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上游 [組詩]
高作余
詩人小傳:
高作余,《南方詩人》主編。廣西陸川縣人,中國詩歌學會、廣西作協會員,玉林市作協副秘書長。習詩30 年,詩文900 多篇散見于《星星》《綠風》《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潮》《中國詩歌》等刊,入選《中國年度優(yōu)秀詩歌》《中國新詩年鑒》等90 種選本,出版詩集3 部。
推薦語:
高作余對詩歌有一種近乎狂熱的執(zhí)著,這是他不斷進步的加油站。他的想象力與眾不同,像蝙蝠一樣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縱橫馳騁,并冷不防地掠過你的臉龐。他的詩意象橫生,應接不暇,用詞刁尖、果敢,像星羅棋布的河流充滿了繁衍的空間和生長的不確定性。
——朱山坡
它不說“你好”,它說“叼那咩”
河面上,猛虎出沒,旱煙消散
不遠處,我少話的九叔,鋤禾歸,挑著月光
樹影搖碎的月光呀,東山的野豬越過了界
在河流兩岸,兇猛不值一提
多少性命和鮮血被水波撫平,水草強悍
我只能選擇做一只野兔,在岔路口
與春天分道揚鑣
還有那些艱苦的挑夫,搬來大山
強行填進我虛弱的命脈,從馬坡到古城
馬蹄依稀,前面就是盤龍,兩廣交界,河水開闊
河流推倒了猛虎,推窗南望,河水舊又彎
河水滔滔入粵,月光過了界,永不歸來
那么多,相同的面孔
相同的幻滅,相同的風起云涌
無論采摘哪一朵浪花,都無濟于事
都是向昨日的自己告別、鞠躬、懺悔
浪花不深、不淺,剛好合適
置放于記憶的峽谷,即使它有滔天的氣勢
我也懶得理會,最終它又會乖乖舔著我的腳趾
把溢出的盛夏,悉數端回怒吼的深宮
它學不會整理衣服,散漫成性又玩忽職守
它給了我許多糖果、遐思、幻想,類似于破碎的甜蜜
它脫下的衣裳:一條白色的船,散發(fā)著魚米芬芳
突然出現,轉瞬又消失,這該死的欠揍的驚弓之鳥
聚義的英雄,來自山北,俠肝義膽
快意江湖,大碗喝酒,喝的就是珊羅米酒
龍珠湖的精華,驅散冬日的寒意,我看到
江水滔滔,去日無多,江水拐一大彎
把兩岸蒼生盡攬入懷
江水混濁復清晰,喧囂復沉默
它源自蒼茫群山,身懷碧綠,有無盡的幽深啜飲它
把兩岸的稻香越抱越緊,它完全就是一個浪子
喝酒的浪子,醉倒在謝仙嶂峰頂,白云私語之處
一桌酒徒坐于江邊,猜拳,扎緊清風的口袋
漏網的夜色被繁星捕獲,這生生不息的萬家燈火
是我生命中重口味的鹽,來吧,再喝一杯
我是天邊的浮云,再來蔚藍色的一口,金黃的一口
飲醉后,我乘船出海,千金散盡,且不歸
它鞭影恍惚,抽在沼澤肩頭
潮濕對它不算什么,它喜歡濕漉漉
抬起腳,流出一條河、一只鳥,另一只鳥
將伴其左右,被它的浪花說出
船入其里,大魚在數里之遙
箭和魚鉤難以抵達,魚簍豁開的嘴
與旋渦類似,多少流水在趕赴死亡
不遠處,大壩截斷了季節(jié)
我投身其中,知水之樂,但與開闊
相距甚遠,潮濕摁住了我,魚蝦與我擦肩
它焉知我寂寞、我快樂或我悲傷
魚蝦恍惚,陷于黑暗,它是它,我是我
它年長,須發(fā)皆白,有時平緩,有時
暴怒,掀翻船只,把岸邊的樹逐得落荒而逃
它走過多少路,有多少農人彎腰之后
被它帶往他鄉(xiāng),有多少云彩
踩入它的身體,它捉不住她們
包括她們的蕩漾和溫情,在它善變的身體里
鋪開一張柔軟的白紙,大量的深淵返回天上
潔白的深淵,恐有一些忘歸的鳥兒堆積其中
那些愚蠢的魚變得短暫,卡在宿命的咽喉
垂釣者變成佛,釣白云,釣藍天,唯獨
釣不起一條魚,釣鉤在跟時光握手,卻無法
言和,魚前面有魚,河上游有數百年舊時光
夏天,河變軟,把一群小孩變黑
我是其中最黑的一個,早上泅入河底,天黑始歸
我要做河底光滑的卵石,不知唐宋,無論魏晉
我頭頂的水鴨,你去的地方,會是一個金黃的地方
父母的怒喝,如皮鞭打來,路越來越小,跌倒在
我瘦弱的懷里,擠出可憐的乳汁,養(yǎng)大岸邊
白茫茫的蘆葦,一根蘆葦就是一條船
一根蘆葦換回多少黃金,多少舊黃金才把我忘掉
我就是那個浮在河面的小孩,一年又一年
把馬蹄拉住,不肯讓金銀把我分光
我每晚抱著落日,把夏天啃得七零八落
河水漲、漲、漲,沖掉五代,沖掉十國
我是坐在下游的小孩,最終變得越來越白
我愛不上完美,我愛上的,凈是
滿臉皺紋、疲憊、粗鄙、口無遮攔的俚語
暖心的小米酒,醉臥的好時光
一不留神溜走的黃狗,并非躲進花蕊的月色
沿河兩岸,人聲嘈雜,我用灰塵滾滾的童年
遙寄你一葉輕舟,江面上水汽輕薄
這是我干燥又潮濕的生活,只是缺乏提神的汽笛
河流營養(yǎng)不良,到冬天就會無影無蹤
河流消失之后,街道寂靜,行人稀少
近處無溪流,遠方有水庫,濕潤變得遙不可及
煮魚喝酒的叔伯,化身岸邊飄飄的柳絮
黃狗入林,西山在望,喝醉后我滿眼淚水
我愛上營養(yǎng)不良的河流
我愛上我能愛上的一切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