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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一回盡情奔跑

        2014-03-25 07:40:11雪歸
        延安文學(xué) 2014年2期
        關(guān)鍵詞:宣傳欄

        雪歸,原名楊秀珍,青海省平安縣人。青海省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十七屆高研班學(xué)員。作品見于《中國鐵路文藝》《飛天》《山東文學(xué)》等刊。著有小說集《暗蝕》。

        1

        一定要充分做好吃下這塊熏豬肉可能會中毒的各項準(zhǔn)備。陳瑛梅告訴自己。

        孩子,首先是孩子。女兒琪琪才八歲,剛上小學(xué)二年級。她可能會眼睜睜看著爸爸、媽媽中毒后痛苦地掙扎在死亡線上,而她只能驚慌失措地失聲痛哭,一遍遍無助地叫著爸爸、媽媽,既不知道先救哪一個才好,也不知道該怎么去救。

        陳瑛梅一想到琪琪無助的樣子,想到這件事可能永遠(yuǎn)成為琪琪心中抹不去的陰影,胸口一陣陣地絞痛。把豬肉泡在盆里后,陳瑛梅先給娘家的爸爸媽媽打電話。

        爸爸,你和媽以后有時間,多操心琪琪一點。她從小沒有爺爺奶奶,除了我和陸天僑,只有你們是最親的人了。對著電話,陳瑛梅止不住淚水橫流。

        噢,沒問題,就這一個外孫女。不疼她,我們疼誰???爸爸在電話里大聲說。

        爸爸畢竟心粗,加上前幾年因為突患神經(jīng)性耳聾,導(dǎo)致一只耳朵失聰,同時影響了另一只耳朵的聽力,他根本沒有聽出電話另一端陳瑛梅難過得變了調(diào)的聲音。

        好在是爸爸接的電話,這樣也省卻了解釋的麻煩。如果換成是媽媽接電話,她聽出陳瑛梅的語氣不對,一定又會啰嗦許久,不斷盤問陳瑛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陳瑛梅根本沒有想好怎么解釋。

        此時此刻,陳瑛梅心亂如麻,這兩三個小時內(nèi),要做的事簡直千頭萬緒,她不知道具體先從哪方面下手才好。她一遍遍告訴自己: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她和陸天僑真的雙雙中毒身亡,那么毫無疑問,琪琪以后只能跟自己娘家的爸媽一起生活。陳瑛梅的爸爸、媽媽這幾年生活過得并不如意。媽媽是家屬,沒有工作,身體也不好。爸爸是建筑隊的退休工人,每個月僅有兩千余元的退休工資。前兩年,兩位老人才把老家長期臥病在床的爺爺送走。這些年,兩位老人手頭的一點點積蓄,幾乎全用來給老家的爺爺治病了,并沒有多少家底。而自己和陸天僑,把現(xiàn)在居住的這套七十多平方米的房子買下來后,早是負(fù)債累累,沒有節(jié)余,如今手頭唯一值錢就是這套房子。陳瑛梅把房產(chǎn)證、結(jié)婚證以及她和陸天僑的身份證等證件一一找好,放在琪琪便于找到的地方,然后拿來一張紙,想給女兒寫封信。

        “媽媽的寶貝琪琪,我愛你……”

        只寫了幾個字陳瑛梅就寫不下去了,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此時的陳瑛梅,腦子里塞滿了東西,一些鏡頭很容易就能飛到眼前,自己甚至就看見孤苦無依的琪琪蓬頭垢面,破衣爛衫,一個人流浪在街頭……

        想象是可怕的,想象也阻止了陳瑛梅繼續(xù)寫下去的勇氣。她手中的筆,足有千斤之重,讓她每寫一個字,都要用盡全身的氣力,而不爭氣的眼淚更是不聽話地洶涌而出。

        2

        陸天僑的四川老鄉(xiāng)給陸天僑送來一條熏豬腿。

        陸天僑離開四川已經(jīng)多年,長期在高原生活的他,對氣候濕潤溫和的蜀地有著很深的感情,看到老家的朋友特地送來四川風(fēng)味的熏制豬肉,非常高興,安排陳瑛梅晚上做了大家吃,他已經(jīng)多年沒有吃過熏肉了。

        煮好了切片吃,味道最正,和萵筍條燉著也好吃,炒蘿卜干也不錯,再加點蒜苗,更提味。陸天僑說的時候,簡直有點迫不及待了。

        細(xì)心的陳瑛梅卻在這只熏腿上發(fā)現(xiàn)了問題。

        天僑你看這條豬腿有什么問題沒?她暗示陸天僑。

        問題?有什么問題?我看你才有問題。見陳瑛梅對著這條豬腿翻來覆去地打量,陸天僑心里便有不快在生長。

        看著陸天僑不高興的表情,陳瑛梅說,你沒覺得這條豬腿明顯很小嗎?

        是嗎?也是。

        還有,它的顏色不正常。

        不正常?我怎么沒看出來?

        你再仔細(xì)看看。你可是吃著熏肉長大的,應(yīng)該知道正常的熏肉是什么顏色。

        不就是白了點嗎?

        是啊,這條豬腿,不但顏色不正常,大小也不正常。我問你,你小時候在四川,殺年豬的時候,會殺沒長大的小豬過年嗎?

        怎么會?過年,一定得是年豬。養(yǎng)得最大、最肥的那頭。

        那是??!誰家會殺沒有長大的小豬過年呢?

        有道理。但那也說明不了什么問題啊!

        怎么沒有說明問題?你說了,年豬一定得殺那只最大、最肥的,那這條小豬腿又是從哪兒來的?

        呵呵,你這么一分析,好像還真有點不正常呢!

        豈止不正常?問題大了去了!你再仔細(xì)想想。小豬,一般人家過年都會繼續(xù)留著,那這條小豬腿肯定就有大問題。如果不是病死的,就是其它原因非正常死亡的小豬,才會有這樣小的豬腿。

        病豬肉?死豬肉?我這個老鄉(xiāng)也是多年的朋友,總不至于這么不地道,巴巴地幾千里路上給我拿塊死豬或病豬的肉來送給我吃。他不怕出問題???

        人總是有僥幸心理的呀!也許你的這個朋友的肉也是別人送的,他自己也沒有想太多,就給我們送來了。

        好了好了,你別再啰嗦了。好好一條豬腿,倒成了你想象的溫床了。陸天僑不耐煩地說,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才不怕呢!你好好做上,晚上我們吃。

        說完陸天僑轉(zhuǎn)身就走了。陳瑛梅站在那里,看著那條豬腿,心里面翻江倒海。口蹄疫、五號病、瘟病……她把所有知道的關(guān)于豬的傳染病全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看著這條小小的熏豬腿,一時又不知如何是好。

        你一定得承認(rèn),人是不能胡思亂想的。如果你收不住思想任其信馬由韁,那接下來事情的發(fā)展,可能也不是你能完全控制的。所以有人說了,女人的心,一般不會死在大事上,而是那些一次一次的不經(jīng)意,成了致命傷。

        就說眼前的陳瑛梅吧,當(dāng)她斷定家中的這條豬腿來自一頭病豬——一頭還沒來得及長肥長大的豬,便也斷定養(yǎng)豬的人家——生活條件也一定不好——舍不得白白扔了這已經(jīng)養(yǎng)成的半大的豬仔,于是把死豬用開水燙了去毛,把內(nèi)臟通通扔了,最后只留下了凈豬肉。主人家因為心里多少有些疑惑,所以自己家人沒有吃,習(xí)慣性地將肉熏上。

        陳瑛梅甚至開始想象那一家人熏制這條豬腿的情形:一個光線黯淡的灶房里,散亂地堆著一些秸稈,一口大鍋正大張著嘴等待,而旁邊的小鍋里熱氣蒸騰——那是主婦做飯燒鍋時,為了不浪費同在一個灶上空著的小鐵鍋,特地添進(jìn)去的水,為了一會洗涮用。星點的火苗閃爍在黝黑的灶洞里。

        在陳瑛梅的想象中,主婦是個頭發(fā)蓬亂的紅臉蛋的胖女人,眉眼并不分明,系一條深色的辨不出顏色的油膩圍裙。此時她正抬著頭看著男人。男人正踩在一個木制的搖搖欲墜的架子上,手里拿著那條豬腿,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準(zhǔn)備把肉掛到房梁下。房梁上釘了許多鐵鉤子,在昏黑的灶房里嚴(yán)肅地空垂著,等待那些不久前用鹽和花椒粒腌過的肉塊。

        女人小心地扶著架子提醒男人不要掉下來,而那個男人,必定會沉默著不出聲——只管做手中的活。他們一定同時在想,可惜了這還沒長大的豬仔。

        男人腳下的那個木頭架子,在昏暗的灶房里,發(fā)出吱吱的聲響……

        3

        八角、茴香、草果、桂皮、花椒、良姜、蓽茇、生姜……各類的大料陳瑛梅全都用上了,又加了燒酒。鹽是不能再放了,再者也沒聽過鹽能去毒的,況且這是熏肉,早拿鹽腌透了,不需要再用鹽。

        先用燒開的水煮一道,再用蒸鍋蒸一遍,然后又用高壓鍋壓過,所有能想出來的辦法,陳瑛梅一一用上了。當(dāng)陳瑛梅再想不出別的可以殺死病毒的招數(shù),便把油鍋燒開,準(zhǔn)備爆炒。

        晚上,陳瑛梅給又女兒精心做了她最愛吃的炸年糕。新鮮的年糕被她炸得外皮金黃,內(nèi)里粘糯,又抹上甜辣醬,擺出好看的花形,放在盤子里端到桌上。琪琪一看見就高興得直拍著手,問媽媽今天是什么日子。孩子喜歡吃年糕,陳瑛梅平日里卻很少做給孩子吃,只有過年節(jié)或者孩子生日等重大日子才會鄭重地給孩子做一回。這些年,她和陸天僑二人的日子過得非常拮據(jù),為了省錢,一家人平日里的主菜是土豆,蒸了炸了煮了燙了或者炒了,土豆片、土豆絲、土豆泥、土豆塊……陳瑛梅會把一樣土豆翻新百樣做出各種口味來,為單調(diào)而貧乏的日子增添著可以咀嚼的味道。

        也許是因為放了各種大料,加上本來就是熏制過的,晚上陳瑛梅剛把炒過的熏肉端到桌上,陸天僑和琪琪就直抽著鼻子說香。他們有很久沒有這樣奢侈地吃肉了。平時買來一斤肉,陳瑛梅還要分成好幾塊,肥的用來炒菜,油可以用來炒饅頭或餅吃,瘦肉可以用來做湯面做炸醬做臊子,總之一斤肉也要吃出幾種花樣來。她和陸天僑每次盡量讓孩子多吃點,孩子在長身體,不能缺營養(yǎng)。這會兒琪琪拿起筷子夾了肉就往嘴里放。陳瑛梅狠下心,一把將那塊肉用手奪下來,放在自己碗里,給琪琪換了她喜歡吃的年糕。一向乖巧的琪琪不明白媽媽為什么突然這樣做,流著眼淚卻不多爭辯,抽泣著安靜地吃著自己碗里的米飯,眼淚甚至掉進(jìn)了碗里。陸天僑看到了,罵陳瑛梅又犯病了,自己動手給寶貝女兒夾了許多肉。陳瑛梅又氣又急,卻不想再用什么話來辯解,連忙把孩子碗里塊形大點的肉夾出來放進(jìn)自己碗里,心里暗想,也許孩子少吃一點,不會中毒太深。自己卻狠下心,大塊大塊地吃肉,并不顧及陸天僑和琪琪不解的目光。

        陳瑛梅心里有太多的苦水,卻無法說出,自己大塊咀嚼那熏肉時,竟是有幾分上刑場的悲壯。尤其是她看著陸天僑有滋有味地吃著,而女兒琪琪小心翼翼地看著媽媽與平日完全不同的做派,滿腹的疑惑、委屈還有不解全寫在孩子的小臉上,讓陳瑛梅心痛萬分。每一次的吞咽,完全是機(jī)械性的,那嚼在嘴里的肉,陳瑛梅根本沒吃出滋味來。

        她盡量平靜地對琪琪解釋,這肉不太新鮮,改天買新鮮肉給你吃,今天盡量少吃。

        琪琪問道,那你們吃了就沒事嗎?

        我們是大人,抵抗力強(qiáng)。你是孩子,免疫力差。陳瑛梅努力尋找理由,努力擺出平靜的樣子。她越是這樣,陸天僑就越是看她不順眼,又罵了她一句神經(jīng)病。

        陳瑛梅盡量地多吃,這樣陸天僑就吃得少。陳瑛梅不希望陸天僑出事,他畢竟是琪琪的親爸爸,如果豬肉真的有問題,她希望災(zāi)難最終只降臨到她一個人身上。

        當(dāng)然我還得負(fù)責(zé)任地說一句,陳瑛梅心里多少還是存著一絲僥幸,希望事情的發(fā)展方向并沒有她所想象的壞。

        4

        后來,當(dāng)陳瑛梅把吃熏肉的一節(jié)講給郭昕聽時,郭昕狂笑不止。陳瑛梅看著大笑到嗆著的郭昕時,心里有隱隱的不快浮上來。

        眼前嘲笑她的這個男人,根本不會理解那天她心如刀絞的痛苦。這個叫陳瑛梅為小東西的男人,笑過之后說,傻瓜,讓我說你什么好?平日里看你蠻聰明,怎么關(guān)鍵時候卻變成這樣?真不像你。小東西。他再一次叫著她小東西,語氣中有親昵,有疼愛,還有憐惜。

        郭昕還埋怨她,說她怎么不告訴他。如果豬肉真的有毒,她吃了就被毒死了,那他豈不是永遠(yuǎn)也不能再見她了么?郭昕問陳瑛梅,怎么就能舍得下他?

        之后陳瑛梅也在想,自己怎么會傻到那個地步?明明疑心肉有問題,竟然還聽從陸天僑的安排,花那多心思把肉做熟端到了桌上。其實她完全可以把那塊豬肉扔了,到市場上重新買一塊熏肉來做了吃。這其實也是她平日里養(yǎng)成的節(jié)儉習(xí)慣使然。平日里,如果不是過年過節(jié)的,她總是盡量少去市場少花錢。

        還有一層原因,是陳瑛梅自己一直在回避卻始終無法回避的原因。那就是她和丈夫陸天僑之間的問題。結(jié)婚十幾年了,他們不痛不癢的平淡婚姻生活,各自所產(chǎn)生的對對方的漠視、厭倦甚至敵視時時困擾著陳瑛梅。許多時候,兩個人都看對方不順眼,于是便有意無意地制造出更深的隔膜,隨著時間的推移,便形成一道鴻溝。其實話說過來,陳瑛梅的婚姻也還沒糟糕到無法繼續(xù)維持的地步。拮據(jù)的生活,雖然消磨著對婚姻的激情,但推日頭下山倒是很容易。這些年,陳瑛梅想不出改變的方法,也無力改變;而陸天僑,更是適應(yīng)這種狀態(tài),根本沒有想到改變。

        陳瑛梅想到這里,心里又添了一層心事,重重地壓著自己,竟連呼吸也有些艱難了。

        只是,為什么自己沒有想到郭昕?沒有想到要請他幫忙想辦法解決?甚至連向他討個主意的念頭都沒產(chǎn)生?陳瑛梅覺得自己真是傻到家了。

        陳瑛梅認(rèn)識郭昕是在三個月之前。那一天陳瑛梅三步并作兩步快步走出小區(qū)門口準(zhǔn)備去公交站時,從同一個方向開車來的郭昕突然停下車來問她去哪兒。那時陳瑛梅并不知道,郭昕不止一次留意她步履匆匆地穿過小區(qū),疾步往公交車站的身影。郭昕甚至還知道她的單位離自己的單位并不遠(yuǎn)。

        當(dāng)時陳瑛梅并未多想,就上了郭昕的車。按照正常的邏輯,這于情于理上似乎都說不通。這也不是她陳瑛梅的行事風(fēng)格。但是很奇怪,那一天,陳瑛梅神使鬼差地上了郭昕停在她面前的車,放心地坐在駕駛室副座上,還暗自慶幸有如此之巧,兩個人的單位居然就離得不遠(yuǎn),住處也不遠(yuǎn)。下車的時候,在慶幸自己遇到了好人的同時,陳瑛梅也想過把車錢給郭昕,但想到打車的費用是公交車的十幾倍還多時,多少有點肉疼。于是陳瑛梅便小心地問郭昕,我該給你多少錢?

        聽到陳瑛梅問話的郭昕笑了,陳瑛梅能感覺出他的笑里有輕蔑還有不屑,心里更增添了一些懊惱,于是馬上把不快擺在臉上,陰下了臉。

        看到陳瑛梅不高興了,郭昕馬上說,只是順路而已,談錢就沒意思了。如果下班后坐公交車不方便,你還可以搭我的車。我六點鐘下班,你可以在這里等我,我再帶上你。

        郭昕后來告訴陳瑛梅,他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一個永遠(yuǎn)挑剔的女人,一個永遠(yuǎn)都覺得一切是理所當(dāng)然,任性而橫蠻的女人。陳瑛梅的身上,有一種他始終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東西,很是吸引他。

        認(rèn)識的過程就這么簡單,從此陳瑛梅每天都帶著一點點愧疚坐郭昕的車,和郭昕一起上下班。

        應(yīng)該是氣場,說明白一點,就是緣分。后來兩個人熟悉了以后,說起認(rèn)識的過程,不約而同地這樣想。

        5

        剛剛換了新單位的陳瑛梅覺得每一天都異常艱難。在超市工作了六年,習(xí)慣了上午班和下午班兩班倒的日子,陳瑛梅甚至希望自己一輩子就這樣在這家超市一直做下去,直到干不動為止,但是她沒想到超市會換老板。新的老板一來,便把原來老板后面的員工找借口一一辭退了,不得已陳瑛梅又得去找新的工作。

        打工的日子并不容易,陳瑛梅好不容易找到了在一家公司做文案的工作。面試的時候,陳瑛梅撒了謊,把自己一竅不通的文案工作說成熟悉的。也許是看她形象較好,那一天負(fù)責(zé)招聘的主管并沒有過多地盤問她的工作經(jīng)驗,只是告訴她,第二天就來上班。于是陳瑛梅開始了新一輪的打工生涯。從早先的紡織企業(yè)破產(chǎn)后開始打工,陳瑛梅漸漸明白了生活和生存的區(qū)別,她不敢苛求太多,只希望早點把房貸還清,再平平安安把孩子養(yǎng)大。

        陳瑛梅有些許興奮。興奮的是,自己竟然可以從一個超市的小小營業(yè)員一下子轉(zhuǎn)變身份,進(jìn)入如此規(guī)模的公司上班。她從以前的宣傳欄上看到公司的職工代表有一百多人,看著他們穿著整齊的正裝——藏青色西裝,坐得筆挺,在寬大的會議室里聽總經(jīng)理做報告,心里慶幸自己終于可以擺脫超市里那些挑剔的顧客,擺脫那些味道紛呈的油鹽調(diào)料——她在食品區(qū),可以坐在干凈亮堂的辦公室里,再不用倒班。從此可以和上班族一樣,早上上班,晚上下班,周末和法定假日正常在家休息。

        當(dāng)生活規(guī)律就此改變,忙于適應(yīng)的陳瑛梅雖然滿懷興奮和喜悅,但更為眼前的工作憂心不已。一切都得從頭來,正常資料的歸檔,數(shù)據(jù)的錄入等等最簡單的工作,在陳瑛梅看來都有登天的難度。自己對電腦幾乎一竅不通,什么Word,什么Excel,一些基本的操作對她來說,簡直就是老虎吃天——無法下口。

        陳瑛梅拿著鼠標(biāo),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操作著,唯恐不小心操作失誤把機(jī)子搞壞。鍵盤她更是不敢摸一下。而一上班,主管交給她的,竟是要她做宣傳欄,宣傳欄的內(nèi)容,與剛剛閉幕的黨的十八大有關(guān)。

        當(dāng)她一個人站在公司的宣傳欄下,看著以前不知道是誰做的關(guān)于職代會的宣傳欄,心里面填滿了東西,七葷八素。

        宣傳欄,宣傳欄,陳瑛梅夢里都是宣傳欄,但自己就是不知道該怎么入手做。如果可以畫出來,她真的想用筆給畫出來。一籌莫展的她,夜里都無法安睡。她不敢過多地請教同事,怕因此讓同事覺得自己無能而失去了這得來不易的工作。進(jìn)了這個單位,陳瑛梅才明白自己真正的身份,才明白為什么招聘見面會上人事口的招聘人員對她的漫不經(jīng)心,甚至都沒有細(xì)問過她的特長以及工作簡歷。她終于知道這家單位所需要的,不過是個能干雜物能跑腿的人。這是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企業(yè),各方面都有非常正規(guī)嚴(yán)格的制度,辦公人員分為兩種,一類是合同制正式員工,另一類就是她這樣臨時工。由于身份的不同,也決定了陳瑛梅一類的人在公司的地位,這類人在這里幾乎都是小心翼翼地干工作,唯恐稍有不慎自己又得卷起鋪蓋再一次開始漫長的尋找工作征程。

        陳瑛梅不敢給陸天僑說這些,怕他又一次嘲笑她。本來她換工作,他就有點不高興。陸天僑想讓她再找一家超市干,但陳瑛梅不愿意。她已經(jīng)在超市站了六年,整日做著那一成不變的工作,那份毫無技術(shù)含量,帶不來任何成就感的工作她早就厭倦至極,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jī)會轉(zhuǎn)變,她可不想輕易放棄這得來不易的機(jī)會。

        然而轉(zhuǎn)變,僅僅只是兩個字,說起來只是舌頭、牙齒和嘴唇稍稍碰觸就可以蹦出來的字,要她來實踐,簡直是千難萬難。

        她對電腦的無知是最大的障礙。發(fā)郵件,上QQ,她通通不會,她沒有自己的QQ號,更不知道怎么打開和保存文檔,連開關(guān)機(jī)的順序,她不也知道。主機(jī)和顯示器,到底哪個先開,哪個后開,哪個先關(guān),哪個后關(guān),她似乎總也搞不清楚。她買來一本電腦知識入門的教材,沒有白天黑夜地拼命學(xué)習(xí)。

        陳瑛梅和陸天僑曾計劃要買一臺電腦,但是捉襟見肘的日子,讓她只能含了期待去等待永遠(yuǎn)在重復(fù)卻又無法預(yù)知的明天。她知道,如果房貸不還清,這個電腦就只能在遙遙無期中等待。而他們的貸款,足足貸了二十年。

        二十年,她算了算年齡,她和陸天僑就得步入老年了。她連想象都不敢。

        6

        在陳瑛梅看來,郭昕是個奇怪的男人。他有時熱情,有時又異常冷漠。比如,有時候他聽完陳瑛梅的話,不置可否的同時,還會從鼻孔里冷笑。他的笑,有時會讓陳瑛梅無地自容。

        還有,陳瑛梅幾次想請他吃飯表示一下謝意,她不認(rèn)為自己每天蹭郭昕的車是天經(jīng)地義。但郭昕總是拒絕。為什么拒絕,他也說不出理由來,總之是兩個字:不去。

        郭昕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和地點等候陳瑛梅,然后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路上的幾十分鐘里,他經(jīng)常沉默著一言不發(fā)。陳瑛梅很好奇,如此沉默寡言的男人,這樣風(fēng)雨無阻地接送她,讓她不解。陳瑛梅有時候死盯著這個男人看,她之所以這么大膽,也有點做給他看的樣子。郭昕的皮膚黝黑,額頭突起,嘴唇厚實,那一張臉總是刮得干干凈凈。

        陳瑛梅知道郭昕不是壞人。她從郭昕接打電話的語氣中能聽出來。偶爾郭昕會說起他的女兒。那個叫小葉子的女孩只有四歲,經(jīng)常給郭昕打電話,電話里的郭昕遠(yuǎn)比陳瑛梅的老公陸天僑溫柔、耐心。

        有幾回,讓陳瑛梅更為感動的是,郭昕提前下班了,回到家不久的他,竟又開了車出來接她。

        陳瑛梅對郭昕說,這樣來回跑,太費油錢,自己也不好意思,讓他以后打個電話告訴她一聲就行了,她會自己坐公交回家。但是郭昕說幾個油錢算什么,依舊堅持著每天的接送,仿佛軍人在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上級命令。有一次陳瑛梅實在忍不住了,就問郭昕為什么對她這么好。郭昕笑笑說,我不是答應(yīng)過你嗎?一起上下班啊。

        陳瑛梅感動了許久,她甚至不記得郭昕幾時這樣說過了,然而郭昕卻真的就這樣去做了。她知道這并不是她想要的原因,卻覺得已然足夠。對于生活,她的要求并不多。既不等待,也不強(qiáng)求,這應(yīng)該是她所求的最佳狀態(tài)。

        有一回,單位有同事見了郭昕接送陳瑛梅的車,問道,那是你老公吧?車挺不錯的。

        同事的話讓陳瑛梅心下一驚,她似乎從來沒有留意過郭昕的車不錯在哪里。她是車盲,對各種類型品牌的轎車一無所知,只略能認(rèn)出QQ轎車——因為車型與普通轎車區(qū)別很大。她覺得有一輛QQ轎車也不錯,既不用在上下班的高峰期擠公交,也方便一家人出行。但只能是奢望而已。

        所以當(dāng)單位的同事再次問起來關(guān)于郭昕的車時,陳瑛梅的心下甚至有一絲小小的得意。她和許多人一樣,免除不了虛榮心,眼前的郭昕,正恰如其分地滿足著她的這點需求。

        時間已經(jīng)進(jìn)入深冬,高原的這個季節(jié),寒風(fēng)幾乎是帶著刀子穿行在高樓大廈和小巷大街。郭昕的車,讓陳瑛梅免除了日日等車擠公交的過程,讓這個嚴(yán)酷的季節(jié)有了別樣的溫暖。

        7

        那一天,陳瑛梅準(zhǔn)備下車時,郭昕的手突然伸過來,用手背輕抵著她隆起的胸部碰觸了兩下。然后問她:大不大?

        郭昕從來都沒有非分的要求,他從不說葷話,也不會有意無意地引逗她。正因為如此,那一刻的陳瑛梅在感到突然的同時覺得屈辱,但是她根本沒有勇氣回敬郭昕的無理言行。超市里,她習(xí)慣了對最挑剔的顧客陪上笑臉,不厭其煩地推銷那些新的產(chǎn)品,忍受顧客的不屑和無理;在家里,她習(xí)慣了陸天僑十多年如一日的冷淡、漠視;在新的單位,她要習(xí)慣同事和領(lǐng)導(dǎo)因為她業(yè)務(wù)不熟練而給予的諸多指責(zé)……她要陪上一百個笑臉面對這些人的不耐煩和對她的輕視,甚至厭惡;她也習(xí)慣了每一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過,深恐由于自己的不小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她的性格里,有太多的自卑和怯懦。

        陳瑛梅既沒有呵斥郭昕,也沒有回答郭昕的問話。她沒有說再見就下了車,卻在下車后忍不住想哭,感覺自己的兩條腿足足有千斤之重。她強(qiáng)忍下難過進(jìn)入辦公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心中淤塞著羞恥和眼淚,不知所措。

        陳瑛梅必須得承認(rèn),自己對郭昕還是有好感的。郭昕讓她覺得自己從此是有了支撐的,讓她覺得自己再不是一個人行走,也讓她甘于繼續(xù)忍受丈夫的粗魯和冷漠,甘于忍受生活帶給她的種種艱難。郭昕的細(xì)致和貼心自然是陸天僑所沒有的,而且郭昕幾乎對她無所求。她知道這不正常,也知道遲早有一天會發(fā)生什么事,甚至心里還含著隱隱的期待。雖然自己并不想輕易跨過道德的底線,但是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陳瑛梅甚至都不能明確地表達(dá)出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上不會掉餡餅,她不是不知道,卻仍然固執(zhí)甚至存著僥幸心理,一如上回吃那塊熏肉一樣。郭昕突然如此隨意和輕浮的舉止,又讓她備感受傷,然而轉(zhuǎn)念又去安慰自己,郭昕是個成年男人,而且還是個對她如此關(guān)照的男人,更是個她不討厭的男人,如果郭昕始終像化不開的冰一樣對她無動于衷,她也會失望的吧?

        辦公室里的事讓陳瑛梅焦頭爛額,她來不及細(xì)細(xì)咀嚼早上郭昕的言行舉止,也沒有時間因為僅僅三個月就這樣被郭昕俘虜而感到羞愧。這和時間無關(guān),陳瑛梅想。

        那兩個宣傳欄終于做出來了,不銹鋼架閃著金屬的光澤撐起兩塊與陳瑛梅個人幾無關(guān)聯(lián)的內(nèi)容,醒目地擺在單位大廳的一側(cè)。

        當(dāng)陳瑛梅與制作公司的人一起放置好兩塊宣傳欄,她有了一絲小小的成就感:想到每一位走過大廳的人都將看到上面的內(nèi)容,這些人中,有些人或許知道這個宣傳欄的制作者是她陳瑛梅,有些人或許不知道。她覺得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因為擺在那里,就是成績。

        陳瑛梅根本沒想到接下來她要面對的事情。

        陳瑛梅注意到有人對其中的一個宣傳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她以為他們在點評上面的內(nèi)容。她自信這些內(nèi)容絕無問題,因為畢竟是主管、辦公室主任和分管領(lǐng)導(dǎo)層層審核過的。

        小陳,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辦公室馬主任打來電話,讓正在桌前整理文件的陳瑛梅馬上過去。

        陳瑛梅放下手中的活,立即前往馬主任的辦室。在樓道,她習(xí)慣性地向著宣傳欄的擺放處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績,卻奇怪地發(fā)現(xiàn),宣傳欄不見了。

        小陳你怎么回事?才上班不到三個月就給我捅這么大的婁子?馬主任擰著眉毛,臉色非常難看。

        陳瑛梅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什么,腦子里飛速地將近期的工作回掠一遍——資料歸類、文件發(fā)放、宣傳欄,甚至連打掃衛(wèi)生的細(xì)節(jié)也想到了,卻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在哪里出了紕漏。

        宣傳欄你到底看了沒?

        宣傳欄?我看了呀!陳瑛梅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也叫看?

        馬主任將兩張宣傳欄的樣稿扔到她面前。其中一張樣稿上,畫著醒目的幾個黑圈。

        連最起碼的錯別字你都沒看見。還有標(biāo)點,也是錯誤百出。你這樣做工作,讓我怎么再用你?

        陳瑛梅拿起宣傳欄的樣稿,這才看見,那幾個畫著圈的,全有問題?!拜浾摗钡摹罢摗贝虺闪恕皞悺?,關(guān)鍵的“鍵”打成了“健”,逗號和頓號不分。

        對不起,馬主任。陳瑛梅無力地說。

        看著這些,陳瑛梅簡直無地自容,她沒有理由為自己辯解,看著馬主任背過臉去不理她,她默默地轉(zhuǎn)身回辦公室。

        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大意,如果不是這樣標(biāo)出來,陳瑛梅根本想不出自己錯在哪里。這些與文字有關(guān)的活,本來就不是她的所長。那她的所長在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早先的單位當(dāng)營業(yè)員,下崗后來又在超市賣了六年調(diào)料的她,學(xué)校里所學(xué)的財會專業(yè)就被扔到了爪哇國,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專長是什么。

        宣傳欄的這些文字,是經(jīng)領(lǐng)導(dǎo)一層層審核過的,陳瑛梅根本沒料到審核原來僅僅是走過場而已。只怪她自己沒有經(jīng)驗,文化水平不高,平時不懂得學(xué)習(xí)才造成這樣的失誤。

        不斷地檢省自己,陳瑛梅覺得疲憊異常,周身每一個毛孔都散著無力和無助。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想到昔日超市的同事在得知她找到一份坐辦公室的工作時,那一瞬間寫在臉上的羨慕和嫉妒,想到陸天僑對自己長期的輕視與忽略,想到郭昕對自己看似尊重實為輕慢的言行,她突然覺得自己被死死地困住了,連掙扎都難。

        8

        下班了,陳瑛梅失魂落魄地走出辦公室,走出辦公樓,走出單位的大門。一個人行走的她,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汽車?yán)嚷??;剞D(zhuǎn)身,看到郭昕的車正緊跟著自己。

        突然想起郭昕早上問她的胸脯大不大,無邊的怒火在陳瑛梅的胸中猛躥,恨不能燒了整個世界,卻又像困在玻璃瓶中的飛蟲,只能眼看著瓶子在頑童手中拋來拋去,除了暈頭轉(zhuǎn)向,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郭昕看她一味向前走,跟了一段后,把車停在她前面,下了車截住她。

        看陳瑛梅還是義無反顧的樣子,郭昕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生我的氣了么?郭昕滿臉無辜地問她。

        她還是不理。只顧走自己的路,滿臉的決然。

        你到底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你了?郭昕不死心,追問她。

        陳瑛梅不想說話,她害怕自己一張口就會徹底崩潰。

        郭昕到底是男人,雖然陳瑛梅拼命抵抗,但郭昕還是把她拉進(jìn)了車?yán)铮丛谧簧?。給她系好安全帶,關(guān)上門,然后去開車。

        陳瑛梅看著郭昕從車前走過的匆忙上車的身影,有東西在那一瞬間坍塌。

        你今天怎么了?車子緩緩啟動,郭昕又一次問她。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在單位里,誰都會有不如意的時候,但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記得要對自己好。

        郭昕的“好”字剛落下,陳瑛梅的眼淚頓時洶涌潮起。

        小東西。郭昕慢慢開著車,一邊像哄小孩子一樣,拿出紙巾來擦她的眼淚。怎么了嘛?說一說,別光顧著自己哭了。

        郭昕給她擦眼淚的手十分笨拙,他一手把著方向盤,不時注意前方的路面。

        小心開車。她說。

        后來郭昕把車停在一個偏僻而安靜和小道上,然后注視著她,又一次問她:怎么了?

        陳瑛梅不知道如何開口。剛才郭昕說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可是真正做錯的卻是她陳瑛梅自己,她如何找理由給自己開脫?

        想起那一次吃豬肉的事情,想起郭昕那一次的嘲笑,想起陸天僑十幾年里的不冷不熱,想起自己站柜臺受顧客奚落……許多的片斷在腦中放電影,無一例外地變成了催淚劑。

        隔著變速桿,郭昕伸出手臂來攬住她的肩膀,輕輕地拍打著撫慰她。

        郭昕的手臂孔武有力,陳瑛梅甚至能感覺到這只手所傳遞的力量,突然想讓時間就此靜止流動。然而轉(zhuǎn)眼天就黑了。

        郭昕問她好點了沒?征求她的意見,問她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然后在一個火鍋店里,隔著蒸騰的湯鍋,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涮下各類的菜品。

        這餐飯吃得很溫馨,郭昕原來是個非常幽默風(fēng)趣的人,肚子里裝著不少的奇聞軼事。嚴(yán)肅乏味的陸天僑,相形之下遜色太多。

        陳瑛梅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將兩人這樣比較。結(jié)婚這些年了,第一次單獨和異性坐在一起進(jìn)餐,氣氛竟是如此溫馨。窗外的城市早是華燈燦爛,餐廳落地的玻璃大窗蒙著水汽隔開了冷空氣,桌上的金邊高腳杯里盛著的透明液體泛著美好的琥珀色,喝下去口感酸甜適宜。陳瑛梅的胃口大開,酒量竟也是出奇地好,一杯一杯頻頻見底。轉(zhuǎn)眼兩個人就喝下幾瓶紅酒。

        等吃完飯出了火鍋店,當(dāng)冷風(fēng)迎面吹來,陳瑛梅頓感天旋地轉(zhuǎn),站立不穩(wěn)。

        郭昕適時地伸出手臂扶住陳瑛梅后,又將她攬進(jìn)懷里……

        9

        頭痛欲裂,口渴得要命。在夢中不斷尋找水源的陳瑛梅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身邊是還在酣睡的郭昕。

        按住太陽穴,陳瑛梅努力回想吃完飯的發(fā)生的事情,卻只記得冷風(fēng)中郭昕溫暖的臂彎。

        看到散亂地堆在椅子上的衣服,陳瑛梅沒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輕易地跨越過道德的底線。羞愧、后悔、自責(zé)、痛苦一起抓住了陳瑛梅,看著晨色微曦,她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郭昕醒了,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說,昨天你醉得很厲害。

        陳瑛梅覺得自己應(yīng)該發(fā)火,應(yīng)該打郭昕耳光。難道自己喝醉了,就給了他可乘之隙?

        但陳瑛梅的火根本發(fā)不出來,她也伸不出手打郭昕耳光。這一切怨不得別人,只能怪自己輕薄不檢點。

        匆忙中出了門,寒氣迎面襲來??匆娎滹L(fēng)中三三兩兩的人都瑟縮著行進(jìn),看著空闊向前不斷延伸的路面,陳瑛梅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走向哪里。

        10

        再一次遇見郭昕是半年以后了。

        琪琪感冒了,帶孩子出來看病的陳瑛梅,在兒童醫(yī)院的門診大廳遇到了郭昕。他帶著一個小女孩在掛號窗口排隊。

        郭昕沒有看見陳瑛梅。隔著不斷來來往往的人,陳瑛梅以陌生人的眼光打量郭昕,還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帶著冷峻,帶著沉著。

        陳瑛梅并不想上前和郭昕打招呼。之前她也無數(shù)次拒接郭昕打進(jìn)來的電話,并有意識避開他的車。原因只有一個:她知道自己只是他口中的小東西。她做不到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輕易的相遇和輕易的背棄一樣,一切都來得沒有預(yù)兆?;蛟S自己不是厭倦,是更期待?;蛟S一切皆無意義。

        給琪琪看完病,陳瑛梅看到一個女人,正在人行道上飛奔。扎了一根馬尾的女人穿著并不時興,奔跑的姿勢有點笨拙,手臂也沒有完全打開,顯然不是經(jīng)常鍛煉的那種,但女人正在全力向前奔跑。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這個女人如此狂奔。不知道她的目標(biāo)在哪里,起點又是哪里。陳瑛梅和許多人一起注視著這個女人跑過去。女人跑過健身中心,跑過青百超市,跑過絲秀發(fā)藝,跑過西門子電器……女人把城市的喧囂和繁華一一拋在身后,義無反顧地不斷向前。

        女人奔跑的姿態(tài)感染了陳瑛梅,她也想讓自己來一回盡情的奔跑。琪琪正緊緊攥著她的手,問道:媽媽,為什么這個阿姨要這么跑?她不累嗎?

        她累,她當(dāng)然累??赡苤挥胁粩嗟乇寂?,才能讓她好過一點吧。陳瑛梅對女兒說。

        責(zé)任編輯: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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