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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小曼的兩次愛情

        2014-01-20 16:06:58劉惠強
        中國鐵路文藝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楊旭彭澤陸小曼

        劉惠強

        陸小曼從網(wǎng)上找到一條招聘消息:鐵路客運段正在招列車員。

        這消息讓陸小曼眼前亮起一道霞光:鐵路客運段,單位肯定不錯呀!先甭說鐵路是鐵老大,就是單位的名字也響亮。列車員不就是列車上的工作人員嗎?那工作多有意思。雖然陸小曼坐火車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可列車員還是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身穿藍制服,頭戴大沿帽,查票、報站,最多也就是倒倒水,掃掃地,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還能天南海北坐著火車到處跑,飽覽祖國的大好河山,這是何等愜意的事?可這么好的工作沒有大學(xué)文憑行嗎?她趕緊細看招聘條件和要求。

        一共四條,四條里并沒有關(guān)于學(xué)歷的具體要求,高中以上文化就行。陸小曼覺得心跳加速了,再細看一遍,覺得自己哪兒都符合,覺得這事八成有門兒。

        看看招工日期,今天已是最后一天,她顧不得多想,也沒在網(wǎng)上報名,關(guān)上電腦,趕緊跑進衛(wèi)生間化妝……

        陸小曼是個漂亮姑娘,平時她從來不化妝,再說上學(xué)時學(xué)校也不允許化妝,現(xiàn)在學(xué)校不用去了,老師也不盯著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匹脫韁的小馬駒,更像一只擺脫束縛的小兔子,可以盡情地到野外去撒歡、享受美好生活了。當(dāng)然,陸小曼絕不會把自己打扮得太俗氣,她特別看不上那些把眼睛描得又黑又大,嘴唇抹得又紅又性感的化妝風(fēng)格,她知道自己漂亮,根本用不著過多修飾,只要把頭發(fā)整理一下,淡淡地抹一點眼影,嘴唇上輕輕涂點唇膏就行了……

        陸小曼按照網(wǎng)上提供的地址,很快找到了位于火車站附近的客運段,可一打聽才知道,人家招工名額三天前就滿了。

        “你咋不早點來?”

        那個體態(tài)稍稍有點發(fā)胖,但臉上掛著和藹微笑的女同志上下打量著她說。

        “我不知道,剛剛在網(wǎng)上看到招聘的消息,馬上就趕來了?!?/p>

        “哦,我說呢!回去吧,人早就招滿了。”

        “沒希望了?”

        “沒了,本來計劃招50人,可報名的早就好幾百了,明天通過筆試和面試再往下刷,你報也沒什么希望?!?/p>

        “阿姨,您能幫我再報一個名嗎?只要讓我參加考試,刷下來我也就死心了?!?/p>

        胖女人微笑著看看這個長得的確挺漂亮的姑娘,問:“你什么學(xué)校畢業(yè)?”

        “我是高中畢業(yè),差幾分沒考上一類本科,不想上了?!标懶÷鼘嵲拰嵳f。

        “是今年高考嗎?”從眼神里看得出胖女人挺喜歡陸小曼,不知什么原因使她的臉上掠過一絲同情。她輕輕嘆口氣說:“我去問問科長,看能不能給你補一個名額,不過這事可不能聲張。”

        “那我先謝謝阿姨!”陸小曼禮貌地給胖阿姨鞠個躬。

        胖女人很快就從樓里出來了,站在樓梯口朝她輕輕招手。陸小曼趕緊跑過去,沒等問,胖女人已經(jīng)笑著開了口:“快進來吧,科長答應(yīng)了,你來填個表兒?!?/p>

        陸小曼到勞資科填了表,還領(lǐng)到一張準(zhǔn)考證。

        胖女人一直把陸小曼送到大門口,這樣的舉動讓陸小曼很是感動,她不知道這位素不相識的胖阿姨為什么對她這么好,心里想:一定得好好報答這位好心人。

        “回去好好看看書,明天上午九點來,可別耽擱了時間?!?/p>

        “放心吧阿姨,我家離這兒近,只有四站地,我早早就到?!?/p>

        胖女人笑笑說:“看書也別太晚了,早點休息,考試并不難,只是一些常識,關(guān)鍵是面試!記住,要大方一點,可別穿得花里胡哨的,給人印象不好?!?/p>

        陸小曼覺得自己真是遇到貴人了,她感激地看著這位可親的胖阿姨,心中的疑惑也更大了。

        “阿姨,您干嘛對我這么好?我都有點……”

        胖女人笑了,但接著又嘆口氣,說:“唉,很簡單,我女兒比你大一歲,去年高考,也沒考上好大學(xué),我說讓她湊合著上個二、三類,可她就是不聽,非要復(fù)讀,結(jié)果今年再考,考的還沒去年好,我挺同情你們這些孩子的,再說你也挺招人喜歡?!?/p>

        “您女兒也來客運段招聘了?”

        “沒有,她不聽話,還要復(fù)讀。”說著,胖阿姨又輕輕嘆了口氣,

        陸小曼“哦”了一聲,低頭陷入了思索。

        “阿姨,您幫我這么大忙,我還不知道怎么稱呼您呢?”

        “我姓劉,是辦公室的內(nèi)勤,這幾天正在勞資科幫忙?!?/p>

        “劉阿姨,那我先在這兒謝謝您了,等我考上客運員,讓我媽請您?!?/p>

        “瞧你說的,請什么?只要你能考上客運段,將來咱們就是同事了??旎厝?zhǔn)備吧,我還有別的事。”

        陸小曼深情地看著劉阿姨,涌動著無言的感動。

        考試的確不難,對剛剛從高考考場上下來的陸小曼來說,筆試可謂易如反掌。接著就是面試,對面坐著幾位負責(zé)考試的考官。坐在中間的那位瘦瘦的勞資科長問:“你為什么要到鐵路來應(yīng)聘?如果一旦進了鐵路,你將怎樣面對今后艱苦的工作?”陸小曼對第一個問題并沒作過多思考,話也說得實在,把心里話一五一十全都講了。第二個問題倒也是正中下懷,她頭天晚上確實想了這個問題,也理清了思路,回答得自然流暢而恰到好處。

        陸小曼在學(xué)校里曾是班里的演講冠軍,這樣的場合既不感到生疏又不覺得怯場,回答得十分流利。在回答這些問題時,她注意觀察對面坐著的那幾個考官,從他們臉上露出的微笑里,她知道幾位考官對她的印象不錯。輪到最后陳述時,陸小曼更是傾盡自己的優(yōu)勢,語言順暢流利,態(tài)度誠實可信,語調(diào)清新健康,既不忸怩作態(tài),又不狂妄自詡,適中表達了自己迫切想到鐵路參加工作的熱情和決心……

        幾位考官相互對視,看樣子他們對陸小曼的表現(xiàn)是滿意的。最后,那個瘦科長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兩回,輕聲說:“你的表述我個人還是比較滿意的,但有兩個問題我們心須提前說明:第一,到鐵路客運段參加工作,說白了就是當(dāng)列車員,要在列車上為旅客做服務(wù)工作,那個工作很苦很累,不知你是否做好了吃苦受累的準(zhǔn)備?”

        陸小曼腦子一閃:對方是在考驗自己,故意把工作說得又苦又累,應(yīng)聘的人多,人家自然不會說得太好,否則報名的人不是更多了?想到這兒,她微微一笑說:“既然來報名,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當(dāng)然,要找一個不勞而獲就能輕松把錢掙到手的工作,這個世界上也許還不存在,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話嗎?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一個人若想成功,不經(jīng)過艱苦的努力和付出是不可能的,人生只有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才能見到彩虹,這一點,我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zhǔn)備,我愿意到最艱苦的環(huán)境和崗位去磨煉自己,這正是我走向成功和成熟的第一步,我愿意接受這個考驗。”

        瘦科長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接著問:“還有第二,鐵路客運工作的工資并不是很高,不知你有沒有自己的心里價位?”

        這個問題陸小曼卻從沒想過,也從沒在花錢上動過心思。獨生子女,父母的掌上明珠,雖說爹媽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但全家只有三口人,衣食無憂,花錢從來也沒受過限制,到底應(yīng)該掙多少錢,她的確不知道,再說也摸不清對方是什么意思,干脆,給他來個顧左右而言他。

        “我認為,掙錢多少固然重要,但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卻沒實際意義,我是獨生女兒,父母親對我寵愛有加,花錢的事從來也不是問題,眼下我沒考上大學(xué),剛從校門走向社會,我的眼前完全是一個未知世界,所以,掙錢多少并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我需要的是盡快認識社會,融入社會,自食其力,在工作崗位上鍛煉自己,使自己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才,對掙錢我沒有欲望?!?/p>

        也許陸小曼的回答并沒什么新意,但就整個社會招工的狀況看,能如此回答這個問題,和其他應(yīng)聘的人相比,明顯已經(jīng)高出一籌了。

        ……

        陸小曼順利通過考試,很快便參加了新學(xué)員的集訓(xùn)班。在學(xué)習(xí)班上,他和新學(xué)員們一起學(xué)安全,學(xué)客規(guī),學(xué)禮儀,學(xué)服務(wù),收獲頗豐。這還不說,在集訓(xùn)班上她還認識了韓小雪,沒幾天兩人便成了閨中蜜友。

        韓小雪比陸小曼大兩歲,是個大專畢業(yè)生,在學(xué)校學(xué)的是飯店管理,她畢業(yè)后干了幾家工作,可哪兒也沒干長。

        以陸小曼的眼光,集訓(xùn)班里一共就兩個人長得最漂亮,一個是自己,再一個就是韓小雪了。集訓(xùn)的時候兩人住一間宿舍,出來進去形影相隨,無話不說。剛走上社會就遇到這樣一位知心朋友,這讓陸小曼很是開心。本來計劃要集訓(xùn)學(xué)習(xí)一個月的,可鐵路不斷加開列車,人員緊張得厲害,結(jié)果他們的學(xué)期一下子被壓縮掉多一半兒,十天后便分配上車了。陸小曼和韓小雪雖然被分在一個車隊,但卻不是一趟列車,這讓陸小曼感到多少有點失落。

        陸小曼擔(dān)當(dāng)?shù)某藙?wù)工作是一趟K字頭列車,這趟車的始發(fā)和終到是南北兩個省會城市,全程運行2000多公里,來回需要4天,陸小曼這回算是過足了坐火車的癮。

        列車上的工作陸小曼很喜歡,這不光因為可以不花錢坐火車,還可以閱覽列車外匆匆而過的風(fēng)景,更主要的是她得到了人們的關(guān)注和尊重,也體現(xiàn)出了自己的價值。每當(dāng)她和姐妹們排著整齊的隊伍、穿著筆挺的服裝、拉著黑色的拉桿箱出乘時,都能看到旅客們羨慕的目光。她曾不止一次看到那些攝影愛好者跟著她們的隊伍拍照,每當(dāng)這時,她就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臉上露出特別自然的笑,內(nèi)心里的自豪溢于言表。

        站車門驗票,她總是站得筆直,臉上還掛著讓旅客們感到溫暖踏實的微笑,遇到一些老人或抱小孩兒的旅客上車,她就熱心地幫助人家,得到的自然是贊賞的目光。

        列車上有餐車,吃飯的問題不用自己操心,盡管吃飯時間和車下不一樣,但這一點她很快就適應(yīng)了。列車上還有宿營車,兩班人輪流休息,下了班可以回到宿營車睡覺。陸小曼和其他乘務(wù)員最不一樣的,就是她特別喜歡在車上睡覺。許多列車員在車上休息不好,不是睡不著就是睡不踏實,人總是胖頭腫眼的。陸小曼一看其他姐妹們滿臉疲憊就想笑,心里說:你們可真是有福不會享呀!坐著火車睡覺,做夢,多有意思!陸小曼在車上總也睡不夠,腦袋一挨枕頭就著,睡得又香又甜,有時連做夢都隨著列車有節(jié)奏的晃動而多了幾分浪漫。這還不說,列車上的工作也不是很累,除了開車前整整行李架上的行李,最多也就是搞搞衛(wèi)生,沒什么大的體力勞動。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怕就怕千篇一律,無休止地重復(fù)自己,這一點陸小曼很快就感覺到了。

        為旅客服務(wù)的工作千篇一律,沏茶倒水搞衛(wèi)生,周而復(fù)始;列車奔馳的路線千篇一律,外面的風(fēng)景也是從春到秋,沒有任何變化;車上的飯菜千篇一律,沒有一點新鮮的感覺……慢慢地,陸小曼的心情也變得千篇一律,再沒有原來那么爽朗了。覺睡得不踏實了,甚至開始出現(xiàn)失眠;食欲不振,一想到吃飯就反胃,連臉上的笑也開始有選擇了:除去面對著那些有身份的領(lǐng)導(dǎo)或上級,她臉上的笑開始變得生硬而無奈。就這樣干下去嗎?將來能有什么出息?一年四季在車上跑,沒年沒節(jié),歸根結(jié)底還不就是個列車員?哪還有什么事業(yè)可言?過去休班,她還要逛逛商場或時裝店,要不去看場電影,可后來她哪也不去了,休班就悶在家里睡大覺,什么事也提不起神,一天到晚蔫頭耷腦,像被霜打了的小苗一樣……從時裝店買回來的衣服靜靜地躺在衣柜里,一來沒興趣穿,二來根本也沒機會穿……她開始對乘務(wù)工作生出了幾分厭煩,要不是因為心里那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她也許會請上幾天病假的……

        陸小曼喜歡上了自己的車長。

        陸小曼第一眼見到楊旭是在段上,那天,她剛結(jié)束了崗位培訓(xùn),李科長(就是那個瘦科長)在教育科的會議室里對大家說:“培訓(xùn)工作的第一階段到此就結(jié)束了,下面,我開始點名,各個車隊已經(jīng)來領(lǐng)人了。”接著他開始點名,每點到幾個人他就停一下,然后外面進來一個人,把這幾個點到名的人領(lǐng)走。

        陸小曼是第三撥被點到名的,和她一起被點名的還有三個人,其中就有韓小雪。隨著李科長點名的話音,他們四個人全都站起了身,緊接著門口一閃,一個身高有一米八左右、腰桿筆直的小伙子就站在了他們面前。來人叫楊旭,是位列車長,說準(zhǔn)確點,是個副列車長。楊旭三十歲左右,不胖不瘦,極標(biāo)致的一個小伙子。特別是那身藍色的鐵路制服穿在他身上,甭提多精神了,再加上他胳臂上戴著的那個棱形的列車長標(biāo)志,更讓他全身都透著一股子英俊和帥氣。

        后來,陸小曼被分到和楊旭一個車班。能和這樣帥氣的列車長一起工作,陸小曼感到很滿足,內(nèi)心里留下的是一種極美好的印象。

        陸小曼對楊旭的感覺不錯,從對方的眼睛里她也看到了幾分欣賞,從那時起,陸小曼就開始注意楊旭,觀察他的言談舉止和業(yè)務(wù)能力,印象分數(shù)直線上升。

        楊旭雖然只是個副車長,但在工作中卻是把好手,不管出乘時遇到什么問題,他解決起來從不拖泥帶水,干巴利落脆。一次,列車正在高速運行,恰有個旅客臨產(chǎn),正趕在陸小曼的車廂。陸小曼從來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看著那個女人痛苦的樣子,陸小曼早就慌了神,嚇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在車廂連接處呆若木雞……

        有旅客對她喊:“還愣著干嗎?還不快去找車長!”她這才如夢方醒,拔腿就往列車前邊跑,可跑出兩節(jié)車廂后她才想起,楊旭剛才好像是到列車后邊去巡視了,在車廂里似乎還跟自己打過招呼,她趕快返身又往回跑,等她跑到自己負責(zé)的車廂時,見到楊旭已經(jīng)在孕婦旁邊忙活開了。

        楊旭指揮著旅客們騰出一個臥鋪格子,又用臥鋪上鋪著的白單把那個格子遮起來,很快那里就成了一個臨時搶救所。楊旭大聲說:“請大家不要慌亂,都回到自己的鋪位上去!”然后他又問:“這里有醫(yī)生嗎?”見沒人回答,他這才轉(zhuǎn)身對陸小曼說:“你到廣播室廣播找醫(yī)生!陸小曼趕緊朝5號車廂的廣播室跑去……

        十分鐘后,相繼有兩位醫(yī)生來到了9號車廂,這兩位當(dāng)中居然就真的有一位是婦產(chǎn)科護士……

        四十分鐘后,一個新的生命在9號車廂誕生了……

        吃晚飯時,楊旭跟她坐在了一起。

        “車上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往后遇到事千萬不能慌,自己先得穩(wěn)住陣腳,咱們一慌,旅客們就亂,事情就不好辦了?!?/p>

        “長這么大誰知生孩子這么嚇人?我又不會接生!”

        “你不會別人就會呀?關(guān)鍵問題不是你會不會,而是遇到事情要沉著,你就是那節(jié)車廂的指揮員,你一慌,旅客就亂,局面就失控,那不就麻煩了?生孩子畢竟是小事,一年四季在線上跑,不定還能遇見什么事呢!”

        “生孩子還是小事?”

        楊旭笑了,他沒再說什么。

        陸小曼雖然嘴上不服氣,可心里對楊旭卻佩服得五體投地,事情過去了好多天,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她的眼前就會出現(xiàn)楊旭指揮若定的神態(tài),而且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后來,她慢慢知道了關(guān)于楊旭的故事……

        楊旭在列車上已經(jīng)工作了十年,副車長的崗位也已經(jīng)干了兩年,聽說他也是因為高考差幾分才到客運段上的班。

        楊旭二十五歲那年結(jié)了婚,三年后卻離了。關(guān)于他為什么結(jié)婚三年就分了手,陸小曼聽到了好幾種說法??伤龑δ切┱f法一點也不感興趣,眼下這年頭,離婚比結(jié)婚容易多了,誰還關(guān)心那些事?后來她聽說楊旭離婚是因為妻子出軌,而出軌的原因是因為他長年跑車不在家,這才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關(guān)于楊旭長年在外跑車,一走就是好幾天,妻子在家耐不住寂寞,和公司一位同事纏在了一起。有人說是別人告的密,也有人說是被楊旭撞了個正著,還有人說是妻子直接跟楊旭攤牌,各種說法莫衷一是。究竟什么原因分手,陸小曼并不特別關(guān)心,她關(guān)心的只是楊旭對自己怎么樣,因為她不知不覺間已開始暗戀他了。

        陸小曼雖然和楊旭在一個車班兒工作,但楊旭平時很少跟陸小曼說話,即使說話也多是跟工作有關(guān)。話少,連正眼看她也少,那次車上發(fā)生旅客生孩子的事以后,楊旭是第一次跟她坐在一塊兒吃飯。楊旭平時對自己不茍言笑,但陸小曼發(fā)現(xiàn),楊旭在跟其他姑娘一塊時并不那么嚴(yán)肅,同樣有說有笑,只是一見到她話就少,臉上的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楊旭的表現(xiàn)陸小曼是理解的,男女之間只有想法復(fù)雜才會這樣。不要說楊旭,自己不是每次見到他也有點臉熱心跳嗎?

        和楊旭的關(guān)系陸小曼并沒往深里想過,但她卻隱隱感到,只要有楊旭在車上,她心里就特別踏實,為什么會生出這樣的感覺?她說不清,就是想看見他,不說話也行,只要他在自己的視線里就行。

        這天,列車已經(jīng)進入夜間行車,車廂里的大燈關(guān)了,旅客們也都睡了。陸小曼掛好窗簾,借著壁燈的燈光,把旅客們脫下的鞋擺整齊,又打掃了車廂衛(wèi)生,這才坐在邊座上值班。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楊旭到車廂來巡視了,陸小曼趕緊站起了身。

        “有什么事嗎?”

        “沒有,一切正常。”

        “夜間有下車的旅客嗎?”

        “我剛看過票夾,只有一個中間下車的,票我已經(jīng)給他換過了,到站前我會叫他的。”

        楊旭走進乘務(wù)室,坐在乘務(wù)椅上翻看著票夾,陸小曼則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楊旭手指修長,翻票夾的動作特別靈巧、迷人,像彈琴似的,十分瀟灑。

        每逢夜間行車,車長都要到車廂里巡視幾遍,每次趕上陸小曼值班,楊旭從來也不多說什么,除了看看客票夾,最多也只是微微一笑。對此陸小曼很是不滿。哼!本來夜間行車人就容易犯困,你就不能說句話?盡管陸小曼心里不滿,卻從未表示過,可今天這是怎么了?陸小曼在心里問。

        票看完了,楊旭抬起頭,微笑著看著她說:“困不困?”

        “早就習(xí)慣了,不過有人說說話總比干坐著強?!?/p>

        楊旭從兜里掏出一小瓶“風(fēng)油精”:“給,太困的時候抹一點兒,挺管用的?!?/p>

        陸小曼接過“風(fēng)油精”,深情地看著楊旭說:“謝謝你!”

        楊旭站起身走出乘務(wù)室,目光里好像多了點別的什么:“夜里容易上火,多喝點水,我到前邊去了……”

        此時的陸小曼突然生出一種想跟楊旭拉拉手的沖動,但最終她還是忍住了,畢竟是在工作崗位。然而,一種從沒有過的幸福感在她的心里油然而生……

        三個月后,陸小曼她被調(diào)到了7號軟臥車廂。軟臥車廂里的旅客層次相對高一些,她的服務(wù)工作多次得到領(lǐng)導(dǎo)們的表揚。

        楊旭依然很少與陸小曼接觸,但陸小曼心底那股暗流卻愈發(fā)地不肯平靜,她總想找個機會好好跟楊旭說說心里話。

        其實楊旭的家和陸小曼的家離得并不遠,而且又同在一個方向,按說退乘后兩人一道回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楊旭從來也沒跟她一起走過。陸小曼曾試探過對方幾次,楊旭不是說車隊有事就是段上有事,反正總能找到理由,就是不跟她一道同行。這件事讓陸小曼心里特別不是滋味兒,她背地里較勁: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

        這天出乘回來她沒直接回家,而是坐在門衛(wèi)室里專等楊旭出來。果然不出所料,沒過十分鐘,楊旭就背著包走出了段大門。

        陸小曼斷定楊旭是朝家的方向走的。哼,這回看你還能找什么借口!

        陽春三月,迎面吹來的風(fēng)已經(jīng)變得柔軟而含蓄,天上一絲云彩也沒有,藍藍的天空里太陽顯得格外明亮,暖暖的照在身上,生出幾分愜意的躁動。楊旭悠閑地走在人行道上,嘴里似乎還哼著什么曲子,陸小曼緊走幾步追上他……

        一般情況下陸小曼退勤后是不坐公交車的,一是她離家不很遠,公交車四站地,走著也就是二十幾分鐘,二是從出乘到退勤好幾天吃住在車上,接不上地氣,下車后誰都想在地上走走。

        “楊旭!”陸小曼一直管楊旭叫車長,直呼其名今天還是頭一次。

        聽到后邊有人叫,楊旭停下步子,扭頭看著陸小曼,眉頭輕輕地蹙了一下。陸小曼對楊旭微蹙眉頭看得真切,卻佯裝沒看見,緊走兩步同楊旭并了肩。

        “回家?咱們正好同路。”她有些俏皮地朝他笑笑。

        楊旭的臉上露出幾分欣喜,問:“你也回家?不坐車嗎?”

        “不坐。大街上走走,活動活動胳膊腿,解乏?!?/p>

        “哦,對,對,是得活動活動。”

        “咱倆同路,也免得寂寞!”

        楊旭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兒,笑著說:“同路是同路,可惜今天我不能陪你,我得到別的地去辦點事。”

        陸小曼知道對方在說謊,不容楊旭反駁,她說得直截了當(dāng):“你干嗎總是躲著我?”

        “沒、沒有呀!我真的有事?!?/p>

        “別騙人了,有什么事,你說!”

        “我、我要去……”

        “編,我看你能編出什么花樣!”

        “我真的……”

        “行,今天你去辦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

        “這、這……”陽光給楊旭燒紅的臉上又鍍了一層金。

        楊旭一下沒了詞,兩只腳像被焊在地上似的。

        “我跟你說,從頭一次見面我就有點喜歡你這個車長了,如果你看不上我,明說!”

        “不是,我是……我是……我跟你說,我結(jié)過婚,我……”

        “人家把你甩了,對不對?你以為我不知道?再說,誰管你過去的事?”

        “可是……我是車長,我……”

        “車長不是人?車長就不能談戀愛?”

        “不是,我是說,你剛上車,我不能、不能有非分之想,對不起,我、我得去辦事,我……”話沒說完,楊旭已經(jīng)像只兔子似的朝另外一個路口走了,幾乎是跑。

        陸小曼站在原地,看著楊旭狼狽的樣子,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從楊旭并不連貫的話語里,她什么都明白了……

        日子過得很平淡,出乘跑車,退勤回家,既無驚喜,又無失意,不咸不淡,波瀾不驚的。

        陸小曼的生活發(fā)生根本變化是在幾個月后的一天。

        那天,她正值夜班。因為軟臥車廂里人不是很多,10點鐘過后,多數(shù)包房里的旅客們都睡了,只有第七包房里幾個旅客在打撲克,熱火朝天的。陸小曼掃完車廂通道,又挨個掛好窗簾,最后,她走到七包的門前,低聲對幾位旅客說:“請大家小點聲,別的旅客已經(jīng)睡了?!逼渲幸晃恢心耆诵χf:“您放心吧,我們這就睡?!?/p>

        陸小曼關(guān)上七包的門,又把衛(wèi)生間清理干凈,一切收拾妥當(dāng),這才洗了手,坐在通道邊上的座位上。11點了,車廂里沒有了動靜,只有車輪與鋼軌磨擦發(fā)出“刷刷”的聲響,讓人從心底生出一種慵懶。列車員當(dāng)班是不能睡覺的,可這會兒陸小曼的眼皮卻有點打架,難舍難分的。她起身到洗手間,用涼水洗洗臉,又在太陽穴抹了一點“風(fēng)油精”,這才覺得輕松了一些。一塵不染的鏡子里,面容雖然有些疲倦,卻依然姣好。她送給鏡子一個淡淡的笑,有些麻木的臉又恢復(fù)了生氣……

        陸小曼重又坐到邊座上。

        四號包房走出一位旅客,一身挺講究的睡衣,腳上穿著印有客運段字樣的軟拖鞋,手里還捏支煙??礃幼幽俏宦每鸵ノ鼰煟酒鹕沓π?,輕聲說:“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p>

        男旅客點點頭,徑直朝車廂風(fēng)擋處走去……

        那位男旅客很快就回來了,可他并沒馬上回四號包房,而是在陸小曼對面的邊座上坐了下來。

        “夜里你們也不休息嗎?”

        “不休息,值班不能睡覺?!?/p>

        “哦,那真是挺辛苦的??!”

        “不辛苦,早習(xí)慣了。”

        男旅客三十幾歲年紀(jì),很帥氣,身高有一米八左右,五官端正,眼睛雖然不大,還是個單眼皮,卻透出幾分男人的英氣,像電影明星高倉健。

        “你們這么辛苦地工作,一個月要掙好多錢吧?”

        他講的是南方普通話,話音里有一種磁性,陸小曼覺得很好聽。

        這個話題讓陸小曼不知怎么回答好。說心里話,她掙得的確不多,滿打滿算一個月才兩千多一點。她下意識地看看面前的男人,既沒見他腕上戴金表,又沒見他脖子上掛金鏈子,很樸實的樣子。但為了不讓對方看不起自己,她故意把工資增加了三分之一。

        男旅客臉上的錯愕程度絕對超出了陸小曼的意料?!笆裁矗繏甓嗌??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我們鐵路職工的收入都不是很高,這已經(jīng)不少,足夠了?!?/p>

        “哦?你覺得這已經(jīng)足夠了?”

        她沒置可否地點點頭。

        男旅客若有所思,自言自語地搖搖頭,說:“是呀是呀,錢對什么人有什么人的用處,哎,我倒很想跟你探討一個問題,你說錢對一個人來說究竟是什么?”

        陸小曼覺得這個問題聽上去有點暈,她不知對方關(guān)于錢的定義是哪個層次的,本不打算多聊,可心里又生出一種好奇,她想知道對方關(guān)于錢的定義。

        “對一般人來說,錢只是一種活著的必須,而在我看來,錢是什么?錢是尊嚴(yán),對一個人,一個集體,一個國家,錢就是尊嚴(yán)?!?/p>

        這個說法陸小曼還是頭一次聽說,她覺得很新鮮,便把眼睛睜大一些,再把臉稍稍前傾一些,做出仔細聆聽的姿態(tài)。

        男旅客的談興被陸小曼勾起來了,他看定對方,低聲說:“你知道阿拉伯國家吧?沒發(fā)現(xiàn)石油之前,那里的人過的是什么的生活?豬狗不如,誰能看得起?何談尊嚴(yán)?可自從有了石油,他們有了大把的美元,生活富了不說,誰還敢看不起?再說美國,如果沒有錢,全世界誰買他們的賬?美元在全世界流通,硬通貨,這你不是不知道吧?什么原因?還不是錢的原因?人家美元就是厲害嘛!國外的咱不說,說咱自己,過去誰看得起咱們?甭說別人,就是咱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呀!連飯都吃不飽,還想有尊嚴(yán)?你見過哪個乞丐的眼睛里有過尊嚴(yán)?所以我說,錢是什么?錢就是尊嚴(yán)!沒有錢就沒有尊嚴(yán),這個觀點你同意不同意?”

        陸小曼沒吭聲。

        “一個人的付出和所得是要成比例的,像你們這樣的勞動強度,成年累月在車上跑,吃不好睡不好,還得沒完沒了為旅客服務(wù),掙這點錢你不覺得太少了?就你這形象、氣質(zhì)和條件,在哪兒不得多掙一倍?還不說職務(wù)……”

        聽著對方的話,陸小曼心里是有很多話要說的,而且一定能把對方說得無言以對。鐵路工作的確很累,可鐵路職工講奉獻,講服務(wù),講付出,從不講報酬,這是多高的人生境界和追求?這是一個多么有尊嚴(yán)的工作?她完全可以把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駁得體無完膚,啞口無言。可不知為什么,此時此刻她卻啞了,因為自己的內(nèi)心里似乎隱隱地有點贊成他的觀點了。然而,她不想在對方面前丟面子,站起身打斷對方的話說:“今天不跟你探討這些,我還有工作要做,您也該休息了?!?/p>

        男旅客也站起了身,但與此同時卻從衣兜里掏出一迭名片,很瀟灑地從中抽出一張,雙手遞到陸小曼面前:“這是我的名片,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聯(lián)系我,一定盡力幫忙?!?/p>

        陸小曼下意識地伸出那雙纖細的手接過名片,飛快地朝名片掃一眼,眼神里驀然多了幾分羨慕:“哦,原來是位公司老總呀!”

        “小公司小公司,不過你要能到我公司來,我請你當(dāng)辦公室主任?!?/p>

        “謝謝!”陸小曼說謝謝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特別平靜,然而心里卻著實震顫了一下。她笑笑,再點點頭,轉(zhuǎn)身朝乘務(wù)室走去……

        名片設(shè)計得很雅致,左上角是一個藍色套金的LOGO,旁邊一行小黑字: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彭澤志。

        看著名片,彭澤志的話再次響在陸小曼的耳邊。他說了那么多,而只有兩個字最清晰:尊嚴(yán)!是啊,錢是什么?錢的確就是一個人的尊嚴(yán)??!就眼下看,自己掙的的確不多,可付出了多少辛苦???一年四季沒年沒節(jié),吃住在車上,干的是什么工作?說好聽點叫列車員,說不好聽不就是個服務(wù)員嗎?給人沏茶倒水搞衛(wèi)生,遇到那些不講理的旅客還要挑三撿四,胡攪蠻纏,自己還得微笑服務(wù),這工作有什么出息?有什么尊嚴(yán)?現(xiàn)在好說,自己畢竟年輕,可將來一旦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誰管家?楊旭的教訓(xùn)還不值得吸取?這樣的工作豈能是長久之計……

        列車呼嘯著向前飛奔,窗外一片漆黒,什么也看不見。陸小曼看看名片,再看看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模糊世界,內(nèi)心生出一種從沒有過的茫然……

        陸小曼是在工作滿一年那天提出辭職的,那也是她接過彭澤志的名片后一個月的一天。那天,陸小曼跑車回來后,撥通了彭澤志的電話。彭澤志喜出望外的話語連同嘈雜的汽車聲響一塊從話筒傳過來:“好,到我這來吧,當(dāng)辦公室主任,工資我們面談?!?/p>

        關(guān)于工資問題陸小曼并沒多想,在車上彭澤志臉上那錯愕的表情給她的印象太深了,她想:再少也不會比現(xiàn)在少……

        休班的第二天清早,陸小曼按照彭澤志電話里說的路線,來到了人民廣場左側(cè)一棟八層的寫字樓,她沒坐電梯,而是步行上的樓。剛到三樓,陸小曼一眼就看到了“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的牌子,她敲門得到回應(yīng),推門走進了掛著總經(jīng)理牌子的辦公室。

        彭澤志正襟危坐地在那里等她了。

        辦公室不是很大,卻很整潔,一張老板臺,后面是一面墻的書柜。書柜是什么材質(zhì)的陸小曼不懂,但面上雕著花,看上去挺講究的。書柜里除了一些管理方面的書籍以外,還有幾部成功學(xué)和人物傳記,整體還算有點品味。板臺對面是一組木質(zhì)沙發(fā),沙發(fā)旁邊是一扇屏風(fēng),典型的蘇繡,幾條大紅鯉魚躍躍欲試的;“鯉魚”后邊是一張挺寬的單人床。

        彭澤志一邊寒喧一邊沖好一杯咖啡,然后很端莊地放在陸小曼面前的茶幾上,這才坐回到板臺后邊的老板椅上,微笑著對陸小曼說:“怎么樣?想通了?到我這兒來吧?”

        “我今天來先考察一下貴公司,如果值得我會考慮的。”

        “好好好,透明,透明?。∥揖拖矚g你這樣的人,我跟你一樣,啥事都不藏著掖著,只有這種合作才能長久。”

        陸小曼微笑著點點頭,表示贊同對方的說法。

        “在火車上我也跟你說過,公司沒有名片上的大,一會兒你先看看公司的情況,等你上班以后,我再帶你到廠子里去考察?!?/p>

        “還有廠子?”

        “呵呵,印刷公司沒廠子能行?我們不但有四色的進口‘海德寶,還有好幾十號人呢!”

        “海德寶”是什么陸小曼一點也不懂,但此時她的心卻動了一下。

        “我來了具體是什么工作?”

        “我不是說了嗎?先干辦公室主任,等業(yè)務(wù)熟了,再干個副總,有可能的話,再成立個分公司,由你經(jīng)營,怎么樣?”

        陸小曼的心又動了一下。

        “咱這公司一共有多少人?。俊?/p>

        “哦,人不多,這邊有四、五個設(shè)計師,有三個業(yè)務(wù)員,一個辦公室,也就是你來了的位置,平時負責(zé)一些日常事務(wù),郊區(qū)有印廠,廠里有二十幾個工人,副總的位置一直空著,我沒配。噢,先看看你的辦公室……”

        陸小曼跟著彭澤志來到隔壁,辦公室里果然寫字臺、沙發(fā)、文件柜等一應(yīng)俱全。寫字臺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很久沒人來的狀態(tài)。

        “這間屋子就是你的,你什么時候決定,我派人把衛(wèi)生搞一搞?!闭f到這兒彭澤志扭頭看看陸小曼:“怎么樣,還算滿意吧?”

        陸小曼心里已經(jīng)滿意了,卻依然不動聲色。

        看過辦公室又來到設(shè)計室,屋里有幾臺電腦,四、五個年輕人都在工作,有的在搞封面,有的在搞廣告設(shè)計……

        “如果你決定來,一個月先給你定五千塊錢工資,等業(yè)績好了再提成?!?/p>

        ……

        陸小曼辭職的消息在客運段不脛而走,轉(zhuǎn)眼間已是人人皆知了。

        辦手續(xù)時,段辦公室管內(nèi)勤的劉阿姨對陸小曼表現(xiàn)得十分冷漠,臉上連一絲笑模樣也沒有。她狠狠地瞪陸小曼一眼,一句話也沒說。陸小曼本來是想說句什么的,但一看對方那神態(tài),她也不好張嘴,只好不吭聲。手續(xù)辦完了,劉阿姨把紙袋子往桌上一扔,扭著屁股出了門,便再也沒露面。

        表現(xiàn)最強烈的就是楊旭,他一直追著陸小曼來到段門口外,臉上的表情急切而憤怒。

        “你為什么要辭職??。咳缃裾覀€工作多不容易,多少人打破腦袋想來都來不了,你可倒好,剛干了一年,說走就走,你就不為自己的將來想想?你的條件有多好,剛幾個月就到了軟臥車廂,你知不知道那是領(lǐng)導(dǎo)在培養(yǎng)你?軟臥是什么位置?不說全車最好的崗位也差不多吧?干幾年,將來當(dāng)個車長,難道……你就是辭了職能干什么?眼下沒有大學(xué)文憑,哪個單位要你?莫非你也要當(dāng)個啃老族,回家等著讓爹媽養(yǎng)著?”

        陸小曼靜靜地聽著。

        “難道有誰欺負你了?對不起你了?你為什么說走就走?難道我對你的關(guān)心不夠?”

        燕雀怎知鴻鵠之志?即使將來當(dāng)個車長又有什么出息?還不是一個服務(wù)員?這話陸小曼是在心里說的。

        “當(dāng)然了……”楊旭說話的語調(diào)降低了,“說實話,我確實挺喜歡你,可是,我剛離了婚,我怎么可能過多地接近你?那樣豈不被人笑話?再說,感情的事得慢慢培養(yǎng)吧?哪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嗎?我們一起工作,相互了解,你……你怎么就不給一點時間呢?”

        陸小曼打斷了楊旭的話:“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你有你的希望,我有我的追求,條條大路通羅馬,我不愿一棵樹上吊死,我愿意去闖一闖,如果你沒別的事,我還有別的事要去辦?!?/p>

        “你、你……我真不知道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要尊嚴(yán)!你能給我嗎?”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把楊旭說懵了,他皺起眉頭看著陸小曼,不知該說句什么才好。

        “好了,反正職我已經(jīng)辭了,再說什么也沒用,咱們再見吧!”陸小曼伸出了手。

        楊旭尷尬地站在那里,不情愿地握住陸小曼的手,低聲而無奈地說:“好吧,你找好新工作給我打個電話,萬一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f一聲,我一定全力以赴?!?/p>

        “好的,咱們常聯(lián)系!”陸小曼用手在耳邊比劃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轉(zhuǎn)身走了……

        楊旭呆呆地站在大門口,看著陸小曼消失在如織的人流中……

        轉(zhuǎn)眼間陸小曼已經(jīng)在“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上了一個月班。

        工作很輕松,既沒什么生產(chǎn)指標(biāo),又沒具體的工作要做,一天八小時,悠哉游哉。彭澤志在時,她上班幫助彭澤志搞搞辦公室的衛(wèi)生,替他沏杯茶,有時陪著客戶說說話。彭澤志不在時,她替客戶催催設(shè)計人員的進度,哪個設(shè)計師忙不過來,她幫助協(xié)調(diào)協(xié)調(diào),全部工作既輕松又愉快。后來彭澤志安排她直接與客戶見面,業(yè)務(wù)上有什么事讓她直接與設(shè)計人員商量,進度安排也歸她管。陸小曼是個聰明人,沒幾天就干得游刃有余了。彭澤志更是大膽使用她,只要交給她的活兒,便很少再去過問,她成了公司里一位名副其實、說話算數(shù)的辦公室主任。

        陸小曼享受著一種從沒有過的幸福和滿足。

        工作不緊張,又不用加班熬夜,沒多少日子,陸小曼臉上的疲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皮膚變得愈發(fā)光滑細膩,像一朵出水的芙蓉一般。后來彭澤志又規(guī)定,設(shè)計人員設(shè)計完成的工作都要由她把關(guān),只有她簽字后才能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

        工作中順風(fēng)順?biāo)?,比起列車上的工作真是天壤之別,可不知為什么,每當(dāng)閑下來一個人坐在辦公室的時候,陸小曼還是經(jīng)常會想起列車上的工作,不由自主地去看墻上的掛鐘:列車已經(jīng)過黃河了吧?這會兒應(yīng)該過長江大橋了,姐妹們在干什么?該去收拾車廂衛(wèi)生了,該給旅客倒水了,下一站……有些事真是說不清,不干那份工作了,心里倒惦記開了,甚至多多少少還有幾分留戀悄然從心中升起。這人可真是琢磨不透的動物,干的時候煩,不干的時候想,這是咋回事呢?陸小曼不止一次問自己。

        彭澤志對陸小曼很尊重,有了事情也愛跟她商量,從來沒對她頤指氣使過,更不要說有什么輕浮的舉動了。這本來是陸小曼最擔(dān)心的,看到彭澤志如此對自己,她感到很是滿意。就那么一個偶然的機會,有了這么一份好工作,工作不累,錢不少掙,這難道真是上天對自己的眷顧?

        通過財務(wù)小孫和幾個設(shè)計人員的閑聊,陸小曼對彭澤志有了一些了解:彭澤志今年三十六歲,是湖南長沙人。原來他在長沙做印刷業(yè),后來北漂到了北方這座城市,已經(jīng)打拼了七八年。他在長沙原來是有妻子的,但妻子不愿跟他過那種漂泊的日子,兩人最終分手。離婚后,彭澤志至今仍孑然一身。

        了解到這些情況,陸小曼從心底對彭澤志有了幾分同情:一個男人遠離家鄉(xiāng)在外面打拼,干到這份兒也真是不容易呢!他聰明能干,又不怕吃苦,連那幾個設(shè)計人員都說他是個不錯的老板,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也算是自己的福分吧!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接觸,陸小曼覺得彭澤志是個可以信賴的人,當(dāng)然也能看出他對自己的欣賞,她不止一次想:自己將來若是跟他結(jié)合在一起,說不定“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會做得更大呢!

        彭澤志越對陸小曼好,陸小曼越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再加上在鐵路上受過的教育和養(yǎng)成的習(xí)慣,她就愈發(fā)地努力工作,能不讓彭澤志操心的決不讓他操心。為了提高業(yè)務(wù)能力,平時她很少坐辦公室,一天到晚粘在設(shè)計室,跟設(shè)計師們學(xué)習(xí)構(gòu)思、修片、添色、打字。陸小曼文化底子不錯,很快對印刷這個行業(yè)就成了行家里手。開本的大小,顏色的使用,字體字號的搭配,色調(diào)的安排等等,表現(xiàn)得極為專業(yè),這一點連彭澤志都感到有些吃驚。

        幾個設(shè)計師對陸小曼很尊重,甚至很聽話,誰見了她都會陪個笑臉。當(dāng)然,關(guān)于平面設(shè)計上的事,多數(shù)情況她是不參與意見的,即使有時看不過去,她也只是用探討或商量的口吻,藝術(shù)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決不堅持自己的意見。

        做印刷工作的人一般很少有下班的概念,客戶要的活兒急,背不住就得加班加點。開始陸小曼到點就下班,可后來她覺得這樣不好,本來自己就沒多少事情可做,到點就走,這哪像個管理人員?所以,每當(dāng)設(shè)計師們晚上加班加點,她便也陪在旁邊……

        “你加的什么班?那又不是你的活兒?讓他們做好了?!迸頋芍菊f。

        “大家都在加班,只我一個人……反正也沒啥事?!彼χf。

        “你剛來沒多少日子,現(xiàn)在是熟悉的過程,將來肯定是有許多事情要你做的,到那時你別覺得做不過來就是了。”

        “我需要忙一點,累一點才好?!?/p>

        “我知道,這叫體現(xiàn)人生價值,對不對?放心好了,要做的事情多著呢,別著急,到那時你別叫苦就好了……”

        “叫苦?一個小印刷公司能有多苦?再苦也苦不過列車員吧?”

        “哎!”彭澤志搖搖頭說:“你哪里知道,這個行業(yè)競爭是十分激烈的,等你入了門就明白了,商場如戰(zhàn)場,你對這句話體會的還不深?。 ?/p>

        陸小曼覺得彭澤志是故作高深,她笑笑說:“你總說忙,到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你這個企業(yè)有多大規(guī)模,你不是說有時間帶我到廠子里看看嗎?”

        彭澤志低下頭沉思片刻,說:“好吧,正好明天我沒啥事,就明天,帶你到印刷廠去看看……”

        彭澤志開的是一輛黑色桑塔納,因為車身上滿是泥漬,車窗上滿是灰塵,根本看不出這是輛新車還是舊車。車?yán)锔鼇y,座位上堆著好多雜志、書籍和礦泉水瓶子。彭澤志一上車,趕緊把副駕駛座位上的東西扔到后座上,算是給陸小曼騰出塊地方。陸小曼坐進車?yán)?,那感覺就像是坐進一個土地堡一樣。她禁不住想:沒女人收拾就是不行!

        車子點著火,彭澤志打開雨刷器把前擋風(fēng)玻璃擦了好幾遍,眼前這才豁然開朗。彭澤志笑笑說:“太忙,連洗車的工夫都沒有,再說這車也舊了,開十年了,新車很快就到。哎,我還忘了問,有駕駛本嗎你?”

        陸小曼搖搖頭:“我還沒去學(xué)呢!”

        “哎!那就抓緊,將來跑業(yè)務(wù)沒車可不行,你抓緊時間考本子,然后先開兩年舊車,技術(shù)練好了,你開新車……”

        陸小曼不置可否。

        彭澤志的印刷廠在南郊外的一個什么地方,廠房是幾間廢舊的小倉庫,有印刷車間,裝訂車間,打包車間……說是車間,其實就是一兩間房,規(guī)模都不大,整個廠子加起來也不足二十人,且都是些農(nóng)民工模樣。幾臺說不上是新的還是舊的機器在角落發(fā)出“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聲響,完全是一種農(nóng)村作坊的感覺,唯一能看上眼的就是那臺被彭澤志大夸特夸的“海德寶”四色印刷機。

        “這臺機器可了不得,德國進口,全自動,就咱這全市也沒幾臺,不瞞你說,這臺機器可是出了大力了,速度快,顏色準(zhǔn),指哪打哪,這可是咱們看家的寶貝,要是沒有它,日子可就不好過嘍!”

        陸小曼對彭澤志的喋喋不休不以為然,“海德寶”究竟有多大能耐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關(guān)心的只是廠子的規(guī)模,面對這樣一個小作坊,她心里的落差很大。名義上是個印刷廠,說到底不就是個小作坊嗎?上初中那會兒,她曾經(jīng)到市里的印刷廠去參觀過,人家那才叫印刷廠,十幾個車間,幾百號工人,有辦公樓,有食堂,有職工宿舍,眼前這廠子怎么……

        “這樣一個小廠能有多少活兒?”她多少表現(xiàn)出一點不高興。

        “有多少活兒?實話跟你說,咱這廠子一年四季有干不完的活兒,天天都得加班,我這兒正打算再添一臺‘海德寶呢!”

        大概是看出陸小曼不太高興了,彭澤志笑笑說:“你可別看這廠子小,小有小的好處,經(jīng)營靈活不說,負擔(dān)還小,看見開‘海德寶那個師傅了吧?他原來就是咱市里印刷廠的,那廠倒是大,幾百號工人,后來怎樣,連飯都吃不上了,那么多設(shè)備毀的毀賣的賣,廠子幾年前就關(guān)門了?!?/p>

        “你說的是市東區(qū)那個印刷廠嗎?”陸小曼有點吃驚。

        “不是咋的,過去是全市最大的一個印刷廠,沒幾天工夫,工人下崗,買斷工齡,那么大的攤子還不是說完就完了?!?/p>

        “市印刷廠倒閉了?”

        “我還能騙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早就倒了,那廠子的工人一個月才開幾百塊錢,就是個最低生活保障,再看咱這,這些設(shè)備原來都是他們廠的,后來被我低價買過來,連同開機器的那個師傅一起,咋樣,機器還是那些機器,人還是那兒的人,到了我這兒,天天忙的不亦樂乎,不但賺了錢,還增加了好幾十個就業(yè)崗位,你能看不起咱這小廠子?再說,哪個大廠子不是從小廠子干起來的?”

        有關(guān)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陸小曼知道的不少,什么李嘉誠,曾憲梓,幾乎沒有一個人不是白手起家的,這些道理她全都明白,可當(dāng)現(xiàn)實真的擺在自己面前,一時還是有點不好接受。

        彭澤志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說:“放心吧,你在這里做我是不會虧待你的,過些日子我想在北城開一家分公司,擴大一下咱們的經(jīng)營范圍,到那會兒這邊由你一個人經(jīng)營,你先當(dāng)個副總,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副總,說不定咱這公司就能做成全球一流的印刷公司呢!”

        這話聽起來有點吹牛,但陸小曼覺得彭澤志還是有想法的,有夢想就有希望,盡管那夢想有點遙遠。她笑笑說:“但愿如此吧!”

        從印刷廠回城的路上,陸小曼想了很多:彭澤志對自己不錯,可他為什么對自己好呢?僅僅是火車上的一面之交,他就如此傾心盡力,這有悖常理呀!唯一能解釋的只有一條:他想得到自己。對于這個問題她已經(jīng)想過許多次了,彭澤志想得到自己其實無可厚非,男人嘛,追求自己喜歡的女人,說到哪兒也不是丟人的事,古人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那種想法的男人是正常的。驀地,她就想起了楊旭,如果他們兩人相比,哪個更好?年齡上差不多,相貌上楊旭占優(yōu),工作上彭澤志占優(yōu),只是……工作性質(zhì)不一樣,列車上的工作那么忙,連談情說愛的時間都沒有,哪像在這兒……哎!如果真像彭澤志說的那樣,自己當(dāng)了副總,把楊旭也拉過來行不行?唉,怎么可能?魚和熊掌兼得?彭澤志能答應(yīng)?

        她扭頭看一眼彭澤志,他很專注地盯著前方。別盡想好事了,等自己真能獨擋一面,說話算數(shù)的時候再想這些吧!

        陸小曼早就想問問彭澤志為什么要幫助自己,可一直也沒得機會,這會兒正好問。

        “彭總,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可總也沒機會。”

        “哦,什么問題?只要我知道,一定……”

        這時,彭澤志的電話響了。

        “對不起,我先接個電話。哪位?哦,是李總??!是是是,你要的那本書已經(jīng)排完了,可是,哎,您也知道,眼下的紙價漲得厲害呀!哎,銅版紙漲得還少點,就是膠版紙,漲得可沒邊了,再說,眼下我這邊資金也有點周轉(zhuǎn)不過來,就等著開機呢!真的,只要錢到位,三天,我準(zhǔn)交活兒。真的?那就太謝謝您了,說死了,錢到賬,三天交活兒,說話算數(shù)!好好好,改天我請你喝酒。”

        彭澤志掛斷電話,沒好氣地說:“哼!全都糊弄我,這回你不給錢,甭想從我這兒弄走一本書!”

        “怎么?外邊還欠著賬?”

        “可不!眼下這些商人,能拖一天拖一天,哪還有誠信可言?就這個姓李的,欠了好幾筆款,還想不給錢拿書,門兒也沒有!”

        陸小曼剛想再問什么,電話又響應(yīng)了。

        “哎,我是彭澤志。哦,是張老板呀!貨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對對,昨天發(fā)走的,錢我收到了,哦,錢一到位,工人們當(dāng)天夜里就開機了,連軸轉(zhuǎn)呀!您放心,耽誤了誰的事也不能耽誤您張老板的事!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您上市場打聽打聽,紙錢漲得太狠了,這批貨我還是按原價給您的,咱們說好的嘛!您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好好好,啥時到我這兒來,請您喝酒,一條龍服務(wù),保準(zhǔn)讓您滿意。哈哈哈,張老板再見,有什么事您盡管吩咐,再見!”

        “……哦,是郭總呀!還要那本書?好好,我在外邊,馬上安排人給您發(fā),放心吧,錢不著急,您現(xiàn)在給也行,等貨到了您再結(jié)賬,我不信誰也得信您呀,好,一言為定!”

        一路上彭澤志又接了幾個電話,全是發(fā)貨和打款的事,陸小曼根本插不上嘴。從往來的電話里,陸小曼多少聽出了些門道,除了貨不發(fā)出去對方著急,再就是資金不到位彭澤志著急,表面上看彭澤志挺風(fēng)光的,其實撐著這個攤子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回到公司,彭澤志又在辦公室里打了幾個電話,隨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陸小曼的話到了嘴邊也沒得機會問。

        陸小曼的日子過得平淡而規(guī)律,每天除去接待一些到公司來印刷的客戶,沒事她仍到設(shè)計室去跟那幾個設(shè)計人員學(xué)習(xí)。

        這天快下班時,彭澤志從外面回來了,見陸小曼手里捧著一本《平面設(shè)計》,他不以為然地說:“你學(xué)它干啥?還想自己搞設(shè)計?專門學(xué)設(shè)計的人有的是,你能干過他們?你得學(xué)管理,怎么想辦法讓他們發(fā)揮聰明才智。”

        “俗話說藝不壓身,我多學(xué)點本事,管理畢竟也不能當(dāng)門外漢吧!”

        彭澤志笑笑說:“你呀,書生氣?!闭f完,他從皮夾里掏出兩盒名片遞給她,說:“給你,剛做好的。”

        陸小曼接過名片一看,“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下面,居然寫著自己的名字,名字后面赫然寫著副總經(jīng)理……陸小曼來不及看下面的電話號碼,吃驚地問:“怎么?我是副總經(jīng)理了?”

        “這有什么?我說你是你不就是了?”

        “這、這……是不是有點……也不開個會?也不研究,就……”她忽地想起列車上的事,甭說當(dāng)車長,就是當(dāng)個班長也得大伙選呀!楊旭當(dāng)副車長都好幾年了,至今段上還在考察,自己這才干了幾個月,居然就成了副總,的確讓她感到有些突兀。

        “城北分公司已經(jīng)籌備得差不多了,過些日子你就在這邊主持工作,不當(dāng)個副總怎么行?還有,你得趕緊去學(xué)車,將來跑業(yè)務(wù)也方便些,明天你去報個名,就到‘一帆風(fēng)順駕校去學(xué),我那兒有熟人?!?/p>

        好事一個接一個,坦率地說陸小曼覺得有點猝不及防,一向十分利索的舌頭有點不聽使喚了。

        “彭總,這是不是有點……”

        “好好干吧,你年輕漂亮能干,前途十分光明啊,哈哈哈……”

        陸小曼覺得有點暈。

        “今天晚上有事嗎?”

        “沒事,你說吧?!?/p>

        “沒什么大事,外地來了幾位老總和老板,都是長年的老客戶,如果你沒別的事,陪他們吃個飯?!?/p>

        人家對你那么好,就是有事也得放一邊呀!她想。

        ……

        晚飯安排在離公司不遠的一個海鮮餐館,餐館雖然不很大,但在當(dāng)?shù)睾苡忻麣?,?jù)說大閘蟹和基圍蝦都是正宗的。

        雅間布置得一般,桌椅雖是中式風(fēng)格,墻上卻掛了一幅歐洲城堡的油畫,顯得有點不倫不類。好在油畫上的落日、草地和風(fēng)景多少透出些文化氣息。

        被請的一共五個人,一位李總,一位張老板,一位郭總,張老板和李總各帶著一位二十幾歲的女同志,張老板身邊的女人他們稱于秘書,李總身邊那個女人被稱作范主任,看得出他們與各自老板的關(guān)系不一般。

        除了陸小曼都是熟人。彭澤志同幾位老板寒喧落座,把陸小曼介紹給在座的人:“這是我們公司的副總,很能干的,不但懂藝術(shù),還懂設(shè)計,電腦用得爐火純青,哎,陸總,你把名片給大家呀,也省得我多介紹了?!?/p>

        聽著彭澤志的介紹,陸小曼的臉“刷”地紅了,本想反駁,這種場合又不好說什么,禁不住在心里抱怨:剛封的副總,哪懂藝術(shù)和設(shè)計?電腦剛學(xué),怎么就爐火純青了?可她還是給每人發(fā)了一張名片。

        沒等陸小曼坐穩(wěn),于秘書已嗲聲嗲氣搶先開了口:

        “喲!原來是陸副總經(jīng)理呀!這么有才干,長得又如此漂亮,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呀!”

        “呵!彭總,你好眼力呀!”胖子李總不懷好意地朝彭澤志笑著。

        沒等彭澤志說話,于秘書接著說:“張老板,你看人家,這么年輕都是副總了,我跟你干了好幾年,到現(xiàn)在還是個秘書,你就那么忍心呀!”說著她在張老板的肩膀上擰了一把。

        “就是嘛!人家這么年輕就當(dāng)上了副總,哪像我呀,干了好幾年,到現(xiàn)在還是個辦公室主任,李總,您就不提拔一下我嘛?”

        “提提提,等回去咱就提,要不你到我上邊去?”長得像個大煙鬼似的李總朝范女士擠一下眼睛,壞笑著說。

        “別討厭?。∧憔褪钦f得漂亮,嘴巴上的功夫,啥時見你來點真格的?”范女士說著將陸小曼的名片放進皮包,看著于秘書說:“妹子,我看咱也得維權(quán),要不全都便宜了這些男人?!?/p>

        “就是!”于秘書扶著張老板的肩膀,把聲音也放大了許多:“維權(quán),你也不能總是里外合適,上下舒服?;厝ソo我升職,干不干?”

        張老板的胖臉笑得跟開了花一樣,他抓著于秘書手輕輕摩挲著說:“放心吧,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比上床都簡單?!?/p>

        “哎哎哎!”一直沒說話的黑臉郭總揮揮手,說要給大伙兒說個葷段子,沒等他講,張老板卻先開了口?!鞍?,先別說段子,我問你,上次你帶的那個小秘書咋沒來?那姑娘長得可是真水靈,一掐一股水,叫啥來著?叫、叫秀色可餐,對不對?”

        “水靈啥,跟你的于秘書比起來,那可是差遠了……”

        沒等郭總再說話,于秘書早已杏眼圓睜,“啪”地一聲打掉張老板抓著自己的手,厲聲道:“我看你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還惦記著人家的秘書???”

        這話說得有點重,張老板臉上略顯不悅,想辯解一時又沒詞。彭澤志一見趕緊起身打圓場:“張老板你別盡搗亂,人家郭總要講段子,不可笑咱得罰他。”

        郭總也看出張老板臉有點沉,接過話茬趕緊說:“行,說得不可笑罰我。”接著講道:“有兩個侏儒去嫖娼,兩人分別開了房間,甲很快就完事了,可他聽見隔壁房間里一、二、三……一、二、三地折騰了一宿,不禁對乙生出幾分佩服。第二天天亮后甲見到乙,說:‘你小子可真行啊,一宿沒閑著。乙聽后滿臉羞愧地說:‘行什么行,老子一宿都沒跳上床……”

        郭總講完哈哈大笑:“怎么樣,這段子夠經(jīng)典吧?”

        張老板把嘴一撇,說:“經(jīng)典個屁,老掉牙了?!?/p>

        ……

        看著幾個男女打情罵俏,陸小曼始終一言不發(fā),臉上的笑有點僵硬,表情也有些尷尬,只在心里說:不正經(jīng)!

        服務(wù)員開始上菜,彭澤志趕忙起身,“上菜了上菜了,今天咱們一醉方休??!”

        一見大伙兒對剛才的笑話不感興趣,郭總說:“那我再講一個,絕對經(jīng)典……”

        彭澤志看出陸小曼有些不高興,忙把一只大閘蟹放在郭總盤子里,說:“各位各位,這可是正宗的陽澄湖大閘蟹,剛上市?!闭f完他又朝陸小曼看一眼,說:“今天咱得定個紀(jì)律,講笑話行,誰也不許講淫穢的,要不我們陸總可坐不住了?!?/p>

        范主任首先響應(yīng)。“就是就是,張嘴就是黃段子,有啥新鮮的?”

        張老板剛才受了于秘書搶白,這會兒剛緩過神來,他看一眼于秘書,討好似地說:“我同意,我們于秘書也不愛聽那些污七八糟的黃段子。”

        “得得得,我還不講了呢!吃螃蟹,吃螃蟹……”郭總說完果真不再言聲……

        彭澤志沒少喝,一會兒臉就紅到了脖子根,說話舌頭也有點不聽使喚。

        “各位,今天大家聚到一塊兒,高興,這么多年來,各位老兄和妹子對我沒少支持,才讓我這公司越辦越紅火,我再敬大家一杯,預(yù)祝我們合作愉快!請大家舉杯,干!”

        陸小曼今天也喝了點酒,雖然臉沒變色,但有點頭暈,身上也一陣陣地發(fā)熱,本不想再喝,但別人都端起杯,也不好不喝,相跟著干了杯中的酒。

        李總說:“兄弟放心,我這兒絕不欠你的賬,貨到錢到!”

        張老板說:“彭總實在,只要兄弟你一句話,咱說辦就辦,絕無二話!”

        郭總說:“盡管把你手上的好書發(fā)過來,上一批貨不錯,銷路也好,這回要還是那樣的好書,我再給你加兩個點!”

        “謝謝各位老總,兄弟我仰仗各位了……”

        ……

        送走幾位老總和秘書,彭澤志回公司休息,陸小曼見她走路有些晃,便挽住他胳膊說:“我送你回公司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回,你回吧,打車,注意安全……”話沒說完,卻差點絆個跟頭。陸小曼扶著他說:“這怎么行,喝這么多酒,我晚回去會兒也沒關(guān)系?!?/p>

        彭澤志沒再堅持。

        “這幾個老總老板的都是干什么的呀?”

        “書商,都是大書商,這幾個呀,全是大財主,哪個都稱個幾百萬?!?/p>

        “我覺得你今天不該那么介紹我,一點譜兒都沒了?!?/p>

        “沒譜兒?現(xiàn)如今這社會,就認這個,不說高點,他們能看得起你?這幫人呀,沒文化,什么都不懂?!?/p>

        “那也不能太離譜兒呀!”

        “你不就是副總嗎?不天天都在指導(dǎo)那些設(shè)計人員的工作嗎?我這可是實事求是??!”

        “我覺得還是別說太大,要不我也不適應(yīng)?!?/p>

        “好,聽你的,最多就介紹到今天這樣,行了吧?”

        ……

        上了三樓,彭澤志打開房門,陸小曼把他攙到屏風(fēng)后邊的床上躺下,又給他沏了一杯釅茶放在床頭柜上,這才輕聲說:“如果沒別的事我就走了?”

        聽陸小曼這么一說,彭澤志一下坐起了身,他定定地看著陸小曼,低聲說:“要不再待一會兒,我們說說話?”

        “這……”

        彭澤志伸手拉住陸小曼說:“再坐一會兒吧,你放心,我絕不會……”

        彭澤志那雙眼睛被酒精燒得有點紅,但眼神里看不出有什么惡意,陸小曼便坐在了他的身邊。彭澤志顯得很平靜,也沒什么輕浮的舉動,只是抓著她的手一直沒松開。

        “你想知道我為什么對你這么好嗎?”

        陸小曼看他一眼,心里想:他倒把我的心思全看透了。她沒說話,低下頭聽彭澤志說話。

        “從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你了,真的,從上次火車上相遇,回來后我好幾次都夢見了你。你別笑,我說的是真的,絕沒有一句假話。你也看見了,像張老板他們哪個身邊沒有一個漂亮的女秘書?可我沒有,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好像冥冥之中就等著你似的?!?/p>

        “你喜歡我什么?”

        “我喜歡你的真誠,善良,當(dāng)然,男人看女人的第一眼是相貌,你長得清純、漂亮,眼睛里一點兒臟東西都沒有?!?/p>

        “如果我們不相遇,會是什么結(jié)果?”

        “我不知道,可上天畢竟讓我遇到你了,也許是上天賜給我的好運吧!我離過一次婚,離婚的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

        “你們有小孩嗎?”她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結(jié)婚不到三年就離了,這些年我一直也沒再找,好像就等你似的,喜歡你是我的心里話,但我決不強求,如果你愿意嫁給我,我們可以一塊兒掙錢,你當(dāng)總經(jīng)理,我給你打工,公司你說了算,如果你不愿意,我們還是好朋友,你還當(dāng)副總?!?/p>

        這些話陸小曼并不覺得突然,可不知為什么,她的心還是顫動了一下,因為楊旭的影子突然在她的腦海里一閃……

        她抬眼看看彭澤志,說:“是不是容我想想再回答你?”

        “當(dāng)然,畢竟是終生大事,我給你時間,如果你樂意,我會給你辦一個高雅浪漫的婚禮,然后我們一起打拼,一起掙錢,前景一定非常好的?!?/p>

        陸小曼沒有說話。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回吧,好好想想,最好不要拒絕我?!彼谒氖稚嫌昧ξ樟艘幌?。

        陸小曼輕輕把手抽出來,站起身說:“你也早點休息吧!”說完轉(zhuǎn)過身,正要邁步,彭澤志卻忽然說:“等等!”說著他站起身。陸小曼以為他還有話說,不料彭澤志卻伸出胳膊抱住她,不是很用力,很溫柔的感覺。他用嘴在她的臉頰上輕輕貼了一下,這才說:“走吧,打個的士,注意安全,到家給我回信……”

        他的目光里滿是留戀……

        陸小曼沒有打的,她想走走,也好理一下自己紛亂的思緒。

        街上車不多,行人也很少,很安靜,路邊的梧桐樹在夜色中顯得更加遮天蔽日的茂盛。有微風(fēng)掠過,那些寬大的樹葉在桔黃色的燈光下輕盈地舞動著,有幾分嫵媚,也有幾分婆娑。

        彭澤志的話陸小曼不是沒想過,可當(dāng)事情真的擺在面前時,她還是感到有點突然。彭澤志說的話很明了,也很直白,幾個月的接觸中,她覺得彭澤志的確不是那種花心的男人。在今天這個社會里,有些男人一張嘴便口若懸河,天花亂墜,極盡欺騙和謊言的能事,其目的不外乎就是想得到自己需要的,而彭澤志卻很少表白,今天是第一次,表達得實在卻不輕浮。如今自己的收入增加了,還當(dāng)上了副總,怎么說也算有了尊嚴(yán),如果真像彭澤志描繪的前景那樣,“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辦成一個知名的大企業(yè),那將是怎樣一種輝煌!倘若還在客運段會是什么結(jié)果?到頭不就是個合同工?

        路邊燈箱廣告箱上的美女成排,一個個光鮮亮麗,嫵媚多情,有洗發(fā)液的,化妝品的,也有女人專用內(nèi)衣的,無論什么廣告,那些女人們笑得都十分燦爛、享受、迷人,不能讓你不信。等將來公司發(fā)達了,錢掙多了,自己也辦個廣告公司,說不定也能上一次鏡呢!哎!楊旭現(xiàn)在在干嗎?是出乘還是休班?說啥明天也得給他打個電話……唉,不想那么多了,等把公司辦紅火了,錢掙多了再說,彭澤志不是早就說過嗎,錢是尊嚴(yán)。

        ……

        這一宿陸小曼睡得特別踏實,連個夢也沒做,一覺起來天就大亮了。昨晚她已經(jīng)決定,今天就到駕校報名,然后集中精力去學(xué)車,車學(xué)好了,就開始全力以赴地經(jīng)營“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既然是副總,就要擔(dān)起副總的責(zé)任,要把“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的所有經(jīng)營項目全都學(xué)好,做一個懂經(jīng)營、善管理、有本事的副總,讓公司員工們看到,陸小曼不是靠別人施舍才發(fā)展起來的……

        陸小曼躊躇滿志地來到公司,剛一上樓,遠遠地就看見樓道里站了好多人,再細看,公司幾個設(shè)計師全站在樓道里,旁邊似乎還有幾個穿著公安制服的人……出什么事了?被盜?一個印刷公司有什么可盜的?除了幾臺電腦哪還有值錢的東西?再說昨晚彭澤志還睡在公司……

        畢竟是副總,陸小曼三步并作兩步奔到設(shè)計師小吳的面前,大聲問:“出什么事了?”

        小吳看看她,目光有點冷漠,也有點不屑,他什么也沒說,只把目光投向旁邊的警察。

        警察四十幾歲,目光很柔和,語速也很慢:“你也是這個公司的?”

        “我是公司的副總?!?/p>

        “哦,那好,一會兒跟我們到公安局去一趟,有些事情需要核實?!?/p>

        “到底出了什么事?”

        警察沒再說話,而是推門進了彭澤志的辦公室。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迫不及待地再次把目光投向小吳。

        小吳囁嚅著:“彭總被抓走了,聽警察說,公司印刷了淫穢出版物……”

        陸小曼只覺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陣發(fā)黑,踉蹌兩步扶住了門框……

        ……

        在公安局一間不大的房間里,面對著桌子后面的一位女警官,陸小曼終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幾年來,彭澤志打著“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的幌子,印刷、制作了大量非法出版物和黃色淫穢產(chǎn)品。公安機關(guān)對這個制售黃色出版物的窩點已經(jīng)跟蹤偵察了兩年,昨天夜里統(tǒng)一采取行動,查封了設(shè)在郊區(qū)的印刷廠,抄出了大量的淫穢印刷品,還抓捕了販黃售黃的幾個南方的書販子,今天早晨已將彭澤志抓捕歸案,鏟除了一個長期在本市制黃、販黃、偷稅、漏稅的一個重要窩點……

        陸小曼對公司內(nèi)幕的事一點不了解,她只如實講述了自己來到“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的經(jīng)過,并沒有多少有價值的東西,一小時后她就出來了,臨走公安局留下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并且囑咐她近一段時間不要離開本市,有些細節(jié)可能還會找她核實……

        陸小曼說不清自己是怎么從公安局大門出來的,腦子里一片混亂,像一鍋粥一樣。身邊的車水馬龍她視而不見,強烈的噪音也充耳不聞,全身所有的感官似乎全失去了作用……第一次見到彭澤志、第一次走進“藍色星球印刷有限公司”、第一次陪彭澤志喝酒、今天也是第一次走進公安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她覺得有一塊特大的石頭壓在頭頂,直不起腰,喘不過氣,她茫然地往前走著……

        忽然,陸小曼遠遠地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公交站牌底下,再看,那兩人竟是楊旭和韓小雪??礃幼铀麄兪侨コ龀说?,制服剛熨過,筆挺……他們的關(guān)系似乎也很親密,小雪的手臂挽著楊旭的手臂,不時地相互看一眼,很嫵媚,很幸福的樣子……

        公交車進站了,他們挽著手上了車。

        陸小曼一動不動地看著開走的公交車,眼淚從深深的地方漫上來,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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