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曉君［山西師范大學(xué)， 山西 臨汾 041004］

阿爾比戲劇主題研究：美國夢的破滅

⊙樊曉君［山西師范大學(xué)， 山西 臨汾 041004］

愛德華·阿爾比是美國荒誕派戲劇的代表作家，美國反叛傳統(tǒng)戲劇的旗幟，多年來擅長運用荒誕派藝術(shù)手法揭示當(dāng)代社會問題，其作品內(nèi)涵豐富、形式多變、主題深刻、風(fēng)格多樣化，是美國戲劇史上繼奧尼爾、田納西·威廉斯、阿瑟·米勒之后最有影響的劇作家。本文通過分析阿爾比戲劇中女強男弱的家庭地位結(jié)構(gòu)、性道德混亂導(dǎo)致夫妻關(guān)系畸形化；家庭收養(yǎng)關(guān)系、家庭成員間曖昧與亂倫傾向以及家庭成員間的虐待和殺戮現(xiàn)象導(dǎo)致親情關(guān)系扭曲化，探討阿爾比通過荒誕戲劇形式揭露美國社會“二戰(zhàn)”后家庭倫理的扭曲和畸形化，揭露美國社會家庭成員間、夫婦間關(guān)系的冷漠，愛情、親情的虛偽；并通過畸形化的家庭倫理關(guān)系來影射美國社會的內(nèi)部的千瘡百孔、腐朽不堪。

曖昧與亂倫 虐待和殺戮 倫理扭曲

愛德華·阿爾比（Edward Franklin Albee.Ⅲ1928— ）作為美國反叛傳統(tǒng)戲劇、反叛百老匯商業(yè)戲劇的旗幟，多年來以反戲?。ǚ辞楣?jié)、反人物、反語言）震驚著美國戲劇界；并接替奧尼爾、阿瑟·米勒、田納西·威廉斯迅速成為美國戲劇界的中堅力量?？v觀阿爾比五十余年的三十余部戲劇作品，阿爾比作為美國荒誕派劇作家的代表人物、美國先鋒派劇作家，對美國戲劇的反叛和開拓不僅表現(xiàn)在戲劇形式上，更多表現(xiàn)在戲劇主題上。筆者將阿爾比戲劇作品主題主要分為三大類：倫理扭曲的婚姻家庭主題；美國夢破滅的社會主題；世界荒誕、人類異化的哲學(xué)主題。本文主要研究阿爾比戲劇主題之一：家庭倫理扭曲主題。

美國傳統(tǒng)家庭深受清教徒加爾文主義宗教意識的約束，非常重視個人和家庭的道德修養(yǎng)，重視個人對家庭、對社會的責(zé)任；家庭內(nèi)部成員間相愛、忠誠、合作、依賴、信任。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普遍的信仰危機，以及兩次世界大戰(zhàn)后人們精神領(lǐng)域的普遍混亂動搖了美國傳統(tǒng)家庭的倫理觀。美國家庭在各種反傳統(tǒng)運動、享樂主義思想的影響下逐漸發(fā)生重大變化，甚至家庭解體,而家庭結(jié)構(gòu)、家庭成員間關(guān)系的變化足以反映一個社會的道德價值觀，反映一個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思想領(lǐng)域的變化，反映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阿爾比涉及家庭倫理主題的作品主要有《沙箱》《美國夢》《誰害怕弗吉尼亞·沃爾夫》《婚姻游戲》《微妙的平衡》《迪比克來的女士》《欲望花園》《一切都結(jié)束了》《三個高個子女人》《山羊或誰是西爾維婭？》等。這些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揭露了美國社會“二戰(zhàn)”后社會家庭成員間、夫婦間關(guān)系的冷漠，愛情、親情的虛偽；并通過畸形扭曲的家庭倫理關(guān)系影射美國社會的內(nèi)部的千瘡百孔、腐朽不堪。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夫妻關(guān)系畸形化

美國傳統(tǒng)家庭尊重夫妻關(guān)系，認為夫妻間應(yīng)該相互幫助，生養(yǎng)孩童，互相忠誠。丈夫要供養(yǎng)妻子，尊重妻子，努力取悅妻子；妻子要順從和敬重自己的丈夫，協(xié)助自己的丈夫，管理家庭事務(wù)；夫婦間要相互持重、溫和、謙恭。“二戰(zhàn)”后美國社會在反傳統(tǒng)各種運動的影響下，人們思想解放到了言行放縱、精神頹廢邊緣，酗酒、吸毒、性放縱成為時尚，美國家庭倫理觀念岌岌可危。在阿爾比戲劇之前的田納西·威廉斯等人已經(jīng)關(guān)注到美國家庭倫理的變化，關(guān)注到邪惡女性對家庭倫理變化的破壞力。阿爾比更著力在其作品中塑造一系列惡毒母親、邪惡妻子形象；通過戲劇對話、舞臺動作表現(xiàn)夫婦關(guān)系的冷漠、虛偽，揭露美國家庭倫理觀念的扭曲。

Daddy:Whatever you say,mommy.(爸爸：媽媽,你說怎樣就怎樣。)

Mommy:of course,whatever I say.①（媽媽：當(dāng)然,我說了算。）

《美國夢》中媽媽為了錢嫁給爸爸，要求爸爸養(yǎng)活自己和自己的母親，爸爸死后要把錢留給自己。

Mommy:I can live off you,because I married you.And aren’t you lucky all I brought with me was Grandma.A lot of women I know would have brought their whole families to live off you.All I brought was Grandma.Grandmais all the family I have.（我可以靠你養(yǎng)活,因為我嫁給了你。你難道不覺得有福氣我?guī)淼闹皇且晃焕牙选Ｎ艺J識好多女人把她們?nèi)叶紟Я诉^來靠你養(yǎng)活，我只帶了個姥姥。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Daddy:I feel very fortunate.(我覺著很幸運。)

Mommy:You should.I have a right to live off you because I married you,and because I used to let you get on top of me and bump your uglies;and I have a right to all your money when you die.And when you do,Grandma and I can live by ourselves……if she's still here.Unless you have her put away in a nursing home.（你應(yīng)該這樣想。我有權(quán)讓你養(yǎng)活我,因為我嫁了你,因為我允許你跟我睡覺。而且你死了,我有權(quán)得到你所有的錢。到那時候,姥姥和我可以自己過活,當(dāng)然要是她還活著的話。除非你把她送進養(yǎng)老院。）

Daddy:I have no intention of putting her in a nursing home.（我根本沒想把她送養(yǎng)老院。）

Mommy:Well,I wish somebody would do something with her!于（我倒盼望有人會對她做點兒什么。）

媽媽對爸爸沒有感情，只是為了錢嫁給爸爸。爸爸沒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完全順著媽媽的意思，唯唯諾諾。阿爾比通過這兩部短劇辛辣嘲諷、揭露物欲主義、金錢至上對美國傳統(tǒng)家庭道德觀、倫理觀的破壞，同時導(dǎo)致現(xiàn)代家庭夫婦感情隔膜、精神空虛、道德敗壞。戲劇《誰害怕弗吉尼亞·沃爾夫》瑪莎和喬治夫婦更是典型的女強男弱家庭結(jié)構(gòu)類型?，斏瘋€性強硬，對丈夫喬治恣意謾罵侮辱；《微妙的平衡》中丈夫托比逃避責(zé)任，妻子艾格尼絲不得不扮演強勢女主人角色；《馬爾科姆》中Madama Girard因為錢和嫁給Girard Girard，此后Girard Girard對妻子言聽計從，直到另有新歡。

阿爾比戲劇中的夫婦關(guān)系基本都呈現(xiàn)出女強男弱的家庭地位結(jié)構(gòu)。阿爾比戲劇中的女性完全違背傳統(tǒng)家庭女性順從丈夫、幫助丈夫管理家庭事務(wù)的傳統(tǒng)美德，對丈夫頤指氣使，操縱家庭權(quán)力，破壞家庭關(guān)系，虐待家中親人。丈夫們則基本上猥瑣、懦弱、無能，對妻子言聽計從。阿爾比通過冷峻嚴肅、簡潔而巧妙的戲劇對話將現(xiàn)代美國家庭夫婦間的冷漠、仇恨、互相欺騙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為此，阿爾比甚至被稱為“冷漠的道德家”③。

George:Let's see now……what's else can we do? There are othergames.How about…… Hump the Hostess?HUNH?How about that?How about Hump the Hosses?HUNH?HUNH?(喬治：我們看看，現(xiàn)在我們做點別的什么？還有其他的游戲。干女主人怎么樣？干女主人怎樣？嗯？嗯？)

Nick:Clam down,now.（行了，冷靜點。）

George:Or is that for later……mount her like a goddamn dog?（或者隨后再做……像狗一樣騎她？）④

該劇語言的粗魯令觀眾和劇評家們震驚，認為該劇“低級趣味、離奇古怪。內(nèi)容是自然主義的。是對歷史、對美國社會、對哲學(xué)和心理學(xué)的歪曲”?！斑@出戲的演出是瘟疫，必須制止，不能置之不理。我們不能歡迎，不能聽其在我們中流行。他在劇本中散布的謊話是我們戲劇的謊話。劇壇這樣墮落的情況必須予以打擊?！雹菰搫∵€因此而錯失普利策獎。事實上，阿爾比通過劇中人喬治揭示寫作的目的就是剝?nèi)ヌ搨蔚耐庖拢屓丝吹缴畹恼嫦?、人的真相?！癢e all peel labels,sweetie;and when you get through the skin,all three layers,through the muscle,slosh aside the organs(An aside to NICK)them which is still sloshable(back to HONEY)and get down to bone…you know what you do then?…When you get down to bone,you haven’tgotallthe way,yet. There’s something inside the bone…the marrow…and that’s what you gotta get at.”（“我們都剝標(biāo)簽。當(dāng)你剝?nèi)说钠つw，經(jīng)過三層，剝到肌肉，直到骨頭……到了骨頭還沒有徹底，骨里還有東西……骨髓……這就是你必須得到的?！保┯^眾和劇評家們不能接受的是該劇真實反映了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道德的淪喪，家庭關(guān)系的虛偽，無愛的事實，性道德的淪喪的真相。人們在震驚和憤怒之后，逐漸認識到阿爾比戲劇揭露了當(dāng)時家庭倫理扭曲的真相。隨后，該劇接連演出許多場，演出非常成功，成為阿爾比早期戲劇的代表作。

阿爾比倫理家庭劇將美國現(xiàn)實生活中夫婦之間的虛偽、自私、物質(zhì)化，互相欺騙的真相揭露得淋漓盡致?；橐霰臼窍鄲勰信ハ嘁蕾?、彼此支持、彼此信任共度一生的契約，然而現(xiàn)實中無愛、虛偽、自私貪婪、性放縱破壞了婚姻的規(guī)則，最終家庭最基本組成單位的夫婦關(guān)系緊張，家不能給人溫暖，反而讓人感覺更加孤獨，精神更加空虛。盡管劇評家們多因為阿爾比戲劇揭露婚姻家庭生活中一些駭人聽聞的丑陋事件而憤怒，但戲劇演出一段時間后，多數(shù)劇評家逐漸意識到劇作家憎恨丑陋，勇敢揭露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的丑陋，只有面對這些骯臟和丑陋，才能幫助人們從無底線、無原則的混亂婚姻中走出來，重樹健康良好婚姻觀，更好更幸福地生活。

二、親情關(guān)系扭曲化

阿爾比家庭倫理劇在揭露夫婦間關(guān)系畸形化的同時，也揭露現(xiàn)代家庭中父子、母子等關(guān)系的畸形扭曲，通過揭露家庭（社會最小的組成成分）內(nèi)部丑陋真相來影射現(xiàn)代美國社會骨子里的千瘡百孔、丑陋不堪：現(xiàn)代社會物質(zhì)生活的愈來愈富足，卻難以滿足人們不斷膨脹的貪欲；同時物質(zhì)富裕并沒有同精神富足同步進行，相反人們精神生活更加萎靡不振，道德墮落，信仰喪失。傳統(tǒng)家庭中尊重父母、呵護子女的美德在阿爾比家庭倫理劇中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嫌棄和虐待，最淳樸溫馨的親情關(guān)系被破壞、被扭曲。人也越來越被機器捆住了手腳,變成附庸和奴隸。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疏遠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淡薄了，逐漸為金錢關(guān)系所左右。美國現(xiàn)代社會人們對享樂和自由的過度信奉導(dǎo)致個人的極端自私，父母、子女漸漸成為享樂和自由的羈絆。美國傳統(tǒng)文明對家庭的畢恭畢敬如同美麗的神話，家庭的意義喪失殆盡，現(xiàn)代人對家庭的依賴、信仰、熱愛已逆轉(zhuǎn)，家不再提供棲息和溫暖，成為空殼。

《沙箱》中媽媽虐待自己的母親，讓姥姥躺在海邊的嬰兒沙箱中等死。

Mommy:Wherever I say,of course.Let me see…well…all right,over there…in the sndbox（pause）Well,what are you waiting for,Daddy?…The sandbox!（They carry GRANGMA over to the sandbox and more or less dump her in）“媽媽：當(dāng)然,我說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讓我想想……噢……有了,放在那邊……沙箱里。（稍停）咳!孩子他爸爸,你還等什么?……沙箱子里嘛!”⑧（他們一起把姥姥舉過沙箱,差不多是一下子把她扔了進去）

《美國夢》中媽媽嫌棄自己的母親，恨不能將姥姥送到養(yǎng)老院。媽媽還虐待和殺害收養(yǎng)的孩子。孩子眼睛里只有父親，媽媽就挖掉孩子的眼睛；孩子的鼻子翹到天上，媽媽就砍去孩子的鼻子，孩子對自己的生殖器感興趣，媽媽砍掉了孩子的雙手，孩子有一天大罵媽媽，舌頭被媽媽割掉，最后孩子成了沒有腦袋、沒有內(nèi)臟、沒有脊梁骨的怪物，凄慘死去。

阿爾比多部家庭倫理劇涉及到夫婦關(guān)系畸形化、親情關(guān)系扭曲化，在劇作家阿爾比看來，造成家庭倫理關(guān)系扭曲的根源在于惡毒、殘忍的母親。有劇評家根據(jù)阿爾比戲劇中的女性多被描述成性放縱、邪惡、殘忍的形象，認為阿爾比有厭女傾向，事實上阿爾比只是反對強勢惡毒的壞女人，而不是所有的女人。如阿爾比獻給自己姥姥的戲劇《沙箱》，劇中的姥姥象征美國舊時代文明，代表母愛和智慧?！秼雰河螒颉分邪柋葘Σ恢O世事的年輕女人充滿同情。此外，阿爾比通過作品攻擊強勢惡毒女性不是孤立偶然事件。首先，與阿爾比成長經(jīng)歷有關(guān)。阿爾比出生兩周后被弗朗西斯和里德夫婦收養(yǎng)，弗朗西斯沒有生育過，不懂得怎樣養(yǎng)育孩子，在阿爾比的成長過程中給阿爾比造成很多心理上的痛苦。養(yǎng)母對阿爾比冷漠無愛的態(tài)度，或許也是阿爾比成年后成為同性戀的根源。在阿爾比童年成長過程中，只有姥姥給予阿爾比母愛和溫暖。姥姥死后，阿爾比寫作《沙箱》紀念姥姥。阿爾比成長經(jīng)歷導(dǎo)致阿爾比戲劇中表現(xiàn)家庭倫理扭曲的戲劇居多。其次，美國社會很反感女性主義運動對傳統(tǒng)家庭倫理沖擊力和破壞性。在阿爾比之前的劇作家們也曾對惡毒女性對家庭的破壞力進行描寫和揭露。如奧尼爾三幕劇《悲悼三部曲》中的萊維尼亞及其母親，自私、殘忍、惡毒、心理扭曲，是整個家庭毀滅的根源?！皬奈鞯履帷せ羧A德（1991—1939）的（銀鎖》（1926）到威廉·英奇（1913—1973）和田納西·威廉斯等人的一些作品都對女性的‘破壞性’作用進行了探討。他們越來越細膩地描寫女性對家庭的惡劣影響,寫母親對子女的惡劣影響,同時也在探索丈夫?qū)ζ拮影僖腊夙樀鸟Z服性以及兒女一代人的軟弱無能⑨”。

①② The Collected Plays of Edward Albee1958-1965.New York:The Overlook Press，2004：88，34.（中文譯文為袁鶴年譯本《美國夢》）

③ [美]伊哈布·哈桑：《當(dāng)代美國文學(xué)》（下），陸凡譯，山東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06頁。

④ The Collected Plays of Edward Albee1958-1965.New York:The Overlook Press，2004：248（.括號內(nèi)漢語為筆者簡譯）

⑤ 轉(zhuǎn)引自第廖可兌等：《美國戲劇論輯》，中國戲劇出版社1981年版，第156頁。

⑥ TheCollected PlaysofEdward Albee1958-1965.New York：The Overlook Press，2004：292（.括號內(nèi)翻譯參考廖可兌等：《美國戲劇論輯》，第159頁。）

⑦ The Collected Plays of Edward Albee1958-1965.New York:The Overlook Press，2004：246（.譯文參考曹久梅譯本《誰害怕維吉尼亞·吳爾芙》，第614頁。）

⑧ The Collected Plays of Edward Albee1958-1965.New York:The Overlook Press，2004：88（.漢語翻譯參考郭繼德譯本）

⑨ 郭繼德：《美國戲劇史》，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330頁。

作 者：樊曉君，山西師范大學(xué)戲劇戲曲學(xué)專業(yè)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戲劇。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