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二濤

堅持美學研究的藝術維度
——評高建平《美學的當代轉型:文化、城市、藝術》

郝二濤

美學研究如果沒有一個堅定的、可靠的支點，就很容易流于浮泛，成為別人思想的試驗場，也很容易陷入浩如煙海的美學研究資料之中不可自拔，迷失研究的方向而不能有所突破與創(chuàng)新。

近讀高建平教授的《美學的當代轉型:文化、城市、藝術》(河北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一書，卻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本書在看似散漫的結構與樸實的文字之間，閃爍著令人驚奇的獨創(chuàng)性的思想，不可阻擋地突破了之前美學研究的層層迷霧，顯示出中國美學的新鮮的活力與強勁的生命力，給處于迷茫與困頓之中的研究者指明了前進的方向。而這一切，都與高建平教授始終如一地從藝術的維度來研究美學是分不開的?！睹缹W的當代轉型:文化、城市、藝術》以藝術為立足點，不僅把中國美學與文化緊密地聯(lián)系了起來，而且也把中國美學與社會現(xiàn)實問題聯(lián)系起來，更為重要的是，還把中國美學與世界美學聯(lián)系起來，在美學的當代轉型之中，樹立了建構現(xiàn)代形態(tài)的“中國美學”的研究典范，顯示出新一代美學家苦苦思索、追求原創(chuàng)的不懈努力，給當代美學研究者以諸多有益的啟示。

一、藝術是中國美學與文化聯(lián)系的橋梁

高建平教授一直堅持以藝術為美學研究的立足點。他的論著如《畫境探幽——中國繪畫的精神結構》、《中國藝術的表現(xiàn)性動作——從書法到繪畫》、《全球化與中國藝術》、《全球與地方——比較視野下的美學與藝術》，他的代表性論文《藝術與人的動作痕跡》、《藝術研究呼喚比較的視野》、《論文化藝術評價的文化性與國際性》等，以及他翻譯的著作如杰克·斯佩克特(Jack Specter)《藝術與精神分析》、杜威《藝術即經驗》都可以看出?！睹缹W的當代轉型:文化、城市、藝術》這本書也保持了這樣一種一以貫之的風格，顯示了高建平教授美學研究的連續(xù)性與可貴的學術堅守。與之前著作中以一門具體的藝術為支點來考察美學不同，在這本書中，藝術卻作為一個整體把中國美學與文化聯(lián)系了起來。他可以從一部安東尼奧的《中國》光碟與20世紀80年代中國服裝色彩的變化，管窺當時中國社會的由封閉逐步走向開放的狀態(tài)，由此聯(lián)系到“文革”與改革開放，從而細致考察了中國美學的第一次熱潮、美學的沉寂、美學研究的第二次熱潮，進而談論了80年代中國美學研究者的研究現(xiàn)狀與浮躁而充滿激情的研究心態(tài)。在談到90年代文化研究在中國學術界興起時，他也一再強調藝術在美學研究中的不可替代的地位。這一時期，新一代學者“所爭論的美學話題，離開藝術的實際似乎很遙遠”(p8)，因為，藝術在美學作為一個學科的形成過程中起了核心作用。不僅如此，高建平教授還從90年代文化研究的興起與美學的再次沉寂進一步談了美學研究的跨學科的問題。在指出了跨學科研究造成的脫離美學、遠離藝術的極端傾向之后，他特別強調了美學研究的跨界與堅守即美學研究要有一個堅定的支點的重要性，他認為，美學研究“要跨界，可以出界，但是還要回來。一個不能走出走進的常居地，是牢;可以自由走進走出的常居地，是家。如果那個常居地沒有了，你就無家可歸了。”(p11)正是有了藝術這個支點，高教授才在談了美學的跨界與越界之后自然地過渡到日常生活的審美化，從以美的藝術為代表的現(xiàn)代藝術體系對于現(xiàn)代美學形成的重要作用，到美學的核心原則藝術自律，再到當今學界流行的“藝術的終結”的話題，進而聯(lián)系到精英藝術與通俗藝術的區(qū)分、藝術界與藝術制度、藝術與生活、普通人與藝術家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最后仍然以藝術為支點，參照現(xiàn)代藝術觀念，重新回到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話題，指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理論指向是要克服上述不良觀念，“對藝術持一種更加開放，更加寬容的態(tài)度”(p15)，進而談到了中國社會中的“藝術趣味”，得出了對于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恰當?shù)睦斫饧础八囆g不應脫離生活”，“從事文學藝術工作的人，讓老百姓既過有尊嚴的生活，又過有品位的生活”(p18)，“藝術也不應被美脫離，并且被文化產業(yè)所取代”(p26)，并且認為，我們對待藝術的這種開放的態(tài)度，也應該成為美學研究的恰當?shù)膽B(tài)度。

二、藝術是中國美學介入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中介

中國美學作為藝術批判的哲學，自然離不開對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關注，因為沒有對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關注，藝術就不可能有生命力，中國美學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但是，并不是說中國美學的所有研究者，無論水平高低，知識積累豐富與否，都可以很好地關注現(xiàn)實。任何一個學科的學者對社會問題的關注，都必須要有這個學科的深厚的知識積累，必須要有一個支點，否則就會流于空談?！懊缹W作為一門專業(yè)，首先需要基本學術修養(yǎng)與專門訓練，在此基礎上，美學家才可以關注更為具體的問題”(p268-p269)。高建平教授作為國際美學協(xié)會主席、中華美學學會副會長、中國中外文論會會長，早年任教于天津師范大學，打下了深厚的中國古典美學的基礎，后來留學瑞典斯德哥爾摩，接受了系統(tǒng)的分析美學訓練。他以藝術為支點研究美學，對社會現(xiàn)實的問題的關注與看法自然深刻而獨到，并且常常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例剖析美學問題與社會現(xiàn)實問題，使人倍感真實與親切。比如，為了說明學科劃分的重要，高建平教授以他在國外留學時的朋友交往圈為例，從這些理工科學生們所學的專業(yè)比如包裝、人造金剛石薄膜、人造陶瓷等以及對經濟社會進步的貢獻，正是“與理工科朋友的交往，使我意識到學科劃分的重要?！?p11)在“生態(tài)、城市與救贖”一文中，他開頭就以自己開全國生態(tài)美學會議的經歷為例，來引出所要論述的問題。當談到城市的生命時，高先生講述了一段關于家鄉(xiāng)揚州的高旻寺的變遷的感受。在論述到藝術活動時，通過參加奧運會的三種人，以及火車站附近的小飯店與城市老街區(qū)里的老字號飯鋪的區(qū)別來，強調回到藝術家主體地位的重要性。在談到“生產主義”時，高先生以自己在瑞典留學時的經歷來說明研究該問題的來源。在談到審美與藝術的關系時，高建平教授以自己在南京開的一次學術研討會來引入這篇論文的緣起以及主題。為了說明消費主義對世俗人情的變遷的影響，高先生舉了一個自己在網上看到的一條信息:“前幾天，在網上看到一位青年賣了一個腎，用賣腎的錢買了一個iphone”(p166)。而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引出所要研究的美學問題并將自己的個體經驗融入其中，如此自然而接地氣，這在當今的美學家中是極少見的。無論是通過電影，還是通過其他藝術作品，抑或通過飯店這樣一種文化藝術現(xiàn)象，所說明的社會問題，比如城市問題、生態(tài)問題等，都不是作者一時心血來潮隨心所欲的問題，也不是憑空想出來的問題，而都是美學向前發(fā)展的過程中所遇到的困難和障礙，是社會發(fā)展過程中所出現(xiàn)的矛盾和問題，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與現(xiàn)實價值。更可貴的是，高建平教授不僅提出了這些問題，而且還針對這些問題給出了一個美學家所能給的解答，比如，針對美育與社會改造的問題，他認為，好的社會離不開好的人，好的人又需要在好的社會環(huán)境中才能產生。美育可以使人學習掌握藝術知識提高藝術欣賞能力，從而深化對于生活的理解。對于城市建筑的雷同化問題，他提出了城市需要有個性，“這種個性與地理、氣候等條件、城市的歷史和城市的狀況等有關，城市應該作為一個生命體存在”(p106)，進而針對城市出現(xiàn)的嚴重生態(tài)問題提出了田園城市的理想;對于社會消費與生產主義的問題，他從社會消費觀念由可恥到光榮的變遷，批判了生產主義和消費主義兩種極端，認為，“幸福要靠創(chuàng)造性勞動”，只有這樣“人才能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P135)而這些都與他以藝術為立足點分不開的。正是藝術使中國美學有了一個介入中國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媒介，也正是藝術使中國美學與中國社會現(xiàn)實問題緊密相聯(lián)而使中國美學具有活力與生命力。這不僅因為藝術在美學的形成過程中起了最關鍵的作用，而且也因為中國藝術是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縮影，所以，高教授認為，“藝術應該成為生活的解毒劑而不是迷幻藥”(p192)。

三、藝術是中國美學走向世界的內在動力

如果說藝術把中國美學與文化、社會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那么，中國美學能走向世界也與藝術有很大的關系。這種關系主要是靠高建平教授的不懈努力來完成的。他在瑞典留學時不僅接受了系統(tǒng)的分析美學訓練，也深受分析美學以藝術為核心的觀念的影響，而且其博士論文也選擇了中國藝術來作為美學研究的對象，通過對中國藝術中注重整體的表現(xiàn)性動作的研究和論述，直接對歐美的主流美學觀念進行挑戰(zhàn)，這使他馳名于國際美學界。在此期間，他于1995年參加了在芬蘭赫拉底召開的第13屆世界美學大會，但是，當時中國美學界被排斥在世界美學界之外。作為一位愛國的學者，這種狀況令他非常難受。于是，在他博士畢業(yè)之后就著手努力推動中華美學學會加入國際美學協(xié)會。當然，這種努力也與世界的形勢與中國形勢的發(fā)展有關。20世紀末以來，美學隨著文化研究的興起，不僅成為了美學研究者關注的對象，而且從事設計、建筑、音樂等其他領域的人也開始關注美學。隨著世界的多極化局勢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殖民地國家取得獨立，美學也不再以歐洲為中心，而是更多地關注非西方國家的美學，眾多的美學研究者試圖將它們納入進來，以形成名副其實的國際美學協(xié)會。而中國在改革開放的條件下，也逐步走向繁榮富強，在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自信心越來越強。這種自信推動著中國美學由美學在中國逐步向中國美學過渡。建構具有原創(chuàng)性的中國美學也就成為大勢所趨。正是這些因素的合力加上高建平教授的不懈努力，中華美學學會終于在1998年的盧布爾雅娜會議上加入了國際美學協(xié)會，為中國美學與世界美學的溝通與交流提供了一個有利的平臺?！?007年土耳其安卡拉會議，有二十幾位學者參加。中華美學學會會長汝信先生親自前往，中國學者參會人數(shù)之多，引起了各國美學家們的普遍重視?！?p266)當然，這一切努力都是建立在中國美學與世界美學的關注的共同的話題抑或對同樣的話題的不同的看法的基礎上的。從根本上來說，對于藝術的關注可能是中西美學的交匯點，也是中華美學學會能加入國際美學協(xié)會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正是對于藝術的共同的興趣，以高建平教授為代表的中國美學家們才與國際美學協(xié)會的執(zhí)委們多次在中國舉行學術研討會，并于2010年在北京舉辦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2013年5月，高建平教授成功當選國際美學協(xié)會主席。這是中國美學走向世界、走向繁榮的標志與契機。這一切都可以歸于高建平教授堅持美學研究的藝術維度，以藝術為核心來研究美學。

高建平教授的這本書，雖然篇幅不是很長，但卻很厚重;不僅直擊現(xiàn)實，而且始終以藝術為核心堅守在美學的領域內。正是這種堅守的毅力與開放的學術姿態(tài)，使得他在美學研究的過程中始終站在美學的最前沿，始終掌握美學研究的第一手資料，研究問題時重點突出，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有所突破，有所進步，行文自然流暢，詳略得當，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讀高建平教授的書，如果不仔細地閱讀，可能會誤以為散漫而不成體系，通俗而缺乏深度，其實，在藝術這根軸心上，其他的一切問題都被囊括進美學之中而得到生動的解答。高建平教授的美學研究是自成體系的，這種體系是由淵博的學識與深邃的洞察力、精準的把握力所建構的。從這一點看，高建平教授《美學的當代轉型:文化、城市、藝術》不失為近年來美學研究的扛鼎之作。無論對于初學者，還是對于專業(yè)研究者，《美學的當代轉型:文化、城市、藝術》一書都值得品讀，而且定會使人受益匪淺。

〔責任編輯:渠紅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