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光, 李艷峰
(云南大學 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隋唐時期西部邊疆的昭武九姓研究三題*1
王文光, 李艷峰
(云南大學 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隋唐時期的昭武九姓指的是秦漢時期從中國祁連山北部昭武城遷徙到歐亞大陸腹地阿姆河流域、錫爾河流域的大月氏人及其政權,其內部結構是由具有親緣關系的昭武人群建立了諸多政權,以康國為宗主國;由于昭武九姓地處歐亞文化交流的交通要道,所以在文化上表現(xiàn)為受多種文化的影響;因為昭武九姓地處唐朝、大食、吐蕃等強大政治力量之間,所以唐朝前中期是把昭武九姓的分布區(qū)作為唐朝的文化邊疆、政治邊疆和唐朝與大食等西域強大政治力量的緩沖區(qū)看待的。
唐代;昭武九姓;內部結構;文化特點;地緣政治;民族關系
在《隋書》、《舊唐書》、《新唐書》等歷史文獻當中,昭武九姓指的是唐代分布在歐亞大陸腹地阿姆河流域、錫爾河流域的民族群體及其政權,有康、安、曹、石、米、何、火尋、戊地、史等政權及其民族群體,在后世的研究中也認為他們是粟特人,與秦漢時期的康居有民族源流關系,昭武九姓等民族群體的先民是最早居住在祁連山北部昭武城的大月氏,后來被匈奴擊敗,向西越過蔥嶺遷徙到了阿姆河流域、錫爾河流域,子孫繁衍,以昭武為姓,表示不忘祖先,歷史學家將之稱為昭武九姓。此前的學者對昭武九姓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昭武九姓的民族來源、粟特人問題的研究上,例如陳海濤有《昭武九姓族源考》、[1]王素有《昭武九姓及其文化東漸》、[2]熊義民有《粟特昭武王室考》[3]等等。本文在認真分析文獻的基礎上,主要討論昭武九姓的內部結構問題,從民族志的角度分析昭武九姓的文化特點,從地緣政治的角度分析昭武九姓與唐朝的關系。
《舊唐書·西戎傳》說:“康國,即漢康居之國也。其王姓溫,月氏人也。先居張掖祁連山北昭武城,為突厥所破,南依蔥嶺,遂有其地。枝庶皆以昭武為姓氏,不忘本也。十九年,其王烏勒上表,請封其子咄曷為曹國王,默啜為米國王,許之。”*參見《舊唐書·西戎傳》,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5310、5311頁?!端鍟の饔騻鳌纷钤缣岬秸盐渚判眨骸翱祰?,康居之后也。遷徙無常,不恒故地,然自漢以來相承不絕。其王本姓溫,月氏人也。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蔥嶺,遂有其國。支庶各分王,故康國左右諸國并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米國、史國、曹國、何國、安國、小安國、那色波國、烏那曷國、穆國皆歸附之?!眲t在《隋書·西域傳》當中講的是“因被匈奴所破”。見《隋書·西域傳》,中華書局標點本1973年版,第1848頁?!杜f唐書·西戎傳》則僅僅提到昭武九姓當中的康國、曹國和米國。
《新唐書·西域傳》大約是對《隋書·西域傳》《舊唐書·西戎傳》進行了綜合,認為昭武九姓“君姓溫,本月氏人。始居祁連北昭武城,為突厥所破,稍南依蔥嶺,即有其地。枝庶分王,曰安,曰曹,曰石,曰米,曰何,曰火尋,曰戊地,曰史,世謂‘九姓’,皆氏昭武?!盵4][p.6243]《新唐書》中的昭武九姓比《舊唐書·西戎傳》多了安國、石國、何國、火尋國、戊地國、史國等。*這兒所說的國,實際上都是以政治首領居住的城市為中心的城邦政治集團,有很少的軍事力量,更多的民眾分布在城外,例如最大的康國“都于薩寶水上阿祿迪城。城多眾居。”而《隋書》說“支庶各分王,故康國左右諸國并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米國、史國、曹國、何國、安國、小安國、那色波國、烏那曷國、穆國皆歸附之。”[5][p.1848]顯然《隋書·西域傳》比《舊唐書·西戎傳》、《新唐書·西域傳》的昭武九姓多了那色波國、烏那曷國、穆國等國,所以昭武九姓所謂“九”并非實指,可以理解為眾多之意。
昭武九姓內部的結構是康國最為強大,康國“土沃宜禾,出善馬,兵強諸國?!盵4][p.6243]具有宗主國的地位,其他昭武九姓政權“皆歸附之”,正因為因此,康國“國立祖廟,以六月祭之,諸國皆來助祭?!盵5][p.1849]“祖廟”既然在康國,康國當然是宗主國,在祭祀的時候其他昭武九姓的人肯定是要參加,所以《新唐書·西域傳》中僅僅列出了康國,其他的昭武九姓都列在康國之下。
從文獻對昭武九姓各國的記述來看,其內部有以下幾種關系類型:
第一種關系類型是與康國國王同一個宗族具有相近的血緣關系,而且還進行氏族內婚,例如安國“漢時安息國也。王姓昭武氏,與康國王同族,字設力登。妻,康國王女也?!盵5][p.1849]何國“其王姓昭武,亦康國王之族類,字敦?!盵5][p.1855]“何國,都那密水南數(shù)里,舊是康居之地也。其王姓昭武,亦康國王之族類,字敦?!盵5][p.1855]漕國“在蔥嶺之北,漢時罽賓國也。其王姓昭武,字順達,康國王之宗族。”[5][p.1857]
第二種關系類型是都以昭武為姓,但是與康國在血緣關系上距離較遠,是康國的“支庶”,例如米國“無王。其城主姓昭武,康國王之支庶,字閉拙。都城方二里?!盵5][p.1854]史國“其王姓昭武,字逖遮,亦康國王之支庶也。都城方二里。勝兵千余人。俗同康國?!盵5][p.1855]烏那曷國“都烏滸水西,舊安息之地也。王姓昭武,亦康國種類,字佛食?!盵5][p.1856]穆國“都烏滸河之西,亦安息之故地,與烏那曷為鄰。其王姓昭武,亦康國王之種類也,字阿濫密。”[5][p.1856]
第三種關系類型是由康國國王讓自己的子孫擔任其他昭武九姓的國王,例如“曹國,國無主,康國王令子烏建領之?!盵5][p.1855]
《舊唐書》、《新唐書》對昭武九姓的這些記述中有一點需要特別進行辯證:無論是《舊唐書》還是《新唐書》都認為昭武九姓是大月氏民族,但是同時又錯誤地認為昭武九姓是被突厥攻破才從張掖祁連山北昭武遷徙到歐亞腹地的阿姆河流域、錫爾河流域的,這是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史記·大宛列傳》曾經有過這樣的記述:“是時天子問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月氏遁逃而常怨匈奴?!盵6][p.3157]根據(jù)司馬遷的記載,大月氏是秦漢時期被匈奴攻破才向西域遷徙的,所以《隋書·西域傳》才說“康國者,康居之后也。遷徙無常,不恒故地,然自漢以來相承不絕。其王本姓溫,月氏人也。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蔥嶺,遂有其國?!盵5][p.1848]至此,我們發(fā)現(xiàn)《隋書》非常明確地指出月氏人是匈奴所滅,而不是突厥所滅,這是符合歷史事實的。
康國,也叫做薩末鞬,又稱為颯秣建,在北魏時期稱為悉斤。康國的土地肥沃,人們以農業(yè)生產為業(yè),“以十二月為歲首”,康國還出善馬,“兵強諸國”。服飾有等級的區(qū)別“王帽氈,飾金雜寶”;一般人則“女子盤髻,蒙黑巾,綴金花”。康國已經廣泛使用文字,“習旁行書”。
安國也叫做布豁,又同音異寫為捕喝,就是北魏時期稱為忸蜜的政權。其轄境“東北至東安,西南至畢,皆百里所”。[4][p.6244-6245]安國國王治阿濫謐城,西瀕烏滸河,也就是漢代“康居小君長罽王故地。大城四十,小堡千余。募勇健者為柘羯。柘羯,猶中國言戰(zhàn)士也”。[4][p.6245]
曹國又分為東曹、西曹和中曹。
東曹有四個名稱,分別是率都沙那,蘇對沙那,劫布呾那,蘇都識匿。東曹分布在“波悉山之陰”,這里是漢代貳師城的故地,“東北距俱戰(zhàn)提二百里,北至石,西至康,東北寧遠,皆四百里許,南至吐火羅五百里?!盵4][p.6245]顯然東曹已經接近今天的阿富汗,東曹人每年有兩次祭祀,“有野叉城,城有巨窟,嚴以關鑰,歲再祭,人向窟立,中即煙出,先觸者死”。
西曹“南接史及波覽,治瑟底痕城。東北越于底城有得悉神祠,國人事之”。從西曹留下的文物來看,其與漢族的交往歷史是悠久的,到唐代仍然“有金具器,款其左曰:‘漢時天子所賜?!?/p>
中曹分布在西曹的東邊,康國的北邊?!巴踔五鹊渍娉?。其人長大,工戰(zhàn)斗?!睆捏w質的特征來看,曹國人與典型的蒙古利亞人種有一點區(qū)別。
石國又有柘支、柘折、赭時等稱呼,地處漢代大宛的北邊也,距離長安九千里,“東北距西突厥,西北波臘,南二百里所抵俱戰(zhàn)提,西南五百里康也。圓千余里,右涯素葉河?!盵4][p.6246]因為國王姓石,所以叫做石國,國王住柘折城,柘折城就是康居小王窳匿的故城之地,其“西南有藥殺水,入中國謂之真珠河,亦曰質河。東南有大山,生瑟瑟。俗善戰(zhàn),多良馬?!?/p>
史國也叫做佉沙國、羯霜那國,地在獨莫水南康居小王蘇薤城故地“有鐵門山,左右?guī)f峭,石色如鐵,為關以限二國,以金錮闔?!盵4][p.6247-6248]
由于昭武九姓是一個以康國為宗主的大民族集團,所以在經濟文化方面有眾多的共同點。從民族志的角度來看,昭武九姓的文化具有以下特點。
第一,與突厥同種,具有相同的民族來源。從人種上講,昭武九姓應該是現(xiàn)代突厥人的先民之一,其體質特征是“人皆深目高鼻,多須髯”。[5][p.1849]所以其許多文化風俗都與突厥相同,《隋書·西域傳》說康國國王“其妻突厥達度可汗女也?!憋@然在民族源流方面昭武九姓與突厥是有共同點的,因此康國等的“婚姻喪制與突厥同”。
第二,善于商賈。由于昭武九姓地處歐亞大陸腹地,具有進行商業(yè)的各種優(yōu)勢,是商業(yè)的一個中心,即“善于商賈,諸夷交易,多湊其國”。[5][p.1849]而且整個昭武九姓的人還在歐亞大陸到處進行商業(yè)貿易,“男子年二十,即遠之旁國,來適中夏,利之所在,無所不到。俗習胡書。善商賈,爭分銖之利?!盵6][p.5310]由于進行商業(yè)貿易是昭武九姓的一種文化傳統(tǒng),所以從孩子一出生就開始進行相關的文化儀式,“生子必以石蜜內口中,明膠置掌內,欲其成長口常甘言,掌持錢如膠之黏物?!盵6][p.5310]又《通典·邊防典九》引韋節(jié)《西蕃記》說:“康國人并善賈,男年五歲則令學書,少解則遣學賈,以得多利為善。”[7][p.5256]
第三,音樂發(fā)達,人好歌舞?!坝写笮」摹⑴?、五弦、箜篌、笛”。[5][p.1849]康國“人多嗜酒,好歌舞于道路。至十一月,鼓舞乞寒,以水相潑,盛為戲樂?!?/p>
第四,物產豐富??祰皻夂驕?,宜五谷,勤修園蔬,樹木滋茂。出馬、駝、騾、驢、封牛、黃金、鐃沙、阿薩那香、瑟瑟、麖皮、錦疊。多蒲陶酒,富家或致千石,連年不敗?!盵5][p.1849]漕國“土多稻、粟、豆、麥;饒象,馬,封牛,金,銀,鑌鐵,硃砂,青黛,安息、青木等香,石蜜,半密,黑鹽,阿魏,沒藥,白附子?!盵5][p.1857]
第五,佛教、婆羅門教與民間信仰并存的多元化宗教信仰。昭武九姓絕大部分都信仰佛教,特別是貴族上層“尚浮屠法”;除了佛教信仰之外,婆羅門在日常生活中也有重要的地位?!翱祰?,以十二月為歲首,有婆羅門為之占星候氣,以定吉兇。”[6][p.5310]昭武九姓的民間傳統(tǒng)信仰也十分盛行,例如曹國“國中有得悉神,自西海以東諸國并敬事之。其神有金人焉,金破羅闊丈有五尺,高下相稱。每日以駝五頭、馬十匹、羊一百口祭之,常有千人食之不盡。”[5][p.1855]漕國“國法嚴整,殺人及賊盜皆死。其俗淫祠。蔥嶺山有順天神者,儀制極華,金銀鍱為屋,以銀為地,祠者日有千余人。祠前有一魚脊骨,其孔中通,馬騎出入?!盵5][p.1857]史國“城有神祠,每祭必千羊,用兵類先禱乃行?!盵4][p.6248]看來昭武九姓的民間信仰對于社會財富的消費是巨大的。
第六,以城市作為政治中心。昭武九姓當時的社會結構特點是以城市作為政治中心,國王在城市中處理國事,所以城市建筑就成為必需,各國的城市各有特色,大小不等:康國“大城三十,小堡三百”,國王與“大臣三人共掌國事”。[5][p.1848]安國“都在那密水南,城有五重,環(huán)以流水。宮殿皆為平頭。王坐金駝座,高七八尺”;安國國王“每聽政,與妻相對,大臣三人評理國事”。[5][p.1849]“曹國,都城方三里。勝兵千余人”。[5][p.1855]“何國,都城方二里。勝兵千人。其王坐金羊座”。[5][p.1855]烏那曷國“都城方二里。勝兵數(shù)百人。王坐金羊座”。穆國“都城方三里,勝兵二千人”。[5][p.1856]漕國“都城方四里。勝兵者萬余人。國王戴金魚頭冠,坐金馬座”。[5][p.1857]史國“國有城五百。隋大業(yè)中,其君狄遮始通中國,號最強盛,筑乞史城,地方數(shù)千里”。[4][p.6248]從國王們或坐金駝座、或坐金羊座、或坐金馬座的文化習俗來看,昭武九姓的生存方式與游牧民族有很大的關系。
雖然昭武九姓各國有文化的共同性,但是也有一些差異性,例如安國在婚姻方面“唯妻其姊妹,及母子遞相禽獸,此為異也”。[5][p.1849]在喪葬文化方面,石國就與昭武九姓的其他不同?!罢铝铡⑵咴率迦找酝醺改笩嘀?,金甕盛之,置于床上,巡繞而行,散以花香雜果,王率臣下設祭焉。禮終,王與夫人出就別帳,臣下以次列坐,享宴而罷?!盵5][p.1850]
從隋朝建立開始,昭武九姓就與隋朝有交往,但是由于隋朝存在的時間很短,所以交往不是很深入。唐朝建立之后,昭武九姓與唐朝的交往不斷增加,這種交往有以下幾個特點。
首先,昭武九姓與唐朝建立的是一種物質的互通關系。雖然唐朝相當強大,但是作為國家政權的力量還沒有能夠真正實現(xiàn)對遙遠的昭武九姓進行統(tǒng)治的程度,所以唐朝與昭武九姓的關系就是一種物質交換、文化交流關系。但是在唐朝皇帝的眼中把這種物質交換、文化交流關系看成是一種朝貢關系。我們認為,由于唐朝強大的國力對昭武九姓有強大的文化影響力,所以昭武九姓的分布區(qū)是唐朝的文化邊疆,是唐朝特殊物質的提供地之一。具體的情況為:
唐高祖武德十年,康國國王“屈術支遣使獻名馬?!盵6][p.5310-5311]唐太宗貞觀九年,又派遣使貢獅子,唐玄宗開元六年,康國國王“遣使貢獻鎖子甲、水精杯、馬腦瓶、駝鳥卵及越諾之類”。
唐高祖武德年間,安國開始派遣使者與唐朝交往。唐太宗貞觀初年,安國“獻方物,太宗厚尉其使曰:‘西突厥已降,商旅可行矣?!T胡大悅。其王訶陵迦又獻名馬。是歲,東安國亦入獻”。[4][p.6244-6245]唐玄宗開元十四年,東安國王篤薩波提派遣其弟阿悉爛達拂耽發(fā)黎“來朝,納馬豹”。[4][p.6245]
唐高祖武德年間,曹國曾經派遣使者到過唐朝。唐玄宗天寶元年,西曹國王哥邏仆羅遣使者獻方物。
唐朝的武德、貞觀年間,石國多次與唐朝交往“數(shù)獻方物”。
米國,唐玄宗開元年間,“獻璧、舞筵、師子、胡旋女?!盵4][p.6247]
何國在唐太宗貞觀十五年,曾經派遣使者到達唐朝。唐高宗永徽年間也向唐朝表示:“聞唐出師西討,愿輸糧于軍?!盵4][p.6247]
火尋在唐玄宗天寶十年,“君稍施芬遣使者朝,獻黑鹽。寶應時復入朝”。[4][p.6247]
唐玄宗開元十五年,史國“君忽必多獻舞女、文豹”。[4][p.6247-6248]
總之,隋唐時期通過昭武九姓,唐朝得到了許多漢代沒有見過的新東西,例如唐太宗時康國“獻師子獸,帝珍其遠,命秘書監(jiān)虞世南作賦。自是歲入貢,致金桃、銀桃,詔令植苑中”。唐玄宗開元初年,康國又“貢鎖子鎧、水精杯、碼 瓶、駝鳥卵及越諾、侏儒、胡旋女子”。[4][p.6244]這些來自遙遠西域的物品極大地豐富了唐朝皇族與民間貴族的生活。
其次,唐朝在昭武九姓分布區(qū)設置的羈縻府州是唐朝在西域的政治邊疆。從唐朝初年到唐朝中期,昭武九姓與唐朝都有經濟文化的聯(lián)系,但是當昭武九姓的國王們希望與唐朝建立更加密切的政治聯(lián)系時,唐朝的皇帝大都以緘默的方式處理,其原因是昭武九姓在空間上距離唐朝十分遙遠,唐朝無法對其進行具有實質性的管理。當時昭武九姓分布區(qū)的地緣政治十分復雜,隨著大食的日益強大,昭武九姓漸漸被大食控制,所以希望得到唐朝的保護。*大食是唐朝漢文文獻對阿拉伯帝國的稱呼,大食政權的崛起開始于隋朝的大業(yè)年間。面對昭武九姓各國國王的請求,唐朝還是在昭武九姓各國設置了具有象征意義的羈縻府州,*唐高宗顯慶三年,唐高宗永徽年間,唐高宗以康國為康居都督府,即授其王拂呼縵為康居都督;唐朝以石國的瞰羯城為大宛都督府,“授其王瞰土屯攝舍提于屈昭穆都督”;唐高宗顯慶時,唐朝以東安國的阿濫為安息州,即以其王昭武殺為刺史;唐高宗顯慶時,唐朝以東安國的阿濫為安息州,即以其王昭武殺為刺史;唐高宗顯慶三年,唐朝以米國為南謐州,授其君昭武開拙為刺史;唐高宗顯慶時,在史國設置佉沙州,授君昭武失阿喝刺史。唐高宗顯慶三年,唐朝以帆延的羅爛城設置寫鳳都督府、在縛時城設置悉萬州。何國唐高宗永徽年間“以其地為貴霜州,授其君昭武婆達地刺史。遣使者缽底失入謝”。參見《新唐書·西域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年版,第6244至6247頁。任命昭武九姓的國王擔任都督、刺史,這些都督府州的設置是沒有多少實質性意義的,但是從以我為中心的唐帝國來說,仍然表達了開疆拓土的主觀愿望,反映了唐朝在這一地區(qū)的政治影響,因此仍然可以把昭武九姓分布區(qū)作為唐朝的政治邊疆看待。
唐朝在昭武九姓各國設置的羈縻都督府州,主要集中在唐高宗、武則天、唐玄宗三個時代,這三個時代正是唐朝歷史上最有活力,政治與軍事最為強大的時期,所以昭武九姓和唐朝的交往與唐朝本身的國力強大有關,當唐朝進入衰敗的中后期時,昭武九姓與唐朝的交往減少,因此雙方的交往主要集中在唐朝的早、中期。
再次,昭武九姓的分布區(qū)是唐朝與大食等國的政治、軍事緩沖區(qū)。昭武九姓地處歐亞大陸腹地,是歐亞大陸上重要的交通要道,各種政治力量在這里都曾經留下深刻的歷史印記?!缎绿茣の饔騻飨隆肪陀羞^這樣的記載:何國的王都之中“城左有重樓,北繪中華古帝,東突厥、婆羅門,西波斯、拂菻等諸王,其君旦詣拜則退”。[4][p.6247]從何國國王每天早晨都要去參拜整個歐亞大陸上強大國家的帝王這件事來看,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方面他們處在多種文化交流的中心區(qū)域;但是另一方面,他們也處在不同的強大的政治力量斗爭的中心,誰都不能得罪。昭武九姓就生存在這樣的地緣政治格局當中,昭武九姓各國在分析了各個政治集團的力量對比之后,選擇了依靠唐朝保存自己的策略,紛紛要求唐朝幫助反擊大食。
唐太宗時康國國王“烏勒伽與大食亟戰(zhàn)不勝,來乞師,天子不許”。對此唐太宗說:“朕惡取虛名,害百姓;且康臣我,緩急當同其憂。師行萬里,寧朕志邪?”[4][p.6244]唐高宗顯慶四年,石國國王請求唐朝幫助石國攻擊大食,“天子不許”。這顯然是唐太宗對待昭武九姓與大食政策的延續(xù)。唐玄宗時期安國向唐玄宗上表說“年來被大食賊每年侵擾,國土不寧,伏乞天恩茲澤,救臣苦難?!盵8][p.11722]對于上述請求,唐朝皇帝因為在國內有眾多的問題需要解決,加之昭武九姓距離唐朝遙遠,難以“師行萬里”去幫助康國打敗大食。
由于得不到唐朝的有力支持,所以以康國為首的昭武九姓開始在唐朝與大食之間左右事之,《新唐書》說大食“滅波斯,破拂菻,始有粟麥倉庾。南侵婆羅門,并諸國,勝兵至四十萬??怠⑹酝贾??!盵4][p.6262]唐朝為了不讓大食全部消滅昭武九姓直接與唐朝發(fā)生正面的矛盾沖突,所以對昭武九姓也在局部給予幫助,例如米國在唐高宗永徽年間為大食所破,很快得到了唐朝的幫助,顯慶三年,“以其地為南謐州,授其君昭武開拙為刺史,自是朝貢不絕”。[4][p.6247]顯然唐朝成了昭武九姓地區(qū)地緣政治政治平衡的一種政治力量,正是有了這樣的地域政治背景,所以唐朝與昭武九姓各國建立了一種微妙的關系,因此我們可以把昭武九姓分布區(qū)看成是唐朝與大食的一個政治、軍事緩沖地帶。
[1] 陳海濤.昭武九姓族源考[J].西北民族研究,2000,(2).
[2] 王素.昭武九姓及其文化東漸[J].文史知識,1991,(3).
[3] 熊義民.粟特昭武王室考[J].暨南大學學報,1993,(1).
[4] 新唐書·西域傳下[M].北京: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
[5] 隋書·西域傳[M].北京:中華書局標點本,1973.
[6] 舊唐書·西戎傳[M].北京: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
[7] 通典·邊防典九[M].北京:中華書局標點本,1988.
[8] 冊府元龜·外臣·請求[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版,1960.
[責任編輯: 王德明]
A Study of “Zhaowu Nine Families” in the Borderlands of West China in the Sui and the Tang Dynasties
WANG Wen-guang & LI Yan-feng
(NationalResearchCentrefortheStudiesoftheEthnicGroupsofChina'sSouthwestBorderlands,YunnanUniversity,Kunming650091,China)
The term “Zhaowu Nine Families” in the Sui and the Tang dynasties refers to the Dayue People who emigrated from Zhaowu Town in North Qilian Mountains of China to the valleys of the Amu River and the Syr Darya River in the interior of Europe and Asia. They established quite a few local regimes whose internal structure was based on consanguineous relations with Kang State as the head. Due to their geographical location at the main communication artery between Europe and Asia, Zhaowu Nine Families showed multi-cultural features. In the early and middle period of the Tang dynasty, the Central Government regarded the region of the “Zhaowu Nine Families” as the cultural and political borderland as well as the buffer zone between the Tang dynasty and other political powers like Dashi Regime and Tubo Regime.
Tang dynasty; Zhaowu Nine Families; internal structure; cultural feature; geographical politics; ethnic relations
2014-01-16
云南大學“211工程”民族學重點學科建設項目(MZ12ZD02);云南省哲學社會科學“中國西南民族的由來與發(fā)展”創(chuàng)新團隊研究成果。
王文光(1955—),男,云南昭通人,云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民族史、民族關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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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110(2014)02-0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