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來，山西太原的出租車司機楊潤宏自學法律，免費幫窮人打官司。從2000年第一次義務維權(quán)算起，他已接手過上百起訴訟，200多人得到過他的幫助。楊潤宏說，法律和法庭給他提供了“一個可以和強勢一方對話的平臺”。而這些經(jīng)歷，讓他感受到一種小人物間守望相助的溫暖。

出身農(nóng)村窮苦家庭

1967年，楊潤宏出生于山西省太谷縣北張村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他的童年幾乎是在饑餓中度過的，因此他的夢想是當一名廚師。

為了減輕家中負擔，上完小學二年級，楊潤宏就輟學了。從13歲起，楊潤宏就跟著老鄉(xiāng)去縣城的建筑工地，當起了搬磚小工。5年后，他只身來到北京，在一家小餐館打工，以實現(xiàn)自己當廚師的夢想?？刹宛^老板只讓他洗碗，連土豆絲都不讓切，一個月工資僅60元。

3個月后，楊潤宏又南下廣州，給一個賣蜂窩煤的老板打工，每天蹬三輪車送蜂窩煤。蹬車是個力氣活，但老板每天只給吃大米稀粥，他吃不飽，提出辭職，老板非但一分錢不付，還扣下了他的東西。楊潤宏從廣州一半靠沿途乞討，一半靠扒火車，走了半個多月，才回到山西家中。

“那時候哪知道什么法律啊，沒有概念，更不懂維權(quán)?！睏顫櫤暾f，“因為我一直都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每當看到被欠薪、受工傷、受委屈的農(nóng)民工，我就想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p>

后來，楊潤宏當上了出租車司機。1998年的一天，一個農(nóng)民工和一名律師坐上了楊潤宏的車。當時，律師在車上不停地抱怨他接手的這個官司錢太少，取證難；農(nóng)民工則面露難色，一根接一根地遞煙，并承諾拿到賠償金后會多付點律師費，最后他竟哭了起來。看著這一幕，楊潤宏當時就下定一個決心：學習法律，專幫窮人打官司！

“就你寫的這筆字，還打官司？”

15年前，在將那位律師和那個農(nóng)民工送到目的地后，楊潤宏不但沒有收取車費，還說他愿意在他們打官司期間免費當司機，只付汽油錢就行。第二天，楊潤宏又花16塊錢，買了兩盒煙送給那位律師，說：“我想跟你學打官司?！甭蓭焼査裁磳W歷，楊潤宏有點心虛，使了使勁，說：“初中畢業(yè)！”幾天后，律師給了他兩本法律書。

這兩本書都有四五百頁厚。楊潤宏連字都認不全，只好求助于小學畢業(yè)的妻子。此后，他花了兩年時間，終于把這兩本書讀完并幾乎背了下來?！拔冶疽詾樽x完那兩本書就可以打官司了，但真正實踐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根本用不上。”多年之后，楊潤宏回顧當年的經(jīng)歷，無限感慨。

2000年清明節(jié)，楊潤宏接下了第一個官司，事主是一家玻璃廠的鍋爐工。他上班時被鍋爐零件砸中了頭部，導致右耳耳聾，看病欠了很多債。當時工廠不管，他走投無路。楊潤宏主動說：“我?guī)湍愦蚬偎?，不用你出一分錢。”

然而，事情并不像楊潤宏想象的那么簡單。光立案，他就跑了100余次，不是證據(jù)不足，就是訴狀語句不通。最后，立案庭的法官看他可憐，終于給他立了案。為了寫好訴狀，楊潤宏去律師事務所找人幫忙，他帶著一盒煙磨了3天，律師煩了，就起草了一個格式遞給他，說“以后再也別來了”。當法官看到他寫的訴狀嘲笑道：“就你寫的這筆字，還打官司？”楊潤宏一開始還不服氣，等進入訴訟程序后，他才發(fā)覺自己根本摸不清頭緒，只好在開庭時又跑去請了一個律師，出一次庭，付費200元。終于，14個月的訴訟結(jié)束后，那個受工傷的農(nóng)民工獲得了7萬元賠償費。

此后，每當碰到農(nóng)民工打車，楊潤宏都會主動和他們聊天，如果對方說到討薪或者負了工傷想要索賠，他就主動要求：“我來幫你打官司吧，一分錢不收，贏了是你的，輸了算我的。”

“一個可以和強勢一方對話的平臺”

楊潤宏說，自己第一次進法庭，腿直哆嗦。后來官司打多了，他也就不怕了，和對方律師激辯，他毫不怯場，有時甚至還跟法官叫板。一次，楊潤宏覺得法官偏袒對方，總是打斷他的話，就拍了桌子：“憑什么不讓我說？應該讓我把事實說清楚！”法官呵斥他是“擾亂法庭秩序”，他反駁：“有本事把我拖出去！”不過，他從未被法警拖出去過。

十余年來，楊潤宏幾乎都是原告代理人，“全是占理的一方”。他說自己幾乎沒輸過官司，但有時候發(fā)揮不好，爭取來的利益比預期少了一些，內(nèi)心會感到歉疚。

2007年年末，楊潤宏開出租車在太原市某醫(yī)院門口，拉到一個被割傷了右腿動脈的農(nóng)民工，名叫楊巨東。楊潤宏便給他留下電話，對他說：“如果需要法律援助，我可以免費幫忙?！睅滋旌?，楊巨東打來電話問他：“工頭跑了，沒人管我，該怎么辦？”楊潤宏說：“我來幫你打官司?！贝撕螅@卻成了他接手的最艱難的一個官司。由于證據(jù)不足，前3次都敗訴了。第三次敗訴后，楊巨東很沮喪，楊潤宏卻堅定地說：“不管怎樣，一定要干到底。”他說，自己最不能忍受不公平的對待。

楊潤宏4歲那年被燙傷，住院治療花了800塊錢。錢是父親從公社借來的，他家成了村里的“欠款戶”。直到上世紀80年代公社解散時，他們家還欠著公社400塊錢。這期間，一次村里分大蔥大蒜，家家戶戶都有，只少了他家，父親去問原因，得到的回答是：“你家是欠款戶，還吃什么蔥蒜！”

楊潤宏聽到這話，感覺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他說，自己在之后的人生中總有“想出一口氣”的感覺，而法律、法院、打官司給他提供了這樣一個平臺——“一個可以和強勢一方對話的平臺”。

最終，楊潤宏把楊巨東的官司打下來了。在幫楊巨東打官司那段日子，他活也不拉了，去山西臨汾尋找楊巨東當年的工友，再通過工友找工友，直至找到包工頭。第五次開庭，楊巨東的工傷索賠訴訟勝訴，獲得了77318元的賠償。

“畢竟我只是一個農(nóng)民”

楊潤宏說，自己最初決定要學法律、幫人打官司時，并非沒有掙錢的想法，“但后來根本無法張嘴，他們太不容易了。”當然，有的農(nóng)民工討到了錢，也會主動給他一些，數(shù)目都不大，楊潤宏也會收下。

有時候，楊潤宏一個月連上交公司的3000塊份子錢也掙不夠，還得妻子給墊上。楊潤宏的妻子是一名環(huán)衛(wèi)工人，一個月只有1000多元的收入。妻子生氣了會“罷工”不做飯，但執(zhí)拗的楊潤宏就干等著不吃飯，妻子只好妥協(xié)。也有很多人質(zhì)疑楊潤宏，說他這么做如果不是為錢，就是為名。對此，他也不去解釋。

當了十幾年農(nóng)民工律師，楊潤宏的感受卻是，老百姓的維權(quán)之路走得越來越難。他與法庭的人相熟，如今立案可以走律師通道，但常常看到貧窮的老百姓在立案時被推來推去，想起當年的自己，他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兒。楊潤宏說：“我覺得法律應該是建立在人情基礎(chǔ)上的，但現(xiàn)實好像不是。”

每當有楊潤宏幫過的人來看望楊潤宏時，他都會感到非常滿足，覺得這給予他一種相互守望的溫暖感。

楊潤宏漸漸有了名氣，找他打官司的人越來越多，他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畢竟我只是一個農(nóng)民”。他不會拼音輸入法，只能用鼠標輸入，一份三四百字的訴狀，要寫兩個多小時。

楊潤宏也申請了一個微博賬號，取名“天亮了”。他說：“我希望身處黑暗中的人，都能走向光明?！?/p>

如今，楊潤宏依然在努力學習法律，他每天必上中國普法網(wǎng)，一本綠皮的新華字典，已被翻爛了。他說：“有條件的話，我也要考一個律師資格證，當一名真正的律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