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

2014年2月5日中午，廣西南寧退休在家的余志明和妻子正吃午飯，突然接到中國駐法大使館打來的電話：“抱歉地通知您，余興同學在法國自殺……”巨大的恐懼籠罩著余志明，妻子手中的飯碗滑落，撒落一地的碎片如同他們破碎了的希望和生命……

余興是夫婦倆的獨生子，已在法國留學6年，即將拿到碩士學位，怎么會突然自殺？原來，為了不讓父母擔心，在博客上過著“幸福生活”的余興其實一直在國外苦苦掙扎，在遭遇情感挫折后，終于走上了絕路，自己和父母多年來所有的辛酸努力付之東流……

“捷報”頻傳噩耗突至：心愛的兒子自殺了

2007年9月1日，北京國際機場的過境安檢閘口，余興微笑著向父母揮手告別——他即將飛往法國留學。在他身后，一直目送他的父親余志明和母親羅梅已淚流滿面。

余志明來自廣西南寧。1985年，余志明30歲時，兒子余興出生，余志明和妻子對兒子傾注了全部心血。2007年，余興大學畢業(yè)，余志明有心讓兒子去法國留學。北京的一家留學中介告訴他們，去法國留學必須有30萬元存款作保證金，中介另外收取5萬元費用。35萬元對于一個工薪家庭并非小數目，余興懂事地表示：“我先找個工作，有機會再出國！”余志明卻說：“爸爸媽媽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為了你，我們再苦再難都值?！彼麄円缓菪陌炎》康盅嘿J款30萬，拿出僅有的存款去北京交了5萬元中介費，簽訂了余興留學法國的協議。

臨近余興出國，夫妻倆對兒子的不舍更加濃烈，羅梅更是擔心得忍不住抹淚。見狀，余興寬慰父母說：“現在世界就是個‘地球村’。到了法國，我把自己的情況寫在博客上，你們就能及時知道我過得怎樣了。”之后，他手把手地教會父母上網?？吹骄W絡如此神奇方便，羅梅展開了深鎖的眉頭。

2007年9月1日，夫婦倆到北京送兒子踏上飛往法國的班機。第二天凌晨3時，余興從法國打來電話報平安。當天，他在博客上告訴父母：他周一就可以進行語言補習。他還發(fā)了兩張公寓的照片?？粗掌袃鹤邮煜さ男θ?，夫婦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此后，余興的博客成了余志明夫婦的精神寄托。在博客上，他們知道了兒子在法國的生活：周末去同學家做客，吃到了很多當地美食；語言考試進了班上前三名。此外，余興告訴父母，法國勤工儉學的工資高，打工就可以支付求學生活的費用?？吹接嗯d平安、進步、快樂，余志明夫婦心里樂開了花。

為了支持余興留學，余志明夫婦省吃儉用。2012年，余志明退休后找了份看門的工作補貼家用。夫妻倆每月工資加起來不到5000元，寄給兒子3000元后，除去還貸款的錢，留給自己的生活費不足1000元。雖然生活清苦，但余志明夫婦心里充滿了希望：辛苦幾年，等兒子學成歸來，一切都好了！可羅梅的身體卻越來越差。2013年春節(jié)前夕，羅梅在體檢中查出患有心室早搏、高血壓、初期糖尿病。眼看春節(jié)一天天臨近，羅梅對兒子的思念更加迫切，可余興卻因為學校有事不能回來。羅梅聽說后當時就哭了起來。

2014年春節(jié)，余興打電話回家報喜：“媽，最后一年了，我拿到畢業(yè)證書就回國！”聽到這個消息，夫婦倆高興不已，盼著兒子歸家的那一刻。他們哪里想到，噩夢正朝他們悄悄襲來。

2014年2月5日中午，余志明夫婦接到中國駐法大使館的電話：余興于2月4日晚在宿舍自殺，經搶救無效于2月5日凌晨身亡。乍聞噩耗，夫婦倆驚呆了……

羅梅清楚地記得，在她1月23日生日那天，余興在博客上送了她一張生日卡片，信誓旦旦地表示：明年他要在國內陪母親過一個圓滿的生日。余志明也奇怪，通過兒子的博客，兒子在法國發(fā)生的事情，他們都了如指掌，兒子怎么突然就自殺了？

羅梅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暈倒在地。本來就心力交瘁的余志明也病倒在床。見余志明夫妻無力前往法國，余志明的弟弟余志國與哥哥商量后，到北京辦理加急簽證，7天后飛往法國。

在學校有關人員的陪同下，余志國來到醫(yī)院，看到了余興的遺體。從醫(yī)院回來，校方向余志國介紹了他們調查到的余興自殺原因：“失戀和簽證拒簽的雙重打擊，讓他走上絕路?！蓖ㄟ^與校方和留學生的溝通，余興在法國的生活開始在余志國面前變得清晰……

獨擔血淚不言沉重，患難愛情照亮異域生活

2007年，余興高高興興地與來自全國各地的30名學生一起來到法國?？墒菦]過多久，他們的喜悅就被煩惱所替代：中介給他們聯系的并非當初承諾的公立語言學校，而是法國人與中介一起辦的、專門招收中國留學生的私人學校，教課老師口語蹩腳。這樣的教學水平很難應對法國的大學選拔考試，而通不過考試，則無法進入大學留學。

被愚弄的感覺緊緊攫住了余興等人，可打電話回國內討說法時，中介指出協議上并沒有規(guī)定是公立學校，所以他們不負責任。同學們頓時傻了眼，很快分成了回國和堅持兩派。余興是“堅持派”的代表，他激動地勸大家：“父母那么艱難把我們送出國，如果我們輕言放棄，對得起誰？”一個女生當即表示贊同。余興一看，說話的是張英蓮，美麗清瘦的她來自四川成都。最終，余興和張英蓮等16名同學決定留下來。他們住到校方提供的公寓里，開始了前途未卜的留學生活。

在法國留學雖然沒有學費，但住宿費、醫(yī)療保險費加生活費、書本費，一年下來要6000歐元。為了不給父母添負擔，余興找了份洗碗的工作，生活壓力巨大。

這年11月的一天晚上，下著毛毛細雨。余興回公寓時意外發(fā)現張英蓮雙手遮頭，從公共汽車站往公寓跑。余興撐傘迎了上去，這才知道：張英蓮與他一樣，也是晚上洗碗打工。

12月底的一天，張英蓮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余興：“我們能不能拼房呢？這樣每月能省100歐元?！逼鋵崬楣?jié)約開支，合租房在留學生中非常普遍，余興很樂意。不久，兩人合住進一套一室一廳的出租房，余興住客廳。

合租的生活充滿了快樂。為學習法語，張英蓮在房間各個角落以及廚房用具上都貼上單詞，每天兩人用法語對話，進步非?？?。同居一室的親密讓兩個遠離親人、倍感孤單的青年男女感受到溫暖。很快，兩人發(fā)展成了戀人關系，開始合住一房。

一天晚上，余興打完工回來時，張英蓮笑著遞給他一個紙盒：“獎勵你的！”余興一看，是一個蘋果和一小串葡萄。法國超市里水果賣得很貴，余興還從來沒有吃過。張英蓮告訴他，是她打工的店里廚師長過生日請她吃的，她帶了一半回來給余興。兩個人在異國分享著水果，心中充滿了甜蜜。

有了愛情的滋潤，余興對未來充滿希望。他和張英蓮約定完成學業(yè)后，一起回國。余興把這段純真的感情告訴了父母。

令人振奮的是，經過一年苦讀，余興和張英蓮都順利通過了語言考試，雙雙進入大學學習。2011年，兩人轉而攻讀碩士學位。此時的他們，在課余時間，已經找到陪護老人和家教的工作，而且也能抽空去看看法國的風景，心情也開朗起來，兩人的愛情變得更加堅固和甜蜜。

2013年下半年，法國失業(yè)率上升，余興和張英蓮找工作出現困難，一度好轉的生活陷入困境。

更糟糕的是，這年冬天，張英蓮發(fā)起了高燒。本來，余興和張英蓮都有學校辦的醫(yī)療保險，但是，這一年受經濟危機影響，兩人省吃儉用的同時停止了向醫(yī)療保險付款。而法國的醫(yī)院費用昂貴，一般的感冒也常常要花費上百歐元。一想到高昂的醫(yī)療費用，兩人根本就不敢走進醫(yī)院，只好自己在家里吃藥靜養(yǎng)?？粗∪醯呐眩嗯d一遍遍自責：“我太無能了，讓你陪著我受苦?！睆堄⑸徟Π参磕杏?，體溫卻始終降不下來。眼見女友的病越拖越重，余興著急了，只得從自己和張英蓮的留學保證金中取出一小部分，帶著張英蓮到醫(yī)院看病。

法國政府規(guī)定的留學保證金，是為了保證留學生一旦在法國發(fā)生意外或者突發(fā)事件，進行事故處理并購買回國機票的費用，并且在下一次簽證時，賬戶必須再次存滿一定金額，否則，就會被拒簽。所以，這幾年再苦再難，余興和張英蓮都沒有動用保證金。但這一次，余興為了救命，只好冒險一試。

張英蓮進醫(yī)院后確診得了肺炎，需住院治療。一周后，張英蓮的病情得到控制，可這次住院花去了余興留學保證金的1/3。余興和張英蓮都知道挪用保證金的后果。

張英蓮的身體康復后，兩人更加拼命地找工作。

愛情不能救贖超負荷的人生，“乖小孩”血染留學路

正在余興和張英蓮為錢煎熬的時候，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由于單位破產，張英蓮父母雙雙下崗。張英蓮沒有了固定的匯款，她和余興在法國的生活更加困難。殘酷的現實面前，張英蓮異?？鄲?，一遍遍地問余興：“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呀？”余興摟著女友，安慰她：“我們再堅持一年，畢業(yè)回國了，一切就都好了?！?/p>

話雖如此，余興卻非常著急。他找到同學李川訴苦：“保證金無法補齊，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李川讓他趕緊告訴父母，讓家人一起想辦法。但余興深知父母手上已無積蓄，而且母親身體不好，堅持不告訴父母。

2014年1月，余興和張英蓮都接到法國移民局通知，由于他們動用了留學保證金，而且沒有醫(yī)保，他們的簽證將被拒絕。也就是說，他們的學業(yè)無法完成，即將被遣送回國。余興和張英蓮欲哭無淚。

一天，張英蓮說外出有事后一夜未歸。第二天，她告訴余興：“我不能接受學業(yè)不成回國的悲慘結果，我準備接受一個一直追求我的法國男孩羅本……”兩人一旦結婚，張英蓮就能得到綠卡。羅本來自巴黎，是張英蓮的同學，一進入大學，他就對張英蓮表示了好感。張英蓮流著淚，悲痛地向余興提出：“與其一起受難，不如一個人先留下來，再幫助另外一個人?！?/p>

余興沉默良久后木然地說了一句：“你讓我考慮考慮！”可張英蓮沒給他考慮的機會。第二天，余興下課回來時，張英蓮已悄悄搬走了自己所有的東西。

余興撥打張英蓮的電話，電話里，張英蓮一直低聲抽泣。掛斷電話后，余興給李川打電話痛哭。李川趕到余興的公寓，勸他堅強挺過這個坎兒?？捎嗯d悲痛地嘆息：“文憑沒到手，出國這么多年，與國內也脫軌了……我無路可走呀！”

此后，余興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取出了更多的保證金借酒澆愁。一天，他喝醉了又向李川哭訴：“她不肯見我……她害怕貧窮，厭倦受苦，害怕付出……在法國這些年，一切都是假的！”嚴酷的現實面前，李川也只有嘆息。

擔心好友精神崩潰，李川曾建議余興將自己的情況告訴父母?！敖^對不行！”余興哭著說，“6年辛苦換來一場噩夢，我無顏面對父母……”他絕望地告訴李川：“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念，晚上經常做噩夢，失眠煩躁，嗜酒。我害怕再這樣下去會干出蠢事……”李川勸他盡快回國，湊錢把保證金補齊，再繼續(xù)求學，余興卻搖了搖頭。

2014年2月4日晚上，睡夢中的李川突然接到張英蓮的電話：“余興一小時前給我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剛剛才看到，說‘在天上祝你幸?！麜粫鍪裁词隆崩畲泵艽蛴嗯d的電話，卻關機了。李川急忙跑到余興的公寓，可任他怎么叫喊都沒人開門。他叫來房東打開房門，發(fā)現余興躺在床上，左手動脈已被割破……余興被緊急送到醫(yī)院搶救，但由于失血過多，于第二天凌晨不治身亡。

余志國把這些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國內的余志明。知道兒子6年來在法國的拼搏和辛酸后，余志明失聲痛哭：“兒子呀，有什么困難為什么不能跟我們說呢？你是要了我們的命呀！”

余志明的遭遇引起了親朋好友的同情，大家都認為余興自殺不值。

針對這起悲劇，社會學者指出，在國外，寂寞中的艱辛很容易讓年輕人抱團取暖，但這有時只是寂寞的需要，與心靈相吸的愛情有差別。而且，愛情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在愛情破滅之時，余興應該一如既往地前行，可他卻放棄了生命……

悲劇的發(fā)生刺痛人心，更應該引起大家對留學生生存狀況的關注和思考。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留學生們，生活可能并不似表面看來那般如意。因此，作為家長一定要加強與出國孩子的溝通，在經濟層面關注他們的同時，在心理上要給予他們更多的支持和關心。如果余志明夫妻能早知道兒子的真實情況，應該有辦法挽留住兒子的生命；而余興如果能及時將困境告訴父母，也可以尋求父母的支援和慰藉。

盡管事件的發(fā)生有多重原因，但余志明夫婦傾盡所有，以超出自身能力的付出為代價，讓兒子出國留學，不能不說讓余興背負了巨大的心理負擔。他在異國他鄉(xiāng)面對著國內親人難以想象的困難，承受了超出其承受能力的壓力的同時，又對父母有著深深的歉疚和負罪感，因此他不敢將自己的困難和苦悶告訴父母，日積月累終于被壓垮。出國留學看似光鮮，卻并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走適合自己的人生道路，而不是孤注一擲，一味追求出國和出人頭地，可能才是更好的選擇。

（責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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