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歲的加拿大克林頓鎮(zhèn)老嫗愛麗絲·門羅竟然沒有接到從斯德哥爾摩打來的長途——她出門去了女兒家并且還睡著了。瑞典文學(xué)院的秘書以為,作家們在這一天都有足不出戶等電話的習(xí)慣。
這位筆耕逾半個世紀的女性獲得了今年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評委們給出的獲獎理由是——“愛麗絲·門羅是當代短篇小說大師”,她也成為了加拿大首位諾貝爾文學(xué)獎?wù)酃鹫摺?/p>
在獲獎之前的多年,門羅一直是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熱門人選,西方評論界曾視她為那類崇高的但可能得不到諾獎的作家,這是一個很卓越的類別,其中包括納博科夫、博爾赫斯——當然還有契訶夫。終于,諾貝爾文學(xué)獎沒有讓愛麗絲·門羅成為遺珠。
雖然愛麗絲·門羅在國際文壇享有盛譽,但在“崇拜長篇小說”的中國,門羅獲獎是一個“意外”。獲得諾獎之前,門羅的短篇小說在中國一度遇冷。
家庭主婦的文學(xué)逆襲
愛麗絲·門羅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安大略省西南。她老家的小鎮(zhèn)叫溫格姆,現(xiàn)在她和第二任丈夫住在另一個叫克林頓的鎮(zhèn)子,兩者相距很近。在上世紀50年代的加拿大,女人因為婚姻而輟學(xué)并不鮮見。大學(xué)里門羅遇上了她的第一任丈夫詹姆·門羅,兩人在他22歲、她20歲那年,就迅速結(jié)為了夫妻。結(jié)婚是件大事,也是巨大的冒險。還有搬家—這事就足夠令兩個年輕人興奮不已了。他們搬到了溫哥華,他們能力所及加拿大境內(nèi)最遠的地方。讓后來的門羅津津樂道的是兩個年輕人建立生活的能力:他們考慮買房子,生孩子,結(jié)果一年內(nèi)他們就做到了?!拔覀兙尤辉诙虝r間里建立起了非常適當?shù)闹挟a(chǎn)階級生活。”
直到37歲,門羅才出版了她第一部小說集《快樂影子之舞》。她回憶從二十歲到近四十歲的主婦生活,如何忙里偷閑地創(chuàng)作,尤其是抓緊孩子們午睡的時間?!八麄儚南挛缫稽c睡到三點,足夠我寫出好多東西了。不怎么好,不過,我還挺多產(chǎn)的?!彼龑ψ约河袊栏竦囊螅好刻鞂憥讉€小時,寫多少頁,甚至質(zhì)量是無所謂的,數(shù)目卻是一定要完成的。“如果知道明天沒有時間,我會提前一天寫完?!蓖瑫r她每天運動,步行5公里,“不因為任何意外而中斷”。最多的時候她要照顧四個孩子,即便在還沒有洗衣機之類家電的時代,她也不覺得時間是個問題。“事實上,人只要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就總能找到時間?!?/p>
但是多年后回憶起來,愛麗絲·門羅承認,那確實是“一種絕望,絕望的競賽”。在《巴黎評論》的那次長篇采訪中,她坦言第一次婚姻對她的意義—她當時像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女孩子,結(jié)婚壓力那么大,所有人都在煩你,于是你想,好吧,趕緊結(jié)了,這個問題就解決了。然后,“我就能成為一個獨立的人,我的人生才算真正開始?!蹦撤N程度上,“我結(jié)婚就是為了寫作,為了能夠安頓下來,讓注意力集中在重要的事情上?!?/p>
小說是“來自內(nèi)心的呼喚”
早在1996年,美國知名作家約翰·厄普代克在《紐約時報書評》評論門羅小說時說,“來自內(nèi)心的呼喚”始終貫穿在她的作品之中,這種呼喚使其作品具有回首往事和自傳的特點。
盡管門羅本人多次否認自己作品的自傳性,但厄普代克的論斷仍深具眼光。門羅的早期創(chuàng)作多為女性成長主題,故事人物是一些剛進入家庭生活的女孩子,為愛情、性、背叛、孩子等苦惱,1971年出版的《姑娘和婦女們的生活》就被認為是以門羅自己的生活為模型寫作的。
50歲之后,門羅開始爆發(fā)驚人的創(chuàng)作力。她筆下的人物也變?yōu)樵谥心晡C和瑣碎生活中掙扎的女性,有著欲望和遺憾、強大和軟弱。
在1990年出版的《我年輕時代的朋友》一書的短篇《不一樣地》中,門羅通過一位中年婦女對往昔的追憶,描寫上世紀中葉以來婦女解放運動對道德觀念所帶來的沖擊,以及個體在道德轉(zhuǎn)換過程中所付出的痛苦代價,其中不無門羅自己的心影。
進入新世紀之后,門羅的寫作非常穩(wěn)固,通常是有新作先在《紐約客》刊登,之后結(jié)集成書。她最新的自傳體短篇《親愛的生活》便是如此。
門羅小說的多數(shù)主題是典型“門羅式”的:愛、秘密、背叛以及日常生活的本質(zhì),文字簡約精當,往往于細微處見精神,像《逃離》里的中年婦女,無處可逃。
“有時候,門羅的故事讓人覺得畫布很小,時間通常局限在人物一生,地點不脫她熟悉的安大略小鎮(zhèn),人物勉強可以坐滿一張普通餐桌,好像小津安二郎的電影,類似的人物、情節(jié)和時空背景,固定的幾位演員在那里走換,電影開始你覺得已經(jīng)看過,而且不止一次,一旦開始情不自禁又陷了進去——有意思,你告訴自己,看完了只覺若有所思,回味無窮?!迸_灣作家張讓說,張讓是臺灣出版的兩本門羅小說《逃離》(臺譯本書名為《出走》)和《感情游戲》的譯者。
在中國“知天命”
愛麗絲·門羅的50歲生日是在廣州過的。
1981年6月底,應(yīng)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邀請,門羅和羅伯特·克勞耶奇、艾黛爾·懷斯曼等其他6位作家,作為加拿大作家代表團訪問中國。
時任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的丁玲出面接待,安排的行程是參觀北京、西安、廣州、香港,并在北京和王蒙等中國作家進行一場座談會。
加拿大作家們在廣州參觀時,恰逢愛麗絲·門羅的50歲生日,一路陪同的中國作協(xié)外事辦工作人員,還專門給門羅辦了生日晚宴,讓她很感動也很意外?!叭绱诉^50歲,實在美妙。這是我生命中最精彩的生日。”
回國后,7位加拿大作家聯(lián)合寫了一本書《加華大:七人幫中國游記》(Chinada: Memoirs of the Gang of Seven,1982)。愛麗絲·門羅將她的中國之行寫成了散文《透過玉簾》。
愛麗絲·門羅住在加拿大的一個鄉(xiāng)村小鎮(zhèn)里,只有三千居民。對比中國,她的印象是:“中國有那么多人,沒有‘單獨’一詞。街上到處是人,白天黑夜。人流進出房子,人流淌滿街道。我從來沒有體驗過那種人群涌涌,尤其是在田里,那么多人在干活。”
在散文中,她表達了對座談會的失望:“(中國)作家們比我預(yù)期的還要謹慎些——和我們根本沒有多少交流。他們對我們寫作的方式?jīng)]有流露出感興趣的跡象。當時,我有點失望,不,是大失所望。我本以為,開放了,可以以其他方式談?wù)撐膶W(xué)了。”
7位加拿大作家出版的《加華大:七人幫中國游記》被中國東道主細致研讀,1983年第3期的《世界文學(xué)》刊發(fā)專文《加拿大七作家出版訪華回憶錄》介紹了這本書的大致內(nèi)容和特色。
因為造訪中國,門羅從此成為《世界文學(xué)》雜志的關(guān)注對象,1983年的第5期以專文《加拿大作家愛麗絲·門羅出版新作》介紹了她剛剛獲得加拿大總督獎的小說集《你以為你是誰?》。門羅在《世界文學(xué)》雜志發(fā)表小說則是在16年后。
在中國,除了《逃離》之外,門羅的作品基本上只有《世界文學(xué)》雜志上發(fā)表——幾篇小說和一些訪談。加拿大女作家里,在中國名氣更大的是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她的小說經(jīng)常被翻譯成中文。
1998年第6期,《世界文學(xué)》雜志的編輯莊嘉寧翻譯了門羅的中篇小說《善良女子的愛》。因為這篇小說,門羅也成為了這期雜志的封面人物,用的是她的一張半身照。
《世界文學(xué)》2007年第1期再次推出了門羅作品小輯??l(fā)了何朝陽、陳瑋翻譯的愛麗絲·門羅《逃離》、《激情》,還配發(fā)了澳大利亞記者羅·庫法爾對愛麗絲·門羅的專訪。
2010年的《世界文學(xué)》第1期,發(fā)表了愛麗絲·門羅小說《熊從山那邊來》,這一回,翻譯者換成了《世界文學(xué)》前主編李文俊。小說集《逃離》的翻譯者,也是李文俊。
我買的;不,我買的
大部分人看好的是村上春樹,阿多尼斯也被認為是熱門。愛麗絲·門羅獲獎消息公布后,牛津大學(xué)出版社中國公司普及出版部總編林道群發(fā)了一條微博:“昨天押阿多尼斯獲獎?!迸浒l(fā)的照片是一本新書的封面:阿多尼斯的詩歌集《時光的皺紋》,圖書的封面和書脊上赫然打出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阿多尼斯”和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標志。
門羅《逃離》的中文版權(quán)方也很意外,新經(jīng)典文化負責外國文學(xué)出版的總編輯黎遙也以為會是村上春樹:“畢竟村上春樹是核心、有力的競爭者,這幾年得獎呼聲最高?!?/p>
他們這幾年不惜花高價拿到了村上春樹系列圖書的出版權(quán),除了壟斷了《1Q84》的版權(quán),還即將推出村上春樹的新長篇《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如果村上春樹獲獎,他們的經(jīng)濟收益會更高。
作為目前門羅作品的惟一出版商,黎遙還是很高興,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當時我們購買《逃離》,主要著眼點在于門羅小說的實力,她在英語文學(xué)市場的影響和地位,在文學(xué)評論圈里的口碑和價值,我們就簽下了她的這本代表作。”
黎遙回憶說他們的運氣不錯,“《逃離》獲過加拿大吉勒文學(xué)獎,入選《紐約時報》年度圖書,但預(yù)付版稅和其他書的價格差不多,大約在兩千美金左右。簽下版權(quán)不久,愛麗絲·門羅又獲得第3屆布克國際文學(xué)獎。我們的書也趁熱打鐵出版了?!?/p>
2012年底,《逃離》的版權(quán)到期前,新經(jīng)典又續(xù)簽了5年的版權(quán)。
對于5萬冊的印數(shù),黎遙算是相當滿意了:“中國讀者對她一無所知,5萬本已經(jīng)超越我們的期待?!?/p>
不過直到愛麗絲·門羅獲獎當晚,這些書才銷售一空。緊接著,新經(jīng)典宣布將緊急加印10萬冊,三天后,這個數(shù)字變成了40萬冊。他們買下的門羅的另外一本書《親愛的生活》,目前也正在緊急翻譯中。
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風(fēng)向標,讓在中國冷門的短篇小說迅速熱了起來。
北京時間2013年10月10日,門羅獲獎消息公布一小時后,譯林出版社和江蘇人民出版社在微博上展開了一場爭奪戰(zhàn):譯林出版社宣布自己獲得了愛麗絲·門羅7本圖書的版權(quán)。江蘇人民出版社宣布10月底將出版愛麗絲·門羅的6本書。
但兩家出版社公布的名單里,有6本書的名字相同。只是譯林出版社多了一本《公開的秘密》。
江蘇人民出版社和譯林出版社都歸屬江蘇鳳凰出版集團,在同一棟大樓里辦公。但愛麗絲·門羅獲獎帶來的巨大商業(yè)利益,讓兩家出版社顧不得平時的情面,都不肯松口讓步。目前,這場版權(quán)爭奪戰(zhàn)還沒有結(jié)束。
資料來源:《時代周報》、《南都周刊》、《南方周末》、鳳凰網(wǎng)、騰訊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