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德永

萬壽節(jié)是清宮的重大節(jié)日之一，它與元旦、冬至并稱清宮三大節(jié)。清代帝后逢旬誕辰則要大慶，尤其是周甲、古稀、耄耋之年，慶典益加隆重。慶典期間，舉國歡慶，京城內(nèi)更有盛大的慶祝儀式。慶典的舉辦，涉及舉國各個階層，其中江南鹽商是清代帝后萬壽的重要參與者之一。

對于江南鹽商與清代帝后萬壽的關(guān)系問題，既有研究將其作為兩淮等鹽商向清宮捐獻銀兩的一個方面，且以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為主①主要成果有：宋良曦.清代中國鹽商的社會地位[J].鹽業(yè)史研究,1998,(4);朱宗宙.明清時期揚州鹽商與封建政府關(guān)系[J].鹽業(yè)史研究,1998,(4);汪崇筼.乾隆朝兩淮鹽商輸納的探討[J].鹽業(yè)史研究,2003,(2).，以揭示鹽商與皇室的“共生”關(guān)系②林永匡,王熹.清代兩淮鹽商與皇室[J].故宮博物院院刊,1988,(3).。筆者曾撰文探討清代帝后的萬壽點景問題，對江南鹽商與萬壽點景的關(guān)系略有涉及?？傊?，學界對此研究尚付闕如。筆者結(jié)合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內(nèi)務(wù)府奏案》、《內(nèi)務(wù)府奏銷檔》及《宮中朱批奏折》，故宮博物院所藏《萬壽慶典成案》等檔案探討這一問題，以求更為深入認知江南鹽商參與清宮的關(guān)系及由此產(chǎn)生的重大影響。不當之處，尚祈方家批評指正。

一、江南鹽商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

宋代以后，江南經(jīng)濟的發(fā)展逐步超越北方，進而，江南成為了繁華的代名詞。明清之際，江南經(jīng)濟發(fā)展達到了封建時期的頂峰，江南商人積累了雄厚的財力，其經(jīng)濟實力位居全國之冠。當然，這主要是指江南的鹽商。

清初，江南鹽區(qū)迭遭戰(zhàn)亂，國家正常的鹽課稅收受到極大影響。當時，兩浙鹽區(qū)“歲設(shè)鹽引六十六萬有奇”，但戰(zhàn)亂導致人口銳減，以致鹽引銷售不暢。作為全國最大的鹽區(qū)，兩淮的鹽引銷售同樣面臨巨大問題。順治十六年（1659），兩淮巡鹽御史高爾位因臨洪等鹽場“灶丁逃亡殆盡”，請求蠲免稅課③(清)佶山,單渠.(嘉慶)兩淮鹽法志:卷四十一[O].。

隨著清王朝的統(tǒng)治趨于穩(wěn)固，清代鹽業(yè)得以恢復，并有所發(fā)展。以鹽引為例，順治初年，清廷鹽引并無定額。局勢逐步穩(wěn)定之后，清政府方陸續(xù)頒布引額。這一時期的鹽引延用自明代額數(shù)。當然，清政府也有所調(diào)整，兩淮、兩浙引額各增加一倍，分別達到了1410360引與667153引。由于順康時期，清政府頻繁用兵，兵費甚巨，遂頻繁加引。雍乾時期，引額加增依然如故。至嘉慶五年（1800），兩淮鹽引達到了1685492引，歲課銀2222930余兩，兩浙鹽引704698引，歲課銀974310余兩，約占全國鹽課總數(shù)的56.6%①(清)崐崗.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二百二十三，卷二百二十五[M].。且兩淮預提引目，兩浙有余引，其數(shù)額多寡不定。

在兩淮及兩浙鹽業(yè)的發(fā)展過程中，江南鹽商積累了巨額的財富。其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決定了他們必然要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因此，在國家及社會需要的時候，江南鹽商們都會捐輸大量銀兩。根據(jù)捐輸銀兩用途又可分為五類：軍需報效、水利報效、賑濟報效、備公報效、雜項報效。除此之外，江南鹽商還投入巨資興辦當?shù)氐墓媸聵I(yè)。在諸多捐輸報效中，軍需報效最為重要。早在康熙初年，兩淮鹽商已有軍需報效。初期，由于財力未充，江南鹽商的報效數(shù)額較少?？滴跏吣辏?678），清軍平定三藩之亂，“需餉正殷”，淮商陳光祖等報效銀135000兩②(清)佶山,單渠.(嘉慶)兩淮鹽法志:卷四十二[O].。此后，江南鹽商的軍需報效成為一種常態(tài)。至乾隆朝，江南鹽商的軍需報效頻繁且數(shù)額巨大。乾隆十三年（1748），兩淮鹽商程可正、程謙六等，為“大金川軍需”，捐銀80萬兩。乾隆二十年，兩淮鹽商程可正等，因“伊犁蕩平”，公捐銀100萬兩，“以備賞需”。乾隆二十三年，兩淮鹽商黃源德等，因“西北軍需”，公捐銀100萬兩。乾隆三十八年，因“金川軍需”，兩淮鹽商江廣達等公捐銀400萬兩，兩浙鹽商何永合等公捐銀100萬兩。乾隆五十三年，因“臺灣軍需”，兩淮鹽商江廣達、程儉德等公捐銀200萬兩。乾隆五十七年，因“后藏軍需”，兩淮鹽商洪箴遠等公捐銀400萬兩③(清)王定安.(光緒)重修兩淮鹽法志:卷一百五十三[O].，兩浙鹽商何永合等公捐銀100萬兩④(清)延豐.欽定重修兩浙鹽法志:卷十八[O].。

江南鹽商雄厚的經(jīng)濟財力的取得離不開清政府的大力支持，而其頻繁的捐輸則是對清政府的回饋，但僅僅如此尚不足以為其提供足夠的保障。他們必須贏得清王朝最高統(tǒng)治者——清朝皇帝的信任與支持，為此，他們需要更為直接有效的途徑建立并不斷加強這種聯(lián)系。清代帝后萬壽為他們提供了這樣的機遇，江南鹽商積極參與其中。

二、清代帝后對萬壽慶典的態(tài)度

清代帝后之中，長壽者甚多，但只有康熙帝、乾隆帝、崇慶皇太后、嘉慶帝、慈禧皇太后五人得享隆慶大典。有清一代，乾嘉時萬壽慶典舉辦得最為頻繁。乾隆十六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乾隆皇帝為其母崇慶皇太后分別舉行了六旬、七旬、八旬萬壽慶典；乾隆五十五年，清政府為乾隆皇帝舉辦了八旬萬壽慶典。嘉慶二十四年（1819），清政府為嘉慶皇帝舉辦了六旬萬壽慶典。

清代帝后熱衷于舉辦逢旬萬壽慶典的觀念發(fā)端于康熙。在古代，人的平均壽命相對較短，時人向往高壽，并將高壽之人譽為“人瑞”，而九五之尊的皇帝若得高壽，則為舉國盛世?？滴趸实哿畨壅Q尚未到來之際，王公大臣們即紛紛奏請興辦祝壽慶典，康熙皇帝欣然允諾。這其中既有對榮登高壽的喜悅，亦有登基以來，“治國有成”的豪邁情懷?？滴鯐r期，通過幾次軍事行動，清政府加強了對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統(tǒng)治，鞏固了邊疆，而政治的穩(wěn)定極大地促進了國家經(jīng)濟的恢復、發(fā)展，人口數(shù)量逐漸增加。清政府的統(tǒng)治日趨鞏固，這一切都令康熙皇帝深有感觸。他希望有人能夠與其分享這份喜悅，六旬萬壽為其提供了一個契機，“今朕式慰中外臣民之請，博考典禮，大沛膏澤，用稱朕躋世于仁壽之至意！”①(清)王原祁.萬壽盛典初集:卷一[G].文淵閣四庫全書.萬壽慶典即是這個與民共樂的平臺。

而在康熙六旬萬壽慶典之后，上至康熙皇帝，下至王公大臣，都還沉浸在慶典的歡樂氣氛之中，他們并不滿足于一時的歡樂，還希望能將這種盛況流傳于世。于是，經(jīng)過臣工奏請，康熙皇帝諭允繪制《萬壽盛典圖》。

康熙之后，清代帝后效法圣祖，多次舉辦萬壽慶典。弘歷登基之后，乾隆皇帝侍母極孝，不僅多次奉崇慶皇太后巡幸天下，還為其三次舉辦萬壽慶典。崇慶皇太后萬壽慶典期間，乾隆皇帝不僅進獻為數(shù)眾多的貢品，還親“率天下臣民，臚歡舞彩，敬迓慈禧”，欣賞“衢巷謳歌”②(清)崐崗.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二百九十八[M].。乾隆此舉實將萬壽慶典作為展現(xiàn)他“尊親之義”，彰顯孝德的重要工具。而在其母薨逝之后，乾隆皇帝還否定了群臣為其舉辦七旬萬壽盛典的倡議，以寄托對其母的哀思。

其實，乾隆皇帝有著更為深遠的考慮。乾隆皇帝始終以祖父康熙為偶像，他在諸多方面效法康熙，且堅持任期不能超過乃祖。但在其它諸多方面，乾隆皇帝有諸多超越，不僅壽躋上耋，五代同堂，而且十全武功，無人可比。有鑒于此，他對八旬萬壽慶典更為關(guān)注，提前兩年半即籌辦萬壽事宜，“著派阿桂、和珅、劉墉、福長安、胡季堂、金簡、李綬、伊齡阿總辦，以期經(jīng)理得當，用光氏鉅典”③(清)阿桂.高宗純皇帝八旬萬壽慶典:卷五十[G].。事后，乾隆皇帝亦令人繪制《萬壽盛典圖》。

嘉慶時期，清王朝的統(tǒng)治已經(jīng)日趨衰落，統(tǒng)治者內(nèi)部貪污腐敗成風，外則農(nóng)民起義連綿不絕。此間更是發(fā)生了陳德神武門內(nèi)刺殺嘉慶事件、天理教闖入紫禁城事件，此皆為有清一代所僅有。在這一背景之下，嘉慶皇帝更加需要維持虛假的盛世景象，以昭顯自己治理有方、治國有成。于是，嘉慶二十四年他為己隆重舉辦了六旬萬壽慶典。慶典期間，陜西人士楊鐘岳奏稱：“京師西北山內(nèi)有伏藏之賊，覬覷皇會，欲乘機萌動。”對此，嘉慶皇帝非常憤怒，“人以皇會為可欣可樂，彼以皇會為可憂可懼！”④清仁宗實錄:卷三百六十三[Z].指責其言論荒誕。嘉慶皇帝的這一行為，其實質(zhì)是對自我的精神慰藉。

清代帝后的萬壽慶典也有其政治目的——顯示天朝上國的強盛國力與赫赫威儀。清王朝是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中央王朝，他們需要不斷強化與蒙古族、藏傳佛教方面的聯(lián)系，為此，他們搭建了諸多平臺，對其恩威并施，以鞏固其統(tǒng)治。萬壽慶典亦是其一。在此期間，各邊疆少數(shù)民族的領(lǐng)袖及宗教領(lǐng)袖通常都要赴京祝嘏，此外，周邊藩屬國亦要委派使臣，或者其國王親赴京師以為祝賀。清朝皇帝對其厚加賞賜，并令其與王公大臣一起于御道兩旁迎駕，以仰瞻天朝上國的赫赫威儀，感受泱泱大國的強盛國力。乾隆八旬萬壽之際，安南國王阮光平帶領(lǐng)眾多隨員赴京祝壽。乾隆皇帝諭令?？蛋?，阮光平一行“不必拘定人數(shù)”，“俾共遂瞻就之忱也”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乾隆朝上諭檔:第15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494.。而對于其八旬萬壽點景，乾隆皇帝更是認為“雖未免尚多華瞻，而規(guī)置安頓之處，均屬整齊妥協(xié)。不惟外藩君長，暨諸國貢使人等，目睹升平景象，鼓舞歡欣”⑥清高宗實錄:卷一三六一·乾隆五十五年八月下[Z].。

總之，清代帝后的萬壽慶典被賦予了太多的內(nèi)涵，這使得其后繼者樂此不疲。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為此，王公大臣、各地商人也積極籌辦萬壽慶典，將這一活動推向了高峰。

三、江南鹽商參與清代帝后萬壽的方式

清代帝后萬壽禮隆儀重，分由若干環(huán)節(jié)組成。鑒于商人的身份，他們所能參與的環(huán)節(jié)有限。但在這一過程中，江南鹽商充分把握機會，積極參與其中。根據(jù)其參與的環(huán)節(jié)及方式，其活動可分三種：

其一，報效銀兩。清代有兩套財政體系，其一是戶部掌管的國家財政，其二是內(nèi)務(wù)府掌管的皇室財政。其中，戶部財政主要來源于國家的各項正項稅收，包括各省地丁、關(guān)稅、鹽課等；內(nèi)務(wù)府的財政收入主要包括各關(guān)的盈余及內(nèi)務(wù)府各項經(jīng)營的收入等。這也就是說內(nèi)務(wù)府的財政相對獨立于國家財政。據(jù)統(tǒng)計，乾隆時廣儲司銀庫財庫充盈，初期收入為50萬兩，至乾隆晚期達到250萬兩以上①朱慶薇.內(nèi)務(wù)府廣儲司六庫月折檔[J].近代中國史研究通訊,2002,(9).。而清代帝后萬壽花費巨大，僅萬壽點景即需銀100余萬兩，因此，內(nèi)務(wù)府面臨經(jīng)費不足之困難。在這種情況下，王公大臣、各省及鹽商都有所報效。乾隆三十六年，崇慶皇太后萬壽時內(nèi)務(wù)府僅報效一項即入銀110余萬兩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5-0196-036:呈王公大臣暨各省督撫等交到銀兩數(shù)目清單[B].。在此項報效中，江南鹽商是其主要來源之一，僅兩淮鹽商報效銀即達到了20萬兩，約占總數(shù)的18%。

其實，早在康熙時期江南鹽商已經(jīng)為清代帝后萬壽報效銀兩?？滴趿f壽時，兩浙鹽商報效銀2萬兩③(清)王原祁.萬壽盛典初集:卷五十九[G].文淵閣四庫全書.。至乾嘉時期，江南鹽商不僅報效銀兩的份額大，而且其數(shù)額也不斷擴大。這一點可以從江南鹽商歷次為清代帝后萬壽報效銀兩情況中得到證明，其具體情況詳述如下：

乾隆二十五年，為崇慶皇太后七旬萬壽修理樂善園之用，兩淮鹽商黃源德等恭進銀10萬兩④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35-0459-004:乾隆二十五年九月十六日兩淮鹽政高恒奏報兩淮商人捐輸銀兩請解交圓明園工程處查收事[B].。

乾隆二十六年，為崇慶皇太后七旬萬壽慶典之用，兩淮鹽商黃源德等恭進銀10萬兩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14-0032-002:乾隆二十六年正月十六日兩淮鹽政高恒奏為皇太后萬萬壽兩淮商人黃源德等公備銀兩懇請解京以備慶典之用事[B].兩浙商人捐銀八萬兩，但乾隆皇帝未賞收，而是留作浙江來年春用。。

乾隆三十六年，為崇慶皇太后八旬萬壽慶典工程之用，兩浙鹽商恭進銀10萬兩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14-0037-003:乾隆三十六年正月十二日浙江巡撫富勒渾奏為兩浙商人吳玉如等奉旨赴京慶賀皇太后萬壽公備銀兩以佐慶典工程懇請賞收事[B].。

乾隆三十六年，為籌辦崇慶皇太后八旬萬壽慶典，兩淮鹽商等恭進銀20萬兩⑦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35-0465-024:乾隆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兩淮鹽政李質(zhì)穎奏報遵旨補用多交慶壽銀兩等事[B].。

乾隆五十五年，為籌辦乾隆皇帝八旬萬壽盛典，兩淮鹽商恭進銀200萬兩⑧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14-0046-078:乾隆五十五年五月十五日兩淮鹽政全德奏為欣逢皇上八旬圣壽兩淮各商呈請恭進銀兩代奏請賞收事[B].此次所奏是第二次奏請，在此之前兩淮已經(jīng)有此奏請，但乾隆皇帝未允。為此，兩淮再次奏請，乾隆皇帝方予賞收。。

乾隆五十五年，為籌辦乾隆皇帝八旬萬壽盛典，兩浙鹽商何永合等恭進銀100萬兩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14-0046-086:乾隆五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浙江巡撫瑯玕奏為恭逢皇上八旬圣壽浙商何永合等愿進銀再行代奏請賞收事[B].在此之前，浙江方面已經(jīng)有此奏請，愿恭進銀100萬兩，本年先交40萬兩，余銀分三年完交。乾隆皇帝未允。浙江方面再次奏請，以“恭逢皇上八旬萬壽，中外臚歡，亙古未有”為由，懇請賞收。乾隆皇帝方接受。。

嘉慶二十二年，為籌辦嘉慶皇帝六旬萬壽慶典，兩淮鹽商恭進銀200萬兩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35-0643-090:嘉慶二十二年六月初六日兩淮鹽政阿克當阿奏報淮南商人再次奏呈請捐輸銀兩事[B].淮南商人呈請公捐銀320萬兩，嘉慶皇帝賞收100萬兩，其余銀兩退解原商。但根據(jù)嘉慶二十四年四月二十八日阿克當阿所奏，此后淮南商人懇請兩淮鹽政阿克當阿再次奏請，最終嘉慶皇帝賞收200萬兩，每年解銀50萬兩交內(nèi)務(wù)府廣儲司，四年解清。。

嘉慶二十二年，為籌辦嘉慶皇帝六旬萬壽慶典，淮南商總捐納道員鮑崇城捐銀10萬兩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揚州市檔案館.清宮揚州御檔:第13冊[M].揚州:廣陵書社,2010:9295.。

嘉慶二十三年，為籌辦嘉慶皇帝六旬萬壽慶典，兩浙鹽商恭進銀30萬兩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14-0051-107:嘉慶二十三年二月初六日廣泰奏為恭逢皇上六旬萬壽浙商捐銀三十萬兩分夏冬兩季解交事[B].。

對于江南鹽商進獻銀兩，清代帝后的態(tài)度耐人尋味。乾嘉時期，清代帝后尚且較為克制，對于此種進獻銀兩常常卻之再三，最后方予以接受，以維護其光輝形象——皇帝并非貪婪，接受是為了聯(lián)系上下之情。所以，孝圣憲皇太后七旬、八旬萬壽之際，乾隆皇帝再三諭令江南鹽商報效銀兩不能過多。但至乾隆八旬萬壽、嘉慶六旬萬壽之際，他們面對江南鹽商的巨額捐獻稍事推辭即收入囊中。清末之際，慈禧太后更是要求江南鹽商效法孝圣憲皇太后萬壽時的做法，為其萬壽捐獻銀兩④慈禧六旬萬壽時，兩淮商人報效銀40萬兩，兩浙商人報效銀12萬兩。。

其二，進獻貢品。在中國，地方向中央進貢的歷史非常悠久。至清代，滿族統(tǒng)治者更是將進貢制度發(fā)展至封建王朝的頂峰。清代帝后萬壽是臣子進獻貢品的重要場合，但進貢制度的存在也帶來諸多問題，清代帝王幾次三番地發(fā)布諭令，禁止臣工進獻貢品，以致嚴格規(guī)定了進獻貢品的資格。江南鹽商并未有進獻資格，但是他們通過兩淮鹽政等代進。嘉慶二十四年，兩浙鹽政廣泰即代浙江鹽商進獻祝壽貢品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嘉慶二十四年八月初六日兩浙鹽政廣泰奏為代進浙商恭備祝嘏貢品事[B].。

無論是臣子，還是鹽商進獻貢品都要投皇帝所好。滿族統(tǒng)治者入主中原以后，清代帝王及皇室吸納了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并為其深深吸引，從而產(chǎn)生了較高的精神文化需求。清朝入關(guān)后的第一任皇帝順治即對中原文化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他開始廣泛臨摹晉、唐、宋人法書。康熙皇帝對書法也情有獨鐘。他曾經(jīng)寫道：“朕于古人諸法書無不展玩臨摹，而于米、趙墨跡，尤真愛不忍釋手。仿成卷軸，動至盈千。用冀天人交，盡得古人微意，而自忘其握管濡翰之勞也?！雹奘プ嫒驶实塾莆募?跋趙孟頫墨跡后[G].清內(nèi)務(wù)府刻本.由于康熙皇帝書法師從沈荃，故非常推崇其書法，他認為董其昌“書法天姿迥異，其高秀圓潤之致，流行于楮墨間，非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經(jīng)意處，豐神獨絕。如微云卷舒，清風飄拂，尤得天然之趣?！雹呤プ嫒驶实塾莆募?跋董其昌墨跡后[G].清內(nèi)務(wù)府刻本.因為嗜好董其昌的法書，康熙皇帝曾大肆搜羅其書法，文武百官也投其所好，廣為搜求，豐富進獻。

對于其它古董珍玩，清代帝王也非常喜愛。康熙皇帝曾經(jīng)對皇子們說：“朕用膳后，必談好事，或寓目于所作珍玩器皿，如是則飲食易消，于身有大益也?！雹嗍プ嫒驶实弁ビ柛裱訹Z].武英殿刻本.較之康熙皇帝，雍正皇帝對藝術(shù)珍品的喜好也毫不遜色。他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品位，對古董珍玩也格外用心，“在藩邸數(shù)十年，所蓄器玩頗有”⑨世宗憲皇帝圣訓:卷一[Z].。乾隆皇帝不僅對書畫有濃厚的興趣，而且對青銅、古硯、瓷器、漆器、玉器等古玩，無不愛好。幾暇之余，時常把玩，題詩詠志。乾隆身處中國封建王朝的盛世，他則將皇室的古玩收藏推向了頂峰。

江南鹽商所進獻的貢品主要是委派人員赴蘇州等地采辦。貢品的種類非常豐富，既有綾羅綢緞，亦有古玩書畫，還有鐘表家具等當代精美的工藝品。乾隆二十六年，孝圣憲皇太后七旬萬壽時浙江鹽商吳玉如等進獻玉器、銅器、瓷器81件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案04-01-14-0033-029:乾隆二十六年十月十八日浙江巡撫兼管鹽政莊有恭奏為恭逢皇太后萬壽商人吳玉如等敬備玉銅瓷器等赴京叩祝事[B].。

江南鹽商不僅以個人名義進獻貢品，而且兩淮鹽政官員等所進的很多貢品實際上也是他們購求所得。乾隆三十三年，前兩淮鹽政普福緣罪究辦。經(jīng)普福交代，雖然兩淮鹽政有辦貢?？睿⒉活A付鹽商采辦貢品的費用，而是進呈之后，根據(jù)乾隆皇帝賞收與否再做支付，乾隆皇帝賞收者給予價值，未曾賞收退還本處者概不給價。并且，普福將退還貢品之中的優(yōu)等者存留以備下次進貢，其不堪應(yīng)用者則退還鹽商。據(jù)統(tǒng)計，僅吉慶、高恒、普福三任鹽政期間，兩淮購辦貢品銀高達57萬余兩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乾隆朝上諭檔:第5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201.。正是通過種種舞弊手段，兩淮鹽政將鹽商采辦的諸多貢品據(jù)為己有，進獻清帝，以為自己謀取利益。

其三，辦理點景。點景是清代帝后萬壽逢旬大慶期間，在街頭臨時布置景物與景觀。此景觀從暢春園（圓明園）至神武門（西華門），綿延20余里。其設(shè)置的目的是為了營造出舉世慶祝的盛況，便于清代帝后從御園返還紫禁城之際進行觀瞻。至于點景的內(nèi)容則包羅萬象，有寫照江南風景的假山、河流與園囿；有裝飾一新的店鋪與民居；有別具風情的異域建筑；有為帝后祈福的經(jīng)壇、僧眾；有官員迎駕的彩棚、龍棚；還有反映北京民俗的雜耍、戲劇；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迎駕耆老等等。當然，祝壽是萬壽點景的主題，這些人文景觀具有濃厚的“壽”文化氣息，象征長壽的蟠桃、靈芝、仙鶴、松柏等物隨處可見。

在諸多點景之中，戲曲是時人重要的休閑娛樂方式，深受民眾喜愛。清代著名文人趙翼曾目睹崇慶皇太后六旬慶典時街道兩旁的演戲盛況。“每數(shù)十步間一戲臺，南腔北調(diào)，備四方之樂，侲童妙伎，歌扇舞衫，后部未歇，前部已迎，左顧方驚，右盼復眩，游者如入蓬萊仙島，在瓊樓玉宇中，聽《霓裳曲》，觀《羽衣舞》也。”③(清)趙翼.檐曝雜記:卷一[Z].但乾隆八旬萬壽之際最為引人矚目的點景當屬僧人。據(jù)文獻記載，當時西直門喇嘛僧人千名頌經(jīng)慶祝④(清)阿桂.高宗純皇帝八旬萬壽盛典:卷七十九[G]。

萬壽點景的制辦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內(nèi)務(wù)府無力一己承擔。在此情況之下，各省督撫及在京各衙門紛紛呈請辦理點景事宜。江南鹽商也不甘落后，亦參與其中。崇慶皇太后六旬萬壽之際，鹽政高恒等奏稱：他們所轄各處鹽商，請求入京辦理點景。對此，乾隆皇帝欣然允準，令其與各省督撫一起在西直門外辦理點景事宜⑤清高宗實錄:卷三百八十六[Z]。。后來，乾隆皇帝諭令兩淮、兩浙鹽商承擔西直門至西華門街道兩旁的點景布設(shè)工作。其實，早在康熙之時即有鹽商赴京辦理點景事務(wù)，至乾隆朝鹽商赴京辦理點景情況更盛。初期，兩淮、長蘆及浙江鹽政及鹽商在辦理萬壽點景中的地位并無特殊之處，至乾隆二十六年這種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兩淮、長蘆及浙江鹽商開始全部承擔起西直門至西華門一路的點景工作。此后，無論是乾隆三十六年崇慶皇太后八旬萬壽，還是乾隆五十五年乾隆皇帝八旬萬壽，自西華門至西直門一帶，被分為三段，交由兩淮、長蘆、浙江商眾赴京自行辦理點景事宜①(清)阿桂.高宗純皇帝八旬萬壽盛典:卷五十[G].。據(jù)內(nèi)務(wù)府統(tǒng)計，此次來京辦理點景鹽商共47名，其中兩淮鹽商12名，浙江鹽商10名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乾隆朝上諭檔:第15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865.。

江南鹽商辦理點景并非易事。乾隆帝誕辰日為八月十三日，于乾隆五十五年舉行了八旬大慶；乾隆帝之母崇慶皇太后誕辰日為十一月二十五日，于乾隆十六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分別舉行了六旬、七旬、八旬大慶；嘉慶帝誕辰日為十月六日，于嘉慶二十四年舉行了六旬大慶。以時間觀之，乾隆皇帝壽辰處于深秋，嘉慶皇帝壽辰處于初冬，而孝圣憲皇太后之壽辰則處于隆冬。當時所布點景多以草木為飾，所以布置點景要防雨、防風，尤其是在冬季，天氣寒冷，必須遠離燭火，這對點景的布置非常不便。乾隆皇帝對此深有感慨，“幸荷上天恩佑，彌月晴明，設(shè)或連遇風雨。豈不徒耗物力耶！”③(清)崐崗.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二百九十八[M].

此外，鹽商所辦點景材料都是各自事前備辦。當需要布置之時，鹽商將材料由所在地方運至京師組裝。江南鹽商對此非常積極。乾隆三十六年，孝圣憲皇太后八旬萬壽，浙江鹽商春間即要求赴京辦理點景。乾隆皇帝認為皇太后萬壽在十一月間，而浙江鹽商春間即赴京辦理點景，時間太早。另外，乾隆皇帝也“因思淮揚為浙江進京必由之路，恐商眾等見浙商先期北上從而效尤”，這將對京城帶來不利影響：“伊等在京為時太久，費用必更較多，且聚集人多，必致米糧食物從而騰貴”④清高宗實錄:卷八百七十七·乾隆三十六年正月下[Z].。為此，乾隆皇帝諭令各商于秋間酌量時日再行起程，于十月初到京即可。此后，江浙鹽商籌辦萬壽點景都提前一個多月啟程，由水路赴京。

籌辦點景是贏得皇帝信任的一種途徑，為此，江南鹽商及兩淮鹽政都非常謹慎。在他們看來，點景布置成功與否的關(guān)鍵在于不能被其他承辦者比下去。當然，有這種想法的不只他們，各承辦方都有此念。最后，萬壽點景成為各方，尤其是鹽商爭奢斗靡的舞臺。對于這種現(xiàn)象，乾隆皇帝也有所察覺，他發(fā)布諭令：要求崇尚節(jié)儉。不過，其諭令形同具文。

四、江南鹽商參與清代帝后萬壽的作用

江南鹽商不計成本的投入對萬壽慶典的成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們?yōu)閮?nèi)務(wù)府舉辦萬壽盛典提供了經(jīng)濟支持，為皇帝提供了愉悅身心的貢品，并且他們將江南的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帶到京城，使得京城人民足不出戶即可領(lǐng)略江南風情，這極大地增添了帝后萬壽的喜慶色彩。

總之，江南鹽商與諸多機構(gòu)一起營造出了乾嘉太平盛世的景象，實現(xiàn)了清代帝后與民同樂的愿望，展示了大清王朝的赫赫威儀。乾隆皇帝等非常滿意，并對其行為進行嘉獎。

乾隆十六年、二十六年，兩淮鹽商等襄辦皇太后萬壽盛典，乾隆皇帝先后賞賜其緞疋、貂皮等物。

乾隆三十六年，兩淮、浙江鹽商等襄辦皇太后萬壽盛典，乾隆皇帝加恩將兩淮提引案內(nèi)應(yīng)行賠交銀兩在原有基礎(chǔ)上展限三年完納，并適當調(diào)整鹽斤價格；兩浙鹽商每引加余鹽5斤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乾隆朝上諭檔:第6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832.。

乾隆五十五年，兩淮、兩浙鹽商襄辦乾隆皇帝八旬萬壽盛典，乾隆皇帝加恩嘉獎，“著將該商等本年應(yīng)交柴塘生息銀十二萬兩，于五十六年（1791）為始，分作三年帶完”。兩淮鹽商“情殷祝嘏，踴躍急公”，“愛戴輸誠”，乾隆皇帝“特沛恩施”，所有辦理點景之淮商25人俱于現(xiàn)有職銜“各加頂戴一級”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乾隆朝上諭檔:第15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857-858.。不僅如此，對于辦理點景之兩淮鹽商12名，兩浙鹽商10名，還賞賜了宮沙、荷包等物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乾隆朝上諭檔:第15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865-866.。

嘉慶二十四年，江南鹽商赴京辦理萬壽盛典，嘉慶皇帝將出力人員予以議敘，以為嘉獎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揚州市檔案館.清宮揚州御檔:第13冊[M].揚州:廣陵書社,2010:9460-9461.議敘人員主要包括赴京商總6人，未赴京商總8人。。

要而言之，以價值而論，無論是乾隆，還是嘉慶的賞賜都與江南鹽商所出相距甚遠，但從付出與回報的角度而言，江南鹽商的付出所得甚巨。正是通過這一途徑，江南鹽商以下位者與上位者建立了聯(lián)系，并且得到上位者的欣賞。這種欣賞使得江南鹽商得到進一步經(jīng)濟權(quán)益，從而得到更多的經(jīng)濟利益。

江南鹽商參與清代帝后萬壽與其參與皇帝出巡、及向內(nèi)務(wù)府進獻備公銀兩一起，共同組成了江南鹽商向清帝進獻的整體。這種進獻體制過分強調(diào)了江南鹽商的捐獻義務(wù)，其結(jié)果則是違背了經(jīng)濟發(fā)展的正常規(guī)律，令江南鹽業(yè)的發(fā)展陷入困境?？傊堑胤禁}商與宮廷關(guān)系的一個縮影，這種關(guān)系的存在是阻礙經(jīng)濟良性發(fā)展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