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元華

（廈門大學(xué) 中文系，福建 廈門 361005）

“搽”字探源

龔元華

（廈門大學(xué) 中文系，福建 廈門 361005）

“搽”字，宋以前字書鮮見其跡，其用例多見于宋及以后禪籍、元曲、明清小說等口語性較強(qiáng)的文獻(xiàn)。從語源的角度對(duì)“搽”字來龍去脈作出考釋，指出“搽”實(shí)際上是“塗”的訛俗字，“塗”是其語源。

搽；塗；語源；考釋；俗字

“搽”即涂抹、擦敷義，這個(gè)問題不大，這里主要是討論下“搽”字語源問題。考“搽”字，鮮見于宋以前的字書，出現(xiàn)的比較晚，其出現(xiàn)時(shí)代不會(huì)早于唐代，宋及以后用例始夥。“搽”字，從手茶聲，“茶”據(jù)《廣韻》讀為宅加切，故“搽”讀同“茶”。既然“搽”字出晚，字書也少有可說者，那么要弄清其語源，恐怕得費(fèi)一番功夫。實(shí)際上，“搽”即“塗抹”之“塗”后起訛俗字，“塗”是“搽”的語源。下面我們?cè)囍鲆稽c(diǎn)考證。

“塗”從土、涂聲，《廣韻·麻韻》：“塗，塗飾，又音徒。”[1]又《說文新附考》卷六：“塗，泥也，同都切……按：古塗、途并止作涂……至《高朕修周公禮殿記》始見塗字……以泥涂傳于他物，亦曰涂。因之凡以物傳物皆得曰涂，俗以泥涂字加土作塗?！盵2]據(jù)此，“塗”即“涂”之今字，本是指泥巴，用泥巴粉刷即可引申為敷、塗飾，其反切為同都切，音徒?？梢姟皦T”與“荼”音同，故“荼”可借作“塗”?！拜薄睋?jù)《說文》本是“苦荼”，文獻(xiàn)中“塗”、“荼”習(xí)于借用。如《后漢書》卷八十九《南匈奴傳》：“磽埆之人，屢嬰塗炭，父戰(zhàn)于前，子死于后。”“塗炭”即“荼炭”。又《文選?為石仲容與孫皓書》：“豺狼抗爪牙之毒，生人陷荼炭之艱?！崩钌谱ⅲ骸啊渡袝吩唬合挠谢斓?，民墜塗炭。荼與塗，字通用?！盵3]又《出曜經(jīng)》卷二十一《如來品》：“善獲獲自在者，眾生處在荼炭，流轉(zhuǎn)五趣回波七使，欲趣于道不知何路得至。”（T04，p.720，b）①“荼炭”，明本作“塗炭”。又《廣弘明集》卷二十九：“扇清風(fēng)于荼炭，布同愛于無間”（T52，p.344，a）“荼”字，宋、元、明本作“塗”?！段鍩魰?huì)元續(xù)略》卷二：“師擬開口，用以竹篦劈口便打。師應(yīng)聲呈偈曰：大荼毒皷，轟天震地?！保╔80，p.477，c）“大荼毒鼓”，別處文獻(xiàn)卻引作“大塗毒鼓”，如《補(bǔ)續(xù)高僧傳》卷十一：“俾參堂。一日用舉狗子無佛性話，纔儗開口，用以竹篦劈口打。應(yīng)聲呈偈曰；大塗毒鼓，轟天震地。”（X77，p.446，c）

以上可知“塗”“荼”習(xí)相借用，具體是“塗”還是“荼”，只能據(jù)上下文而定。又“荼”本是從草從余，后又訛作“茶”，這一點(diǎn)唐陸羽在《茶經(jīng)》中有詳細(xì)的說明。《茶經(jīng)?一之源》：“茶者……其字或從草，或從木?！痹ⅲ骸皬牟莓?dāng)作茶，其字出《開元文字者（按：當(dāng)作“音”）義》；從木當(dāng)作，出《本草》?！盵4]后來顧炎武更是點(diǎn)

名“荼”訛作“茶”之緣由。《音學(xué)五書·唐韻正》卷四：“荼，宅加切，古音塗……按荼荈之荼與荼苦之荼本是一字，古時(shí)未分麻韻，荼荈字亦只讀為徒。漢魏以下乃音宅加反，而加字音居何反，猶在歌戈韻，梁以下始有今音，又妄減一畫為茶字……今湖廣長(zhǎng)沙府荼陵州字竟作茶，而讀為宅加反，不知有塗音矣。《路史》引《衡圓經(jīng)》曰：荼陵者，所謂山谷生荼茗也。”[5]可見，現(xiàn)今我們所習(xí)用之“茶”字即“荼”字之訛，其音本讀若徒，與“塗”可通，后世韻母模麻分化，讀音也發(fā)生變化，讀作宅加切，變?yōu)槁轫?，以至“荼”“茶”形音皆發(fā)生了變化。

模麻兩韻未分化之前，“茶”“荼”讀音是相同的。因“荼”“塗”互為借用，而“茶”又是“荼”之俗體，故“茶”亦與“塗”通借。這種情況在禪籍中有很典型的例子。禪籍中習(xí)用“塗糊”一詞，而“塗糊”之異文即有“茶糊”，顯然，這種異文是因?yàn)椤安琛薄皦T”讀音相同借用而造成的。雷漢卿《禪籍方俗語詞研究》：“禪籍中‘茶糊’‘塗糊’并見?！盵6]現(xiàn)各舉幾例，以示其用。作“塗糊”例，《續(xù)傳燈錄》卷二十：“印曰：今日不著便，被這漢當(dāng)面塗糊?！保═51，p.605，b）又《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十七：“師拈云：這漢擔(dān)仰山一個(gè)冬瓜印子，向人前賣弄，若不是霍山，幾被塗糊?！保═47，p.794，c）作“茶糊”例，《廬山蓮宗寶鑒》卷二：“一體毘盧，先須識(shí)本，免被茶糊。”（T47，p.313，a）又《優(yōu)婆夷志》卷一：“若要行便行，卻復(fù)窺人面孔，隨人腳跟，殊不男兒，遞相茶糊?！保╔87，p.217，c）另外，還有作“荼糊”，如《續(xù)古尊宿語要》卷二：“若也倚它門戶，取它處分，受它荼糊，豈不是瞎驢趁大隊(duì)。”（X68，p.384，b）又《法演禪師語錄》卷三：“一月在天影含眾水，師真之真非月非水，青黃碧綠亂荼糊，看來半嗔半喜?！保═47，p.666，b）皆其例。

據(jù)此，“荼”“茶”皆可借作“塗”?！皦T”有擦飾、揩抹義，與動(dòng)作有關(guān)，俗寫中與手有關(guān)的動(dòng)作往往會(huì)加手旁產(chǎn)生新的俗體，“塗”字也不例外，但這里并非“塗”字本身添加手旁，而是它的借字“茶”?！安琛苯枳鳌皦T”，表示擦、敷等義加手旁即成“搽”，讀音實(shí)際上還是與“塗”同。如上揭禪籍“塗糊”又作“搽糊”，《聯(lián)燈會(huì)要》卷二：“翠巖芝云：二祖被他當(dāng)面搽糊，莫道髓，皮也不曾摸著，因甚卻紹祖位？”（X79，p.23，b）后清人所編《宗門拈古匯集》卷五引上揭內(nèi)容卻作“塗糊”（X66，p.30，a）這種改換原因，可能是因?yàn)樽珜懻呷〔臅r(shí)模麻已經(jīng)分化，覺得“搽”讀宅加切，音義皆不可通，故改回作“塗糊”。如《禪宗頌古聯(lián)珠通集》卷十一：“禪床驚振被搽糊，惹得兒孫不丈；拄杖劈頭連打出。也教知道赤須胡?！保╔65，p.539，b）又《五燈會(huì)元》卷二十：“師曰：佳人睡起懶梳頭，把得金釵插便休；大抵還他肌骨好，不塗紅粉也風(fēng)流?！保╔80，p.439，c）“不塗紅粉也風(fēng)流”別的文獻(xiàn)有引作“不搽紅粉也風(fēng)流”?！端卧娂o(jì)事》卷九十二《頌子》：“誰能一日三梳頭，撮得髻根牢便休。大抵是他肌骨好，不搽紅粉也風(fēng)流?！盵7]

顯然最初“茶”只是借作“塗抹”之“塗”，后世頻于借用，給“茶”加了手旁之后，反而使“搽”變成了“塗”的俗體?！额愐簟肪硭捻嵶V：“塗，塗飾也，俗作搽?！盵8]又《六書故》卷六：“塗，田吾切……又宅加切，今人言塗抺。《東方朔傳》：老柏塗與，伊優(yōu)亞，狋吽牙，合韻也。師古文曰丈加切，俗作搽。”[9]可見“搽”已被當(dāng)作“塗”的俗字，但“塗”絕無可能有“宅加切”這一讀音，戴侗所說可能是認(rèn)為“搽”既然是“塗”的俗字，那么“搽”的讀音宅加切，就是正字“塗”的又音也?！安搿背蔀椤皦T”的俗體后，讀音亦同“茶”一樣變作了宅加切，與“塗抹”之“塗”并用不悖，但“搽”更多的是用在了口語中，如宋以降的元曲、明清小說等揩拭、涂抹義多用“搽”字便是其證。

由此，我們才知道“搽”只是“塗”的后起俗字。起初只是因?yàn)椤皦T”“荼”同音互相借用，后來“荼”在俗寫中缺一筆訛作“茶”，此時(shí)“荼”“茶”讀音還沒變化，皆讀若徒。以此為橋梁，“茶”亦借為“塗”。后來韻部模麻有了分化，“茶”字讀音從“荼”脫離了出來，讀作了宅加切。但因“茶”習(xí)于借作“塗”，而“塗”所表示的動(dòng)作與手相涉，反而為借字“茶”添加了手旁作“搽”，并且變成了“塗”的俗體，承擔(dān)了“塗”的揩拭、塗抹義，但“搽”的讀音卻同“茶”一樣讀作宅加切，這就使本來讀音意義相同的“塗”“搽”變得形同陌路。后來“搽”字被頻繁沿用，特別是元曲、明清小說等口語化作品中用的比較多，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宋以前的字書沒有它的蹤跡。最后，我們把“搽”的形成過程表示如下：

塗→（音借）荼→（訛變）茶→（與動(dòng)作相涉增加手旁）搽。

[注釋]

① 文中所引佛典書籍用例，取自中華電子佛典協(xié)會(huì)《CBETA電子佛典集成》，2009年（電子版）。T表示《大正藏》，X表示《卍新纂續(xù)藏經(jīng)》，T/X后面的數(shù)字表示所在冊(cè)數(shù)，P表示頁碼，a/b/c表示欄。

[1] 陳彭年.廣韻[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48.

[2] 鄭珍.說文新附考(《叢書集成初編》本)[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262.

[3] 蕭統(tǒng).文選(李善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7:604.

[4] 陸羽.茶經(jīng)[M].京都:日本京都書肆補(bǔ)刻,1844.[5] 顧炎武.音學(xué)五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2:270.

[6] 雷漢卿.禪籍方俗語詞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10:20.

[7] 厲鶚.宋詩紀(jì)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224.

[8] 潘耒.類音(《續(xù)修四庫全書》第258冊(c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03.

[9] 戴侗.六書故(《溫州文獻(xiàn)叢書》本)[M].上海:上海社會(huì)科學(xué)院出版社,2006:151.

（責(zé)任編輯、校對(duì)：郭萬青）

The Origin of “搽”

GONG Yuan-hua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61005, China)

Chinese character “搽” can be hardly found before Song Dynasty. But since Song, it is often used in works of colloquial styles, such as Zen books, Yuan verse, and fictions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搽” is studied here from etymological approach. It is found that“塗” is the origin of “搽” and the latter is a misprint of the former.

搽; 塗; origin; philological; Suzi

H109.2

A

1009-9115(2014)04-0019-02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4.006

2013-10-04

龔元華（1985-），男，土家族，湖南瀘溪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yàn)橛?xùn)詁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