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爽
我喜歡過一個女孩。
她叫夏夢,讀中學(xué)時在我隔壁班級。
如果我說我喜歡夏夢,于小毛一定會把牙笑掉,因為我和她完全就是兩類人。整個中學(xué)時代,她一直是我們年級的第一名,而我一直是我們年級的倒數(shù)第一名。
第一次看到夏夢,我便喜歡上了她。那天,我正在語文老師的辦公室里被罰站,她進來送作業(yè),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梳著蓬松的短發(fā),英氣逼人。她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我連忙低下頭,直到用余光看不到她了,才敢再抬起頭。人生第一次,我感覺自己的樣子很糗。
從此.我便像間諜一樣挖空心思打探她的一切。他們說,她很高傲,是班長,還是語文課代表。他們還說,她父母都是教師,對她管教很嚴(yán),她每天放學(xué)就回家,從來不在外面玩兒。知道這一切,我有點兒同情她,總想有一天能帶著她到處逛逛。一想到這,我就豪情萬丈??上霘w想,我知道這個心愿很難實現(xiàn)。
自從喜歡上了夏夢,不管于小毛怎么揶揄,我都不愿意再逃學(xué)。我喜歡趴在窗臺上等夏夢的出現(xiàn)。如果我看到了她,我會像過節(jié)一樣開心;如果她恰好也看到了我,我就比過年還快樂。特別是窗外有丁香花開的時候,晚上的夢里都是丁香花醉人的香味。
上課的時候,無論是哪位老師講課,對我來說都是在聽“天書”。我只干一件事──練字?!白痔笔窍膲舻淖魑?,是學(xué)校舉行作文展覽的時候,我在操場后面的櫥窗里偷偷撕下來的。有一天,我覺得自己的字簡直跟夏夢的字沒什么區(qū)別時,就用彩色的信紙抄了一首汪國真的詩,通過郵局寄給了她。
還有一次,夏夢值日,正值數(shù)九寒冬。因為想著要去幫她生爐子,天沒亮我就起床了。外面飄著雪,天很黑,路也很滑。我連滾帶爬趕到夏夢教室的時候,看見她正和一個高個子女孩撅著屁股鼓著腮幫對著爐膛呼呼地吹呢,教室里彌漫著嗆人的青煙。終于有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三下五除二我就把爐子給捅旺了。夏夢看著我笑了,小巧的鼻頭上還有一抹黑灰。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并且只朝我一個人。
后來,我又聽說她喜歡歌手鄭智化。只要遇到她,我就用口哨吹一句鄭智化的歌。我注意到,每次她的嘴角都會微微上揚??墒冀K,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美好的中學(xué)時代很快就結(jié)束了。她考入我們那里唯一的一所重點高中,而我去了一家技校學(xué)電器修理。重點高中在小城的最東邊,技校在小城的最西邊。每天晚上,我會沿著201國道,先是騎上一段長長的上坡再是一段長長的下坡,準(zhǔn)時到達重點高中的門口,等待夏夢下晚自習(xí),然后騎著車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著不遠不近大概20米的距離。這樣的日子整整持續(xù)了三年。我曾希望老天能給我一次英雄救美的機會,但這個念頭一產(chǎn)生我就給了自己一耳光,我更希望她永遠都是平安的、寧靜的、快樂的。
高考前的一個晚上,不知為什么,每天跟夏夢一路回家的女孩沒有出現(xiàn)。我明顯感覺到,有幾次她放慢了速度。她只要放慢速度,我便放慢速度。我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我在她身后,否則她不會有那么多夸張的笑聲。我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是我的理智提醒我不能,因為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允許自己打擾她。
終于等到了放榜的那一天,我在重點高中的門口等到了夏夢。她穿著一件碎花藍連衣裙,蓬松的短發(fā)已變成高高的馬尾,如同清水芙蓉一般清純美麗。
“你喜歡我?”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一愣,不知該怎么回答。
“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沒等我回答,她便挽起我的手。我們手牽著手走遍了學(xué)校周圍所有的馬路,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后來,送夏夢回家的時候,路過一座鐵路橋,我們坐在橋旁邊的水泥臺階上,看天邊的火燒云,又紅又美。
“我知道那首詩是你寄給我的,沒想到你的字和我的那么像?!蔽业哪樢幌伦幼兂闪嘶馃啤?/p>
“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可我們兩個是不會有未來的,我父母一定不會接受你。”我想說點安慰她的話,喉嚨里卻像塞了什么東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她一下子趴在我的肩頭嚶嚶地哭了起來,但哭聲很快就被火車的汽笛聲給淹沒了。
夏夢考上了南方一所很有名的大學(xué),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有時候,我會一個人坐在鐵路橋旁邊的水泥臺上發(fā)呆,聽著火車的汽笛聲,想著夏夢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多年以后,我意外地收到一本不知從哪兒寄來的詩刊,里面有一首署名夏夢的詩。那首詩,我反復(fù)讀了很多遍,還抄下來想讀給于小毛聽。于小毛被我嚇跑了。其實我也不懂詩,只記得她在詩里說,她喜歡火燒云……
選自《東京文學(xu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