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霄
《淡水小鎮(zhèn)》有一種雋永的氣質(zhì)。環(huán)形微帶坡度的舞臺設(shè)計,營造出一種“戲內(nèi)戲外”的獨特效果,星光幕與投影幕相互補充的設(shè)計,使整個舞臺背景鮮活流動起來。獨具臺灣特色的民謠音樂,也一再提醒著觀眾,舞臺上演繹的故事,在淡水,在臺灣。舞臺監(jiān)督走到前臺,與觀眾交流,仿佛是個局外人,與觀眾一起品味舞臺上小鎮(zhèn)的故事,幽默、親切,又不失深刻地點醒夢中人。有意思的是,導(dǎo)演別出心裁地設(shè)計了讓觀眾以提問的形式去介紹小鎮(zhèn)。這在內(nèi)地的劇中是很難見到的。不得不說,演員做了很多功課,才能回答臺下觀眾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1959年的淡水小鎮(zhèn),只有8000人。沒有轟轟烈烈,只有街巷中狹窄的記憶。酗酒的王先生說:“臺灣哪里有四季,我的家鄉(xiāng)山東才是有四季的?!痹谝粋€沒有四季的小島有座小鎮(zhèn),小鎮(zhèn)上的人一代又一代、一天又一天重復(fù)著相似的生活。故事圍繞著其中兩家人30年的歲月展開,這就是臺灣果陀劇場的話劇《淡水小鎮(zhèn)》要講的內(nèi)容。
曹啟泰在序幕時說:“在這個地球上有一個小島叫臺灣,臺灣島上有一個淡水小鎮(zhèn)?!惫馐沁@一句,我的心就動了??傻谝荒弧兜L光》平淡得幾欲讓人昏昏欲睡,拉家常似的生活細節(jié)呈現(xiàn),看不出任何完整的情節(jié),當劇中的講述人曹啟泰說現(xiàn)在中場休息時,著實讓人怔了一下,因為這第一幕確實看得人一頭霧水,沒什么滋味。到第二幕《小鎮(zhèn)姻緣》時,一對戀人最初相愛的過程回溯讓劇情漸入佳境,尤其到了婚禮那一場,更見導(dǎo)演的功力。而在講述死亡的第三幕《再見淡水》時,整部戲達到了最高潮。先前的所有鋪墊到此都找到了對應(yīng)的點,觀眾被引導(dǎo),被帶入,被刺痛,被深深地感染,開始重新思考存在與死亡的意義。
對于生命,每個人都是有留戀的,劇中的艾茉莉也不例外。她死于難產(chǎn),年輕得就像剛剛脫了校服的學生。她想重新活,回到人間。當她真的回望從前的自己時,卻發(fā)現(xiàn)在平淡的生活中,一切擁有過的都未曾好好珍惜。多少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庸庸碌碌地過掉了自己的一生?
準確地說,《淡水小鎮(zhèn)》是一出關(guān)于臺灣的“碎碎念”,沒有大的故事情節(jié)、大的命運轉(zhuǎn)折,很瑣碎,就像淡水的名字一樣,是淡淡的細水長流。而在第三幕,又有深度的靈魂拷問和對生命、對親情的探究和思考,以至在幕落前會讓你潸然淚下。臺灣的戲總是這樣,以人情味見長,充滿人文氣息,瑣碎但不凌亂,在細節(jié)的鋪陳中慢慢說出想要說的話。
《淡水小鎮(zhèn)》不鬧騰,即使幽默也是那種不動聲色的冷幽默,不在臺上聲嘶力竭地念詩,不夸張地表演各種肚子疼一樣的痛苦,它就演最普通百姓的生活,可就是讓你看到了文化。演員演起戲來娓娓道來,絕無寶塔鎮(zhèn)河妖式的夸張,曹啟泰的許多處念白都像一個老友與你推心置腹地交談,沒有什么大道理,卻讓你能聽進心里。
果陀劇場走過25年,沒有放棄過《淡水小鎮(zhèn)》,與其說是梁志民沒有放棄過對人生的思考,不如說是主創(chuàng)團隊沒有放棄過身為臺灣人對自身處境與生存意義的思考。其實,臺灣的文化人一直都在思考。從1977年開始的臺灣民謠運動、1978年的臺灣鄉(xiāng)土文學運動、侯孝賢的電影、小劇場運動,再到這兩年的《海角七號》《艋舺》《賽德克·巴萊》……我想,只有了解了臺灣走過的一個多世紀,才能理解臺灣當下的文化,為何如此地有味道。因為,文化是痛苦思索而生出的花。
《淡水小鎮(zhèn)》讓我看到了一部外國劇如何實現(xiàn)本土化的過程。在這個艱難的探索中,需要對劇本本身的深入理解,以及對本土化的深刻思考。這句話雖簡單,但想要做到卻并不容易。好多戲都是那種劇場中爆笑,出了劇場就忘掉的,可《淡水小鎮(zhèn)》卻是你想一直把它帶在路上的。人生沒有那么長,且行且珍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