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鐵

8月28日，星期四，外交部街社區(qū)每月固定一次的清潔日，67歲的李奶奶為此起了個大早兒。簡單洗洗涮涮后，她在8點前趕到了社區(qū)，忙完掃除工作，她的“老伙伴兒”們將在9點準時出現(xiàn)。

李奶奶本名叫李杰，她的“老伙伴兒”中，最小的57歲，最大的82歲，平均年齡在74歲左右。

去年8月，李杰和“老伙伴兒”們組成的公益編織組辦了一件“大事”：借助北京市建國門街道外交部街社區(qū)和北京蘋果慈善基金會，她們第一次將手中的針織品變成了資金，并將拍賣募集到的9萬余元善款交給了蘋果基金會。

這9萬元最終用于購買西藏阿里地區(qū)的第一輛校車。作為公益編織節(jié)項目的發(fā)起人，蘋果慈善基金會的張凱鵬坦言，這筆錢雖然只是校車購置款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奶奶們做這件事的意義要遠大于捐的這些東西”。

每周四上午

第一次見到奶奶們也是在周四。每周的這一天，奶奶們會帶上自己一周的編織成果來到外交部街社區(qū)辦，交活兒、取線、交流技巧，外帶聊天打諢逗悶子，從9點到11點的活動時間，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

2013年，外交部街社區(qū)將東面的一間房騰了出來，簡單裝修后，便成了她們的“據(jù)點”。這個活動室有20多平方米，角落里堆著幾個藍色整理箱，里面裝有奶奶們編織的“三件套”：帽子、圍巾和手套。

活動室東、北兩側(cè)緊鄰胡同，不時傳來孩子們嬉笑打鬧的聲音。臨近中午，找過來的孫子、孫女們會趴在玻璃門外朝里面張望。

“咚！”楊奶奶抬頭看了看頭上的簡易塑料棚，嗔怪道：“小朋友，不要亂扔?xùn)|西啊?！边@時另外一個奶奶把話接了過去：“他們沒扔?xùn)|西，那是掉下的柿子?！睘榱松w活動室，又不破壞樹木，社區(qū)辦便把整個柿子樹包了起來，樹干在屋里，樹冠在屋外，柿子成熟落果，便剛好砸在房頂上。

事實上，奶奶們的大部分活動時間都是在屋外。李杰是這項老年公益編織活動的組織者，她的住所離社區(qū)辦只有百米之遙。有時社區(qū)活動散了，她和姐妹們還會聚到小區(qū)的院子里，幾個人拿著板凳坐成一圈兒，邊聊邊織。

“從2002年開始，我和張老師、方老師等老鄰居就在一塊兒鉤織。”李杰回憶說。那時編織活動還沒有形成規(guī)模，幾個退休老人完全憑興趣聚在了一起，有時在樓梯間，有時在兩座樓之間的過道上，隨便找張紙或拿個板凳來坐，編織就這樣開始了，織出來的東西也只是在親朋好友、街坊鄰居間流轉(zhuǎn)。

到了夏天，借著樹蔭，她們干脆把活動場地搬到了大街上。十幾個老太太沿墻根兒坐成一溜兒，眼不離線，那場景頗為“壯觀”。不少老外把這當成了老北京的新鮮事兒，將相機鏡頭對準了這群中國老人。

在戶外編織之余，奶奶們也觀察著胡同里的陌生人，充當治安巡邏的角色。修油煙機的、收廢品的，進了誰家的院子，可能就會被奶奶們請出去。

8月28日這天，除了幫忙社區(qū)清掃、照常開展編織活動，李杰還要向姐妹們宣布一件重要的事。9月11日，第二屆公益編織節(jié)即將舉行，與上屆不同的是，本次編織節(jié)增加了很多競賽環(huán)節(jié)，李杰組將代表外交部街社區(qū)與其他社區(qū)的編織隊開展比賽，其中既有比拼質(zhì)量的團隊配合項目，也有比賽速度的現(xiàn)場編織。為了做好參賽準備，李杰與組里的幾個編織能手商量起對策。

在7月中旬，蘋果基金會剛剛為西藏轉(zhuǎn)山節(jié)送去了第一批針織品，其中就有李杰和“老伙伴兒”們編織的70余套織品。

從5月中旬到現(xiàn)在，奶奶們都在抓緊時間編織。李杰說：“織一套至少要半個月，手套一天織一只，帽子兩天織一個，一條大圍巾六七兩線，按一天織一兩線算，也得織一個多星期。這一天還得干別的呢，尤其是暑假，許多老人都要在家?guī)Ш⒆印！?/p>

算上今年，公益編織節(jié)僅僅舉行了兩屆，將針織品量化成公益善款只是奶奶們公益編織的一部分。多數(shù)情況是，奶奶們的織品會運到西藏阿里地區(qū)，給那里的學生們直接送去“溫暖”。

從北京到阿里

奶奶們與公益、與阿里結(jié)緣，始于2006年。這一年，編織組里來了一個關(guān)鍵人物，那就是楊奶奶。她有個女兒，名叫王秋楊。

王秋楊是是聲名在外的蘋果慈善基金會理事長，也是全球第一位到達過“地球三極”（北極、南極、珠穆朗瑪峰）的女性，同時在登山、行走過程中開始了她的公益事業(yè)。因親眼目睹了西藏阿里地區(qū)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她于2003年10月向阿里地區(qū)捐款1000萬元，修建了4所“蘋果學校”，并成立了蘋果慈善基金會。

“我們一開始就是玩兒?！痹诨貞浫绾螏屠先藗兒汀疤O果”牽線時，楊奶奶說，“后來我跟姐妹們說，要不然我買線，你們幫我織？她們問給我織衣物干什么，我說我女兒在阿里辦學校，這些帽子手套可以送給那邊的孩子們。她們說好，就這樣一發(fā)而不可收了?！?/p>

“如果沒有奶奶們的捐贈，阿里的孩子真就沒有帽子戴?！睆垊P鵬說。大學畢業(yè)就來到蘋果慈善基金會的他，工作2年有余。8月29日，他剛剛運輸完一批捐贈物資到西藏，其中有奶奶們編織的衣物，也有電腦、維生素等物品。

西藏阿里地區(qū)氣候惡劣，每年進入10月份以后，天氣就變得異常寒冷，并伴有霜凍、大風。在張凱鵬看來，奶奶們編織的圍巾手套可能稱不上精品，但可以看出老人們的良苦用心，因為一針一線縫得十分緊密。

由于氣候原因，蘋果慈善基金會針對阿里地區(qū)的物資捐贈每年進入十月份后便無法開展，盡管去年就募集到了購買校車的善款，但直到今年7月下旬，這輛校車才正式送到了阿里。

大致從2006年開始，外交部街社區(qū)也加入到了李杰的公益編織活動，并幫助她們在一個中學租了一間教室。后來教室被學校收回，奶奶們便回到了大街上，直到去年有了居委會提供的專門場地。

來自社會的幫助越來越多，奶奶們陸續(xù)收到了來自蘋果基金會、社區(qū)辦和一些企業(yè)捐贈的毛線。李杰回憶說，編織組剛成立時，大家就發(fā)動組里的黨員拿出家里不用的毛線，楊奶奶見狀說：“我付點錢，咱們買線吧?！庇谑撬贸隽艘粋€月的工資。

為了節(jié)約成本，楊奶奶用自家車帶著老人們到京北的天通苑、回龍觀一帶去買毛線，且專挑粗線，一買就是幾十斤，只為孩子們戴著暖和。盡管后來有了企業(yè)支持，楊奶奶還是堅持自掏腰包，李杰開玩笑地形容楊奶奶是組里的“經(jīng)濟支柱”。

作為公益編織節(jié)的策劃人，張凱鵬在去年8月舉行的首屆編織節(jié)上第一次深入接觸到了這群老人。當時李杰手里有一份原始資料，上面詳細記錄著每一個老人捐出的織品數(shù)量，這也成為張凱鵬最為感動的一點。“他們年齡這么大卻堅持這么多年，紀錄他們編織過程的本子有好幾本，粗略統(tǒng)計大概有近萬件。”

公益效應(yīng)

舉辦第一屆公益編織節(jié)時，北京市區(qū)街道、社會團體來了好多領(lǐng)導(dǎo)，活動結(jié)束后，奶奶們的“益和愛”編織組一下子火了，并成了建國門街道和北京市的一個文化品牌?？吹綀蟮篮螅欣先颂匾鈴哪先h(huán)跑到外交部街社區(qū)，希望加入進來。

去年公益編織節(jié)時，雙井街道向陽花坊里的失獨老人們也主動找到了外交部街社區(qū)，領(lǐng)取了毛線，編織的成品已經(jīng)運到了西藏。

帶動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項公益活動，這在張凱鵬看來就是公益編織的意義所在。但在李杰看來，人數(shù)的上升對于外交部街社區(qū)那個小小的活動空間來說有時是一種負擔，且人多難免雜亂，影響編織效率。她認為，與其大家都到一個社區(qū)來，不如其他社區(qū)派一兩個代表過來“學藝”，再回到自己的社區(qū)去發(fā)展隊伍。

李杰更看重的是編織組的成員能否持之以恒。如果從2006年算起，她和這群老姐妹們已經(jīng)堅持了整整8年時間，有時她這個組織者還沒到，其他人就已經(jīng)到齊了。

“我們這里有8名黨員，其他人要么是黨員家屬，要么是社區(qū)積極分子，這些人素質(zhì)還是比較高的?！崩罱苣贻p時是紡織工人，一輩子和針針線線打交道。退休后，李杰成了社區(qū)里的大忙人，社區(qū)治安值班、幫黨組收黨費，每個月清潔日還幫大伙兒搞衛(wèi)生。

82歲的閆奶奶是一名老黨員，年輕時在服裝廠上班，每周四的這次聚會是她最開心的一段時光。11年前，她的小兒子不幸發(fā)生意外，腦神經(jīng)受損，至今走路不穩(wěn)，一直由她的大兒子照顧。幾年前大兒子有了孩子，無力看管弟弟，于是閆奶奶便把小兒子接到了自己身邊。

謝惠德是湖北人，16歲只身來到北京，退休前是西單一家國營商店的員工，賣的就是針織品。謝慧德年輕時就十分要強，是國營商店里的“銷冠”，她所在的社區(qū)也有編織組，可她偏偏愿意參與外交部街社區(qū)的活動，因為“只有這里的人能堅持下來”。

……

從某種意義上看，編織組更像是老人們的一個心靈寄托。胡同里、樓道旁、活動室不僅僅是編織的場所，同時也是她們消磨晚年時光的最佳去處。老人們每年都會湊齊一部分活動經(jīng)費，集體過兩次生日。哪個姐妹生病了，就買些東西慰問一下。

如今，組里的成員年齡越來越大，手腳、眼睛都不大好用了，無法完成更加細致精美的作品，李杰希望能有更多年輕點的老太太加入她們的隊伍。

采訪結(jié)束時，她拉著記者的手說：“雜志、照片出來后能不能給我們一些？我們年紀越來越大，今天能來，也許明天就病倒了，有個照片也算是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