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個平凡、安靜的女孩子，15歲這年，我變得更加安靜了。

每天早上，我和媽媽一起出門，走到十字路口時她會塞給我兩塊錢的早餐費，然后她往東上班我往西上學。到了傍晚5點，下課后的我得匆忙趕回家去煮飯，因為我知道媽媽有可能為了省錢而沒有吃午飯，我擔心她又在挨餓了。

生活看起來有一點清苦的味道，但在醫(yī)院里躺了足足有半年的爸爸，最終還是拋下我們母女倆，獨自一人去了天堂。

我在學校的成績處于中等水平，而同學們的眼中，我瘦削、刻板、乖戾、沉默的形象讓大家都不愿意接近。不過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很安全，沒有人能窺視到我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我的世界里，有襪子玩偶們做我的朋友，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沒錯，就是襪子玩偶。在我的房間里面，有許許多多的襪子玩偶。

除了上學、煮飯、寫作業(yè)，和幫媽媽賣襪子之外，我還會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縫制襪子玩偶，一針一線自己動手。

媽媽白天在商業(yè)區(qū)里幫人打掃，晚上就推著小板車到步行街去做小商販，以賣襪子為主，另外還賣些手套啊、圍巾啊什么的，所以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襪子。但就算不缺，最普通的一雙襪子成本價都要一塊五毛錢，為了讓媽媽心甘情愿地給我襪子，我必須要表現(xiàn)得很乖很懂事才行。

我做了很多襪子玩偶，把它們掛在窗前，擺入抽屜，塞進被窩和書包里。有時候，媽媽會對著它們皺起眉頭，她實在搞不懂我這是要干什么。

是的，她不懂，我想應該沒有人懂的。

這些襪子玩偶，它們讓我不孤單不貧瘠，讓我的青春不那么單薄。

2

入冬后氣溫下降不少，襪子小攤的生意正紅火的時候，媽媽卻病倒了?？粗钡臉幼?，我真是懊惱極了。本來我想著自己去替媽媽賣襪子，但是力氣小拉不動小板車，很無奈。

我必須想個辦法幫家里減輕負擔才行，爸爸住院時借的錢還沒還清呢。

猶豫了很久，我終于鼓起勇氣在下課的時候給坐我后面的張?zhí)煸竭f了一張小紙條。他是我們班最活躍、最多點子、最喜歡助人，也最受歡迎的男生，雖然我好像沒和他說過話，但也許他能給我介紹一份兼職，我怯怯地想著。

果然，張?zhí)煸降募垪l很快就遞回來了，他說可以介紹我去他們家附近的肯德基做服務員。

端端盤子擦擦桌子掃掃地，這些工作對我來說真是小菜一碟，最重要的是一個小時有7塊錢，每天放學后我可以做3個小時，這份工作真不錯。

張?zhí)煸接袝r會到我打工的店去吃宵夜，帶著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我猜是他妹妹。看見我他會笑，很友善的那種，看不到其他一點意味，我心里也就坦然了。我應該相信他是個好人的，你們看他都沒問我為什么要做兼職，也沒有把我打工的事情說出去，那么，以后有機會我再報答他吧。

因為打工賺錢貼補了家用，我覺得心里很輕松很快樂，客人們都稱贊我手腳麻利笑容好。

媽媽的身體終于好了。她拉著我的手，有點愧疚地讓我別再去肯德基打工了。

我搖搖頭。我已經長大了，有責任為這個家做點什么的。我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并滿懷期待地說：“要不媽媽你送我兩雙襪子好不好？”

“以后你喜歡就拿去吧，多少雙都可以！”

媽媽的笑，那么溫柔，和襪子玩偶一樣，一下子讓我覺得好滿足。

3

在學校里，我想我有了一個朋友，就是張?zhí)煸健?/p>

我們仍然很少說話，不對，是幾乎沒有說過話（遞小紙條除外），但是他在我的心里親切了起來。有時候，他會遞給我兩顆糖，或者一小包餅干。有一次我不好意思地笑著接過來的時候，他說：“許可可，這么笑就對了，你不要一直都這么嚴肅，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p>

真的嗎？轉過身后我在心里問自己。

也許在學校里我真是太少太少笑了，我忽然意識到，原來我在同學們面前，一直是什么表情都沒有，怪不得背地里有人喊我“冰窟窿”。

我只有在對著我的襪子玩偶的時候，才會不自覺地瞇起眼睛，揚起嘴角。如果教室里的這些人都是我的襪子玩偶，該有多好??！

張?zhí)煸接龅嚼щy了，他最親愛的妹妹要過生日了，可他不知道送什么禮物給她才好，最后他不得不向我發(fā)出求救信號。

我捏著張?zhí)煸竭f過來的小紙條，心里忽然有了個主意。

第二天，我很早就來到了教室，趁著人還不多，悄悄地把一樣東西塞進了張?zhí)煸降淖蓝抢?。那是我熬夜縫制出來的襪子小娃娃，是我所有的襪子玩偶里最滿意的一件作品，足足花了我3個小時的時間。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愛麗絲，它長著海藻般的長發(fā)，玻璃珠一樣的眼睛，還有紅撲撲的臉頰和可愛的小酒窩，和我在肯德基見到的那個小姑娘很像。

我想，張?zhí)煸降拿妹靡欢〞矚g這件特別的禮物。

4

但我沒想到的是，我的襪子玩偶愛麗絲在班里掀起了一場大風波。

好像是張?zhí)煸降耐啦恢趺吹木团龅袅宋胰趶執(zhí)煸阶蓝抢锏牟即?，然后愛麗絲和那張寫有我名字的卡片滑了出來。

——許可可暗戀張?zhí)煸健?/p>

——許可可給張?zhí)煸剿投Y物表白。

——許可可平時靜悄悄的沒想到竟一鳴驚人。

——許可可這才是真人不露相高手在人間??！

…………

這樣的話像瘟疫一樣迅速地在教室里傳開。一時之間，恐慌、屈辱、痛楚、掙扎和妥協(xié)，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排山倒海地向我涌過來，我覺得自己要被淹沒了、窒息了……最讓我絕望的是張?zhí)煸侥浅聊淖藨B(tài)。

我再一次把自己蜷縮了起來。我想把自己藏得深深的，深一些，再深一些，躲進那個安全的殼里，讓他們看不到，再也看不到我。

就像電影《愛麗絲夢游仙境》里的小女孩兒一樣，這下我徹底迷失了自己。

大約一個星期之后的活動課，張?zhí)煸綇纳飯@的蓖麻樹下找到了正在發(fā)呆的我。他的手里拿著我的襪子玩偶愛麗絲。我怔怔地望著他，內心在他熟悉的暖暖的笑容里竟緩慢地升起了一絲期盼的情緒。

“它的名字叫愛麗絲，真是你自己親手做的？”

我拼命地點頭，我告訴張?zhí)煸?，因為他給我介紹了肯德基的兼職，所以我才要報答他，幫他準備給妹妹的生日禮物。而玩偶之所以叫愛麗絲，是因為我覺得他的妹妹就像《愛麗絲夢游仙境》里的小主角愛麗絲一樣美麗可愛。我差點都要哭出來了。我心里那么害怕，害怕連他也不相信我。

聽了我的解釋后，張?zhí)煸绞裁匆膊徽f，拉起我的手就往教室方向走。

5

我被張?zhí)煸嚼氐搅私淌遥瑢W們紛紛圍過來，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轟炸。

但生活果真是一場充滿著意想不到的轉折和驚奇的夢幻冒險??！我聽到的居然不是那些讓我難堪的話語，而是

——許可可，對不起，我們錯怪你了。

——許可可，這玩偶娃娃真是你自己做的嗎？

——許可可，你好厲害，能用襪子做這么漂亮的東西！

——許可可，你能送我一個襪子玩偶嗎？

…………

等等，我沒有聽錯吧，我不敢相信地睜開了眼睛。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一張張帶著愧疚帶著笑容帶著驚喜帶著詢問的臉，我一下子懵了。

“她家里還有好多的襪子玩偶呢，讓她給我們每人送一只好不好？”張?zhí)煸酱舐曊f。

“太棒了！”開始有女生尖叫著走上前來擁抱我，那種陌生的溫暖，讓我覺得別扭之余鼻子又有點泛酸。

原來張?zhí)煸揭恢倍贾溃牢业男囊?。這些天里他在暗自努力幫我向大家解釋，終于讓同學們都相信了我的初衷只是單純地為了幫助好朋友。

6

我房間里的46只襪子玩偶最后只剩下了兩只。

每天回到家后，我心里都會有點空，我想念我的玩偶們，不知它們在新主人的家里待得好不好。是的，我給班里的同學每人送了一只襪子玩偶，想到他們把它們捧在手心里時臉上如獲至寶的神情，茫然若失的我又覺得很欣慰。

媽媽拿了好多雙襪子給我，顏色好看極了，但是現(xiàn)在我要在肯德基里打工，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去做襪子玩偶了。

我忽然覺得能幫助家里減輕負擔，能讓媽媽輕松一點，這比什么都重要。

我在學校里也開始說話了，因為身邊的同學和張?zhí)煸揭粯佣际呛萌?，我不再拒絕他們的接近。他們都說我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哪怕沒有襪子玩偶，生活也一下子變得明媚和富足起來。

直至有一天，張?zhí)煸浇唤o了我一樣東西，是兩百塊錢。

放學后，他把滿臉疑惑的我邀請到了他家，然后我在他房間的電腦上看見了那些熟悉而親切的身影。

是我送出去的襪子玩偶，它們的照片被整齊地排列在淘寶店的櫥窗里，精致得讓人驚喜，讓人眼前一亮。而店鋪首頁頂端的大圖居然是愛麗絲，它有著海藻般的長發(fā)，玻璃珠一樣的眼睛，還有紅撲撲的臉頰和可愛的小酒窩。

店鋪被裝飾得很美，名字叫做“襪子玩偶愛麗絲”。

在我的眼前仿佛是一個童話。我的眼淚滑落了下來。

我是真沒想到，原來他們都知道，原來他們向我討襪子玩偶只是為了幫我開這么一個淘寶店，他們想用他們的方式來幫助我。

“20塊錢一只，已經賣出去了10只噢！”張?zhí)煸叫Φ糜悬c得意。

我把手攥得緊緊的，終于，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