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廷楣
我下棋是被爸爸逼的。剛上幼兒園小班,爸爸就給我買了一副玻璃圍棋,讓我跪在椅子上跟樓上的叔叔學“4吃1”。后來念了小學,他領我到俱樂部找邱指導,死磨硬纏讓他收下我做徒弟。
爸爸是個木工,他為我打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書櫥。短短5年中,他一共買了400多冊棋書,逼我把這些書讀得倒背如流。
最可怕的日子是寒暑假。如果正巧哪里舉行全國比賽,爸爸就會領著我在賽場附近找家小旅館住下,忍著臭蟲蚊子的叮咬,每天去“觀摩”一通。有回他竟說動了聶衛(wèi)平,饒我4個子下了一局。聶衛(wèi)平把我殺得大敗,讓我出屋去,光留下爸爸說了半天。爸爸那天有點喪氣,瞪著眼睛躺到天亮,但是他很快又振作起來,我不得不起得更早,睡得更晚。
這一切的轉(zhuǎn)折點是我六年級的那場兒童圍棋賽冠軍爭奪戰(zhàn)。
記得那天爸爸和我去得早了點,我便悄悄去四處溜達,來到少年宮的“電子游戲室”。里面只有一個衣著滿是補丁的孩子在玩,我湊了過去,很快就和他混熟了。
他叫陳一磊,剛剛轉(zhuǎn)到市區(qū)學校來,寄住在叔叔家。他也是來參賽的,還驕傲地說:“我喜歡圍棋喜歡得著迷了,我媽說我是棋呆子?!?/p>
這時比賽鈴響了,陳一磊“哎呀”一聲,飛快跑出門去。我到棋盤前才知道,要和我爭冠軍的就是陳一磊。他眼中也寫滿了驚訝,不過很快成了濃濃的戰(zhàn)意。
下了不到2 0個子,我的手心就出汗了。再看陳一磊,黑黑的額頭上也是汗津津的。最后落到盤上的子,全是濕漉漉的……
這是一盤下得苦透了的棋,下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走到尾聲,我略勝一籌。陳一磊的淚水溢了出來,布滿臉龐。這時,我只要往下一“立”,就可以贏了這盤棋。
那一刻我心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我獲得冠軍,我那學棋的日子將永無止境。我走了一步“扳”,這盤棋就這樣了結(jié)了,我輸了一個子。
那天晚上,爸爸什么也沒說,而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然后他突然對我說:“松松,你瞧這破房!廠里幾次要為我分新房子我都沒要。我想,這房子離俱樂部只有五分鐘的路,不是寶貝嗎?你瞧家、家里沒有彩電,我是怕你分、分心。”我早就忍不住了,哭了起來。
爸爸反過來用大手安慰我:“孩子,原諒爸爸!我們想讓你有、有出息……其實,聶、聶棋圣早就說過,你、你缺點天分??墒俏也幌嘈拧艺妗⒄婧蠡诎?,逼得你那么苦!”
媽媽后來說,第二天下夜班的她看到睡得人事不省的爸爸,臉上有一種難以破解的笑容。
水觀音摘自《弈城棋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