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了，水還沒有漲上來

皖河里都是青草，它們在空氣中

遼闊地起伏

令皖河恍如它的前世；

不可移動的草原

被遙遠的地平線包圍

我的思維在草上，也在水里

——遲遲未來的水

在何處漫游？夢幻的嵐氣

從山上下來

滲入我的內(nèi)心

那兒，有我?guī)缀跬浀耐?/p>

水沒有漲上來的五月

是一個意外事件

長滿青草的皖河更加意外

——當自然也已經(jīng)迷失

我們能找到的

也是迷失的方式

二

獨一無二。這皖河

它誕生于石頭

然后才是泥土

它奔流于不得不奔流

停止于不得不停止

永遠與孤獨一致

青草。星星點點的野花

定格于春天

結(jié)束于春天

第一次看見它我才五歲

不能確定的記憶，如同流水

一個記憶變成許多記憶

漲水的時候

我和父母隨著船上升

現(xiàn)在，我知道那就是歷史

它肯定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它甚至也不記得

它曾有過的流水

一代一代人并不從它起源

但依賴著它生活

并且把它留在身體和心的外面

沒有誰了解它的內(nèi)部。

我也一樣。我們看到的

僅僅是它的波浪

水的波浪或者草的波浪

并且無法把這些波浪

予以哪怕是最簡單的區(qū)別

三

枯水時，結(jié)結(jié)巴巴的波浪

那么細微，那么謙虛地

困守在河床中心

如同最后的種子

不可能輕易生長

更不可能生長得太快

世界在它們的周圍

仿佛并不意識到它們的存在

聽由它們獨自在深夜結(jié)冰

凍住空氣

凍住蒼天的聲音

但它和世界仍然是一個整體

即使枯水又怎樣？

河流并不需要完美。

在這季節(jié)

它滲透得比任何時候都深

它為世界而將自己保存

獨一無二的一天

獨一無二的一天

仿佛沒有瑕疵，風

重新聚集力量，要水

掀起波浪

是雨后，地平線清晰而可見

遠山蒼莽的黛色可見

不可見的花朵也可見了——

它們正在安逸地開放

這是蓮花，在水面上

在這初秋的某一天中

它們初開的花瓣

就像剛剛寫下的詩，沒有陰影

這一天仿佛就這樣構(gòu)成

而螞蟻在運動，農(nóng)民在干活

一只狗呆站在那里：

兩只蝴蝶，在它面前神秘地飛舞

山

山坡向下傾斜

但也同時上升，努力把石質(zhì)的根

扎進泥土，把白雪的頭顱

伸進云里

——它顯然不是樹。它是山

一直是山

永遠是山

不可能不是山

它從不隱藏自己。

這個世界

也無處可供它隱藏

它只能站著，不能坐下

一半屬于天空，一半屬于大地

一半屬于痛苦，一半屬于傲然

山，擁有四季之外的

它自己的季節(jié)——

山下是夏天

中間逐漸是春天、秋天

最上面是雪

沈天鴻：安徽望江人。祖籍江蘇。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某高校兼職教授，安徽省報紙副刊研究會副會長。出版詩集《沈天鴻抒情詩選》《我和世界》《另一種陽光》；散文集《訪問自己》《夢的叫喊》；文學理論集《現(xiàn)代詩學 形式與技巧30講》。一些理論觀點和術(shù)語較廣泛地被應(yīng)用于文藝評論和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