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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03-17 05:17:10囚紅
        歲月 2014年2期
        關(guān)鍵詞:吉他老太太

        囚紅

        不住寢室在外租房的一個很大原因是因為學(xué)校寢室沒有坐便器,當(dāng)然這不能對外透露。別人問的時候只能用搞樂隊教吉他等理由掩蓋。

        “理由不等于動機,理由是給別人的?!?/p>

        這句話是Xavi,一個環(huán)游世界的朋友告訴我的。

        我問他為什么環(huán)游世界,他說為了夢想。之后又補充了這一句。

        1

        房東告訴我這間屋子除我以外還有個室友,現(xiàn)在在外地,過幾天就進來入住。如果我能付全部房租的話他就把那個住客安排其他屋子。

        我告訴他兩個人住熱鬧一點。

        當(dāng)然這是理由,動機是我只付得起一半房租。

        兩天后我見到了我的室友,Xavi。

        背著一個跟他一般高的旅行包,推著一輛跟他一般邋遢的自行車,蓬亂的頭發(fā)讓我覺得他偷了我家的拖把,也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鞋上沾的泥太重,他舉步維艱地擠進了屋子。

        “Hallo!”我試著跟他打招呼。

        “你好,說中文就行。我叫Xavi,西班牙人?!?/p>

        他一邊把自行車推進來一邊說道。

        “來時沒注意腳下,踩到了泥灘里,在國外一般有危險的地方旁邊都會掛個小紅旗表示警示的?!彼皖^看見滿地泥巴,解釋道。

        “中國也有的?!蔽壹m正道,“你過海關(guān)時看到的那面紅旗就是?!?/p>

        2

        Xavi中文很好,加之我也懂點西班牙語,所以不存在交流問題。我問他為什么會學(xué)中文,他說因為英語太他媽難學(xué)了。

        晚上,為了表現(xiàn)熱情好客,我買了些熟食算是給他接風(fēng)洗塵。他問我喝酒嗎,我說能喝點兒。于是他興沖沖地跑去樓下小賣部,完了拎了一提啤兒茶爽回來了。

        “啤…兒…茶…中國特色啤酒嗎?”

        他告訴我他從西班牙一路向西,途徑美洲,然后從海參崴騎自行車來的哈爾濱。

        “你的偶像是哥倫布吧?!?/p>

        “那廝是個開船的,請尊重一下我的交通工具?!?/p>

        “哦,那你一定喜歡阿姆斯特朗。”

        “不,我崇拜阿莫多瓦?!?/p>

        “阿莫多瓦也不是騎自行車的啊。”

        “管他呢!”

        Xavi告訴我,他原本報考了法國的一家電影學(xué)校,但是沒考上。于是就開始了西行之旅。

        “那些考官只喜歡會唱歌能跳舞的?!彼沁@么評價他落榜這件事的。

        避開傷心事,話題還是回到旅行上。

        “你是要去西藏嗎?”

        “才不是,一上網(wǎng),是個青年都說要去西藏,我不想湊熱鬧?!?/p>

        我問他為什么停下了騎行。

        他說累了,想歇歇。

        我說確實,脆弱的心靈經(jīng)過了半個地球的洗禮難免會疲憊。

        他說別整這些文藝的,騎車騎多了容易陽痿。

        Xavi不允許我喊他的西班牙名字,自從他知道Xavi的中文發(fā)音與“傻逼”類似后。他說他想起個中文名,叫我?guī)退雮€中國風(fēng)的。

        我問他你家里什么成分,他沒聽懂。

        “就是家里人做什么工作。”

        “我爺爺開農(nóng)場的?!?/p>

        “農(nóng)民的話就叫李二狗吧!”

        他或是感覺到了這個名字不夠儒雅,于是補充道,我爸在工廠里上班。

        “工人階級的話叫李建國吧?!?/p>

        最后他表示他想要一個簡單明了,且文化氣息濃厚的。

        “李華?!崩^結(jié)束高中英語后,我再次與這個名字結(jié)緣。

        3

        “我戀愛了。”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道。

        我說你小子足不出戶,頂多跟著小區(qū)老太太跳跳廣場舞,上哪戀愛去?

        他告訴我說他對象是一個尼加拉瓜的女孩。

        這個女孩繞口的名字我早已記不清,只是佩服他念這個名字的熟練度比得上郭德綱唱太平歌詞。所以我姑且稱這個女孩為阿瓜。

        他說阿瓜是他途經(jīng)拉美時認(rèn)識的,倆人一見鐘情,相互愛慕。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xué)。

        阿瓜一直學(xué)中文,并且聯(lián)系了上海的一家公司,今年夏天來上海上班。于是本來只是出來旅旅游的Xavi為她制定了一個騎行中國的計劃——從尼加拉瓜騎到上海找她。

        他說他一到中國就給她寄了個包裹,今天查物流已經(jīng)到了,所以他今天戀愛了。我問他寄的什么,他說保密。

        我問:你的阿瓜養(yǎng)在深閨我未識就算了,怎么都不見你倆打電話?他說他換了號碼,沒告訴阿瓜,但他有阿瓜的聯(lián)系方式,他想等她來中國再聯(lián)系她。

        我問:你這么長時間不聯(lián)系她不怕戴綠帽子嗎?他問什么是綠帽子,我說跟紅領(lǐng)巾一樣,是身份的標(biāo)志。

        戀愛后的Xavi不再局限于跳廣場舞,他有時會借我的吉他出去賣唱。

        他邀請我和他一起去,可我對這種賣藝乞錢的事情嗤之以鼻。

        他說他覺得別人扔錢給你不是施舍,是投票。就像選舉一樣,人們認(rèn)為你唱得好,所以投鈔票給你,表示支持。

        我說你這種想法很新穎。

        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哲學(xué)。

        一天,他突然提議說:咱開車出去兜兜風(fēng)吧。

        “我說你有車嗎?”

        “有啊,還是自行的!”他拍著他的坐騎憨厚地說,我懶得教他騎和開的區(qū)別,便隨他下樓上了后座。一路上Xavi追星趕月,頗有《山楂樹之戀》之遺風(fēng)。

        經(jīng)過一個小巷時,一個老太太突然往出一躥。Xavi猛然龍頭一轉(zhuǎn),閃開了老太太也閃著了我的腰。

        還沒待我來得及感嘆這些平時步履蹣跚的老人家何來的blink的技能,一輛橫穿過來的黑色桑塔納就把老太太撞倒在地。

        頓時,原本冷清的巷口被圍觀群眾堵了個水泄不通。大伙兒不畏這炎炎夏日的高溫,一個個探著脖子,搖著扇子,將人類的求知欲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Xavi問我為什么這些人都不去管管。endprint

        “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蔽疫@樣向Xavi解釋。

        出人意料,那黑色桑塔納里竟然走出一名金發(fā)碧眼的外國男子,更出人意料,那個老外不光不扶老太太去醫(yī)院,反而指著老人家破口大罵:

        “你大爺,你訛我,欺負(fù)我是外國人……!”

        那位老太太傷得不輕,自己站不起來。圍觀群眾議論紛紛,卻沒人出手相助,老太太只能坐著在那里哭,她哭得越厲害,那個老外越兇。

        一瞬間,我腦袋里閃過了董存瑞,想起了黃繼光,對老太太很是同情,但還好我自詡定力不錯,及時意識到不能管這等閑事。

        正準(zhǔn)備喊Xavi離開,回頭卻不見其蹤影。再轉(zhuǎn)身,只見一個拖把頭沖進去抱起老太太,直奔一輛圍觀出租車的車中。我趕忙跟了過去。

        老太太被我們送進醫(yī)院進行了治療,Xavi用他數(shù)額不多的存款墊付了醫(yī)藥費。不出所料,老太太一口咬定是Xavi撞的,加之眾多目擊者表示肇事者是外國人。警察找到了我們:

        請出示一下駕駛執(zhí)照。

        “對不起,沒有。”我弄不清他是故意學(xué)小沈陽還是無意之舉,總之他讓我在這么嚴(yán)肅的時候礦泉水噴了一地。

        “交通肇事加無證駕駛,你們倆……”

        “我一個人,不關(guān)他的事,他是乘客?!盭avi打斷了警察的話。

        “老外還開黑車?”警察很是驚訝

        “是啊,不管是黑車白車,能拉到客人就是好車。”

        我后來問他為什么拿警察叔叔開涮,他說他打小就討厭穿制服的,就像我不喜歡吃胡蘿卜一樣。只是愛好,別無他意。我感嘆果然不是聽著《一分錢》長大的人群。

        經(jīng)過調(diào)監(jiān)控錄像,證明了我們的車是騎的而不是開的,我們才得以脫罪離開醫(yī)院。傷者家屬沒有對我們表示任何感謝,墊付的醫(yī)藥費更是只字不提。

        回到事發(fā)點時,Xavi的車和包都已經(jīng)不見了。我陪他在周圍象征性地找了一會兒,便隨他起身回家。

        那天晚上的月亮像做了壞事一樣躲了起來,路燈筋疲力盡地罩著巴掌大的一塊地,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亂搭,轉(zhuǎn)頭去看Xavi,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反倒是他先安慰我。我抱歉沒有幫他看好物品,他說沒事,長城邊上的老頭丟了馬,誰也不知道是好事壞事。

        我不禁觸景生情:

        你從遠(yuǎn)方來

        我到遠(yuǎn)方去

        遙遠(yuǎn)的路程經(jīng)過這里

        天空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這詩誰寫的?挺矯情,我喜歡?!彼偸潜憩F(xiàn)出有著很好的心情。

        “海子,后來臥軌自殺了?!?/p>

        “臥軌?真俗!”他評價道。

        4

        但樂天的Xavi還是遇到了一個很實在的問題,包里的手機丟了,他失去了阿瓜的聯(lián)系方式。

        他聯(lián)系了寄包裹的地址,那是阿瓜租的房子,那邊人說阿瓜走了,沒有留下電話。

        他沒有咒罵偷手機的人,只是感嘆我們是被手機綁架的一代人。

        我勸他別在乎許多了,按中國人的說法你和阿瓜是緣分未到,找個中國妹子吧。

        他說不行,他沒有房子,中國女人只跟有房的人結(jié)婚。

        我驚訝說你怎么還知道這個?

        他說你傻了吧,地球人都知道。

        5

        臨走那天晚,我倆在陽臺上喝酒。這次不是啤兒茶爽。

        “嘗嘗我調(diào)的自由古巴。”

        “拿可樂兌朗姆有啥意思,你們社會主義盟友窮到喝假酒?”

        說罷他仰頭吹了一聽哈啤。

        “接下來準(zhǔn)備去哪?”

        “不知道,世界的百分之七十是水,理應(yīng)隨波漂流?!?/p>

        我說你讓我想起了一句話:

        一葉浮萍?xì)w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問我什么意思,我用西班牙語簡單地給他解釋了一下。

        “你真非主流?!彼琢宋乙谎?,笑著說。

        他轉(zhuǎn)身從旅行包里掏出一把吉他,上面有很多簽名。我看到那個繞口的阿瓜的名字也在其中。

        “這些都是你沿途的朋友寫的嗎?”

        “對,他們都是我的小粉絲,我懶得給他們簽名,所以他們就簽在了我的琴上?!?/p>

        “小伙子,唱個曲兒給爺樂呵樂呵?!彼鸭f給我。

        我擦了擦上面的灰塵,問到:“來個《Quizas》怎么樣?”

        “你們中國的90后分別有唱《濤聲依舊》的嗎?換個中國歌,我要接受共產(chǎn)主義主體思想的熏陶!”

        我被他逗樂了,隨口唱起了達(dá)達(dá)樂隊的《南方》——

        我住在北方

        難得這些天許多雨水

        夜晚聽見窗外的雨聲讓我想起了南方

        ……

        那里總是很潮濕

        那里總是很松軟

        那里總是很多瑣碎事

        那里總是紅和藍(lán)

        就這樣一天天浪漫

        就這樣一天天感嘆

        沒有什么是最重要

        日子隨著陰晴變幻

        他突然抱住我,說:

        “卡斯蒂利亞是偉大的!”

        我知道這是一句西班牙諺語,但是當(dāng)時忘了其中含義。

        “你不會是基佬吧。”我開玩笑道。

        “其實是的,但你以后寫小說什么的提到我不要把這個寫進去就行?!彼砰_我,望著天空。

        我問他當(dāng)時到底寄了什么給阿瓜,他說保密,以后也會寄給你的。

        天空中殘缺的月亮在他的眼眶里越來越圓。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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