年”條,第2332-2337 頁。此役莫護跋從征有功,③此次戰(zhàn)役公孫淵也曾引鮮卑參戰(zhàn),史載公孫淵自立為燕王,“遣使者持節(jié),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侵擾北方。”(《三國志·公孫淵傳》,第254 頁)事在景初元年(237),只是不詳哪部分鮮卑從公孫淵侵擾北方。被封為率義王,并由此“建國”于棘城之北。這應該是慕容鮮卑進入邊郡建立根據(jù)地之始,時間應在景初二年平滅公孫氏后不久。進入邊郡的慕容部開始在莫護跋的影響下學習中原的一些風俗習慣,④莫護跋“見燕代少年多冠步揺冠,意甚好之,遂斂發(fā)襲冠”。(《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由此,慕容部“與中原政權發(fā)生密切聯(lián)系,并慕習華夏,‘斂發(fā)襲冠’,”莫護跋“是慕容鮮卑發(fā)展史上劃時代的人物?!雹萘_新:《論拓跋鮮卑之得名》,《歷史研究》2006年第6 期,第32-48 頁。慕容部也由此進入了一個新的發(fā)展時期。
另外,曹魏正始五年(244)九月,曾有一批鮮卑內附,魏為其置遼東屬國,并立昌黎縣加以安置。⑥《三國志》卷4《三少帝紀》,第120 頁?!稏|北歷史地理(第2 卷)》中以此處遷入之鮮卑即為慕容部,認為這件事與莫護跋建國棘城之北應該為一事。⑦孫進己、馮永謙主編:《東北歷史地理》(第二卷),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9 頁。此事介于平滅公孫淵和正始七年(246)木延從毋丘儉征高句麗之間,于時間及空間上雖然與慕容鮮卑“建國”棘城之北一事大體相合,但筆者認為此處所提及的鮮卑應不是慕容鮮卑,而是一個新內附的鮮卑部落。原因有三:一是其與慕容鮮卑內附并入居遼西在時間上相差近十年,慕容部在青龍三年(235)之后即已內附,而此處又言鮮卑內附,兩者當有不同;二是慕容鮮卑在景初二年的時候即從司馬懿平公孫淵,論功行賞,莫護跋拜率義王的時間應該在此后不久,那么晚到六年之后再內附建立根據(jù)地就很令人費解;三是如果此處確為慕容鮮卑的話,以當時莫護跋已經被封為率義王的身份,不會不被提及,載記等的記載也不會像今天見到的這樣籠統(tǒng)。因此,此處內附的應該是一個新的鮮卑部落。
莫護跋之后,其子木延繼續(xù)統(tǒng)領慕容部。木延曾隨毋丘儉征討高句麗,并因有功而再次受到加封。⑧分見《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魏書》卷95《徒河慕容廆傳》,第2060 頁;《北史》卷93《慕容廆傳》,第3067 頁?!稌x書·慕容廆載記》及《資治通鑒》中則未記載從毋丘儉征高句麗一事。關于毋丘儉征高句麗,史書中記載有三次,分別為正始五年(244)、六年(245)、七年(246)。⑨分見《三國志》卷30《東夷·高句麗傳》,第845-846 頁;卷28《毋丘儉傳》,第762 頁;卷4《三少帝紀》,第121 頁。按:毋丘儉傳中記正始中討伐高句麗,六年復征之;東夷傳中記高句麗正始五年為毋丘儉所破,合兩事觀之,毋丘儉傳中所記之正始中當為正始五年。又,《資治通鑒》中只記正始七年一次(第2365-2366 頁)。其中沒有關于征發(fā)鮮卑部落從征的記載,故不詳木延參加了哪一次征討。在參戰(zhàn)有功后,木延被加號左賢王(一作大都督)。⑩《魏書》卷95《徒河慕容廆傳》(第2060 頁),《北史》卷93《慕容廆傳》(第3067 頁)均記為從毋丘儉征高麗有功,加號“左賢王”;《晉書》卷108《慕容廆載記》(第2803 頁)等均只記木延為“左賢王”,未書原因;《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記木延從毋丘儉征高麗有功加號為“大都督”,又與諸書不同。按:除《太平御覽》外,各書所載基本相同,但《太平御覽》所引為崔鴻原書,資料較為原始,故暫兩存之。又,屠本《十六國春秋》卷23《慕容廆傳》中記為:“祖木延,左賢王,從毋丘儉征高麗有功,加號大都督、左賢王?!保ǖ?98 頁)湯球《十六國春秋輯補》卷23《慕容廆》記為:“祖木延,左賢王,從毋丘儉征高麗有功,加號大都督?!保ū本褐腥A書局,1985年版,第175 頁)考察兩書文字,應該是將各書所載內容拼接綜合而成,故均不取。左賢王為匈奴官名,一般統(tǒng)率萬余騎,以管理轄地軍政事務。而大都督一般是作為高級軍事長官出現(xiàn),是一種軍事官職。①參見呂宗力主編:《中國歷代官制大辭典》,北京:北京出版社,1994年版,“左賢王”條,第243 頁;“大都督”條,第43-44 頁。故筆者考慮“左賢王”的稱號可能是木延因戰(zhàn)功而受到曹魏政權重視,出于褒獎和認可而授予的名號。曹魏政權因“左賢王”一名的“民族性”特征而加之于木延,令其統(tǒng)轄部眾;而且匈奴左賢王居于單于之東,也正與慕容鮮卑所在方位相合。而“大都督”一職則很可能是木延隨毋丘儉征討高句麗時行伍中的稱號,是因其統(tǒng)率部眾參戰(zhàn)而被授予的軍職,在戰(zhàn)爭結束后很可能就已經撤銷了。兩個稱號授予的時間很接近,因此導致了后來史籍中記載的混亂。
木延死后,其子涉歸即位。涉歸一名弈洛韓,②分見《魏書》卷101《吐谷渾傳》,第2233 頁,《北史》卷96《吐谷渾傳》,第3178 頁?!端螘肪?6《鮮卑吐谷渾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369 頁)只記名為“弈洛韓”;《梁書》卷54《諸夷·河南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810 頁)、《南史》卷79《夷貊下·河南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977 頁)作“奕(弈)洛干”。按:“韓”、“干”一音之轉,羅新以“韓”字為“可汗”的省譯,“弈洛”應為其可汗號,很可能是“el”(伊利)的音譯。(《論拓跋鮮卑之得名》,《歷史研究》2006年第6 期,第32-48頁)如此,則“涉歸”應為其鮮卑名,而“弈洛韓”則是作為慕容部首領的官號和官稱。在位期間曾因保衛(wèi)柳城的功勛而被魏晉政權加封為鮮卑單于。③《晉書》卷108《慕容廆載記》(第2803 頁),《魏書》卷95《徒河慕容廆傳》(第2060 頁),《北史》卷93《慕容廆傳》(第3067 頁)各書均記作“鮮卑單于”,但《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記為“單于”,《資治通鑒》卷八一記為“大單于”(第2577 頁)與諸書不同。此處似乎拜為鮮卑單于比較合理,《太平御覽》所記“單于”可能為“鮮卑單于”的省稱;而“大單于”一號在十六國時期多由宗主政權授予割據(jù)勢力的統(tǒng)治者,以此時涉歸的實力當不足以被授予此號,故《資治通鑒》所記應誤。因此不取《太平御覽》、《資治通鑒》之說。此外,此事應在魏晉之際,但具體時間不詳,故稱號得自哪個政權亦不清楚,暫記為魏晉。此處提到的保衛(wèi)柳城究竟為何事,史書中并無明確記載,亦無相關線索。
涉歸在位時期,另一件對慕容部影響較大的事件是其遷邑于遼東地區(qū)。據(jù)史載,涉歸遷邑后,“于是漸慕諸夏之風矣”,又記作“于是漸變胡風?!雹芊忠姟稌x書》卷108《慕容廆載記》,第2803 頁;《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可見在遷邑遼東地區(qū)以后,慕容部在文化風俗習慣上開始顯著地吸收漢文化元素,這是慕容部發(fā)展的一個重要轉折。關于這次遷徙的情況,各書記載有異,在此需加以辨析。
涉歸究竟遷入何地,各書記載略有出入?!赌饺輳@載記》記“遷邑于遼東北”⑤《晉書》卷108《慕容廆載記》,第2803 頁。,《太平御覽》、《魏書》、《北史》等記“遷邑遼東”,⑥《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魏書》卷95《徒河慕容廆傳》,第2060 頁;《北史》卷93《慕容廆傳》,第3067 頁。《資治通鑒》作“遷于遼東之北”。⑦《資治通鑒》卷81《晉紀三》“武帝太康二年”條,第2577 頁。西晉時期,遼東郡之北隔玄菟郡為塞外,西與昌黎郡接,東邊是高句麗統(tǒng)治地區(qū),東南接樂浪郡。以其方位分析,涉歸應該是遷入遼東郡北部地區(qū),而不是遼東塞外或遼東郡北方的玄菟郡。因為,如果涉歸遷徙出塞的話,史籍記載應為遷于玄菟之北,且如果涉歸出塞的話,史籍所載其后“漸慕諸夏之風”一事就說不通了。如不出塞,所遷之地亦應為遼東北部而不可能是玄菟郡,如果涉歸遷入玄菟郡,史籍記載亦當直書遷邑玄菟。綜合以上分析,史料中所記的三種說法就應該這樣理解,遷遼東為籠統(tǒng)說法,遷遼東北和遼東之北應指遼東的北部,而不是出遼東郡的北方地區(qū)。
關于這次遷徙的時間及原因,史籍中沒有明確記載。遷徙時間各書多記于涉歸拜鮮卑單于之后,但無準確時間;唯《資治通鑒》卷81 將此事系于太康二年(281),并記于拜鮮卑單于之前。⑧《資治通鑒》卷81《晉紀三》“武帝太康二年”條,第2577 頁。但此處應該是承此后太康二年十月涉歸寇昌黎一事而作的追記,遷邑遼東應該在此之前。
對于涉歸遷邑的原因,學者的觀點大致有兩種,一是認為可能與宇文氏勢力的爭斗有關,如李海葉認為東遷是出于宇文氏的侵逼。⑨李海葉:《慕容鮮卑的漢化與五燕政權——十六國少數(shù)民族發(fā)展史的個案研究》,第21-22 頁。另一種觀點如馬長壽等認為可能與涉歸在遼西戰(zhàn)敗有關。⑩參見馬長壽:《烏桓與鮮卑》,第187 頁;白翠琴:《魏晉南北朝民族史》,第42 頁;鄭小容:《慕容鮮卑漢化問題初探》,第32-33 頁等。此事的原因史書中全無記載,但在一些史料中還是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與涉歸遷徙部落相關的史料有如下幾條:《晉書》卷3《武帝紀》:
(太康)二年……冬十月,鮮卑慕容廆(涉歸)寇昌黎。?此處原文為“慕容廆”,卷3 校勘記30 考為:“‘慕容廆’,《資治通鑒》81 作‘涉歸’。資治通鑒考異:‘按范亨燕書武宣紀。廆泰始五年生,年十五,父單于涉歸卒,太康四年也。此年入寇,當是涉歸?!保ǖ?6 頁)
三年……三月,安北將軍嚴詢敗鮮卑慕容廆(涉歸)于昌黎,殺傷數(shù)萬人。①以上二條見《晉書》卷3《武帝紀》,第73 頁。《資治通鑒》卷81 所載與帝紀基本一致。又,《武帝紀》于太康二年十一月又記“壬寅……鮮卑寇遼西,平州刺史鮮于嬰討破之”一事(第73 頁),此處提到之鮮卑與涉歸當為二部。因為如果此處又是涉歸寇遼西的話,史籍中應直書涉歸之名,并記復寇遼西才對?!稌x書》卷108《慕容廆載記》:
初,涉歸有憾于宇文鮮卑,廆將修先君之怨,表請討之。武帝弗許。廆怒,入寇遼西,殺略甚眾。②《晉書》卷108《慕容廆載記》,第2804 頁?!顿Y治通鑒》卷81 所記文意與載記基本一致(第2590 頁)?!顿Y治通鑒》卷81:
太康二年春,三月……初……莫護跋生木延,木延生涉歸,遷于遼東之北,世附中國,數(shù)從征討有功,拜大單于。③《資治通鑒》卷81《晉紀三》“武帝太康二年”條,第2577 頁。
結合前一節(jié)慕容部首領從征、受封的情況來看,史書對慕容部“世附中國,數(shù)從征討有功”的評價是比較切實的,慕容廆也曾說過“吾先公以來世奉中國”。④《晉書》卷108《慕容廆載記》,第2804 頁。而且即使是在遠遷遼東之后,慕容廆要討伐宇文部的時候也還是上表請求西晉政府的批準,可知從莫護跋到慕容廆即位初期的歷代慕容部首領都是尊奉魏晉政權的。
那么一直以來尊奉魏晉政權的慕容部為什么要“寇昌黎”呢?這可能就與慕容、宇文兩部爭奪柳城有關。馬長壽曾提到:“鮮卑三部(慕容、段、宇文)疆域的交錯地區(qū)在柳城及其南邊沿遼水上游一帶,三部的首領經常在這里進行爭奪戰(zhàn)爭。”⑤馬長壽:《烏桓與鮮卑》,第194 頁。王希恩更進一步指出:“宇文部的最早擴張是他和慕容部對柳城的爭奪”,“太康年間柳城被宇文所據(jù),這個變化必是宇文擊敗慕容的結果?!雹尥跸6鳎骸队钗牟渴粉E勾勒》,《民族研究》1988年第5 期,第60-67 頁。而馮家升認為“涉歸之死與宇文氏不無關系?;蛘咛刀晟鏆w寇昌黎,嚴詢大敗之,宇文氏躡其后而襲殺之歟?不然,二年冬來寇,何以四年即卒?且廆表請討之,武帝又弗許,豈非嚴詢與宇文氏預定之計耶?”⑦馮家升:《慕容氏建國始末》,《禹貢半月刊》第3 卷第11 期,第9-20 頁。綜合以上幾位的觀點,再結合以上所列史料,可以對涉歸東遷一事作出如下推論:
西晉太康二年(281)十月之前,涉歸與宇文部曾因爭奪柳城地區(qū)的控制權而發(fā)生過戰(zhàn)爭,但被宇文部擊敗,不得已向東遷入遼東郡的北部地區(qū)。此后涉歸重新聚集力量,意圖報仇并奪回柳城地區(qū)的控制權,于是再次進擊宇文部(所謂“十月寇昌黎”一事應即指此,因柳城即屬昌黎郡所轄)。此次戰(zhàn)役涉歸很可能取得了一定的勝利,重新控制了柳城地區(qū)近半年(二年十月到三年三月)。但慕容部的壯大并不符合中原王朝對待邊疆少數(shù)民族豪酋的一貫政策,是必欲使其各部爭衡從而削弱之的;而且慕容部的行動可能也伴有對昌黎郡地區(qū)的劫掠,直接威脅了邊郡的穩(wěn)定,于是就有了太康三年(282)三月安北將軍嚴詢出兵擊敗涉歸于昌黎一事。此次戰(zhàn)役宇文部可能即參與其中,并在打敗涉歸后再次控制柳城地區(qū)。從嚴詢殺傷數(shù)萬人的情況來看,這次戰(zhàn)敗對慕容部打擊不小,其力量受到了很大的削弱,造成此后很長一段時間慕容部的實力遠不及同在遼西地區(qū)的宇文、段兩部。⑧《資治通鑒》載“時鮮卑宇文氏、段氏方強,數(shù)侵掠廆,廆卑辭厚幣以事之?!保ǖ?594 頁)可能亦與此有關。而涉歸可能也因這次戰(zhàn)役而死去,⑨史載涉歸卒于太康四年(283),但無月份,推測可能卒于三年三月戰(zhàn)敗退遼東后不久。這也是慕容廆欲“修先君之怨”的由來。
此外,前面提到涉歸在遷遼東后“漸變胡風”,從涉歸即位后曲折、屈辱的發(fā)展歷程來看,這絕不僅僅出于個人喜好(如莫護跋喜愛步搖冠),其中還應有以下幾種原因:一是借由學習漢文化而向中原王朝靠攏,以獲取更多的支持;二是通過學習強大中原王朝的種種,來尋求發(fā)展、壯大自身的途徑。雖然涉歸有生之年未能完成此愿,但已經開啟了慕容鮮卑蓬勃發(fā)展的濫觴。涉歸死后,慕容部的首領位置為其子慕容廆所繼承,期間雖然有涉歸之弟慕容刪(一作耐)⑩《資治通鑒》卷81《晉紀三》“武帝太康四年”條作“刪”,胡三省注曰“考異曰:載記‘刪’作‘耐’。今從《燕書》。”(第2586 頁)的篡位,但慕容廆很快即在部眾的支持下重新奪回統(tǒng)治權。以此為分界點,慕容部開始進入一個快速發(fā)展的新階段。
前面提到了檀石槐鮮卑軍事大聯(lián)盟中“邑”的組織形式,據(jù)黃烈研究認為,這是在檀石槐軍事政治力量的強制下按地域劃分的,各邑轄地寬廣,與自然形成的邑落有很大區(qū)別。①黃烈:《中國古代民族史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45 頁。另外,有關鮮卑部落、邑落、落等的相關研究,參見馬長壽:《烏桓與鮮卑》,第112-113 頁;林干:《東胡史》,第20-22 頁;內田吟風:《烏桓、鮮卑的習俗》,《民族譯叢》1985年第1 期,第46-53 頁等。這種觀點應該是比較貼近實際情況的。檀石槐應該是以地域和力量強弱為標準,劃分成相對均衡的“邑”,而以各邑中力量較強的部落大人進行管理,以提高統(tǒng)治效率。
“邑”的組織機構應該是凌駕于部落之上,如史料中提到中部“十余邑,其大人曰柯最、闕居、慕容等,為大帥?!茖偬词薄薄4颂幪岬焦芾硪氐拇笕藶椤按髱洝?,即是較為特殊的大人官號。據(jù)史載,烏桓的部落組織是“邑落各有小帥,數(shù)百千落自為一部”,部落首領則稱為“大人”,②《后漢書》卷90《烏桓傳》,第2979 頁。鮮卑的組織形式與烏桓基本相同,也是分為大人、小帥加以管理的,其中并無“大帥”。而且在檀石槐所分三部之外也沒有“大帥”這一級首領的相關記載。③《三國志》卷30《鮮卑傳》所引王沈《魏書》中,除此處之外,也記鮮卑首領為大人,可見此處的“大帥”之不同。由是可知,“大帥”很可能是檀石槐為了配合“邑”的管理而特別創(chuàng)造的,是出于管理的實際需要而產生的。檀石槐死后,其創(chuàng)立的三部、六十邑的體制瓦解,“大帥”也隨之消失,鮮卑部落首領復稱大人,亦可證明這一點。④按:船木勝馬亦指出這時形成了大人之大人這一結構。(《關于匈奴、烏桓、鮮卑的“大人”》,《民族譯叢》1984年第3 期,第39-46 頁)
“邑”既然是一種凌駕于部落之上的組織形式,那么他的規(guī)模有多大呢?筆者以黃烈推算的鮮卑二百幾十萬人⑤黃烈:《中國古代民族史研究》,第250-251 頁。的規(guī)模分配六十邑,則每邑約有4 萬人,以每落7~10 人計⑥每落人口數(shù)參見內田吟風:《烏桓、鮮卑的習俗》,《民族譯叢》1985年第1 期,第46-53 頁;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78 頁;黃烈:《中國古代民族史研究》,第243-244 頁等。,每邑大概包含有4~6 千落,基本等于規(guī)模較大的部落,或數(shù)個規(guī)模較小的部落。⑦史載烏桓“數(shù)百千落自為一部”(《后漢書》卷90《烏桓傳》,第2979 頁),鮮卑的社會組織情況與烏桓基本相同。筆者認為中部大人“慕容”所管轄的邑中,應該包含有數(shù)個甚至更多的中小規(guī)模部落,而慕容部是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因為據(jù)《慕容廆載記》記載,慕容廆“曾祖莫護跋,魏初率其諸部入居遼西”。⑧《晉書》卷108《慕容廆載記》,第2803 頁。《太平御覽》卷121《慕容廆傳》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燕錄》等均記為“率其諸部”;《魏書》卷95《徒河慕容廆傳》(第2060 頁)、《北史》卷93《慕容廆傳》(第3067 頁)記為“率諸部落”。此處提到遷入遼西時,并不是通常所說莫護跋“率其部”,而是說“率其諸部”。所謂“諸部”,必然是有幾個、甚至更多部落。因此,當時莫護跋在其本部——慕容部之外當還領有數(shù)部。而結合前面的分析,莫護跋所領諸部很可能就是中部大人慕容時期所轄邑中的部落。在檀石槐軍事聯(lián)盟瓦解之后,雖然可能有所離散,但還是有一部分一直處在慕容部控制之下,跟隨慕容部共同活動,直到莫護跋領有慕容部時一起遷入了遼西。而以慕容首領僅領有1 邑計,⑨史籍記載慕容所在中部有十余邑,而僅列慕容等三位大帥,可知慕容所領應不只1 邑,此處僅記最低數(shù)量。遷入遼西時的慕容鮮卑群體應該亦有4 萬人左右。⑩李海葉以吐谷渾人口推測慕容廆本部人口在近萬人(《慕容氏遼東政權咸康四年“王國官”考》,《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2005年第2 期,第52-55 頁),但以涉歸曾被嚴詢殺傷數(shù)萬人來看,其所估數(shù)字可能過少。
從東漢初年開始出現(xiàn)于歷史記載,到慕容部形成(中部大人“慕容”時期),再到遷入邊郡的發(fā)展過程中,除了自身慕容鮮卑人,以及其他歸屬慕容部的中小鮮卑部落(見前論)之外,慕容部還吸收了活動于北方的各民族人口。?孫進己曾指出慕容氏的部下構成復雜,并有所考證,但其考證始自慕容廆,與筆者所考證的早期慕容鮮卑在時間上有所不同。(參見《東北民族源流》,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7 頁)雖然史籍中并沒有慕容部吸收各族人口的直接記載,但因其長時間隨鮮卑一起行動,故從當時鮮卑的情況也可佐證慕容部吸納北方各族人口的事實。以下對各族人民進入慕容鮮卑的情況加以簡要分析。
首先,匈奴與鮮卑的關系十分密切,鮮卑在東胡中曾被匈奴擊破,并長時間役屬于匈奴,跟隨匈奴寇略漢邊——檀石槐的父親投鹿侯即曾“從匈奴軍三年”。而在匈奴衰落后,鮮卑又與匈奴相互攻擊。在這種從屬或戰(zhàn)爭關系下,必然會帶來一定的人口流動——如戰(zhàn)爭中對敵方人口的掠奪等等。此外,史籍記載:“和帝永元中,大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北單于逃走,鮮卑因此轉徙據(jù)其地。匈奴余種留者尚有十余萬落,皆自號鮮卑,鮮卑由此漸盛?!边@部分自號鮮卑的匈奴人應該是分散加入鮮卑諸部,并最后融合進了鮮卑之中。①相關資料參見《后漢書》卷90《鮮卑傳》,《三國志》卷30《鮮卑傳》注引王沈《魏書》等。綜合以上各種情況,跟隨鮮卑共同活動的慕容部也不可避免地會吸收一部分匈奴人加入。②[韓]金成淑更進一步認為鮮卑慕容部是同匈奴族相融合而形成的一個部族,并從史料記載、官號名稱、發(fā)式、考古等方面加以論證。(《試論慕容鮮卑的形成》,《遼寧大學學報》1998年第3 期,第24-26 頁)。筆者認為,雖然鮮卑慕容部吸收了一定的匈奴人,但以其為鮮卑與匈奴族相融合而形成的部族則有夸大之嫌。因為北方少數(shù)民族之間在風俗、官號等方面的相互影響和學習并不少見,而且鮮卑又曾役屬于匈奴,弱小鮮卑學習強大匈奴的制度、官號也是很正常的,并不一定是因為與匈奴融合才采用匈奴的官號、制度;而作為發(fā)式、器物等文化習俗的相互影響就更是普遍了,并非一定要融合其他民族。
其次,漢人進入慕容鮮卑應該有兩個途徑:一是戰(zhàn)爭中的人口掠奪。前已述及慕容部隨鮮卑寇略漢邊,其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對人口的掠奪,史書記載鮮卑入寇即經常提到其殺掠百姓。又,史載黃初二年(221),“(軻)比能出諸魏人在鮮卑者五百余家,還居代郡”③《三國志》卷30《鮮卑傳》,第838 頁。等等。二是由于戰(zhàn)亂等原因逃入鮮卑者,如東漢靈帝時,蔡邕上書中提到“漢人逋逃,為之(鮮卑)謀主”。④《后漢書》卷90《鮮卑傳》,第2991 頁。
最后,除了上列的匈奴、漢人外,鮮卑與烏桓、夫余、丁零等北方少數(shù)民族都有過接觸,其中也應有各族人口加入到鮮卑中。烏桓與鮮卑同屬東胡共同體,又曾一同役屬于匈奴,相互間既有聯(lián)合行動,也發(fā)生過許多戰(zhàn)爭,故慕容鮮卑中也吸收有烏桓人的成分。另據(jù)史載,檀石槐曾北據(jù)丁零、東卻扶余、西擊烏孫,⑤《后漢書》卷90《鮮卑傳》,第2989 頁;《三國志》卷30《鮮卑傳》注引王沈《魏書》,第837 頁。在這些戰(zhàn)爭中也應該會促使一定的人口進入鮮卑。
通過以上的分析可知,從東漢初見于歷史記載,到檀石槐建立鮮卑軍事大聯(lián)盟,鮮卑慕容部開始正式形成,再到遷徙進入邊郡的近200年漫長發(fā)展歷程中,慕容鮮卑中應該已經逐漸包含有慕容部之外的一些其他鮮卑部落,以及匈奴、漢人、烏桓、丁零等各族人口。這些人口的加入,充實、壯大了慕容部的規(guī)模和力量,并不斷地融合于慕容鮮卑。而最終,當莫護跋率眾遷入遼西的時候,這一龐大人群已經以慕容鮮卑共同體的面貌出現(xiàn)于歷史記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