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林老師,一張嘴角上提、眉毛略略下掛的笑臉就立刻出現在我的眼前,那是一張慈愛寬容的臉。
記得小時候,跟表姐學琴,一曲《打虎上山》彈得速度飛快,很是得意。見林老師第一面時他問:“彈過什么曲子?。繌椧粋€聽聽!”于是,我彈完了《打虎上山》,不無得意地抬眼看著林老師,只見他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忽然嘴角上提,眉毛倒掛,“呵呵呵”地笑出了聲:“這首曲子,以后你不要再彈了?!蔽翌D時漲紅了臉,窘迫地“哦”了一聲。之后,每次給林老師回課,一曲結束最怕的就是林老師這張停頓稍許然后展開的笑臉,如果只是笑,不馬上說什么,那一定是我的演奏差強人意了。
在我的眼里,林老師是個博學多才的人,跟隨他學琴,不只是學演奏。我最初對于音樂的認知和感悟就是林老師給予的,他影響我直到今天。
那時候,阮這件樂器既非獨奏樂器,也沒什么系統(tǒng)教材,林老師看中了它的發(fā)展空間,對我說:“跟我彈阮吧!”于是,他就邊教我們邊編寫教材。
在用彈片演奏的樂器中,過弦在演奏中是比較困難的。一次上課,林老師寫了一首過弦練習的練習曲,雖然是練習曲,卻并不枯燥,很好聽。當我練好了,下次上課的時候這首練習曲已經被寫成獨奏曲了,那就是大家現在所熟知的《邊寨營火》。那時候老師上課,不計費也不計時,我們每次上課林老師就給我們講故事,講各地的風土人情,講各民族的音樂特點。記得我在彈《草原抒懷》這首曲子的時候,重音的感覺一直找不到,彈出來很呆板,林老師就跳舞給我看,模仿牧民騎著馬在馬背上起伏的步態(tài),以及馳騁在草原上的幸福感,到現在老師上課時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1982年,我準備報考音樂學院,各音樂院校在招生簡章中所要招收的樂器種類都是非常明確的,鮮有招阮的,只有上音的簡章寫著“凡民族樂器擇優(yōu)錄取”。那時,對于從沒出過遠門的我,上海音樂學院是那么的遙遠,這個遙遠包括心理上和地理上的,如果不是林老師的鼓勵,我恐怕根本不會報考上音。
7月的上海,熱得人整夜無法入睡。備考的那些日子,林老師既當老師又當爹媽。陪我練琴、教我樂理的時候,他是辛勤的老師;照看我一日三餐、情緒起伏的時候,他又是細心的父母。
終于熬到考試那天,和其他考生一樣,我早早來到考場外,心情忐忑地等待考試。忽見一位老師朝我走來,劈頭就問:“你考什么?”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搖搖頭說:“我們不要這個(樂器)。”說完就徑直進到考場里去了。我呆愣了一會,回過神來,抱著琴就回到了林老師住的招待所。見到林老師疑問的目光,我就帶著哭腔說:“人家學校的老師都說了,不要這個樂器?!绷掷蠋熉犕?,慢慢地展開了他那張笑臉,不慌不忙地對我說:“他們沒聽過,你去彈給他們聽!”就這樣,那年我以專業(yè)第一名的成績,成為上音第一個阮專業(yè)的學生。大學畢業(yè)時,我出版了第一盒阮的個人獨奏專輯,演奏的曲目絕大部分都是林老師的作品。
至今為止,林老師的教材和作品仍然是各音樂院校阮專業(yè)的主要教材之一。林老師曾說過:“一個人如果能在歷史的軌跡中留下印記,那才叫沒白活。”
林老師是一個在阮的發(fā)展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人,為阮樂器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替代的杰出的貢獻。如今,我也為人師表,無論在舞臺上還是在教學中,林老師一直是我心中的楷模,他的那張笑臉我終生難忘。
(本文作者劉波為上海民族樂團國家一級演奏員,上海音樂學院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