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正濤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210097）

重言詞也稱疊音詞，一般可分為單純詞和合成詞兩類。如果疊音詞是相同語素意義的疊加，可看作同義并列，屬于合成詞；如果疊音詞僅為不可分割的音節(jié)，獨立不表義，或者單個音節(jié)的意義與重疊后表示的意義沒有聯(lián)系，則屬于單純詞①。清代邵晉涵在《爾雅正義》中也說：“古者重語，皆為形容之詞，有單舉其文，與重語同義者，如‘肅肅，敬也’，‘丕丕，大也’，只言‘肅’，只言‘丕’，亦為‘敬也’、‘大也’。有單舉其文即與重語異者，如‘坎坎，喜也’、‘居居，惡也’，只言‘坎’，只言‘居’，則非‘喜’與‘惡’矣。”

《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下文簡稱《取經(jīng)詩話》）共十七節(jié)，缺第一節(jié)、第七節(jié)結(jié)尾及第八節(jié)前半部分。據(jù)李時人、蔡鏡浩考證，《取經(jīng)詩話》是晚唐五代寺院“俗講”的底本。②《取經(jīng)詩話》語言淺近通俗，保存了當(dāng)時口語的某些特點，是研究唐五代語言的寶貴材料。本文擬對《取經(jīng)詩話》中的重言詞進(jìn)行研究。

一、《取經(jīng)詩話》中重言詞概況

《取經(jīng)詩話》35例重言詞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為AABB式，“鬧攘攘、一般般”為ABB式，“步步通”為AAB式，其余皆為AA式。其使用頻率：“紛紛”4次，“喊喊”3次，“忩忩”2次，“遲遲”2次，“漸漸”2次，“茫?！?次，“各各”2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般般、鬧攘攘、步步通、颯颯、渺渺、隱隱、袞袞、寂寂、稀稀、嬉嬉、繞繞、朝朝、層層、裊裊、重重、藹藹、盈盈、微微、輕輕、瀰瀰、森森、行行、個個、代代、日日、般般、人人”各1次。《取經(jīng)詩話》中AABB式、ABB式和AAB式是AA式的具體運用，本文將ABB式和AAB式也并入AA式研究，如“般般”和“一般般”計數(shù)作1個。因此，《取經(jīng)詩話》重言詞總計34個。

二、詞義類型

重言詞通過疊音使得詞語具有更加豐富的表義效果。下文根據(jù)《取經(jīng)詩話》中重言詞的特點，將其分為以下幾種詞義類型。

（一）狀情貌

1.象聲詞

《取經(jīng)詩話》中重言詞出現(xiàn)了2個象聲詞。如：（1）只見古殿巍峩，芳草連緜，清風(fēng)颯颯。（4/10）

（2）良久，一時三五道火裂，深沙袞袞，雷聲喊喊。（8/23）

例（1）“颯颯”指風(fēng)聲。例（2）“喊喊”本指大聲呼叫?！斗窖浴肪硎骸昂?，聲也?！薄都崱へR韻》：“喊，怒聲?！闭绿住缎路窖浴肪矶骸褒悾奥曇?。今謂大聲呼喚為喊喊?！崩?）中指雷聲轟鳴。

2.形容詞

《取經(jīng)詩話》中重言詞繼承了中古漢語的特點——以形容詞為主③?！度〗?jīng)詩話》中重言詞中形容詞17個，占總數(shù)的一半。

1）描寫物貌。如：

（3）忽見波瀾渺渺，白浪茫茫，千里烏江，萬重黑浪。（7/21）

（4）深沙袞袞，雷聲喊喊。（8/23）

（5）只見紅塵隱隱，白雪紛紛。（8/23）

（6）登途行數(shù)十里，人煙寂寂，旅店稀稀。（9/24）

（7）有數(shù)株桃樹，森森聳翠，上接青天，枝葉茂濃，下接池水。（11/32）

（8）又有兩池，方廣數(shù)十里，瀰瀰萬丈，鴉鳥不飛。（11/32）

（9）見藤蘿繞繞，花萼紛紛。（14/37）

（10）入見街市樓臺，忩忩瑞氣（15/39）

（11）只見香煙裊裊，花菓重重。（15/39）

（12）遙望正面，見祥云藹藹，瑞氣盈盈。（15/44）

例（3）“渺渺”，悠遠(yuǎn)貌?！队衿に俊罚骸懊欤L也。”“茫?！?，廣大遼闊貌。例（4）“袞袞”即“滾滾”，旋轉(zhuǎn)翻滾貌。例（5）“隱隱”，盛多貌。隱，通“殷”。如《文選·潘岳〈閑居賦〉》：“煌煌乎，隱隱乎，茲禮容之壯觀，而王制之巨麗也?！崩钌谱ⅲ骸半[隱，盛也，一作殷殷”；“紛紛”，眾多貌。例（6）“寂寂”，孤單冷落貌。如《敦煌變文集·秋胡變文》：“阻隔孃孃，孤惸寂寂，徒步含啼”；“稀稀”，稀少貌。例（7）“森森”，高聳貌。如《晉書·庾敳傳》：“﹝敳﹞目嶠森森如千丈松，雖礧砢多節(jié)，施之大廈，有棟梁之用?！崩?）《廣韻·紙韻》：“瀰，《詩》曰：‘河水瀰瀰?！⒚惨病！薄盀厼叀保疂M貌。例（9）《說文·糸部》“繞，纏也?！薄袄@繞”，糾纏貌。此處言藤蘿形貌。例（10）忩，同“怱”?！皬驈颉?，猶紛紛，極言其多。書中又作“瑞氣盈盈”（16/44），都說瑞氣多。例（11）“裊裊”，繚繞，纏繞。例（12）“藹”也作“靄”。如《文選·陸機<挽歌>》“悲風(fēng)徽行軌，傾云結(jié)流藹”。李善注：“《文字集略》曰：‘藹，云雨狀也?！@與靄，古字同。”“藹藹”，云集貌；《廣雅·釋詁四》：“盈，充也?！薄坝保溆?。

2）寫人的心理、情貌。如：

（13）戰(zhàn)戰(zhàn)兢兢，乃成詩曰……（5/14）

（14）我?guī)煵挥脧驈?。?/21）

（15）入見街市樓臺，忩忩瑞氣；人民馬轎，往來紛紛。（15/39）

（16）大孩兒鬧攘攘，小孩兒袞球嬉嬉（13/35）

例（13）“戰(zhàn)戰(zhàn)兢兢”，畏懼謹(jǐn)慎貌?！稜栄拧め屧b下》“戰(zhàn)，懼也。”《玉篇·兄部》：“兢、兢兢，戒慎也?！薄对姟ば⊙拧ばF》：“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毛傳：“戰(zhàn)戰(zhàn)，恐也。兢兢，戒也?！庇擅珎骺芍皯?zhàn)戰(zhàn)兢兢”是“戰(zhàn)戰(zhàn)”和“兢兢”兩個重言詞的合成，而不是“戰(zhàn)兢”的重疊式。例（14）忩忩，悲哀貌。如《敦煌變文集·目連緣起》：“我佛慈悲告目連，不要忩忩且近前?！笔Y禮鴻通釋：“忩忩，悲哀?！崩?5）“攘攘”，紛亂貌。“鬧攘攘”，寫大孩兒玩耍的熱鬧紛亂；“嬉嬉”，喜笑貌?！队衿づ俊罚骸版遥瑯芬??！?/p>

（二）表周遍義

《取經(jīng)詩話》中表周遍義重言詞，有名詞、量詞和代詞。

1.名詞。如：

（17）荒州荒縣無人住，僧行朝朝宿野盤（10/27）

（18）此日感得唐朝皇帝，一國士民，感思三藏，人人發(fā)哀。（15/40）

（19）日日朝中設(shè)齋，勑下諸州造寺。（17/49）

（20）皇帝與太子諸官，逰四門哭泣，代代留名。（17/49）

例（17）“朝朝”，天天，每天。例（18）“人人”，每人。例（19）“日日”，每天。例（20）“代代”，世代，強調(diào)?！蹲謪R·人部》：“代，世也。”

2.量詞。如：

（21）耕夫一見，個個開眉。（10/27）

（22）只見香煙裊裊，花菓重重。（15/39）

（23）五色繡衣，般般戲具。（17/46）

（24）孟氏居那無兩樣，從今衣祿一般般。（17/48）

（25）法師今日上天宮，足襯蓮花步步通。（17/50）

例（21）“個個”，每個。例（22）重，層?！爸刂亍?，猶層層。例（23）“般般”，種種，樣樣。《集韻·桓韻》：“般，亦數(shù)別之名。”例（24）“一般般”與“無兩樣”義同，意思為“一樣”。例（25）“步步”：一步一步，每步。

3.代詞。如：

（26）三藏頂禮，點檢經(jīng)文五千四十八卷，各各俱足（15/40）

（27）相別之次，各各淚流。（15/40）

各各，個個，每一個。例（25）指物；例（26）指人。

（三）表程度變化

《取經(jīng)詩話》中表程度變化的重言詞皆為副詞。如：

（28）被猴行者化一團(tuán)大石，在肚內(nèi)漸漸會大。（6/15）

（29）白衣婦人……徐步向前，微微含笑（6/17）

（30）行者曰：“輕輕小話，不要高聲?！保?1/32）

《廣雅·釋詁二》：“漸，進(jìn)也?！崩?8）“漸漸”，逐漸。例（29）“微微”，稍微。例（30）“輕輕”，謂著力不多，小聲貌。上述三例都表示程度更弱。

（四）表動作反復(fù)

《取經(jīng)詩話》中重言詞有動詞2例，表動作的反復(fù)、延宕。如：

（31）（長者）行行啼哭，纔入到門，舉身撲倒（17/47）。

（32）天符有限，不得遲遲。（16/44）

《說文·行部》：“行，人之步趨也。”例（31）“行行”，不停地前行?！稄V雅·釋詁三》“遲，晚也”。例（32）“遲遲”，晚，延遲。

三、結(jié)論

1.《取經(jīng)詩話》中34個重言詞的重疊式和基式意義密切相關(guān)④，都屬合成詞。

2.《取經(jīng)詩話》中重言詞語義類型包括“狀情貌”、“表周遍”、“表程度”、“表動作反復(fù)”等四類，如下表所示：

語義詞性句法功能詞例狀貌象聲詞 謂語 颯颯喊喊戰(zhàn)戰(zhàn)兢兢 袞袞 寂寂 稀稀 忩忩隱隱紛紛渺渺茫茫繞繞藹藹盈盈裊裊謂語形容詞定語 森森（忩忩）狀語 瀰瀰攘攘嬉嬉（紛紛）周遍名詞 狀語 日日代代朝朝人人謂語 般般 重重定語 層層（般般）名詞狀語 個個 步步名詞 主語 各各程度副詞 狀語 微微輕輕漸漸動作動詞 謂語 遲遲狀語 行行

3.從語法的層面看，《取經(jīng)詩話》34個重言詞中，以形容詞為主。具體情況如上表：象聲詞2個，全充當(dāng)謂語；形容詞17個，充當(dāng)謂語13個、定語2個、狀語4個（在例（14）和（10）中“忩忩”分別充當(dāng)謂語和定語；在例（5）和例（15）中“紛紛”分別充當(dāng)謂語和狀語）；名詞2個，充當(dāng)狀語；量詞5個，充當(dāng)謂語、定語、狀語各2個（例（24）中“一般般”充當(dāng)謂語，在例（23）中“一般般”充當(dāng)定語）；代詞1個充當(dāng)主語；副詞3個，充當(dāng)狀語；動詞2個，充當(dāng)謂語和狀語各1個。

【注 釋】

①③王云路.中古漢語詞匯史[M].商務(wù)印書館，2010.

②李時人，蔡鏡浩.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成書時代考辨[J].徐州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82（3）.

④江藍(lán)生《近代漢語研究新論》（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年版第201頁）中將重疊之后的新形式稱作重疊式，重疊之前的形式稱作基式。

⑤按，括號表示同一重言詞復(fù)現(xiàn)，在不同語境中充當(dāng)不同的語法成分。

[1]李時人，蔡鏡浩.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校注[M].中華書局，1997.

[2]王云路.中古漢語詞匯史[M].商務(wù)印書館，2010.

[3]吳福祥.敦煌變文12種語法研究[M].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04.

[4]王紅.廬山遠(yuǎn)公話重言詞語義功能研究[J].現(xiàn)代語文，2009（12）.

[5]楊振蘭.現(xiàn)代漢語AA式疊音詞、重疊詞對比研究[J].齊魯學(xué)刊，2003（4）.

[6]汪維懋.漢語重言詞詞典[Z].軍事誼文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