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南在南方
花小友
文 _ 南在南方
一位老者喜歡梅花,案頭有梅瓶,剪了含著小苞的梅枝回來插著,花總是開得早,比梅樹都早,這讓我好奇,原來花瓶里的水是用柳枝浸了很久的,說是老法兒。前不久,看了一篇科普文章才知道柳條浸水,水里便會有一種叫“萌芽素”的物質(zhì),瓶中的梅花早開,是有道理的。
突然想起祖父。祖父喜歡種花,年輕時就愛,門前的牡丹長成樹一般,花開得高低都是,老頭兒不許折,一朵也不許!我那時手賤,總想著折一兩朵,插在空墨水瓶里,也不留枝葉,只留花骨朵,這更讓老頭兒深惡痛絕。有一回,我折花被他老人家捉了現(xiàn)行,這回他沒有怒氣沖天,而是央著我別跑。老頭兒找了個罐頭瓶,倒了清水,把那朵花插了,然后轉(zhuǎn)身出門,扯一枝杏花和幾根小藤插進(jìn)瓶里。他后退幾步歪著腦袋瞅,有點(diǎn)自得地說:“客隨主便嘛。”
有一天我看到明朝人袁中郎說插花,講究有主有客,就像梅花是主,水仙是客,清雅得可以。忽然想起祖父那句“客隨主便”的話,原來也是挺有講究的。
中郎后學(xué)屠本畯進(jìn)一步說插花,一瓶之中分花盟主、花客卿、花使令,層次出來了,使令最長,客卿次長,盟主最短,焦點(diǎn)所在。另有幾枝花小友用來點(diǎn)綴,花小友分春夏秋冬,春有慈姑,夏有菖蒲,秋有挺翠,冬有金柑。
“花小友”三個字讓我著迷,想來我們也算是花的小友吧?花開在那里,只是開著,而我們有機(jī)緣看見一朵、一叢、一樹,或者一地,惹眼或者不惹眼,可看見了,心思總要動一動,像是花的額外賞賜。
有花,如何賞?各有說法,我喜歡中郎的幾句:“茗賞者上也,談賞者次也,酒賞者下也?!?/p>
至于花季,程羽衣的《花月令》最好,他說正月:“蘭蕙芬,瑞香烈,櫻桃始葩,徑草綠,望春初放,百花萌動。”又說二月:“桃始夭,玉蘭解,紫荊繁,杏花飾其靨,梨花溶,李花白?!眴问强醋郑劬λ坪蹙陀辛讼銡?,更別說身臨其境了。
好多花有小名,就像芍藥叫“將離”,古時男女離別,贈芍藥,這已是花語;玫瑰叫“徘徊”,像是款款行走;木香叫“錦棚兒”,這三個字太傳神。
我少時喜歡妖精,看過《劉海戲金蟾》的戲,砍柴時總想遇到狐仙。后來念書學(xué)課文,有一篇《灌園叟晚逢仙女》,大約是個傳奇,主人公秋先看見花就買,沒錢脫衣服解當(dāng),光著身子也要買。有人折了花,用泥捏個假根兒哄他,他也買下來。
“且說秋先每日清晨起來,掃凈花底落葉,汲水逐一灌溉,到晚上又澆一番。若有一花將開,不勝歡躍?;蚺苾?,或烹甌茶兒,向花深深作揖,先行澆奠,口稱‘花萬歲’三聲,然后坐于其下,淺斟細(xì)嚼?!?/p>
三呼“花萬歲”,臣服于花,這樣愛花的可能無人出其右了。后來,花仙子嫁給了他。每讀之,怦然心動,這做派可望而不可即,同時,知道遇到花仙子是不可能了,不過,種些花自己看,做個花小友不難。
有一年,我從幾十里外的二姑家挖了一棵木瓜海棠扛回來栽了,第二年就開了花,祖母說紅得好看。后來,祖母去世,我將那棵木瓜海棠栽在她的墳前。二姑聽說后,流著眼淚夸獎我,她覺得那也是她的心意。
再后來,我到了城里,想種花草,只能用盆子,陽臺上擺了許多。有一盆蘭草,是從老家?guī)н^來的,背井離鄉(xiāng)長得不算好,去年給盆子里加栽了馬頭蘭,馬頭蘭長得滿盆都是,不想帶動了蘭草,它新發(fā)了許多,勢頭蓋過馬頭蘭。
閑時,我在陽臺上,看藤蔓爬在四周的鋼筋上,它們減輕了我作繭自縛的感覺?;ú荻己芷胀?,像野菊、梔子、海石榴,可是自它們來到陽臺之后一直活著,這要花點(diǎn)兒心思。
有時收了花籽兒,揣在口袋里,在街上走著,偷偷摸摸給綠化帶撒兩粒,去公園也撒點(diǎn)兒。想象著某一天,它們開花了,被某個孩童發(fā)現(xiàn),大呼小叫著“開花了”,我自個兒先笑了,那種傻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