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觀　周琪卿

錢局長要去黨校學習一個月，以往他接到這樣的通知會高興得跳起來，這可是他晉升的好機會?？蛇@回他拿到通知，心驚肉跳。為啥？眼下要求干部申報財產的呼聲越來越高，這次去黨校學習，會不會也要他申報財產？雖說他的財產都已經由黑洗白了，而且都被兒子帶到了國外，但國內還有兩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房子雖小，可申報不得??！一旦申報，被紀委知道這兩套空了十年的房子，自己以后還有好果子吃嗎？說不定，他的底細都會被查出來。可瞞著不報也不行，一旦有人知道了內情，轉臉去舉報，到時候就罪加一等，看來是死活也逃不過去了?？辗烤褪抢?！不申報也會隨時爆炸！必須立即讓人住進去，才能起到抽薪止沸的效果。

讓誰住進去呢？誰來幫自己頂這個雷呢？他挖空心思想起了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老娘，另一個是曾經救助過父親的恩人陳老太。只有這兩位老太太，才能擔得起“頂雷”的重任。

臨去黨校之前，錢局長交代辦事員萬昕，把那兩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裝修一下，一套給他老娘住，另一套給陳老太住。等他學習回來，一定要看到兩位老人已經住進去了。

萬昕接到任務，心里卻打起了小九九。局長的秘書被調到基層去當一把手，局長身邊正缺一個秘書。自己若把這兩套房子的裝修任務完成好了，準能留在局長身邊?，F(xiàn)在的領導干部都喜歡畫圈圈，只有鉆進了他們的圈圈里，才能保證自己前途無量。

于是，錢局長剛一走，萬昕馬上聯(lián)系裝修公司，并約裝修工程隊負責人在萬榮小區(qū)的78號樓碰頭。局長老娘住301室，陳老太住101室，兩套房子結構完全一樣，裝修的規(guī)格也必須一模一樣。家具、家電也都一個樣，這樣顯得錢局長知恩圖報，對待恩人陳老太如同對待他的親娘。但是，局長老娘原來與局長同住，住的別墅里裝有地暖，進門就脫鞋，屋里暖烘烘的，從腳底一直暖到心坎上。所以，錢局長臨走時告訴萬昕，給301室偷偷地裝個地暖，這事還不能讓陳老太知道，陳老太住的101室，地暖就不裝了。

萬昕把錢局長的要求跟裝修隊說完，最后還強調一點：必須在三十天內完工，錢局長學習回來，要看到兩位老人已經入住。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非常順利。誰知忙中出錯，工程隊把原本301室局長老娘要裝的地暖裝到了101室陳老太住的那一間了。

錢局長學習回來，萬昕陪著去驗收。踏進101室，錢局長感到腳底暖暖的，就奇怪地問：“101室也裝地暖了？”

萬昕頓時緊張起來，因為他也感到腳底暖暖的，回頭問工程隊的頭兒，頭兒點點頭。萬昕忙問：“那，301的地暖裝了沒有？”

“沒裝?！?/p>

萬昕一聽，完了，第一次給局長辦事就辦砸了。他為了自己的前程，只好咬咬牙說：“立即補裝，錢由我出?！?/p>

錢局長聞聲立時就沉下臉來。因為他的老娘不愿意離開眼下住的大別墅，錢局長就想裝地暖用來哄她高興，因為她不來這兒住的話，誰幫他頂雷？眼下非但沒給他老娘裝地暖，反給陳老太裝了，這事要是被老娘知道了，她更不高興了，豈不壞了他的大事！

錢局長正要張口斥責萬昕，想起這次去黨校學習，他看到了中央“堅持改革、堅決反腐”的決心。關于財產申報問題，全國上下聲勢之大前所未有，而且中央號召廣大人民群眾可以依法檢舉。他這兩套小房子再這么空著，隨時都有暴露的危險。補裝地暖需要時間，為今之計只有讓兩位老人先住進去，空房有人住了，才可以掩人耳目，這危險才能解除。地暖就只能以后補裝了。不過，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陳老太如果知道錢局長沒給自己的親娘裝地暖，反而給她裝了，肯定會心存感激，才會安安分分地替他頂雷！錢局長想到這兒，決定將錯就錯，便和緩了語氣，對萬昕說：“既然地暖裝錯了，就暫時先這樣，別的以后再說吧?！?/p>

錢局長如此大度，使萬昕感到更加內疚了：“局長，是我把事情辦砸了，請你給我一次機會，把地暖補上，千萬不能委屈了您的老母親??！”

盡管錢局長心里非常生氣，但不能對他明說，只能打他的“報恩”牌：“報恩是我父親臨終時的囑托，給恩人陳老太裝地暖也是應該的，我娘一定會識大體，顧大局?！闭f著，他上了三樓。

看了301的裝修，他還算滿意，帶了一絲笑意下樓來，坐上汽車回去了。這時，萬昕就像玩了一趟過山車，驚魂稍定。

兩天后，據(jù)說是黃道吉日，錢局長親自開車，讓萬昕幫忙，把兩位老人接進了78號樓。

因為沒裝地暖，錢局長怕老娘反悔，到了這里再轉身回去，那會使他的“頂雷”計劃付諸東流。所以，他一進301室的門，就跪倒在老娘面前說：“娘，由于兒子的房子太多了，人家都眼紅，和兒子過不去。兒子請您來這里住一陣子，就是為了幫兒子渡過難關。地暖沒給你裝上，是兒不孝。只要您住在這里，讓周圍人家都看到了您，您真要住不習慣，我再派人來接您回去?！闭f著，他把房產證交到老娘手上，房產證上是他老娘的名字，千叮萬囑，要她保管好了。

老娘雖然不愿離開別墅，為了幫助兒子渡過難關，她把房產證收下了。誰知這里剛把老娘哄好，101的陳老太又嚷嚷起來：“這屋我不住，不住，不住！”

錢局長聞聲趕緊下樓來，只見陳老太躲在門外，任憑萬昕怎么勸說，她就是不肯進屋。為啥？就因為地暖。這地暖她非但沒用過，連聽也沒聽說過。這地板怎會發(fā)熱？分明地下有火！常言說，水火無情。哪一天地下火把地板烤焦了，燒起來，自己正睡著沒來得及逃走，豈不是自己提前把自己火葬了？所以她吵著要回敬老院。

錢局長了解陳老太，她沒結過婚，沒兒沒女沒有家，退休了還住在廠里集體宿舍，直到集體宿舍要拆遷，錢局長才安排她進了敬老院。她在敬老院住了將近二十年，住習慣了，不愿搬出來。錢局長要她和老娘一起幫自己頂雷，但又不能像對老娘那樣對她直說，只能打他的“報恩”牌：“陳媽，您的腳不就因為背我父親才殘疾的？這恩我們得報，地暖就為了您受傷的腳而裝的。這地下全是水管，把水燒熱了，熱水在水管里流動，地板才熱的。這地下沒火，您就放心地住吧！”說著，把房產證交到她手上。打開房產證，戶主欄赫然寫著陳老太的名字：陳秀娟。endprint

陳老太接過房產證，心想：自己何德何能，怎敢接受這么一份報恩的大禮？當年，造反派批斗錢局長父親錢仁道，在他胸前掛了一長串鞭炮，硬逼當時才十一歲的錢局長去點燃鞭炮藥線，以此來逼他父親交代罪行。陳老太因為看不慣造反派的所作所為才沖上去，把錢仁道身上所有的鞭炮扔在地上，背起他就走。不料才走出五六步，可能是地上的煙蒂引燃了鞭炮，把她左腳的一根筋炸斷了，雖然后來接上了，從此變成了跛腳，落下終身殘疾。

可是這以后，錢局長一直很照顧自己。退休后沒地方住，是錢局長把她送進了敬老院，逢年過節(jié)還送禮品，從不間斷。如今再送她房子，還裝上帶暖氣的地板，房產證上又寫著自己的名字，心里實在過意不去?！靶″X局長，這套房子將近一百萬吧？我都七十二歲了，能活幾年？無兒無女，我死后這房子給誰？你把房產證上的名字換成你的，我再住進來。”

錢局長想，房產證上戶名原本就是我的，我能改回去，還用得著你們來頂雷？頂雷的事又不能對她明說，錢局長只好繼續(xù)打他的“報恩”牌，說：“陳媽，您腳受傷后一直沒結婚，沒有一個自己的家。這房子寫上您的名字，就是為了讓您有回家的感覺。您雖然七十二了，只要活得開心，壽還長著呢！”

陳老太是真的被感動了，錢局長如此重情重義，卻之不恭。她想了想說：“錢局長，你買房子送給我，我受之有愧，就立個遺囑吧，遺囑上寫明，等我死后，房子歸你。”

聽了這話，錢局長差點笑出聲來。301室房產證上寫了老娘的名字，自己是獨子，老娘死后沒人爭繼承權，301仍然由自己全盤接收。陳老太無兒無女，101室給了她，如何才能物歸原主呢？自己早就寫好要一份“遺贈協(xié)議”要她簽字。眼下，人家還沒住下來，“申報”的風頭還沒過，自己開不了這個口??！沒想到陳老太主動提出來了，錢局長便順水推舟說：“陳媽，我兒子都叫您奶奶了，我送您的房子還能要回來？您真要立遺囑送人，就送給我的孫子，您的重孫壯壯吧?！?/p>

“好，一言為定！”

錢局長的兩套小房子，就在“報恩、敬老”的名義下，全由兩位老人來頂雷了。等兩位老人“百年”之后，錢局長又能全部收回。到那時候，還有誰會來追究這兩套小房子的來龍去脈呢？

常言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陳老太為了報答錢局長，她每天早上去小花園找人閑聊，逢人就講錢局長好。居民中有位記者，他一心想樹立一位真正敬老、尊老的好干部形象，聽到這個消息，于是就上門去采訪了。錢局長聞訊，急忙躲了起來，對萬昕說：“我為人一直低調，不想結交記者朋友，請他回去吧?！比f昕一直惦記著裝錯地暖的事，見局長如此謙虛，不愿顯山露水，自己該報答局長，為他歌功頌德啊。于是他把如何裝修兩套房子，如何裝地暖，如何接待兩位老人住進78號樓的細枝末節(jié)，和盤托出。

這下闖禍了！凡是當記者的，個個都是踏著尾巴頭會動，警覺性特別靈敏。眼下房價何等昂貴，買一套房子給老人住，花去近百萬，為了敬老、報恩，還有人會相信。這位局長房子一買就是兩套，給兩位老人居住，他是什么來頭？到底有多少“立升”？于是來了個“跟蹤采訪”。錢局長就怕人家掏他的臭屎坑，才挖空心思想出個抽薪止沸的頂雷計劃，誰知他看錯了人頭報錯了恩。現(xiàn)在非但把他裝修兩套小房子的事曝了光，連以前人家送他的，已被他兒子賣掉的二十余套房子，全被查了出來。

本來再過兩年他可以退休了，去國外兒子那邊當一個百事不管的寓公?，F(xiàn)在兒子被引渡回國，自己再也做不成寓公，要和兒子一起被關起來當“關公”了。

這真是：明知有錯還堅持，借口“報恩”捂蓋子；巧用老人來頂雷，結果還是自害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