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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險人訂約說明義務對海上保險之適用

        2014-02-04 15:29:05劉奕彤
        中國海商法研究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海上保險保險法保險合同

        劉奕彤,王 欣

        (大連海事大學 法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6)

        一、中國法上的保險人訂約說明義務

        一般認為,立法規(guī)制、司法規(guī)制和行政規(guī)制是保險格式條款的法律規(guī)制的三種主要方式,其具體體現(xiàn)于《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簡稱《保險法》)當中,并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簡稱《合同法》)的相關(guān)規(guī)定作為補充*一般認為,《保險法》第17條(包括《合同法》第39條)和第19條(包括《合同法》第40條)屬于立法規(guī)制,《保險法》第30條(包括《合同法》第41條)屬于司法規(guī)制,而《保險法》第114條、第136條、第165條和第171條則屬于行政規(guī)制。。其中保險人訂約說明義務是對保險格式條款最重要的立法規(guī)制方式。在現(xiàn)行立法中,《保險法》第17條第1款規(guī)定:“訂立保險合同,采用保險人提供的格式條款的,保險人向投保人提供的投保單應當附格式條款,保險人應當向投保人說明合同的內(nèi)容”,是謂“格式條款提示和說明義務”。第2款規(guī)定:“對保險合同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保險人在訂立合同時應當在投保單、保險單或者其他保險憑證上作出足以引起投保人注意的提示,并對該條款的內(nèi)容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投保人作出明確說明;未作提示或者明確說明的,該條款不產(chǎn)生效力”,是謂“免責條款提示和明確說明義務”*對于該款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是否限于保險人提供的格式條款,法律規(guī)定措辭不明確,但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guān)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法釋[2013]14號)第9條,保險人須提示和說明的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應當是保險人提供的格式合同文本中的條款。。以上規(guī)定統(tǒng)稱為保險人訂約說明義務。

        就海上保險而言,《保險法》第184條規(guī)定,海上保險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簡稱《海商法》)的規(guī)定;《海商法》未作規(guī)定的,適用《保險法》的有關(guān)規(guī)定??梢姡诤I媳kU的法律適用問題上,《保險法》與《海商法》是一般法與特別法的關(guān)系。由于《海商法》未對海上保險合同的格式條款作出特別規(guī)定,《保險法》對格式條款的立法規(guī)制條款原則上亦應適用于海上保險合同。但是,與一般非海上保險相比,海上保險在法律制度上畢竟有其特殊性,這也是中國立法將二者分別規(guī)定的重要理由。對于《保險法》規(guī)定的以一般保險格式條款為規(guī)制對象的訂約說明義務應當如何適用于海上保險,不僅缺乏理論研究,在司法實踐中的認識也不統(tǒng)一,筆者擬對此加以研究,并提出相關(guān)建議。

        二、格式條款訂約說明之外國立法

        眾所周知,大多數(shù)保險合同條款屬于格式條款。實踐中在保險合同訂立時雖多由被保險人或投保人提出保險要求,而對于保險人在保險單中載明的條款(多為格式條款)內(nèi)容,被保險人或投保人通常并無討價還價之余地。雖然格式條款具有方便快捷、節(jié)省交易成本的優(yōu)勢,其使用人濫用其訂約自由、免除自身責任、加重對方義務、損害相對人的弊病也顯然存在。在此情況下,所謂合同自由很可能僅是流于形式上之自由,相對人內(nèi)容訂定之自由則完全被剝奪。[2]

        為克服格式條款帶來的弊端,在英國法上,格式條款使用人欲要依據(jù)格式條款免責,其必須首先證明該條款已按法律認可的方式訂入了合同。換言之,在訂立合同時,使用人必須使相對人了解該免責格式條款存在于合同之中。為此,使用人需要證明其采取了合理措施通知相對人合同中免責條款的存在,但無需證明相對人實際上注意到免責條款的存在。根據(jù)英國普通法,如果免責條款在合同文件中被明顯地載明或提及,該條款通常就足以被有效地訂入合同,相反,如果合同中沒有提示相對人注意的表明存在免責條款的詞句,則該條款不太可能訂入合同。此外,免責條款的內(nèi)容越特殊、越出人意料,使用人就越應當采用顯著的方式提示相對人注意。[3]這些規(guī)則對保險合同中的免責格式條款原則上亦應適用。

        另外,根據(jù)英國普通法,在免責條款訂入合同之后,除非存在脅迫、不當影響和錯誤陳述等影響當事人真實意思的特殊情形,保險人并不負有向被保險人說明保險條款(包括免除責任條款)之內(nèi)容的一般性義務。[4]在特定情況下,在合同訂立階段保險人可能負有向被保險人告知影響被保險人決定是否按保險人同意的條件訂立保險合同或是否與該保險人訂立合同的重要情況的義務,但該義務類似于被保險人的告知義務,而不同于保險條款的訂約說明義務。[5]

        在大陸法系國家,德國起初是在專門規(guī)制格式條款的法律——《一般交易條款規(guī)制法》中對格式條款訂入合同條件作出規(guī)定,以實現(xiàn)對格式條款(包括保險格式條款)的立法規(guī)制,該法后來于2002年1月1日并入《德國民法典》第二章第305條至第310條。[6]日本則是在《消費者契約法》《金融商品銷售法》和《保險業(yè)法》中規(guī)定了保險人對保險合同重要事項的說明義務及違反該義務的法律后果。[7]20而在2008年《德國保險合同法》和2008年《日本保險法》中,并沒有類似于《保險法》第17條的保險人訂約說明義務的規(guī)定*《德國保險合同法》第7條雖然規(guī)定了保險人在合同成立前向被保險人提供與接受保險合同有關(guān)的信息(如保險合同條款)的義務,但未要求保險人說明相關(guān)信息的內(nèi)容。而2008年《日本保險法》第6條和第41條雖然規(guī)定非生命保險合同和生命保險合同訂立時保險人應當向被保險人提供含有法律要求信息的文件,同樣也未要求保險人向被保險人予以說明。。

        《德國民法典》第305條第2款規(guī)定*英文原文為:“Standard business terms only become a part of a contract if the user,when entering into the contract,1.refers the other party to the contract to them explicitly or,where explicit reference,due to the way in which the contract is entered into,is possible only with disproportionate difficulty,by posting a clearly visible notice at the place where the contract is entered into,and 2.gives the other party to the contract,in an acceptable manner,which also takes into reasonable account any physical handicap of the other party to the contract that is discernible to the user,the opportunity to take notice of their contents,and if the other party to the contract agrees to their applying.”:

        “只有在下列情形,并且合同另外一方當事人同意適用一般交易條款的,一般交易條款始構(gòu)成合同的組成部分:

        桂州,富戶巨室頗多,秀容月明去的是尋常人家。只見堂屋放了一張大桌,擺滿了酒菜,主席坐著小都統(tǒng),陪坐左右的,是什長,其他幾人,如坐針氈。令秀容月明驚詫的是,那小都統(tǒng)大腿上,坐了兩名妖嬈女子,兩個什長也各摟了一個,看這三個女子衣著舉止,就知道是妓女。

        1.使用人在訂約時明確向另外一方當事人指明一般交易條款,或者因訂約性質(zhì)而只有在克服過巨困難的情況下才可以明確指明時,以在訂約地清楚陳列的方式指明一般交易條款;并且

        2.使用人在訂約時以可苛求的方式使另外一方當事人取得知悉一般交易條款內(nèi)容的可能性,同時應當適當考慮能夠為使用人辨識的另外一方當事人的身體障礙?!?/p>

        該規(guī)定亦適用于消費者保險合同,但不適用于相對人為商業(yè)企業(yè)或機構(gòu),即企業(yè)之間采用格式條款訂立的非消費者保險不必遵守第305條規(guī)定的條件*參見《德國民法典》第310條第1款。。從內(nèi)容看,該規(guī)定沒有要求保險人將格式條款的內(nèi)容向相對人說明或明確說明。而日本《保險業(yè)法》雖然規(guī)定了保險人的說明義務,也僅限于重要事項的說明,并不是對全部保險條款的說明。[7]23

        三、對中國現(xiàn)行法律和司法解釋的討論

        有學者認為,《保險法》第17條第1款和第2款實質(zhì)上規(guī)定的都是保險格式條款訂入合同的規(guī)則,對第1款而言,未經(jīng)保險人說明的格式條款不能訂入合同,成為合同組成部分,其目的在于滿足被保險人的知情權(quán)和選擇權(quán);對第2款來說,對作為免責條款的保險格式條款,保險人未作提示或明確說明的,視該條款未被訂入合同,對被保險人不產(chǎn)生拘束力。[8]97《保險法》第17條第1款所規(guī)定的格式條款提交義務是《保險法》于2009年第二次修改時新增加的規(guī)定,目的是將保險人提供格式條款的時間從以往保險單簽發(fā)之時提前到投保之時。[8]97由于未規(guī)定違反該義務的后果,容易引發(fā)爭議,而筆者的觀點是:若保險人未按照第17條第1款要求提供格式條款,應產(chǎn)生相應條款不能訂入合同的后果。至于該款規(guī)定的格式條款說明義務,從措辭看,保險人說明的方式和程度并不明確,《最高人民法院關(guān)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簡稱《保險法司法解釋二》)也未作進一步解釋。在實際操作上,由于要求保險人在每一次訂立合同時對全部格式條款都事無巨細地說明不僅不現(xiàn)實,也沒有必要,故對該規(guī)定解釋上應根據(jù)公平原則靈活處理。

        另有學者進一步指出,對免責條款以外的其他保險格式條款的說明應當與免責條款有所區(qū)別,具體而言,保險人僅在投保人就前者提出問詢時,才須作出解釋,即該項說明義務限定于被動性解釋義務。[9]55筆者對此觀點表示贊同。也即是說,作為條款訂入合同規(guī)則,第17條第1款僅要求保險人以合理方式使被保險人能夠了解保險人條款內(nèi)容即可(主要是將條款提供給被保險人并提醒其注意),而不必主動向被保險人特別說明,除非被保險人提出詢問。理由主要有:其一,無論是外國立法例(如前述德國和英國法律),還是《合同法》第39條,都沒有規(guī)定格式條款使用人應當主動說明格式條款內(nèi)容的義務,如果保險人在提供保險格式條款之外,還須主動對這些條款作說明或解釋,不僅在操作方式上與對免責條款的說明難以區(qū)分,不利于突出重點,也不必要地增加了保險人的負擔和交易成本,不合理。其二,從第17條第1款和第2款的邏輯關(guān)系看,既然第2款明確規(guī)定保險人對免除其責任的格式條款的提示和明確說明義務,第1款就沒有必要再要求保險人對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予以說明,由于第1款并未將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排除在說明范圍之外,立法者的本意可以被理解為:第1款不要求保險人主動說明全部格式條款的內(nèi)容。其三,第17條第1款并未規(guī)定保險人未說明格式條款的法律后果,故即使保險人未按本款要求作出特別說明,司法機關(guān)也無法根據(jù)本款對保險人加以制裁。既然無法規(guī)定有效的制裁手段,再考慮主動說明的弊端,將該款僅解釋為格式條款提示義務(而并不要求保險人主動說明)應更為合理。

        對于第17條第2款的明確說明義務,學者指出,該義務也稱為“醒意義務”,與第1款的格式條款提示和說明義務(也稱“醒示義務”)不同。[10]在保險合同訂立過程中,當事人的合意表現(xiàn)為雙方在充分理解合同條款內(nèi)容和含義的基礎上作出愿受其約束的意思表示,包括對條款的“理解”和“接受”兩個方面,不理解而接受,不構(gòu)成真正的合意。對于保險人提供的格式條款的理解而言,被保險人和保險人處于不平等地位。若被保險人未理解格式條款的含義,即使在形式上作出接受該條款的意思表示,也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合意。因此,立法上要求保險人對格式條款予以明確說明,旨在確保保險合同因雙方意思表示一致而成立,是合同成立的內(nèi)在要求。[8]98

        與此相關(guān)的問題是,保險人明確說明的格式條款的范圍和標準應如何確定?《保險法》第17條第2款要求保險人對“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予以明確說明。對于“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之含義,《保險法司法解釋二》第9條解釋為:“保險人提供的格式合同文本中的責任免除條款、免賠額、免賠率、比例賠付或者給付等免除或者減輕保險人責任的條款,可以認定為保險法第十七條第二款規(guī)定的‘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保險人因投保人、被保險人違反法定或者約定義務,享有解除合同權(quán)利的條款,不屬于保險法第十七條第二款規(guī)定的‘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從立法過程看,在2009年《保險法》修改之前,本條“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的措辭為“保險人責任免除條款”*根據(jù)2002年10月28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關(guān)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的決定》修正的《保險法》第18條規(guī)定:“保險合同中規(guī)定有關(guān)于保險人責任免除條款的,保險人在訂立保險合同時應當向投保人明確說明,未明確說明的,該條款不產(chǎn)生效力?!?。措辭上的變化體現(xiàn)出立法者對此類條款作擴張解釋的傾向。然而,《保險法司法解釋二》第9條卻對該傾向做了反向解釋,將“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限縮為“責任免除條款、免賠額、免賠率、比例賠付或者給付”等免除或者減輕保險人責任的條款,而不包括賦予保險人解除權(quán)的格式條款。其原因可能是:《保險法》第17條第2款使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的效力完全受制于保險人對此類條款的主動明確說明本身就不夠妥當,[10]影響合同的穩(wěn)定性,容易引發(fā)爭議,不合理增加保險當事人的交易成本,反而不利于對投保人整體利益的保護。通過對該款規(guī)定的限縮解釋,司法機關(guān)可能希望對因該款不合理而產(chǎn)生的利益失衡予以糾正。但是,該解釋本身卻產(chǎn)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按此解釋,保險人享有解除合同權(quán)利的條款不屬于“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那么約定保險人責任自動解除或保險自動終止的條款是否屬于“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呢?從法律效果上,合同自動解除或終止條款與享有解除合同權(quán)利的條款都屬于與合同效力有關(guān)的條款,自不應令其效果相異,故而也不應屬于“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但此一理解顯然頗為勉強,尤其是自動解除或終止合同實際就是免除了保險人在合同下的責任,并且因其隱蔽性以及后果的嚴重性而更需引起投保人的注意并取得其同意,若不課以保險人對其明確說明的義務實非第17條第2款的立法本意,也不能克服保險人濫用此類條款的所帶來的弊端??梢?,盡管《保險法司法解釋二》對“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的限縮解釋表面上似乎并未違背其字面意思,實質(zhì)上卻無法實現(xiàn)對不公平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予以法律規(guī)制的立法本意。相反,按“舉輕以眀重”的當然解釋方法,既然保險人對責任免除、免賠額、免賠率、比例賠付或者給付等局部或部分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尚負有明確說明義務,對于整體上或全部免除保險責任之保險責任終止或解除條款則更應說明,以令相對人注意和理解,否則將顯然違反該義務之“醒示”和“醒意”之本質(zhì)。[10]故而學者認為,應當對《保險法》第17條第2款的“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做擴張解釋,將其理解為保險合同條款中一切可限制(即部分免除)或免除(即全部免除)保險人給付責任的制度安排。[7]24,[9]55

        退一步說,假如在司法解釋上賦予合同解除權(quán)或自動終止后果的格式條款因不屬于“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而不受《保險法》第17條第2款規(guī)制,筆者認為,《合同法》第39條*《合同法》第39條規(guī)定:“采用格式條款訂立合同的,提供格式條款的一方應當……采取合理的方式提請對方注意免除或者限制其責任的條款,按照對方的要求,對該條款予以說明。”對其仍有適用之余地。因為在保險合同中,解除或終止保險責任的格式條款比“免賠額、免賠率、比例賠付或者給付”等格式條款更符合“免除或限制”保險人責任的條款,至少二者在法律意義上應同等重要,故保險人至少應當按照《合同法》第39條提請被保險人注意這類條款,并按被保險人要求對條款予以說明。

        綜上,對于“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的范圍,筆者認為應當作擴張解釋,即包括可全部或部分免除保險人責任的保險格式條款,而不限于責任免除或免賠額等條款。因此,《保險法司法解釋二》第9條的解釋至少是不妥當?shù)?。盡管《保險法》第17條第2款規(guī)定的“免責條款明確說明義務”及其違反后果有待完善,但現(xiàn)行立法的缺陷應當通過法律修改克服,而不宜通過司法機關(guān)的變通解釋措施加以彌補。

        關(guān)于“明確說明”的判斷標準,理論上有主觀標準和客觀標準之分。前者以說明人的自我感覺為判斷標準;后者則以相對人的理解為標準。既然“醒意義務”的目的是使相對人理解條款以達成真正的合意,故對明確說明的標準宜采用客觀標準。在實務上,客觀標準又有個別標準和一般標準之別,前者強調(diào)具體保險合同中被保險人對保險合同條款的理解,后者則以通常情況下具有一般知識的人對保險合同條款的理解為標準,而不考慮具體保險合同中被保險人的個體特點。學者建議,考慮到保險人和被保險人的利益平衡,中國司法實踐中應采取“修正的一般標準”,即原則上以被保險人所處階層一般人的認識水平為標準,同時兼顧特定被保險人的特殊個體狀況,若保險人明知或應知特定相對人的認識水平或理解能力低于一般人,則須以更大勤勉予以解釋說明。[8]98

        對于第17條第2款規(guī)定的“提示”和“明確說明”的判斷標準,《保險法司法解釋二》也作了具體規(guī)定。根據(jù)該解釋第11條,保險合同訂立時,保險人在投保單或者保險單等其他保險憑證上,對保險合同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以足以引起投保人注意的文字、字體、符號或者其他明顯標志作出提示的,即應認定保險人履行了提示義務;保險人對保險合同中有關(guān)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的概念、內(nèi)容及其法律后果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投保人作出常人能夠理解的解釋說明的,即應認定保險人履行了明確說明義務。對于“明確說明”的標準,司法解釋采取的是一般的客觀標準,而未明確采納學者建議的“修正的一般標準”。筆者以為,作為一般規(guī)定,一般的客觀標準是適當?shù)?。若實踐中真的出現(xiàn)保險人明知或應知相對人理解欠缺的情形,則由法官依據(jù)誠信原則作個案處理即可,而無需在司法解釋中作明確規(guī)定,否則可能增加司法解釋的復雜性和法官適用的困難。另外,對于通過網(wǎng)絡、電話等方式訂立的保險合同,保險人以網(wǎng)頁、音頻、視頻等形式對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予以提示和明確說明的,該解釋第12條允許法院視具體情況斟酌判斷保險人是否履行了提示和明確說明義務*《保險法司法解釋二》第12條規(guī)定:“通過網(wǎng)絡、電話等方式訂立的保險合同,保險人以網(wǎng)頁、音頻、視頻等形式對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予以提示和明確說明的,人民法院可以認定其履行了提示和明確說明義務?!?。而且,如果投保人在相關(guān)文書上簽字、蓋章或者以其他形式確認保險人履行相關(guān)義務的,則應當推定保險人已經(jīng)履行,但允許投保人提出相反證據(jù)證明保險人事實上并未按法定標準,即“作出常人能夠理解的解釋說明”履行該義務*《保險法司法解釋二》第13條規(guī)定:“保險人對其履行了明確說明義務負舉證責任。投保人對保險人履行了符合本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要求的明確說明義務在相關(guān)文書上簽字、蓋章或者以其他形式予以確認的,應當認定保險人履行了該項義務。但另有證據(jù)證明保險人未履行明確說明義務的除外?!?。

        四、對訂約說明義務適用于海上保險的質(zhì)疑

        在中國司法實踐中,非海上保險合同糾紛中的被保險人經(jīng)常以保險人未盡明確說明義務為由主張相關(guān)免責條款無效,法院往往傾向于依照《保險法》的文義作出不利于保險人的嚴格解釋。[9]50-56在海上保險中,被保險人提出相關(guān)主張的案例也不少見。在廣東富虹油品有限公司與中國平安財產(chǎn)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分公司海上貨物運輸保險合同糾紛案*參見廣州海事法院(2005)廣海法初字第211號民事判決書和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05)粵高法民四終字第304號民事判決書。中,一、二審法院均認定保險人未能證明就保險單中的除外責任條款向被保險人明確說明,故相關(guān)條款不產(chǎn)生效力。而在中國太平洋保險公司杭州分公司與應芝龍船舶保險合同糾紛案*參見寧波海事法院(2001)甬海商初字第164號民事判決書和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01)浙經(jīng)二終字第105號民事判決書。中,法院同樣認定保險人未能將船舶保險條款中的不適航除外責任條款向被保險人作明確說明,故該條款不產(chǎn)生效力。在這兩個案例中,法院最終仍允許保險人依據(jù)《海商法》所規(guī)定的法定除外責任主張免責。但也有海上保險案例表明,投保人(亦為被保險人)在投保單上簽名的行為,可以認定保險人就保險條款內(nèi)容(包括除外責任和被保險人義務)已向投保人作了合理和詳細的說明,相關(guān)條款對被保險人有約束力。[11]

        筆者并不贊同上述《保險法》第17條應對海上保險合同同樣嚴格適用的觀點,理由如下。

        首先,盡管保險人的訂約說明義務是為了達成真正合意,同時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保險人濫用優(yōu)勢地位不公平地免除其責任的不合理后果,但第17條不加限制地適用于海上保險合同的正當性令人懷疑。由于與保險人訂立海上保險合同的被保險人通常是商事主體,海上保險主要應當屬于非消費者保險*筆者建議,中國可以參照澳大利亞法律改革委員會對海上保險的改革建議的第2項調(diào)整《海商法》中海上保險合同規(guī)定的適用范圍,明確私人游艇保險和個人財產(chǎn)海上運輸保險等消費者保險應當不適用《海商法》,而直接適用《保險法》。。由于二者存在明顯差異,故在對海上保險被保險人的保護程度上應區(qū)別于消費者保險,在保險人的訂約說明義務的嚴格性和強制性等方面二者不應等同。與消費者保險合同法律規(guī)范的強制性特點相比,海上保險合同法原則上應當表現(xiàn)為任意性或指導性規(guī)范,從而更加體現(xiàn)出對當事人合同自由的尊重。2008年《德國保險合同法》和1984年《澳大利亞保險合同法》明確規(guī)定不適用于海上保險,而1989年《挪威保險合同法》雖然原則上是對任何保險合同都強制適用的法律,但對承保進行商業(yè)運輸?shù)暮4蜑閲H貿(mào)易進行運輸?shù)呢浳锏暮I媳kU合同則為例外,即允許海上保險合同當事人通過合同約定排除該法律的適用,[12]也正是基于此種考慮。在中國現(xiàn)行法律體系下,雖然《保險法》第17條原則上可以適用于海上保險合同,但該規(guī)定對海上保險格式條款的適用應當有所限制。

        至于訂立海上保險合同時的“達成真正合意”問題,即使《保險法》第17條第1款不適用,也可以通過其他法律規(guī)定的適用更為有效地解決。例如,在訂立合同過程中發(fā)生重大誤解或顯失公平的情況下,被保險人也可以根據(jù)《合同法》第54條請求法院撤銷或者變更合同。雖然海上保險合同中被保險人根據(jù)《合同法》這一規(guī)定主張撤銷或變更合同在實踐中并不多見*在海上保險合同中,在使用保險人提供的格式條款訂立合同時,發(fā)生重大誤解或顯失公平的情形盡管不能排除,但正常情況下這種可能性應當是很小的,因為被保險人通常不是消費者,法院一般會推定被保險人了解海上保險格式條款的內(nèi)容,在被保險人曾經(jīng)以相同或類似條款訂立過海上保險合同的情況下就更是如此。因此,被保險人若主張保險人提供的格式條款使其產(chǎn)生了重大誤解或?qū)ζ滹@失公平,并依據(jù)《合同法》第54條撤銷或變更合同,在實踐中往往很難成功。,但與《保險法》第17條第1款相比,這一規(guī)定可以更好地解決使用格式條款的不公平問題,同時達成雙方利益的平衡。

        其次,由于《保險法》第17條第2款“明確說明”含義的不確定性,容易導致法院對履行明確說明義務的尺度和標準把握不一,而且如前所述,對免責條款范圍的確定也極易引發(fā)爭議。法院在認定這些條款的范圍時也將處于兩難之境,若作擴張解釋,可能影響明確說明的效果和目的(范圍過大,明確性和重點性就差),也增加保險人負擔,若作限縮解釋,可能又對被保險人不公平。雖然《保險法司法解釋二》對明確說明的標準作出解釋,即“保險人對保險合同中有關(guān)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的概念、內(nèi)容及其法律后果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投保人作出常人能夠理解的解釋說明的”,而且“投保人對保險人履行了符合本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要求的明確說明義務在相關(guān)文書上簽字、蓋章或者以其他形式予以確認的,應當認定保險人履行了該項義務。但另有證據(jù)證明保險人未履行明確說明義務的除外”。然而,“常人能夠理解”和“另有證據(jù)”仍然存在法院理解尺度不一的問題。在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的情況下,若按照第17條第2款將明確說明作為免責條款的效力要件,免責條款的效力將產(chǎn)生很大的隨意性和不確定性,損害了交易安全和保險人的正當權(quán)利,實有矯枉過正之嫌。筆者認為,解決問題的根本是對第17條第2款本身的不合理作出修正,即不應將免責保險格式條款的效力依賴于保險人的明確說明。[13]相比之下,《合同法》關(guān)于格式條款的規(guī)定能夠更好地解決格式條款濫用和達成合意問題,可資借鑒。

        《合同法》第39條規(guī)定,采用格式條款訂立合同的,提供格式條款一方應當遵循公平原則確定當事人之間的權(quán)利和義務,并采取合理的方式提請對方注意免除或者限制其責任的條款,按照對方的要求,對該條款予以說明。該規(guī)定是關(guān)于格式條款訂入合同要件的規(guī)定,[14]而且該規(guī)定與前述《德國民法典》關(guān)于一般交易條款的規(guī)制規(guī)定非常相近。若將該規(guī)定適用于海上保險合同,與《保險法》第17條第2款不同,保險人并無義務主動對免責條款加以解釋說明,而只需按被保險人要求說明。由此,保險人需要說明的免責條款范圍將很確定而不會產(chǎn)生問題,而說明的標準只要達到被保險人接受的程度即可,如此相關(guān)爭議將大大減少,保險人也只需以被保險人所確認的文件(如保險人已經(jīng)提示和按其要求說明免責條款,被保險人并無其他疑問)作為其履行該義務的證據(jù),被保險人事后也不能再以其他證據(jù)否認。盡管《合同法》第39條未規(guī)定違反本條的法律后果,但可以合理解釋為,若免責格式條款未經(jīng)提示并按要求說明,則不能訂入合同,對相對人不產(chǎn)生效力。若該免責格式條款不公平,則相對人還可以依據(jù)《合同法》第54條請求法院撤銷或變更。筆者認為,以《合同法》第39條關(guān)于格式條款的訂入合同規(guī)則作為保險人訂約說明義務更加合理,更能平衡當事人利益,也節(jié)省交易成本,同樣模式亦為德國和英國等國所采。當然,如果《合同法》第39條能夠進一步考慮當事人之間的交涉能力,將格式條款相對人進一步區(qū)分為消費者和企業(yè),若相對人為消費者,則格式條款使用方未盡提示和說明義務將使格式條款不能訂入合同,若相對人為企業(yè),本條規(guī)定將不適用,可能會更加合理*參見前文所引《德國民法典》第310條。。

        或有人擔心,由于保險格式條款復雜冗長,而被保險人又缺乏專業(yè)知識,因而不能或不愿自行閱讀和理解條款,也就無從要求保險人說明,于此情形,若不要求保險人主動說明,易發(fā)生不公平條款訂入合同、有違被保險人真實意思之后果。筆者以為,這些問題可以通過格式條款的不利解釋和修正解釋等格式條款的司法規(guī)制方式予以解決。具體說,根據(jù)《保險法》第30條,采用保險人提供的格式條款訂立的保險合同,保險人與相對人對合同條款有爭議的,應當按照通常理解予以解釋。對合同條款有兩種以上解釋的,應當作出有利于相對人的解釋,[15-17]《合同法》第41條亦有類似規(guī)定。[18-19]對于保險人提供的免責格式條款,若其含義不明確,由于根據(jù)上述不利解釋規(guī)則,法院將作出對保險人不利解釋,保險人的免責目的將無法實現(xiàn),故保險人不得不盡量采用準確措辭使免責條款含義清楚明白,在此情況下,再要求保險人說明免責條款的含義,就沒有實際意義。當然,即使含義明確的條款仍可能損害被保險人的利益,但這一問題通過保險人說明也不一定就能解決,相反,適用《保險法》第19條認定不公平格式條款無效可能更為合適。

        五、結(jié)語

        通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就應然性而言,不能僅僅以未經(jīng)保險人明確說明為由即認定海上保險合同中的免責格式條款無效,因此將《保險法》第17條第2款強制適用于海上保險合同不合理。相反,應當適用《合同法》第39條規(guī)定認定保險人提供的格式條款(包括免責條款)是否能有效訂入海上保險合同,并且可以適用《保險法》第30條和第19條對免責條款作不利解釋或者將不公平格式條款(不論是否經(jīng)過說明)作無效解釋以克服保險人濫用格式條款的弊端,恢復當事人的利益平衡。即使考慮到法律的實然規(guī)定,也應當對《保險法》第17條第2款在海上保險合同中的適用加以限制。尤其在以下情況下,《保險法》的這一規(guī)定不應適用于海上保險合同:其一,對于中國海上保險實踐通用的標準格式條款,保險人無需作明確說明;其二,如果保險人能夠證明被保險人了解某格式條款的含義或者對某格式條款的使用雙方已經(jīng)形成交易慣例,或者格式條款的含義清楚確定足以使常人能夠正確理解,則保險人亦無需承擔明確說明義務。

        行文至此,筆者就《保險法》第17條第2款和《保險法司法解釋二》第9條對海上保險合同的適用提出如下改進建議:一方面,對海上保險人應當提示的免責格式條款的范圍作擴張解釋,以給予相對人合理機會充分注意和理解此類條款。因此,免除或限制保險人責任的格式條款(包括風險限定條款*所謂風險限定條款,是指規(guī)定保險人的承保范圍僅限于特定情形,對于在特定情形之外發(fā)生的損失,保險人不予負責的條款。、責任免除條款、免賠額、免賠率、比例賠付或者給付等)、被保險人義務及其違反效果條款、保險人在標準條款之外使用的影響保險責任的“特約條款”(包括條件條款、保證條款等)以及并入保險單的其他文件中的與保險責任有關(guān)的條款等,都應納入提示范圍;另一方面,海上保險合同保險人對免責條款的說明原則上以被保險人要求為條件。但是,對于法律效果嚴重且合理的被保險人無法理解的免責條款(特殊免責條款),應當適用《保險法》第17條要求保險人承擔主動說明義務。若保險人未按被保險人要求予以說明,或?qū)μ厥饷庳煑l款未主動說明的,此類條款不產(chǎn)生效力,除非保險人能夠證明被保險人了解某格式條款的含義或者對某格式條款的使用雙方已經(jīng)形成交易慣例,或者格式條款的含義清楚確定足以使常人能夠正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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