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鋪天蓋地地下,前山的山稔樹隨風一擺,熟透的山稔果就順著雨勢往地下滾。那些剛剛漲紅了臉的山稔果打開花瓣兒,吸足水分,鼓脹肚皮兒,“嘭——”的一聲,花瓣兒落地,果實變紫,慢慢熟透。
這雨下得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似乎半晌兒就停了。許多水珠兒掛在樹梢上,從樹下路過,時不時被水珠兒偷襲一下,要么滴在眉頭,要么沾在衣服上。米拉全然不顧,扯著嗓子喊:
“摘山稔果去啰——”
一呼百應,躲在屋里憋得慌的娃們沖出去,女生多挎?zhèn)€籃子,男生干脆從桌子底下抓一個塑料袋,草帽也不戴了,趿拉著涼鞋,就上山 了。
隊伍有些壯觀,沿路都是娃兒。米拉的鞋子濺起的泥巴沾滿了褲角。有些泥巴甚至一鼓作氣,濺到了褲腰上。米拉全然不知,她只顧著跟花薇嗑瓜子,瓜子殼掉了一地。
調皮的念恩從路邊撿起一根枯枝,尾隨米拉,正要將枯枝丟進米拉的籃子時,眼尖的花薇夸張地“嗷”了一聲,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米拉一回頭,念恩的“罪狀”來不及縮手,被逮個正 著。
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著前山前進,沿山路走了一公里左右,山稔果漸漸多了起來。有人停下來摘果,有人繼續(xù)前進,隊伍一下子就松散了。山稔樹旁,站著,半蹲著,人影兒時隱時現。
米拉與花薇都挎著籃子,把一顆又一顆的山稔果往籃子里放。念恩的塑料袋還藏在口袋里,他每每摘得山稔果,就往肚子里填。
“這果,甜;哇,這個更甜!”念恩每吃一個山稔果,都嘖嘖夸贊,果汁已將他的嘴唇染成紫色,牙齒間還塞著好幾顆黑籽。
“都甜,小心吃多了,拉不出。”米拉好心提醒。
此時正是六月,雷州半島漫山遍野結滿了山稔果。這紫黑色的果兒,垂在幾片綠葉間,甜得 膩。
念恩管不住嘴巴,還是往嘴巴里塞。他曾蹲在茅廁里,憋紅了臉,這是吃多了山稔果的后 果。
“這……”想到蹲茅廁的痛苦,念恩終于知趣,將原本要塞進嘴巴的山稔果放進塑料袋。
雨后的山坡,像洗過一樣清新。山水緩緩地流著,從坡上朝著后溪流去。
2后溪是后村和前村共同的母親河,山水從坡上往溪里趕,長久不息。
隔著后溪,就是前村了。住在后溪的米拉們到前坡去摘山稔果,前村的孩子們也到前坡摘山稔果。
大家串來串去,圍著一株株山稔樹轉。很快,米拉和花薇的籃子里山稔果堆得像小山頭一樣,念恩卻提著癟癟的塑料袋跟在身后,少得可憐的山稔果縮在袋子的角落里,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低頭不語。
“你撞到我了?!泵桌傲艘宦?。念恩抬頭一看,是前村的成誠。
“是你先撞我的?!遍L得人高馬大的成誠瞪了米拉一眼,還拿眼神挑釁地瞥了一下身后的念恩。
“是你先撞我!”米拉也不甘示弱。
“這是我們前村的山頭?!背烧\嘴角一揚,挑開話題。
“明明是我們后村的山頭?!被ㄞ睅颓坏?。
“后村的?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我爺爺說了,山水往哪邊流,就是那兒的山頭?!泵桌臓敔敳恢挂淮芜@樣告訴她。后山的好幾個山頭,已被前村的人占 了。
“你想打架?”成誠發(fā)出了挑戰(zhàn)的信號。
“就會欺負小姑娘?”念恩挺身而出。
“哎喲,還有‘男人婆’在這里。”成誠火氣噴人。
“……”念恩上前一步,就是一拳,將毫無防備的成誠打得一屁股倒在泥巴里。
“不好啦,打架了!”米拉和花薇驚惶失措地跑開了,連忙呼叫同伴們。
與成誠同來摘山稔果的三五個孩子趕過來支援,念恩與趕過來的同村伙伴也拉開了架式,雙方站成兩排,摩拳擦掌,還有好幾個人在空中揮舞著拳頭,虛張聲勢,以壯壯膽量。
顯然,念恩們依著人多勢眾,站著不動就占了上風,僅僅用眼神就嚇退了前村的幾個男孩兒。
3成誠捂著被打腫的臉,怯怯地回到了家。
“沒臉了?”父親劈頭蓋臉地問。
“被后村的雜種子打了?!背烧\嗚嗚道。
“咋被打的?”
“他們說,前山是他們村的,不準我去摘山稔果?!?/p>
“活該!”父親扔下一句話,甩起鋤頭,氣喘吁吁地往前山趕。
此時的前山靜得只聽到成誠父親的罵娘聲:“我讓你摘山稔果,我讓你摘山稔果。這山,誰說了就是你們后村的?”
一株又一株山稔樹在鋤頭的掀動下被連根拔起,根底下的泥巴被揚到半空中,那些還沒有熟透的粉紅粉紅的山稔果滾了一地。
念恩們早已退回后溪旁,遠遠地看著那個竭斯底里的男人將山頭的山稔樹一株株鋤掉,將拳頭攥得“吱咯吱”響。
“怎么辦?”米拉知道自己闖了禍,輕輕地拉了拉念恩的衣角。
“狗養(yǎng)的!”念恩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也無語了。
掛在前山的雨后彩虹漸漸消退,剛露出臉兒的太陽似乎忙著趕什么場子,一下子就隱了下去。
成誠父親還在山頭揮舞著鋤頭,每揮動一鋤,就有一株山稔樹倒下,山頭很快就裸露出赤紅赤紅的泥土,即使天色漸暗,卻依然刺痛了念恩們的眼。
“爸,你這是干什么?”成誠站在父親的身后。
“回去!”父親頭也不抬。
“我再也不跟他們打架了。”
“回去!”
“這山稔樹,你不能再鋤了?!?/p>
“回去!”
“這果兒,多甜;不信,你試試?”
“試?我都試幾十年了!”
“山稔樹長得多好,鋤了,山頭的泥土就松了?!?/p>
“松了,就會填了后溪?!?/p>
“填了后溪,我們的水田就插不了秧?!?/p>
“明天,我們該插秧了?!?/p>
成誠領著父親回家去了。
4天剛剛露出一絲絲亮色,前山還在沉睡,念恩與米拉、花薇就悄悄上山了。他們扛著小鋤頭,躡手躡腳地往山上趕,露珠沾在褲角,一會兒就濕透了,水珠兒往鞋里鉆,腳趾頭也濕漉漉的,像裸露的山頭。
“扶好!”
“填土!”
“這一株,根還好好的,快!”
“這一株,唉,根都被他鋤去了,活不成了。”
米拉一株一株地將山稔樹往坑里放,念恩和花薇填土,他們干得正歡。
“你撞到我了?!泵桌傲艘宦?。
念恩和花薇同時抬起頭,只看到成誠低著頭,怯怯地說:“對不起,是我撞到你了!”
“嘿!”念恩從鼻孔里喘氣。
“是我……不好!”成誠也掀動他的小鋤頭,努力將一株山稔樹往坑里放。
“我來幫你!”米拉把手伸過去,接住了山稔樹,成誠順勢掀起泥土,三下五除二就將山稔樹種下去了。
此時,整個山頭,小鋤頭揚起放下,一株又一株山稔樹,重新站在了山坡上,迎著初升的太陽,笑得合不攏嘴。
幾個孩子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他們仿佛看到,來年的六月,滿山都會綻放著火紅火紅的山稔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