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fā)前夕,美國經濟數據已現疲態(tài),大選拉開帷幕,華盛頓K街上的大小智庫愈發(fā)活躍?!懊绹洕苍S正在減速,但是華盛頓的思想產業(yè)卻在蓬勃發(fā)展?!薄都~約時報》這樣描述,在華盛頓舉行的會議多了,政策文件多了,外界對政府的影響也多了。
事實上,當時大多智庫都在為總統(tǒng)競選運動提供政策參謀服務。希拉里正在從布魯金斯學會、外交學會和成立不久的美國新安全研究中心那里獲取專業(yè)支持;奧巴馬不僅有來自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的顧問,還有來自布魯金斯學會的顧問;麥凱恩則一直與美國企業(yè)研究所和外交學會保持密切聯(lián)絡。
“美國政黨的主要精力都在選舉上,決策并非其所長,需要專業(yè)的政策咨詢機構,也就是智庫,來提供政策意見支持,因此美國的智庫特別發(fā)達?!?月14日,在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論壇上,中國社科院政治學研究所所長房寧向《財經國家周刊》記者分享了多年研究工作中所觀察到的決策體制與智庫發(fā)展規(guī)律。
他表示,不同國家政策決定機制的差異,使得政策咨詢機構的組織形態(tài)和發(fā)育程度各異;戰(zhàn)略機遇期,中國更需要職業(yè)化的現代智庫。
“智庫學者”與“普通教授”
“‘智囊’這個詞語在中國漢代就出現了,但在今天的中國,‘智庫’還是一個較新的話題?!狈繉幷J為,智庫問題研究有別于一般社會科學學術研究,智庫建設不能一概而論,首先要清楚與傳統(tǒng)社會科學研究的區(qū)別。
傳統(tǒng)社會科學更多研究說法,形成文論;而智庫更多研究想法和做法,形成策論。“傳統(tǒng)的社會科學基本上是以研究知識為主的?,F在不少人搞研究、出成果,主要方式就是‘拍腦門’、‘查資料’、‘編材料’,這樣的學者最多也就是個‘普通教授’?!狈繉幈硎?,“智庫學者”需要研究實際問題,以研究實際做法、產出政策產品為主。智庫研究的第一步就是提出問題,然后是解決問題和評估政策。
“智庫學者”一般由政治家、企業(yè)家、媒體人和專家共同組成,以保證戰(zhàn)略性與實效性并重的智庫產品生產線對政府和公眾產生影響。與長篇論述型的一般社會科學研究不同,智庫學者依賴長期戰(zhàn)略性議題跟蹤,在現實問題和委托項目中快速確定最具價值的選題,以迅速和簡潔的方式完成研究與咨詢。
“中國的政策研究機構體系較為復雜。按照中宣部的說法是五路大軍,包括了高校的社會科研研究者、社科院系統(tǒng)、政府研究機構、黨校和官員以及部隊研究者?!狈繉幷J為,與歐美已經較為成熟的建設體系相比,中國的大多政策研究機構距離職業(yè)化現代智庫還有一段距離。
“最大公約數”與表決
現代智庫發(fā)源于歐洲,以英國和德國為代表的歐洲智庫發(fā)展起步較早,二戰(zhàn)后美國后來居上。從1907年美國第一家現代意義智庫創(chuàng)立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美國的智庫不過20多家,而20世紀下半葉美國智庫激增到2000多家,“二戰(zhàn)”后40年大約是此前40年的100倍。據不完全統(tǒng)計,當今美國智庫數量幾乎占了世界總量的一半。
房寧認為,美國智庫的發(fā)展與其政黨作用、政府決策體制直接相關。美國是一個選舉國家。在這種制度下,其政府決策分工實際是政客和智囊兩部分?!罢突旧鲜沁x舉專業(yè)戶。里根總統(tǒng)時期曾有個笑話說‘美國沒有總統(tǒng),只有一個住在白宮里的演員’”。房寧認為, 美國的官員和美國的政治家是不熟悉政策的,需要依靠所在政黨以及相應的智庫提供決策支持。
政客負責選舉,智庫提供政策支持,這樣的決策機制使得美國智庫空前繁榮,學者可以在智庫和政府之間轉變角色,“旋轉門”得以出現。以前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為例,她在卸任后來到斯坦福任教,實際為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服務。布魯金斯學會被稱為“民主黨的流亡政府”,胡佛研究所被稱為“共和黨的影子內閣”,但是兩者并非僅為黨派政客服務。
而歐洲則不同,政黨需要制定出臺政策,有專門為其服務的智庫。“政黨越發(fā)達的地區(qū),智庫越不發(fā)達?!蓖瑵髮W國際與公共事務研究院執(zhí)行長王義梔說道。他曾作為中國駐歐盟使團外交官在歐洲工作多年,稱“德國等歐洲國家也有智庫,但他們很少超越政黨意志”。
“美國的決策體制可以認為是智庫研究報告治國。”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研究員賈晉京說道。他表示,美國能夠對政策起決定作用的是議會層,他們的政策建議往往取決于智庫研究報告,議會決策往往在智庫提供的幾個方案中進行表決。“表決很多時候是一種零和游戲,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狈繉幯a充道。
“中國的很多官員長期從政,本身就對政策很熟悉,此外還有專門研究政策的政府機構。政策制定大都是幾個部級單位各自出一組研究者,分頭組織調研,再集中反復修改多次。整個的利益表達、博弈以及最后的綜合,都在舉手前完成了?!狈繉幷J為,中國決策體制遵循一種“最大公約數”的原則,與西方的“表決”方式不同。
這種“最大公約數”原則下產生的政策,多數以紅頭文件的形式出現。賈晉京表示這種紅頭文件方式包含了前置的利益博弈,文件形成的過程完成了利益表達。
“中國無非和美國決策程序不太一樣,體制不太一樣,美國就好像在一個透明的玻璃柜子里決策,我們也不是在黑箱里決策,我們是在充分協(xié)商基礎上的決策?!狈繉幷f。
中國的決策機制使得智庫機構天然具有體制內和體制外兩種屬性。他認為,二者發(fā)展各有側重點,體制內智庫通過體制改革增強活力、提高效率,體制外智庫可以通過靈活的選題機制撬動體制內的政策通路。
戰(zhàn)略時代的決策支持
恩格斯曾說,社會需要比十所大學更能推動科學的發(fā)展。房寧認為,當前中國已經處于“戰(zhàn)略時代”,對智力平臺的需求愈發(fā)明顯,“未來中國將是一個對智庫要求很多的社會”。
“中國已經成為一個世界性的國家,世界和中國的關系太密切了。”房寧表示,當前中國面對的外交內政、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各方面事務均呈現復雜化特點,依靠直覺和經驗是遠遠不夠,“中國的發(fā)展必須建立在人類知識的基礎上,建立在人類實踐的基礎上”。
他認為,“戰(zhàn)略時代”科學決策復雜化,需要一個科學化的智力支撐?!斑^去依靠少數政治家的天賦、經驗甚至豪賭來做決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如今需要的是現代化的決策方式?!?/p>
正如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伴隨著工業(yè)化、城市化的推進,以及全球化的發(fā)展,德國的漢堡世界經濟研究所、美國的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英國的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等一大批歐美老牌知名智庫應運而生一樣,中國社會對智庫的需求也源自于經濟和社會的發(fā)展。
“它們是時代的產物,迎合社會的需求,而今天的中國也有這樣的強大需求?!狈繉幷J為,中國的發(fā)展將越來越需要和依靠于智庫。用官方和政治的語言來說,就是需要決策的科學化、民主化,需要集思廣益,需要廣泛征求意見,而且需要對社會各方面的利益、訴求、意圖進行梳理、歸納,去粗取精,去偽存真,民主集中,再集中成國家的智慧,或者把民智民力集中和轉化為國家的意志、國家的力量和國家的行為。
房寧曾于2010年9月和2013年4月兩次進入中南海講學。房寧認為領導層越來越注意民主決策和科學決策,將與未來中國職業(yè)化現代智庫的發(fā)展密切相關,“中央和部委向我們征求意見,都是在問策,問的都是最現實的問題,智庫就是要為這些最實際的政策問題提供決策支持。”
(本刊見習記者鄭思遠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