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健
我的幻美的安吉
安吉的縣城,名字叫遞鋪。遞鋪者,古代時候的驛站,近現代的郵政局也。一個遞鋪能有多大、多少人呢,好幾十年來遞鋪鎮(zhèn)只有幾千人。后來,城市就越來越大,人口就越來越多。到去年,聽說已經有十多萬人了。中國改革開放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神速可見一斑。
在安吉的夜里,子夜燈下讀書。沒有紅袖添香時,有許多次,我聽到了一匹馬和好幾匹馬和好多好多匹馬從我的屋前飛快跑過急促的馬蹄聲。我知道它們是從獨松關的方向風馳電掣奔馳而來的,它們是從歷史深處的風云變幻里來,它們還將年復一年地來,一次又一次地來……有時候它們來的時候和滾過天空的雷聲混雜在一起,那時候,我就會豎起耳朵——我是想要將馬蹄聲和雷聲細細分辨。
安吉,AngeI,在英語里是天使之城的意思。我知道這件事是后來的事情了。老實說當時我大吃了一驚。安吉三面環(huán)山,東北瀕臨著太湖流域。在今天看來,安吉的遞鋪可以說是一座沉沉浮浮在碧波蕩漾的大竹海上的優(yōu)雅的竹城了。大竹海上一朵朵吉祥的白云深處,仿佛到處都暗暗閃動著天使們的身影。
中國第一竹鄉(xiāng)的無數優(yōu)雅美麗的女子們,我十分愿意把你們全部看成是天使。我內心深處充滿了無語的虔誠的感恩。當你們作為女兒,作為情人,作為妻子,作為母親,作為奶奶,作為外婆,甚至作為更長一輩的女人,你們無一例外都是竹鄉(xiāng)大地上一株株亭亭玉立隨風搖曳的美麗竹子,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芳香醉人青翠欲滴。黃浦江源頭的水圣潔流淌,這里,仿佛到處依稀有白衣飄飄……
2012年5月。某一天深夜,與幾個文朋詩友夜酒歌舞談天說地論文習武之余,汽車的方向盤自然是不敢碰的,與他們握手言歡相擁分別之后,我一個人朝家的方向隨意漫步。來到勝利橋上,我分不清遞鋪港水上幻美的燈火和天空幻美的星星哪一個更美。王顧左右而不言他:我用眼睛用數碼相機用感恩的心靈拍下了這瞬間的美景奇遇。
四季碧綠四季如春的大竹海上的城,人們的眼睛和心靈都常常是擁有著代表青春永在的美麗的綠色。城里眾多的人群中,一定有一個衣著樸素偶爾光鮮搖著蒲扇戴著眼鏡的史詩的書寫者隱身人一般隱身于其中。
通往天空的梯子
向往天空。
也許,這應該是人的本能吧。憤怒青年的時代,我寫過一首長詩,題目叫《天地中國》,主要寫了幾千年來中國人與天空和土地的又簡單又復雜的一些關系。詩應該是好詩,當時也受到了好評,在兩個地方分別發(fā)表了。后來我內心深處一點點得意但是又還沒有忘形,是十幾二十年后的中央電視臺有好多大牌節(jié)目似乎都是“傍大款”一般地傍了我詩歌的題目的“范”,譬如叫什么“夢想中國”呀,“民歌中國”呀什么的——我內心常常像品嘗蜜蜂采來的蜂蜜一樣甜蜜蜜,而時髦一點現代一點又或者是更古代一點的說法叫暗暗竊喜。
今年在浙江省嘉興市一個名字叫美克斯(和偉大的馬克思只差一個字,希望它能發(fā)展成一個偉大的工廠)的公司,在聽說年產有幾個億的現代化大工廠的漂亮車間里,我看見一個鋼鐵的龐然大物的身體上,靜靜地偎靠著一把高高的竹梯。如果沒有車間的屋頂,我懷疑順著竹梯是可以一直攀登到天空去的……我是現而今聲名遠播名喚“中國第一竹鄉(xiāng)”,中國首個生態(tài)縣的浙江省湖州市安吉縣人,對于竹梯自然從小就情有獨鐘的。我看見一個年輕的工人快速輕盈地攀登上去,肯定是要去做一些重大或者微小的什么事情。我,為這個工廠的這個小小的植物與鋼鐵的和諧細節(jié)感動了很久很久。
向往天空。
但是,后來發(fā)現我睡覺時有一個不好的習慣,我喜歡趴著睡。尤其是炎熱的夏天,不趴著睡我就無法入睡,不入睡自然就無法做夢,不做夢自然就無法夢到天空。悲慘世界呀!我多么想在夢里夢到天空。在塵世的世俗生活里,天空是最值得向往的。天空有那么多飛翔的翅膀,那么多飛翔的光線,那么多飛翔的微塵,那么多飛翔的靈魂,那么多飛翔的目光……我很想改變睡覺時的這個習慣,向往能夠仰面朝天加速度與天空與夢想接軌,但是終于十二萬分地發(fā)現了十二萬分的遺憾——我沒有可能做到,千真萬確。有一位要好的女朋友曾經傾聽我傾述如此這般的悶悶不樂,卻表揚我說是圣人無夢,切,什么人那。
行文至此,突然又想到去年我在湖南省張家界不畏艱險涉水爬山,是夢想要去拜訪曾經執(zhí)導過震撼大片《泰坦尼克號》的美國好萊塢著名導演詹姆斯·卡梅隆,他最新推出的科幻大片《阿凡達》中,大量采用了全球精品旅游景區(qū)張家界獨特的自然風光作為畫面背景和故事場地。其中,采用最多的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張家界石英砂巖峽谷峰林地貌。其時我偶爾抬頭看見天空的一些云彩,我并沒有低頭思故鄉(xiāng),而是低頭思想其形狀模樣像極了一把梯子。當時我懷疑是來自美國的上帝想通過這樣的形式主義的形式,正式邀請我訪問所謂的天堂。斷然拒絕!
當時我內心就做出了平生最堅決最重大的決定——不去。
我在中國的人間還沒有呆夠和發(fā)呆夠。
野 豬
安吉的大山里有沒有老虎?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有人說親眼所見,有人說聞所未聞。我是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人。如果真有老虎,我還真有點與虎謀皮的意思。甚至于,我還妄想要親自用手摸一下或者幾下老虎屁股。還聽說老虎全身都是寶,又動些妄心,恨不得張開我的大口(當然,是不能稱作血噴大口的)把寶們裝進自個肚子,好好地進行一番強身健體,爭取為人類和世界多作出一些重大或者不重大的貢獻。
安吉的大山里有狼沒有?老聽說誰誰家里雞丟了,鴨失了,鵝失蹤了,羊不見了。至于它們痛失何物之口,卻也無定論。是狼嗎?可能是可能不是。有說是有說不是。再說狼和狗形象太接近,狼一般又在夜色里出沒,極偶然才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果說它們有什么區(qū)別,聽說狗尾巴是上翹彎彎朝向天空的,狼尾巴是沉沉向下拖向地面的。到底安吉的大山里有狼還是沒有?存疑。你一定要說這是個巨大的謎團,仿佛這個世界上別的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謎團一樣,我也絕不反對。
安吉的大山里有沒有野豬呢?哦,野豬,這是本文的絕對主角。它必須在一篇文章的第三節(jié)出現,仿佛以前樣板戲的一些英雄人物必須在某一個場合里閃亮出場。安吉的大山里是絕對有野豬的。這里我先從一個獨特的視覺告訴你一個真相或結論。中國公民不像美國等等一些國家可以持槍。但我們安吉的一些山民或者業(yè)余獵人,是允許持槍并擁有珍貴的持槍證的。為什么?就是為了允許他們可以用槍口瞄準野豬。因為野豬們喜歡漫游或者叫流竄,或者說它們都是旅游愛好者。問題是旅游途中它們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喜歡糟蹋莊稼。而這在一個農業(yè)大國里是最值得痛恨的事情。這是關于獵槍和野豬的一個精彩的說法。每個男人內心應該都會有一個英雄的夢,男人的槍在其中的分量應該是不輕的。有人說每個男人都有一桿槍,這是另外的一種意思,這里暫時就不展開了。安吉的大山里莊稼被糟蹋的數量、面積、次數都特別多。反證了安吉有許許多多公公母母的野豬。endprint
安吉是全國首個生態(tài)縣,有中國第一竹鄉(xiāng)之美譽。這幾年安吉建設“中國美麗鄉(xiāng)村”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在全國的名氣非常大。竹產業(yè)是安吉的支柱產業(yè)之一,安吉的山民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大片的毛竹林,日子都過得很不錯。安吉的農家樂也是既多又好。而農家樂里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美味大菜就是紅燒野豬肉。而野豬的胃安吉人叫野豬肚的,按照中國人傳統(tǒng)的說法叫做吃什么補什么的話,據說是極補人的胃,胃不好的人只要吃下一個野豬肚,那胃就徹底好了。所以安吉的野豬肚一個就要賣一千多塊錢,基本上供不應求,一些經常能打到野豬的好獵手是專門有人提前去向他預定野豬肚的。聽說野豬在大山里每吃到一棵人參,它的肚子里就會長出一個釘,對人的胃更是特別補,所以野豬肚的價格在起步價之外,也是按釘的數量來計算的。
關于安吉的野豬最好聽最有趣最離奇的有這么一個故事。說是一頭最兇悍的男野豬深情款款地熱戀上了某山村一張姓(另外一說是黃姓)寡婦家美麗動人的母豬。又錯!是一條公野豬戀上了一頭母野豬。而且持續(xù)時間較長,動靜鬧得較大,后來那母豬連養(yǎng)三胎每胎都生出十八頭小小豬,模樣像極了曾有村人偶爾見到過的野公豬。
是為野史。寧可信其無不可信其有是也。
老 師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突然想到了教過我的幾位老師。
想到我做了這么多年的文學青年之后,而今人到中年了,兒子也上了大二,竟然還從來沒有用一絲一毫文字對老師們表示過些許敬意和謝意,實在是應該感覺到一點點羞恥的。
老師中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初中語文老師,姓王名彩祥。
王老師身高一米七八,有令現在人羨慕的所謂“魔鬼身材”,風度翩翩。
琴棋書畫,他似乎無一不通。他寫在黑板上的粉筆字,個個龍飛鳳舞,飄逸瀟灑,羨慕壞我們的眼睛。上課時,上到某個精彩處,他寥寥幾筆,就會把詩文里的某個場景畫于黑板之上,栩栩如生,令我們仿佛已身臨其境。那功夫,那筆法,那手段,直叫我們的眼睛發(fā)亮、發(fā)光。
有一次作文,我充分發(fā)揮了一下智慧少年的想象力和“文學天才”的創(chuàng)造力。我把當年發(fā)生在梅溪古鎮(zhèn)汽車站,一件普通的好人好事添油加醋,增加了許多巧合,許多戲劇化的美妙情節(jié)。下一堂課的作文點評時,王老師和風細雨地說,他發(fā)現了一篇好小說,但不是好作文。他說,這里最大的問題是真實與虛構。他希望同學們在學生階段先好好真實,等到很久以后的很久以后再虛構再小說不遲。
我的頭剛剛才只揚起了一小會,很快就低了下去。
后來初中畢業(yè)了。
后來高中畢業(yè)了。
后來,在安吉一中當代課老師一年半。
學校讓我教地理或者英語。我選擇了教地理。我的第一堂課,進行了充分必要且算得上精心周密的準備。我去了學校圖書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認真查閱了一些相關的書籍。走進教室伊始,我立馬開了口,我說,同學們,我想問幾個問題,你們有誰知道的請舉手——紅海,為什么是紅的?黑海,為什么是黑的?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舉手,意料之中。我又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學好地理很重要。”其實上述情節(jié)本來我早已經忘記,是20多年后一次和一個鄉(xiāng)里的副書記一起吃飯喝酒時勾起的回憶。他是我教過的學生,是他背誦了以上內容,并使我有了一點沾沾自喜、引以為榮的小愉快、好心情。
由此我聯(lián)想到,當一個好老師,會是天底下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的父母都是好老師,分別都是他們學校里第一批為數不多的高級教師)。
但是沒有過幾天,我上課時候一個小搗蛋學生欺負我這個新老師,故意搗蛋。是剛剛從教室外面路過的王老師,跑進了亂哄哄的教室,一把將那無法無天的學生拎去了辦公室,教室這才像了個教室的樣子。
又過了兩年,我成為光榮的文學青年,開始詩歌小說散文散文詩報告文學書法攝影的什么都寫什么都玩什么都喜歡。記得我用半文半白的語言寫過一篇小說,因為似乎感覺力有不逮,就專門回學校找到王老師,讓他幫忙給把把關。王老師快速通讀,表揚我寫得很好,并表示,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這樣,我就放心寄了出去。不到一個月,就在報紙上發(fā)表了出來。那小說的題目,叫做《一把刀的故事》。那次我沒有提起讀初中時候,王老師那次的關于小說和作文的精彩理論,我想,我以后也永遠不會提起的。
王老師的人品極好。王老師有6個孩子,拖家?guī)Э诘厣?,有一點點不太輕松,不太容易。他的夫人青年中年時候在梅溪搬運站上班,很辛苦。她每天的工作是拉或者推一輛雙輪車,在大街小巷送運貨物。我因為要幫母親買煤買米什么的,后來去找她借過一兩次雙輪車。記得她年紀不大就已經頭發(fā)花白。但是他們夫妻一直恩恩愛愛,白頭到老。
王老師今年七十又九,依然風度翩翩,仙風道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