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終身茹素的修練緣分,多數(shù)我們是計不清這一生何餐何飯終究與魚相見幾次?對于嗜食此味的人來說,說不定只怕終其一生與之相見飯桌比好友知己還更多呢。
那日見一道魚料理菜譜用杏仁茶煮桂魚,這對我來說可太新鮮有趣了,順道查了一下這桂魚與鱖魚除了同是魚還有何牽連,查起鱖魚竟是詩意連篇,更體會料理杏仁鱖魚的濃情蜜意了。
杏仁鱖魚果然肉細湯濃,意寓綿長,特意邀來的一位每餐無海鮮不歡的飯友,他說自己留學前是不碰海鮮,并最討厭吃魚的,因為魚又腥又咸,魚刺亂竄,怎么都是難食味惡。直到他在外國受邀吃了香港同學媽媽燒的年菜,那一桌的魚蝦蟹,方知海的美味,自己才知道耽誤了海味多時。聽他說起戀食河豚的美味比起蘇東坡自是毫不遜色,就是難見蘇東坡食河豚的才情與氣魄。
舊時《江陰縣志》如此記載:“河豚魚,立春處于江中,盛于二月,無頰無印鱗,口目能開及作聲,凡腹子、目、精、脊血有毒?!焙与嘀嬖谄渥涛鄂r美,縱有劇毒,卻止不住人“拼死吃河豚”之心。世人都熟蘇東坡“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卻鮮注意后面便接著“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在東坡先生心中,為食河豚,是“值得一死”的。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暗許芳心,“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蓉紅淚多”;傾訴世情,“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關于魚的,美好得似乎都不大真實的詩詞歌賦,古今中外一直就像料理一樣精彩多變、滋味豐饒。
文人斟酌萬千的詩句,蘊含著他們對這水中尤物說不盡、訴不完的鐘情,索性便把人間的情愛與那嚼不盡的人生苦澀,也通通與它相襯。彼時,它不僅僅是需要入口食盡的盤中美味,更是心有向往的文人心中,那人生的浪漫五味。
也就是這樣,那日一個杏仁魚湯的菜譜發(fā)展成了飯友魚料理的聚會,最終,想來該有四季歲時里關于吃魚、捕魚的種種。于是就開始《魚情魚理》這本書的策劃與邀稿,一路下來,真是滋味與故事雙雙收獲。也許,“于情于理”這詞,本就是由這些關于魚的動人情意演化而來,只是哪一本重要文獻遺失在了不可重來的時間溝壑之中,于是乎,這個更美好些的來由,便漸漸被忘卻了。
生活或是風華忙碌或是落魄不堪,總有時要來吃一尾魚,有人吃魚有人補魚有人料理有人寫魚,由內到外,由精神到肉體,由海上穿梭的魚或魚家門前海風醺著的臘魚味到海里正破浪前進的飛魚王子或主廚正做著的魚料理,人與魚之間的前塵往事已千古,詩人彼時的所感所想、人生境遇,焉知與他那一年在江南品過的魚,就不是一個味道呢?懷想往事,再沒有比做出一道魚,放入口中的滋味更能傳達了。
古來的二十四節(jié)氣,雨水驚蟄,清明谷雨,白露秋分,寒露霜降,明明說的是天時地利,卻好似是一幅幅由水墨描繪的舊時情景,歲月讓人想到油紙傘,農(nóng)人的斗笠,杏花春雨這般雋永的事物。再一轉眼,無論霜露,只看那字眼,就好似能感受到切身的寒意。古人表詞達意的功力,實在不容小覷。
魚情魚理,每個節(jié)氣那些關于魚的二三事,本只是“什么季節(jié)吃什么魚”的樸素問題,偏偏與那詩句背后的動人故事,與那文人墨客的浪漫情懷彼此感染一番后,就變成了一個節(jié)氣一副詩情畫意的食魚圖了。吃魚這件事情,竟好似嘗到了千百年前的一段人生,或是一段曾從書中讀過的往事。
“四季漁歌”的章節(jié),從“忽如一日春風來”到“冬盡今宵促”,講了一年四季里林逋的梅妻鶴子,納蘭性德的人生初見,柳宗元的獨釣寒江,白居易的把酒言歡,從春秋戰(zhàn)國到東晉南朝,再到唐宋明清,仿佛有一條活了千歲的魚,徐徐游來,載負著文人們情態(tài)各異的人生故事。
風光四時異的西湖,秋意濃重的姑蘇城,詩意襲人的宏村,這里亦藏著江南的窈窕風景;魚書雁信,年年有余,鯉魚跳龍門,這里也少不了古人賦予魚的美好想象,溫婉柔情或是決絕凜冽,千百只魚便有著千百種性格姿態(tài),宛若人生百樣。
關于吃的部分必是不能少的,若只是南國絕色長江三鮮定不能說是吃過了魚,需得有春天的南姜蕉葉鹽烤海鯧,夏日的花雕酒釀蒸鰣魚,秋季的豆豉香焗秋刀魚,還有那冬盡除夕的鮮菌鯽魚奶白湯。諸如此類,十二節(jié)氣,烹制十二道品種、做法、口味、風格、氣質均不相同的時令魚肴,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吧。
昨晚,你吃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