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華

周洪宇可能是中國最勤奮的人大代表之一，這位湖北省人大副主任擔任全國人大代表的這十一年，提出的議案和建議超過200件，更重要的是這些議案和建議均系社會關注度高的重大問題，并且其中的絕大多數都被相關部門所采納，比如義務教育免費、建立貧困生救助體系、反就業(yè)歧視等建議均已部分地轉為現實政策。

去年，在湖北省人大代表培訓班上，周洪宇說，一個有良知的代表，要有“民眾的立場、建設的態(tài)度、專業(yè)的視野”。這句話也是他在新浪微博的認證簽名。對于“民眾立場”，在這次演講中，又被周洪宇進一步表述為“就是弱勢群體的立場”。

為弱勢群體代言

兒童福利是周洪宇今年的關注重點。

在剛剛過去的春節(jié)期間，廣州市設立了全國首個“棄嬰安全島”，結果15天里，就接收到79名棄嬰。這讓周洪宇感到十分震驚。在他看來，民政部門設置“嬰兒安全島”是“以人為本”的選擇，是“給生命以最大尊嚴”，并不是要“縱容”這種違法行為。

于是，在建議制訂兒童福利條例的議案中，周洪宇寫道，“如何真正有效地減少棄嬰行為，切實保護好兒童應該享有的權益，制定一部兒童福利保障方面的法規(guī)就顯得尤為重要和緊迫了。”

除了兒童福利外，周洪宇在今年“兩會”上還將提交另外12件議案和建議，涉及學前教育、公民救助、野生動物保護、大氣污染防治等，雖然涉及領域較廣，但卻關注的是同一階層——弱勢群體的利益訴求。

清華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趙曉力在2012年的研究發(fā)現，人大代表身份和職業(yè)具有精英化傾向。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周洪宇定位弱勢群體代言人的選擇，就顯得尤為珍貴。

從2003年第一次當選人大代表開始，周洪宇“兩會”議案重點關注的人群，就鎖定在以學生為代表的未成年人。2003年，他提出九年義務教育全免費的建議，2004年他又呼吁建立大學生醫(yī)療保障體系，次年，這位人大代表又把目光轉向未成年人網絡保護。針對擴招之后的部分大學生就業(yè)難問題，2005年和2007年，周洪宇兩度提出反對就業(yè)歧視的有關建議。

從義務教育到中等職業(yè)教育議題，周洪宇支持實行市場免費、政府埋單，因此也為他贏得了“周免費”的綽號。

周洪宇是第一個開設個人網站的人大代表。2003年，周洪宇提出的議案和建議多達19件，那時候互聯網剛剛興起，用戶以青年人居多，周洪宇開始了他的大膽嘗試，把議案建議搬到網上，讓民眾一起參與討論，但由于涉及到參政議政內容，為了省卻不必要的麻煩，周洪宇把“洪宇在線”一半的版面都用來刊登學術性的文章，以淡化其中政治性內容，迄今為止，網站的點擊量已經超過1400萬。

耐心、熱情、韌性

周洪宇連續(xù)第三年提出制訂兒童福利條例，盡管這一立法目標至今仍未實現，但周洪宇并不悲觀。

2003年“兩會”上，周洪宇提交了《關于實行農村九年義務教育完全免費制的建議》，當時在國內很多地方，農村教師的工資都發(fā)不出來，實行義務教育免費，看起來太過“超前”，很多人并不贊成。當年周洪宇收到的財政部發(fā)來的回復中稱，“我國目前仍然是發(fā)展中國家，人口眾多，財力相對薄弱……實行免費義務教育的條件尚不成熟?！?/p>

第二年，周洪宇再次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交《關于農村教育工作的十點建議》，呼吁實行農村義務教育免費，此后又在報刊撰文呼吁國家加大教育投入，并建立以財政撥款為主的農村義務教育財政體制，在農村實行義務教育完全免費制，免除學費、雜費，免費提供教科書。

在2005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宣布，“從今年起，免除國家扶貧開發(fā)工作重點縣農村義務教育階段貧困家庭學生的書本費、雜費，并補助寄宿學生生活費。”不過，這項免費政策擴展到整個農村地區(qū)則是兩年之后，而直到2010年，全國城鄉(xiāng)才全部實現九年義務教育免費，此時距離周洪宇的最初動議已經過去了整7年。

在推動乙肝攜帶者就業(yè)公平上，周洪宇也折騰了近四年。2004年，通過人民網向全社會征求對議案的意見和建議，周洪宇了解到社會上強烈呼吁“反對對乙肝病毒攜帶者入學、就業(yè)歧視”，當年“兩會”上，他就提出制定《反入學、就業(yè)歧視法》的議案。當時，為了找代表聯署，周洪宇很費了一番周折，然而，很多人第一反應就是，“乙肝攜帶者會傳染乙肝的?！?/p>

次年，他又提交了制定《乙肝病毒攜帶者權益保護法》和制定《反就業(yè)歧視法》的立法建議。第三年，全國人大提出“關于規(guī)范乙肝標志物檢測、保護乙肝病毒攜帶者權益的建議”和制定《乙肝病毒攜帶者權益保護條例》《反就業(yè)與職業(yè)歧視法》的議案。最終，2007年，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九次會議第三次審議通過《就業(yè)促進法》，把“用人單位招用人員，不得以是傳染病病原攜帶者為由拒絕錄用”寫入了草案。

“如果沒有耐心，沒有韌性，很難解決問題?！敝芎橛钫f，除了熱情、勇氣，代表最難得的是執(zhí)著。同為全國人大代表的遼寧鳳城市大梨樹村黨委書記毛豐美，給周洪宇留下了深刻印象。從1998年開始，毛豐美每年都在呼吁減免農業(yè)稅，直到2005年國家正式取消農業(yè)特產稅?！邦愃频那闆r還有很多，很多代表都是這樣的，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鍥而不舍，直至成功。這就是執(zhí)著?！?h3>技術活

但是光有這份執(zhí)著還不夠，如何做好一個人大代表是個技術活兒?；貞涀畛醍斎舜蟠淼臅r候，周洪宇因為沒有太多經驗借鑒，也走了不少彎路?！皩W術講究求真，行政講究實際”周洪宇說，高校和政府的工作經驗，幫助他從不同角度如何提出可行的議案建議。他常舉的例子還是義務教育免費。他知道在中國進行一項改革，就得一步步去嘗試，所以先得從貧困縣開始，然后擴大到所有農村地區(qū)，最后擴大到城市?！昂芏嗍虑榧辈坏?，得慢慢來”。

因為會找選題，會寫議案，全國人大常委會的領導們很快就注意到周洪宇。2006年，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邀請周洪宇到?？谑?，在提高代表議案建議提出和處理質量座談會上作主題發(fā)言。2007年秋天，全國人大常委會在廬山召開的人大代表經驗交流會上，全國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何曄暉督促周洪宇盡快把履職經驗總結成書。終于，在2008年3月全國“兩會”召開前，周洪宇趕出了《怎樣做人大代表》《怎樣寫人大議案》兩書書稿，后來，這兩本書也成為很多地方人大代表的培訓教材。

2013年“兩會”結束后，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社長肖啟明、副總編趙卜慧得知，周洪宇想把十一年來連續(xù)擔任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的認識和實踐做個系統(tǒng)梳理，于是和他商量，能否在前兩書的基礎上，為他們重新編寫一套《周洪宇現身說法如何當代表》。“與人大代表中不少做得好的老代表相比，我的資格和能力肯定都不足，”周洪宇說，但在出版社負責同志和編輯的堅邀與督促之下，“只能再次披掛上馬，重為馮婦?！?/p>

今年3月5日，周洪宇的《現身說法》系列的三本新書，即將在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出版，主題分別是如何當代表、如何寫建議、如何寫議案，每本書都在30萬字左右。

“現在的人大討論，絕不是走過場。”周洪宇說，對于把人大看做是橡皮圖章的觀點，周洪宇完全不能贊同。依據中國《憲法》規(guī)定，全國人大是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習近平在紀念憲法實施30周年大會上說：“憲法的生命力在于實施，憲法的權威在于實施?！倍绾巫鴮嵢舜髾嗔Γ瑒t是近年來各界關注的焦點。

周洪宇擔任全國人大代表的十一年，經歷了中國人大制度逐步完善的過程。其中最為引人注意的是，2010年，第十一屆全國人大第三次會廢除了《選舉法》中原有的“四分之一條款”，而改為城鄉(xiāng)按同一人口比例計算各級人大代表名額。這直接導致了第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中，來自一線的工人、農民代表占代表總數比例大幅提高至13.42%。

多次美國、歐洲的訪學經歷，也讓周洪宇在看待中國人大制度時，更多了一層國際比較的視野。有一年，周洪宇去瑞士考察，在伯爾尼州旁聽了一上午的議會辯論，當時就是否增加州內老年人的補貼問題，瑞士國內的三個政黨的州議員逐一陳述看法，整個討論持續(xù)了一個半小時，討論得非常充分，“但是最后，也沒聽出個高下來，辯論也沒有最終的勝負。效率應該說不能算高?！?/p>

任何一種政治制度都有不完美的地方，“在有些問題上，我們尤其不能太著急?！敝苡詈檎f。

一如多數精英，周洪宇聰明而又勤奮。他每天工作十五小時以上，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前一天，他為了起草一份建議草案，一直忙活到凌晨三點半，休息四個小時后，又得趕去參加一個培訓會議?！懊總€人一天都只有24小時，如果你想把工作做得更好，其中的選擇之一就是延長工作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