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夢華

他們真是亞洲人嗎？

1991年，我第一次進北極，飛到了阿拉斯加最北的城市巴羅。一下飛機，嚇了一跳，看到候機室里都是黃種人，以為飛機搞錯了航向，飛到了亞洲某地。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愛斯基摩人。

雖然我們有同樣的面孔，但愛斯基摩人對我并不歡迎，他們不喜歡外面的人進來搶占他們的工作，污染他們的環(huán)境，打擾他們生活，詆毀他們的文化。就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位考古學(xué)家，專門研究愛斯基摩人的歷史和文化。他告訴我說，亞洲黃種人的祖先，在人類開拓地球的過程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們不僅首先開發(fā)了亞洲，發(fā)現(xiàn)了大洋洲、發(fā)現(xiàn)了北美洲和南美洲，而且首先進入了北極圈。所以，現(xiàn)在北極的土著居民，從歐洲北極的拉普人，到亞洲北極的原始居民，到北美洲北極的愛斯基摩人，都是黃種人的后裔。

其中，最具特色是愛斯基摩人。大約是在6000年前，地球上最后一個冰川期結(jié)束之后，來自中亞地區(qū)的游獵民族，追逐著豐美的水草和大量的動物，一直往北，越過了白令海峽，來到了阿拉斯加。那時候，阿拉斯加南部以及往南的廣大地區(qū)，已經(jīng)有印第安人居住。這些人只好沿著北冰洋邊緣分布開來，往東一直擴展到了格陵蘭。在幾千年漫長的歷史中，他們很少與外界接觸，獨自戰(zhàn)天斗地，在極端嚴酷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把人類抵御嚴寒、荒涼、饑餓和孤獨的極限，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形成了獨特的傳統(tǒng)和文化。

“愛斯基摩”名字的由來

至于“愛斯基摩”一詞，他講了一個故事：大約18世紀甚至更早，西方人的探險家開始向北極進軍。他們首先到達的是印第安人聚居區(qū)。他們向當?shù)氐挠〉诎踩舜蚵牐边€有沒有人了。印第安人則回答說，北方還有“Eskimos”，即“吃生肉的人”。于是，這些探險家們便把在北極遇到的人，不分青紅皂白，統(tǒng)統(tǒng)稱之為“Eskimos（愛斯基摩）”。

那些生活在北極的土著居民，并不知道那些外來的人為什么稱自己為“Eskimos”。后來，他們終于弄明白了，“Eskimos”原來是“吃生肉的人”之意，大為惱火，提出了抗議，認為這是對他們的侮辱。但是，“Eskimos”一詞，早已深入人心，出現(xiàn)在世界各國、各種語言的新聞報道和資料文獻里，他們也就只好自認倒霉，聽之任之。

趣談：俺是即墨人

關(guān)于“愛斯基摩”一詞，也有不同的說法。有人說，愛斯基摩人是山東人的后裔。山東人自古就有闖關(guān)東的傳統(tǒng)。山東有個即墨縣。很早很早以前，有一群即墨人去闖關(guān)東。因為白令海峽冬天是一片冰雪，與陸地沒有什么區(qū)別。這些人一直往北，走啊走啊，不知不覺地越過了白令海峽，進入了阿拉斯加，在那里定居下來。后來，西方探險家進入了阿拉斯加，遇到了他們，問他們是從哪里來的。他們回答說：“俺是即墨人”。探險家一聽，點了點頭說：“哦，愛斯基摩人。”當然，這只是一個笑話。

因紐特的說法不全面

我第一次北極考察歸來，有記者來采訪，說起愛斯基摩人。我告訴他們說，“愛斯基摩”一詞具有貶義。愛斯基摩人不喜歡這名字，稱自己為“因紐特”。報道出去以后，引起了有關(guān)方面的注意。因為我們一向尊重少數(shù)民族，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即以后不要再稱愛斯基摩人，而稱之為“因紐特人”。

實際上，并不是所有的愛斯基摩人都自稱為“因紐特（Inuit）”，只有生活在加拿大北部和格陵蘭的愛斯基摩人，才稱為“因紐特”人。生活在阿拉斯加北部的愛斯基摩人，喜歡稱自己為“因紐皮特（Inupiat）”，生活在阿拉斯加中西部和俄羅斯的愛斯基摩人，喜歡稱自己為“尤皮克（Yupik）”。但是，他們都承認，自己是愛斯基摩人。

有些名字，雖然最初是由某種事物得來的，但是久而久之，也便成了專用名詞，與原來的含義已經(jīng)沒有什么關(guān)系。例如，沒有人會把“Cooper”想成是桶匠，把“Smith”想成是鐵匠，把“China”想成是瓷器，把“Turkey“想成是火雞。同樣的，“愛斯基摩”也已經(jīng)成了專有名詞，沒有人會把它與吃生肉聯(lián)系在一起。況且，連愛斯基摩人都已經(jīng)面對現(xiàn)實，我們也就大可不必自作多情，不分青紅皂白，一律用“因紐特”一詞取而代之，不僅有強加于人之虞，而且也不符合事實。

愛斯基摩人的生存方式

“靠山吃山，靠海吃?！薄鬯够θ酥阅茉谶@塊寒冷的土地上生存下來，并不是因為有石油、天然氣等現(xiàn)代能源，因為在古代，這些是人們沒有辦法利用的。在利用這些能源之前，他們依靠的兩大支柱，一是海里的鯨、海象、海豹等；二是陸地上的馴鹿。

愛斯基摩人十分幸運，他們的沿海是弓頭鯨洄游的必經(jīng)之地，不必到處奔波就可以捕到足夠的食物；他們的陸地有幾百萬頭馴鹿來回遷移，為他們進一步提供了物質(zhì)生活所必需。

愛斯基摩人的祖先最初的“溫飽”方式是在海邊捕殺海洋哺乳動物，同樣他們也捕殺馴鹿。直到1600年前，鯨魚提供的食物也只占時人類食物的很小部分。但是，鯨的誘惑遠遠比其他動物來得大。一旦捕到一頭鯨，不僅可以供大家飽餐一頓，甚至還可以有大量的剩余鯨肉存放到冰窖里。因此，隨著捕鯨技術(shù)的發(fā)展，人們開始有目的地捕鯨，捕鯨的成功率也大大地提高了。于是人們的生活方式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zhuǎn)變，由偶爾捕鯨變?yōu)榱擞杏媱澋夭饿L，從部分依靠到主要依靠捕鯨而生存。

馴鹿不僅可以為愛斯基摩人提供他們最愛吃的食物，它們的皮毛和骨頭還可以為愛斯基摩人提供大部分生活用品。例如：衣服、帳篷、家庭用具和運輸工具等?？脊抛C據(jù)顯示，以前愛斯基摩人的物品，例如：鉤子、叉子、錐子、針，甚至手工藝品和面具等，都是用馴鹿骨頭或馴鹿皮制成的。如果沒有馴鹿，即使海里的鯨再多，恐怕他們也很難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下去。

要生活在北極，要世代相傳地生活下去，就必須有許多生存技巧。在一個家庭中，女人必須學(xué)會用皮子和動物身上的東西來做衣服，而且是要做全家人所需要的所有衣服。聽老人們說，那時候的女人一般從6歲就開始學(xué)起，直到35歲左右才能掌握所有的技能，足見要學(xué)會整套技能是多么的困難和復(fù)雜。而家庭中的男人，則要勇挑起狩獵的工作。不僅需要學(xué)會和實踐如何狩獵，還必須學(xué)會社會技能，懂得如何與別人配合去獵取像馴鹿、海象這樣成群的動物。另外，這種群體工作的技能在制造木架皮舟時也尤為重要。男人制造木架，女人縫制皮面，大家只有齊心合力，才能把船造好。而木架皮舟在愛斯基摩歷史上，甚至直到今天，仍然是非常重要的狩獵工具。endprint

他們?yōu)槭裁闯陨?/p>

“平心而論，”那位考古學(xué)家說，“‘Eskimos雖然有點貶義，說的卻是事實，愛斯基摩人正是靠吃生肉才得以生存下來的。”

因為，北極這里沒有水果和蔬菜，愛斯基摩人只有通過吃生肉來獲取動物身上的維生素C，如果把肉煮熟了，維生素C就分解了。人體沒有維生素C，就會得壞血病。當時的愛斯基摩人，雖然不知道這個科學(xué)道理，但是北極沒有樹木，草也很少，燃料奇缺，打到獵物時已經(jīng)饑腸轆轆，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迫使他們只能吃生肉。這就叫作“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捕鯨文化——愛斯基摩人的靈魂

愛斯基摩人的文化，雖然從來沒有像印加文化或瑪雅文化那樣燦爛，但卻也一枝獨秀。因為這是人類文化寶庫中唯一與鯨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文化，因而是一種極具特色的文化。

如果你到愛斯基摩人中去走一走、看一看，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生活、起居，他們的歌曲、舞蹈，他們的地名、傳說，他們的藝術(shù)、音樂，甚至連同他們的思想與哲學(xué)，都與捕鯨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捕鯨活動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捕獵海洋中如此巨大的哺乳動物，不論在冰上還是水中，都是一件非常艱苦而又充滿危險的事情，需要耐心、毅力和高超的技術(shù)。變幻莫測的天氣時刻威脅著獵人和船只，狂風(fēng)巨浪隨時可把小船掀翻，浮冰能夠像捏火柴盒一樣把皮劃艇擠碎。除此之外，獵物龐大的身軀本身對獵人就是威脅。即使是鯨中最溫馴的弓頭鯨，它巨大的尾巴一擺，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小船掀翻。經(jīng)常出沒于太平洋、阿留申群島和亞洲沿海的座頭鯨和灰鯨就更危險了。因此大部分愛斯基摩人捕鯨都是集體作戰(zhàn)，組成捕鯨隊。

愛斯基摩人將捕鯨看成是一項非常神圣的事情。他們認為，捕鯨不是為了顯示男子漢的英雄氣概，而是去接受造物主的賜予。因此，鯨并不是獵物，而是自己送上門的禮物，只有那些品行端正、心地善良、胸懷寬廣、愿意為大家謀福利的人才能獲得這貴重的禮物。因此，捕鯨者首先要有正確的觀點，那就是你捕到的鯨并不是自己的，而是代表大家去接受大自然的禮物，必須和大家分享。心懷鬼胎或是斤斤計較的人，是不可能捕到鯨的。

由此可見，捕鯨規(guī)范著人們的行為，塑造著民族的性格，聯(lián)結(jié)著過去的歷史，貫穿著現(xiàn)在的生活。捕鯨把大家緊緊地團結(jié)在一起，體現(xiàn)了人與人之間真誠的關(guān)愛和合作。所以說，捕鯨是愛斯基摩文化的中心，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緊張刺激的海上搏斗

對于愛斯基摩人來說，成為捕鯨隊隊長，或者成為射手或舵手，是他們一生的追求和夢想。很多人從幾歲就開始上冰實習(xí)。想要去捕鯨，并不是一開始就能上船，而是要先在冰上修路，學(xué)習(xí)觀察洋流和冰情，幫助分鯨以便了解鯨的身體結(jié)構(gòu)，這些訓(xùn)練完成以后，才可以上船去學(xué)習(xí)劃船。當標槍手將標槍準確地扔向鯨時，受傷的鯨會掙扎、狂奔，此刻舵手就必須立刻將船劃開，避免被鯨打翻，并要僅僅跟隨著受傷的鯨，直到它精疲力竭而死去，浮出水面，因此，只有機智勇敢，反應(yīng)敏捷、熟悉獵物在受驚、受傷以及正常情況下的活動情況和游動速度的人可能會成為舵手。等到老的標槍手退下來之后，有很強健的體力的人才有可能成為一名真正的標槍手，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將一個20多磅的標槍以很快的速度扔出去。經(jīng)歷多年的磨煉之后，標槍手才能經(jīng)過申請，組建自己的隊伍，成為一名捕鯨隊隊長。

愛斯基摩人的啟示

愛斯基摩人之所以能在北極如此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里生存下來，除了吃生肉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發(fā)明了捕鯨技術(shù)。愛斯基摩人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學(xué)會捕鯨的民族。實際上，捕鯨不僅為他們提供了食物，而且也構(gòu)成了愛斯基摩文化的核心。

但是，愛斯基摩人生存至今，既不是依靠吃生肉的偶然僥幸，也不是因為他們敢于降服地球上最大的動物——鯨的勇敢與聰明，而是在于他們的理念。也許，愛斯基摩人是世界上最懂得如何珍惜土地、最重視如何保護環(huán)境的民族，他們帶給人類如下的啟示：

1 封閉導(dǎo)致落后，開放才能進步。愛斯基摩人生活在北極嚴酷的環(huán)境里，有幾千年與外界很少接觸，基本上沒有什么變化，非常原始。只有與西方人接觸之后，才有了飛快地進步。

2 科學(xué)技術(shù)是人類進步的原動力。愛斯基摩人原來沒有金屬，沒有機器，使用木棒和北極熊以及鯨較量，勝算幾乎為零。后來有了槍，有了機器，生產(chǎn)力大大地提高了，社會得到了快速地進步。

3 人類在推動社會發(fā)展的同時，必須保護好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在享受文明成果的同時，必須發(fā)揚自己淳樸的觀念和優(yōu)良的傳統(tǒng)。

小屁股上的證據(jù)

查理是自治區(qū)野生生物管理部主任。在他還是一個普通工作人員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并且是一見如故。我們經(jīng)常討論愛斯基摩人的歷史、文化、生活方式和面臨的問題。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他兒子的家里，笑嘻嘻地指著嬰兒說：“這是我的孫子，我把我的名字給了他，也叫查理?！?/p>

我有點失望，原以為他要給我看什么好東西，原來只是一個孩子。但我還是故作驚訝地說：“哈！你都有孫子啦！祝賀！祝賀！”然后，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嬰兒圓圓的腦袋，開玩笑地說：“您好！查理！很高興認識你！”小查理卻連眼睛也不睜，只顧用力地吮吸著乳汁。

“我們兩個老是辯論，愛斯基摩人是不是從亞洲遷移過來的，現(xiàn)在我給你看一個證據(jù)。”說著，他把嬰兒抱過來，輕輕地放在小床上，露出了小屁股，“你來看！”他指著屁股上地圖似的藍色斑點，笑著說，“這是黃種人所特有的！白種人沒有這東西?！?/p>

“這就是說，”我望著他，笑著說，“你也同意愛斯基摩人是從亞洲遷移過來的這種觀點啦！”因為以前他總是狡辯說，他們愛斯基摩人不是從亞洲遷移過來的，而是在北極土生土長的。

“那當然！”查理嘿嘿地笑了，“以前那只是跟你開玩笑！”

被遺忘的世界

查理還向我提出了“第四世界”的說法。第四世界指的，不是國家，而是民族。包括澳大利亞土人，南北美洲的印第安人，太平洋諸島上波利尼西亞人，新西蘭的毛利人，歐洲北極的拉普人和西伯利亞的土著居民，當然還有愛斯基摩人。

所謂的“第四世界”，有著如下共同的特點：

第一，他們都有相對漫長的歷史，創(chuàng)造出了自己獨特的文化，在人類對地球的原始開拓中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第二，他們都是殖民擴張的受害者，被驅(qū)趕、被屠殺，現(xiàn)在都生活在相對邊遠的地區(qū)，成了人類社會中非主流的群體，過著相對貧窮的生活；

第三，他們都是從亞洲遷移出去的，和我們有著共同的祖先。由此可見，我們與第四世界是血脈相通的。在過去的不到十萬年里，我們的祖先留在原地，他們的祖先卻遠走高飛，到其他大陸去發(fā)展，去開拓，創(chuàng)造出了不同的文化。

“第四世界”存在的意義，并不是為了向白人討回公道，因為那已經(jīng)成了歷史。

我們想祈求和平，人類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相互殘殺了；

我們想呼吁公正，希望世界能關(guān)心我們的境況和疾苦；

我們要保護我們的文化，一定要把我們祖先創(chuàng)造出來的燦爛文化延續(xù)下去；

我們要發(fā)揚我們的傳統(tǒng)，使我們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發(fā)揚光大下去，不至于在我們的手里消失。

我們希望，我們第四世界的人們，能和其他人一起，和睦相處，共同努力，迎接人類的未來，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更加美好的新世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