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后想想,司馬仲文覺得,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要不他也不會奇跡般地坐上春江市代理市長的寶座。
五一節(jié)剛過,春江市委市政府便經歷了一場天翻地覆的大地震,事情的起因在于市長郭振江的意外死亡。其實死了也就死了,這世上哪時哪刻不死人呢?這根本沒什么可驚奇的,可問題的關鍵是,市長大人死在了春江市最著名的望海別墅區(qū)內的一幢豪宅內,死在了其情婦的床上,而且法醫(yī)的診斷為心肌梗塞,與謀殺無關,這就想不轟動都難了,而且還給上級機關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如何給郭振江同志蓋棺論定呢?應該說,郭振江自打蒞任春江市市長以來,開拓進取,使得春江市的局面為之一新,GDP的增長在全省乃至全國都名列前茅,可是,其以這樣一種方式作為自己生命歷程的休止符,后面難免會帶來一系列的驚嘆號乃至巨大的問號,這個人的背后究竟隱藏了些什么?調查當然不可避免,可是,其情婦趙晶晶在事發(fā)當晚,在打過120急救電話后便神秘失蹤,繼而專案組又接到匿名電話,聲稱郭振江在主持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招投標過程中,存在嚴重的違規(guī)行為,證據之一便是這幢裝飾奢華的別墅,據稱就是后來中標的祥龍建筑工程公司送給郭振江的回扣。據查,別墅房主是趙晶晶,可是趙晶晶乃春江市所屬富水縣小河村的一名普普通通的貧困大學生,靠著頑強的毅力,讀完大學,畢業(yè)后進入祥龍建筑工程公司所屬祥龍房地產開發(fā)公司做了一名售樓小姐,盡管收入比較可觀,可是距離購買這樣一幢別墅,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于是有如冰山揭開神秘一角,有關郭振江的問題亟待進一步查清。而經郭振江主持的一些重大項目的基礎性工作也全面叫停,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然還是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招投標,這項高達上百億元的大項目,自然引起眾多商家的矚目。于是,就有如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由于郭振江的死,其反應是連續(xù)而不可操控的,這一切之中,最吸引人眼球的,當然還是新任市長的人選,這根敏感的神經,的確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憑良心說,身為春江市主管農業(yè)及農田水利建設的副市長,司馬仲文對那個位置也有所心動,這本無可厚非,誰叫你身在仕途呢?按常理推斷,他也并非毫無希望,甚至說有很大希望,主要是他上來以后,春江市的糧食生產連續(xù)實現了幾年增,隨著建設新農村活動的開展,城鄉(xiāng)之間的差距在急劇縮小,老百姓從中得到了實惠,這是足以擺在桌面上的政績,而且司馬仲文又是班子里學歷最高、最年富力強的成員。更為可貴的是,司馬仲文卻并不糊涂,他始終清醒地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所以當那場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波濤洶涌地奔來之時,他能夠第一時間站在了他應該站在的位置上。
公平地說,那場天災給司馬仲文提供了施展拳腳的舞臺,首先是這幾年陸陸續(xù)續(xù)興建的農田水利設施,起到了有效的防洪分洪的作用,要不整個春江市的抗洪形勢將不容樂觀;其次,當時恰好在富水縣考察工作的司馬仲文,理所應當地承擔起前線總指揮的職責,當時的他已然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只想著能多救一個人,再多救一個人……有一個細節(jié)后來一直令春江市民所津津樂道。
當時雨還在下,富水縣大部分地區(qū)已是一片汪洋,司馬仲文站在一處高地,正在組織人手搶救被困的群眾,而秘書陳顯文則寸步不離地為他撐著一把雨傘,卻被他一下推到了旁邊。
“都什么時候了,還搞這些花架子?你去打電話,把這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給竇明禮書記?!彼麕缀蹙褪桥鹆?,嚇得陳顯文滿臉通紅地離開。這一切恰好被一個叫陶芊芊的《人民日報》駐春江市記者所捕捉,繼而先以內參的形式發(fā)表了她所采寫的報道,后經中央有關領導拍板,在Z省黨報顯著位置以《風雨中他挺立著》為標題,并配照片發(fā)表,《春江日報》自然也在頭版予以轉載,一時之間,司馬仲文倒成了個公眾人物,等到他明白過來,想要阻止已經發(fā)生的一切時,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局面了。那時,洪水雖然已經退去,司馬仲文的雄心壯志似乎也隨著洪水而遠去,他當然明白木秀于林的不妙,而且身處這么一個微妙的十字路口,他似乎覺得,那件事情可能從此與他無緣了,而他又不能把個中緣由挑明,這才叫冤枉透頂呢!而對于“罪魁禍首”陶芊芊,司馬仲文自始至終也沒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滿心緒,相反,一想起陶芊芊,司馬仲文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部分,便因之而溫暖起來。從見到陶芊芊的第一眼起,司馬仲文便不禁怔住了,不是因為陶芊芊的美貌與才情,而是……而是因為她極像一個人。這個人雖然遠離了司馬仲文已經很多年,但是,在司馬仲文的心里卻始終為她留有一個位置。所以當接到陶芊芊的電話,希望對他進行更深層次的采訪邀請后,他并沒有過多猶豫,只沉吟了片刻便答應了,但是有一條,類似突出顯示其個人英雄主義的文章以后絕對不能再刊登了。
“行,我的市長大人,希望這次沒有壞了您的大事。不過,說不定這也是出其不意的一步妙棋呢!反正你們官場上的事,往往叫人說不清?!闭f著,電話那頭傳來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引得司馬仲文也自嘲地一笑,然而心念又是一動,是啊,自古戰(zhàn)場風云變幻,詭秘難測,官場又何嘗不是呢?他似乎覺得自己的那絲希望并沒有完全泯滅。
再次見面已是秋高氣爽的時候。經過了那場洪水的洗禮后,受災民眾以空前高漲的熱情投入到生產自救當中,司馬仲文的工作重點便轉向了受災民眾的搬遷與重建之中,因為歷史原因,許多村落處在大山深處,山洪襲來,受災最重且因為公路受損,救援往往受阻。痛定思痛后,市委市政府做出重大決策,動員這些村民搬出大山,另在交通比較便利的地方,組織有資質的建筑單位重建新村,這也正符合中央關于建設新農村的決議。只是這本來不是司馬仲文的分內,因為主管城建的副市長住進了醫(yī)院,可能又因為司馬仲文在大學學的就是土木建筑專業(yè),所以市委書記竇明禮便親自點了他的將,一段時間以來,總算有了些眉目。這是處于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一個裝飾頗為雅致的、名叫陸羽茶社的茶樓,司馬仲文獨自驅車趕到那里時,陶芊芊顯然已經恭候多時了。
“不好意思,有些事情耽擱了?!?/p>
“沒關系,等待市長大人的到來,也是一種榮幸?!闭f著,陶芊芊嫣然一笑。茶香四溢,使得談話的氛圍很是輕松。年輕的時候,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司馬仲文都是狂熱的文學青年,也曾有一些東西散見于報刊,只是后來從政后,方才徹底斷了作家夢,但只要有時間,他還是要看一些小說、散文什么的,權當是興趣所至,于是在《春江晚報》“燈下漫筆”的專欄,司馬仲文連續(xù)讀了不少署名陶子的文章,文章視野開闊、文筆犀利,又有種女性的纖柔之美,只是讓司馬仲文沒有想到的是,文章的作者卻這樣年輕美麗,而且還是有那么股潑辣勁兒的女記者。陶芊芊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采訪似乎變成了一次無拘無束的朋友聚會。
“司馬市長,您怎么看待當今的中國文學,您最喜歡哪位作家的作品,還有,您認為什么樣的作品是好作品?”陶芊芊一連拋出了一串問題,惹得司馬仲文不由微微一笑。
“我其實對于文學一直是個門外漢,但文學之所以吸引我,好看應該是第一位的,所以我認為好作品應該是雅俗共賞并能給人以一定啟發(fā)意義的東西,至于說我最喜歡的作家……”正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響,打斷了司馬仲文的話頭,電話是秘書陳顯文打來的。司馬仲文本能地預感到,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接通電話后,司馬仲文踱到了臨窗的地方。
“司馬市長,市委竇書記讓您立刻趕回市委?!甭犜挼目跉?,急切當中還有那么一絲絲的驚喜,難道是那件懸而未決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了?有那么一瞬間,司馬仲文的心怦然一動,繼而暗自嘲笑自己的不成熟,然而陶芊芊的話卻讓他更是大吃一驚。
“司馬市長,猜得沒錯的話,您現在可能是吉星高照了?!闭f著,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似的,這不禁讓司馬仲文的臉上一紅。果然,在市委書記竇明禮的辦公室里,還坐著兩名陌生人,據介紹,是省委組織部派來的人員,而被召喚的班子成員卻只有自己,司馬仲文的心禁不住猛烈地狂跳了一下。
“司馬仲文同志,今天找你來,是向你宣布一項省委省政府的任命。”沒有任何的寒暄,竇明禮一臉的莊重,“經省委省政府慎重研究,決定任命你為春江市代理市長,希望你能迅速、全面地把各項工作抓起來……”
一切恍如夢中,帶給司馬仲文的感覺是那么的不真實,在他已近乎絕望的時候,忽然從天上掉下個餡餅,卻偏偏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使得他有一股騰云駕霧般的感覺,直到竇明禮的最后一句話,才把他重新拉回到現實中來。
“司馬仲文同志,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建設是我市乃至全省的一項重點工程,希望不要因為郭振江的問題而影響到全省工作的大局,我們要盡量擺脫不利影響,團結廣大干部群眾,把這項工程建設好?!?/p>
“是,我一定努力完成好?!?/p>
在往自己辦公室走的路上,司馬仲文長長地舒了口氣,喜悅之中,他又清醒地意識到,在他的面前并不是一條坦途,他要想把“代理市長”的前面兩個字去掉,需要做的工作還有許多、許多,只是讓司馬仲文沒有想到的是,他會為此而遍體鱗傷……
二
北大未名湖,是多少莘莘學子向往的圣地,司馬仲文很慶幸自己能夠在這里擁有一席之地,在品讀先人偉大著作的同時,構建自己的未來之路。直至很多年以后,司馬仲文還都在感嘆命運對自己的厚愛,盡管那場波及全國的大動亂影響到他的小學、中學,可是就當他心灰意冷地打算頂替父親進軸承廠當一名車工時,恢復高考了,他以全縣第一、全省第五的成績考取了北京大學,成為了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學員,在他們那個班上,他是年紀最小的小弟弟,他的同學當中甚至都有兩個孩子的父親了,這讓后來的80后、90后的小校友聽見,肯定會驚詫得連眼鏡都要掉到地上。但是,那時的他們仿佛上滿了發(fā)條,國家是百廢待興、欣欣向榮,而個人徜徉在知識的海洋里從來就不知道什么叫疲倦,也就在那時,司馬仲文第一次讀到了她——章麗佳的文字,那是發(fā)表在??系囊黄≌f,名字叫《月光》,講的是文革時一個樸實厚道的普通工人,關心愛護下放到車間改造的老干部的故事,后來老干部官復原職,想要在生活上給予工人師傅以更多關照時,這位工人師傅卻善意地拒絕了,其實這名工人師傅的家里困難很多,上有老下有小,自己還夫妻兩地分居多年……故事哀婉動人,有傷痕文學的印記。司馬仲文當時就被打動了,可是,更讓司馬仲文沒有想到的是,小說的作者卻是比他還小了兩屆的學妹,他的老鄉(xiāng),當年以省城文科狀元的身份考入北大中文系。章麗佳的清純美麗,像子彈一樣,當時就擊中了司馬仲文,苦苦追求的結果,便有了未名湖畔兩人相依相伴的身影,當時他們兩人一文一理,堪稱北大的雙子星座。
“麗佳,你怎么會想起寫《月光》這么一篇小說?”一次,司馬仲文好奇地問章麗佳,因為按照章麗佳的生活經歷,她對那段生活應該是沒有什么感受的,但是何以會寫出那樣細膩的情感?
“其實……其實那個故事就是發(fā)生在我家里的事情,那名樸實的工人就是我的爸爸。”看到司馬仲文一副驚愕不已的表情,章麗佳倒輕輕笑了笑,“這有什么好驚奇的,爸爸就是那樣一個樂于助人又不愿求人的厚道人,我也覺得這沒什么不好?!?/p>
“那……”司馬仲文想問,章麗佳的父母是否真的是兩地分居,而章麗佳分明也已經猜到了。
“我爸媽長期兩地分居,我媽帶著我和弟弟一起生活,也早已經習慣了,每個月我爸都會過來和我們團聚幾天,那幾天就是我們全家人的節(jié)日。”說著,章麗佳露出了無限向往的神色。而司馬仲文也被感染了,可以想見,那是一個不算富有但一定相當溫馨的家,所以才會培養(yǎng)出章麗佳這樣一個聰慧而又善良的女孩兒,司馬仲文不禁為自己的選擇而自鳴得意。
變故始于司馬仲文參加工作后的第二年,重新回到春江市的司馬仲文,在建筑設計院當了一名技術員。那年,同樣青春靚麗的楚天香也來到了建筑設計院,姑娘幾乎是見面后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高大帥氣的司馬仲文,這就叫一見鐘情,繼而向他展開了潮水般的攻勢。因為心里裝著章麗佳,司馬仲文起先是拒絕的,但是,當他知道楚天香的父親正是春江市市長楚開宇的時候,司馬仲文心里的天平開始傾斜了。
“司馬,爸爸已經答應我了,等咱們一結婚,他就把你調進市委機關工作?!边@是楚天香拋出的一記重磅炸彈,一下將司馬仲文砸得昏昏然。到市委機關工作,那捧上的可不僅是鐵飯碗,關鍵是以后依仗老泰山的鋪墊,展現在司馬仲文面前的將很可能會是科長、處長、局長……甚至,這是一條閃著金光的成功之路,司馬仲文不能不心有所動。
那是一個多么令人尷尬的時刻呀,金秋十月,清風送爽,他和楚天香的婚禮如期在皇苑大酒店舉行。那天真可稱得上是高朋滿座,西裝革履的司馬仲文與一襲婚紗的楚天香笑容滿面地迎接貴賓,突然司馬仲文的面部表情僵住了,繼而全身像遭了電擊一樣呆立在那里,一臉驚詫的楚天香循著司馬仲文的目光望過去,卻見一名女孩兒一臉的風塵仆仆,此時瞪大了一雙驚恐的眼,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在那一瞬間,楚天香明白了,那是章麗佳。對峙了片刻,章麗佳扭頭跑出了大廳,眼中的淚水在那一刻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是啊,姑娘分在省城的一家出版社工作,至今已兩個多月了,可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還是千呼萬喚難出現,姑娘的心中未免有些氣惱,又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可也總是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
“不會的,一定是他工作比較忙,抽不出時間來看我。”
國慶假期,終于為姑娘騰出了時間,她急匆匆地趕到春江,就為看個究竟。好不容易在那片老舊的小區(qū)內打聽到司馬仲文的家,可是卻房門緊鎖,好心的鄰居讓她立刻趕到皇苑大酒店去,或許還能趕得上,目光中滿是憐惜。
“造孽啊……”在鄰居家的房門關上的瞬間,章麗佳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嘆息,潛意識當中她已然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但是她的內心還是倔強地不愿承認,結果她覺得自己仿佛被當眾打了兩記耳光,這一切都是自討其辱??吹秸蔓惣堰h去的背影,司馬仲文本能地想要沖上前去,背后卻傳來楚天香冷冷的話語。
“司馬,你干嗎去?別忘了,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p>
司馬仲文停下了邁出去的腳步,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天的婚禮,司馬仲文平生第一遭大醉不醒,他真的想永遠地麻醉自己,但是不行,他還得照樣面對每天升起的朝陽、落日的余暉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在這之中,他仕途的腳步卻在一步步朝前邁進……而文學則始終是司馬仲文的摯愛,他盡己所能地收集著章麗佳的作品,在那行云流水般的文字長河中,品味著章麗佳的苦痛與歡樂,他知道,隨著歲月的流逝,章麗佳已是全省乃至全國小有名氣的專業(yè)作家了,他們兩人分別走上了不同的發(fā)展道路。但是,司馬仲文經過多方渠道打聽到,章麗佳的感情生活卻并不順暢,老公是個大型國企的車間主任,可惜的是死于一場車禍,從而結束了一段并不美滿的婚姻生活,留下一個尚不懂事的兒子,日子的艱辛可想而知。然而幾年以后,章麗佳卻帶著兒子遷離了省城,去了北京,聽說是去和一位高干子弟結婚,那名高干子弟新近喪偶,同時也是章麗佳小說的忠實讀者,一切聽起來是那么的不可思議。但是,章麗佳從此離開了Z省卻是千真萬確的,后來聽說章麗佳又生了一個女兒,往事如煙,一晃兒就過去了近三十年……
“丁零零……”一陣電話鈴響,將司馬仲文驚醒,午后的陽光暖暖的,他不知不覺地靠在椅子上就小憩了一會兒,不想夢里的情形攪得他有些心神不寧,而這個不合時宜的電話又讓他心里陡升起一絲不安,他抓起了話筒,電話那頭是公安局長周明遠的聲音。
“司馬市長,剛才接到群眾舉報,說是在城郊三江水庫發(fā)現一具無名女尸,當地派出所的警員迅速趕往現場,據他們辨認,死者應該就是網上通緝的疑犯趙晶晶?!?/p>
“什么?!”司馬仲文不由提高了嗓門。自從郭振江事件發(fā)生后,祥龍建筑公司的高管層均被公安機關嚴格控制,而在逃的趙晶晶也通過網上予以通緝,難道是自感走投無路的趙晶晶畏罪投湖自盡了?司馬仲文又本能地搖了搖頭,他幾乎可以肯定,在郭振江一案中,趙晶晶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角色,只不過因為其地位的特殊性,一定掌握著不少人不愿也不敢公開的內幕,于是讓趙晶晶永遠閉嘴,應該是這伙人必然的選擇。想到此,司馬仲文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雖說是司法調查他不便于插手,但鑒于此案的特殊性,盡快查清事實真相,并使因之而中斷的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建設在短期內恢復起來,應該是他目前最迫切的任務,于是,他需要時刻掌握案情的進展情況?!爸苊鬟h同志,我會盡快趕往現場的,我們在那里再詳細談?!睊鞌嚯娫?,司馬仲文帶上秘書陳顯文,以最快速度趕往了三江水庫。
果然不出所料,先期趕到的周明遠以及相關的技術人員已經進行了初步的案情分析。
“司馬市長,經我們初步分析,這是一起有預謀的兇殺案,死者趙晶晶是被人殺死后移尸到了這里。因為按以往的經驗,活人入水,水嗆氣悶,痛苦難耐,必然會本能地亂抓亂撓,拼命掙扎,死者的手指應該是呈緊握狀態(tài),而指甲縫里也會漬滿泥沙,最為關鍵的是,死者溺水而死,其喉頭、氣管、支氣管,乃至肺泡,都應該存有大量溺液、泡沫液,肺臟有明顯的水腫、氣腫現象,而趙晶晶的尸表特征則完全沒有,所以我們斷定,這里是案發(fā)第二現場?!?/p>
司馬仲文聽了以后,只輕輕點了點頭,并沒有發(fā)表意見,但是,疑慮卻不曾退去,究竟是誰殘忍地殺害了趙晶晶?他清楚地記得,郭振江猝死后不久,專案組曾經接到一個匿名電話,難道趙晶晶的死亡會和那個神秘電話有關?當然,想也想不出一個頭緒,干脆不想。
“司馬市長,關于趙晶晶的死亡時間以及具體的死亡原因,得經尸體解剖后才能確定。另外,我已派人去周邊村莊了解情況,希望能夠查找到目擊證人,鑒于本案的特殊性,我已嚴令偵查人員在調查時,不能泄露死者趙晶晶的相關材料。”
到底是經驗豐富的老公安,一旦趙晶晶已經死亡的消息傳入到相關人員耳中,則勢必會引起一連串的惡果,這些人肯定會把責任一股腦地全推給趙晶晶,說是趙晶晶靠色相勾引的郭振江,自己只是向郭振江行賄罷了,其他違法的事一件也沒有做,反正死者是不會說話的,這會不可避免地使案件陷入到僵局之中,司馬仲文滿意地笑了。然而就在這時,一輛越野吉普車沿著水庫大壩駛了過來,臨近現場,“嘎”的一聲停住,從車上走下了年輕記者陶芊芊,這讓司馬仲文驚訝不已,他狐疑地望著周明遠,同樣,從周明遠的臉上,司馬仲文也看到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這個時候,陶芊芊已經與守候在警戒線上的警員發(fā)生了爭執(zhí),陶芊芊想進來,那名警員攔著不讓,司馬仲文馬上便趕了過去。能在這里意外地見到司馬仲文,陶芊芊欣喜的表情溢于言表,她遂放棄了爭執(zhí),向司馬仲文揮了揮手。
“司馬市長,您也在啊,看來這里發(fā)生了命案,死者是趙晶晶嗎?”陶芊芊很聰慧,一般的案件,作為代理市長的司馬仲文是不會插手的,除非牽扯到郭振江一案,而趙晶晶無疑是個關鍵性人物,她的生死關系全局。
司馬仲文當然不便回答這樣的提問,那不成了答記者問了!他沖陳顯文使了一個眼色,陳顯文會意,上前,一邊用“無可奉告”一類的官方語言回絕著陶芊芊,一邊為司馬仲文引路,兩人直奔停在不遠處的黑色轎車。司馬仲文打算返回市政府后,和副市長兼政法委書記顧德才通通氣,讓他給予周明遠以最大支持,希望能夠早日破案。然而上車后還沒坐穩(wěn),陶芊芊便一下沖了上來,看來還真有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也是,這件事情無論在哪兒,肯定都得是頭版頭條,足以吸引人們關注的眼球。司馬仲文此時卻心念一動,他讓陳顯文打開車門,讓陶芊芊坐上了自己的車子,這一舉動,不僅讓陳顯文大惑不解,更讓陶芊芊喜出望外,她揮手讓隨她而來的越野吉普跟在小轎車的后面。
車行駛在回城的路上,相當長一段時間,司馬仲文都沒有開口說話,其他人也只好緘默不語,車廂內呈現出令人難堪的寂靜。
“陶記者,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這里發(fā)生了命案,而且死者就是趙晶晶?”司馬仲文的問話冷靜而不帶絲毫的感情色彩。
“我也不知道這里發(fā)生了命案,我和幾個朋友來這里釣魚,今天不是周末嗎?忽然我看到這里警燈閃爍,就覺得一定是出事了,趕過來發(fā)現您在這里,才讓我想到死者可能會是趙晶晶。”司馬仲文聽后,不禁微微點了點頭。
“陶記者,這件事情不能見報,你也知道,案情背景復雜,希望你也一同轉告給你的那幾位記者朋友,一旦出了什么差錯,后果自負。”盡管知道這么說會引起陶芊芊的不快,但司馬仲文別無選擇。此時,車已駛入春江市繁華地段,城市的喧囂撲面而來,而司馬仲文的內心卻不再寧靜,陶芊芊就坐在他的身邊,而他現在幾乎已經可以斷定,陶芊芊就是章麗佳的女兒,司馬仲文不禁為人世間竟有這樣的奇遇而感到不可思議,但是,章麗佳不是舉家遷往北京了嗎,陶芊芊又如何會重新回到Z省,回到了春江市?
三
世上許多事都有其兩面性,對某些人而言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對另外一些人則很可能就是滅頂之災,何況還是升遷這樣一件事關一個人前途的大事?因為你的高升,必定會斷絕了許多人的夢想,尤其是地位和你相當且自我感覺良好、覺得機會還不錯的人,內心的失衡就會更加嚴重。顧德才此時就恨得牙根癢癢的,可惱的是,這種恨你還只能深埋在心里,外表上一絲一毫也不能表示出來,而且還要裝作極真誠、極擁護的樣子,所以當司馬仲文命令他全力支持周明遠的工作時,他還只能強撐著一臉謙卑的笑臉。命令?是的,在顧德才看來,那就是命令,盡管是以一種商量的口吻說出來的,唉,官大一級壓死人,此話不假。
“操,真他媽不是東西!”顧德才憤懣地罵了一句,端起茶幾上的酒杯,滿滿地喝下一大口。此時正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完全可以脫下偽裝,自由宣泄心中的不滿,否則心里的負重會將他拖垮。而他所不滿意的對象卻是市委書記竇明禮,他是竇明禮的老部下,自打竇明禮任鄉(xiāng)長的時候,他就始終追隨著竇明禮,所以才有了今天這樣的局面,要不是因為郭振江的半路截和,顧德才相信,自己早就坐上市長的寶座了。盡管心有不服,但誰讓郭振江的后臺硬,這個跟頭他認栽了。然而就在他心灰意冷,認定自己的仕途也就在副市長這個位置上打上句號的時候,意外出現了,他清楚地記得,那是祥龍公司中標環(huán)城高速路后不久,一個神秘電話打到了他的手機上,約他去上島咖啡屋面談,說是有重要情況向他匯報。顧德才知道,打電話的人是另一家建筑公司的老總,此前因為環(huán)城高速路的事情找過他,不用說,還是因為那件事,顧德才本不想去,因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但是事關郭振江,他的心不由一動,鬼使神差地他決定去看個究竟。
在一個幽暗的角落里,顧德才看到科達建筑工程公司董事長孔令侃帶著一個小伙子坐在那里,顧德才便露出了一絲不悅,以往,像這么私密的會見,都是他們兩個人,從沒有第三者在場,老孔這是怎么了,難道連規(guī)矩都忘了?
“顧市長,阿建絕對是自己人,您盡可以放心?!彼坪跏强闯隽祟櫟虏诺牟粷M,孔令侃向顧德才解釋著,同時向阿建使了一個眼色,阿建便不失時機地從懷里掏出一沓照片,將它在桌子上鋪開。顧德才只晃了一眼便大吃一驚,照片上原來是市長郭振江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的近照,從他們親昵的程度看,關系絕非一般,而背景多是海灘、名勝古跡,當然,也有一些是……顧德才看著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在哪里。
“顧市長,這里是城郊的望海別墅區(qū)。”孔令侃拿起一張照片向顧德才解釋著。顧德才這才想起,那是祥龍建筑工程公司開發(fā)的項目,在建成剪彩的時候,他曾陪同郭振江參加過儀式。“顧市長,這位姑娘是祥龍公司的一名售樓小姐?!笨琢钯┑脑掽c到而止,他很聰明,知道手中的這點材料足以置郭振江于不利處境,同時這也是顧德才所迫切需要得到的,如此一來,一旦顧德才能取郭振江而代之,那么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工程不就有可能重新回到自己手中,起碼是需要重新洗牌的。于是,他悄悄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阿建,阿建知道,接下來他就絕對不適合再待在這里了,阿建便站起身,沖顧德才笑了笑,之后便不聲不響地走了出去。
“哼哼,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盡管是不露聲色,但顧德才內心的喜悅可想而知,那個叫阿建的小伙子,肯定是下了不少的工夫,他知道孔令侃這么處心積慮地對付郭振江,當然是為了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工程項目,是啊,事關上百億的大項目,誰不動心?但無疑也幫助了自己,顧德才此時卻故意沉下了臉。
“老孔,你這是干什么?”
“顧市長,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祥龍公司中標高速公路工程有不恰當行為,做生意講究正大光明,就是輸,也應該叫我們口服心服不是?其實我個人對郭市長絕對沒有成見?!?/p>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這件事情我來處理,以后類似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許再發(fā)生,另外,這個阿建……”
“顧市長,您放心,阿建絕對可靠。那年他的母親得了尿毒癥,換腎手術需要幾十萬元,這筆費用是我給出的,從此他就跟定了我。今天我?guī)麃?,就是想讓您認識一下,今后有些需要他跑腿的,您盡管指使他。”
原來是這樣,顧德才直到此時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顧德才打算在適當的時候,將手中的重磅炸彈拋出的時候,郭振江卻意外死亡了,盡管他知道,即使郭振江不死,那么等待他的也將是監(jiān)獄的大門,死對于郭振江來說,無疑是一種解脫。但顧德才出于泄憤的心理,還是指使阿建打了那個匿名電話,當時只想進一步把郭振江搞臭,事后看來絕對是畫蛇添足了,他有些懊惱自己的不成熟。但是更大的打擊卻接踵而至,這次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對他的殺傷力幾乎就是致命的,因為司馬仲文的當選,可以說是斷了顧德才再往上走的夢想,拼年齡、拼學歷,哪怕是拼能力,顧德才自忖,自己哪項都不占優(yōu)勢,關鍵是等把司馬仲文熬走了,自己也早就回家抱孫子去了,最讓人感到郁悶的是,如果自始至終要是一點機會也沒有,那也就算了,此前從竇明禮話里話外的意思當中,顧德才分明感覺到自己還是蠻有希望的,據說省委已打算專門開會研究此事了,而就在這時,省委書記卻接到了一個來自北京的電話,于是一切就都發(fā)生了變化……如此看來,自己還真是冤枉了竇明禮。但顧德才卻更加清醒地意識到,能夠沖殺到他這一線的人都不簡單,個個都是笑面虎,可是司馬仲文究竟有什么后臺呢?此前可是一點口風都沒露,顧德才不禁為司馬仲文的沉穩(wěn)老到而自嘆不如。但不管怎樣,顧德才還是決定賭上一把,他覺得自己的手中還是有可以取勝的籌碼的,他把目光盯向了陳顯文。
說來機會來得是那么的意外,真應了天不滅曹那句古話。那天,顧德才獨自駕車去辦一件私事,在往家趕的時候,經過中山北路,忽然瞥見司馬仲文的秘書陳顯文鬼鬼祟祟地和一個女的上了一輛出租車,因為以陳顯文的資歷,有事外出完全可以叫車,再說他自己又有私家車,怎么偏偏叫了輛出租車?顧德才不禁心生詫異,禁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一下非同小可。顧德才一直自詡記憶力驚人,看來還真不是吹的,只在照片上看過趙晶晶,沒想到真就記住了,和陳顯文在一起的那個女人竟然會是趙晶晶!而且趙晶晶還是警方通緝的對象,難道陳顯文會不知道?顧德才立刻判斷出此事非同一般,于是便不緊不慢地跟蹤著陳顯文。前面的出租車漸漸地遠離了鬧市區(qū),來到了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一個新開發(fā)的住宅小區(qū),停車后,陳顯文和趙晶晶從車上走下來,還特意機警地向四周看了看。顧德才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車子緩緩地從他們身邊滑過,而手機卻記錄下陳顯文和趙晶晶親密如情侶的樣子,說不清楚顧德才當時具體的想法,他只是覺得這樣的情況對他或許有用。以他政法委書記的有利條件,他很快就不露聲色地了解到,陳顯文和趙晶晶都來自富水縣小河村,似乎還是校友,怪不得兩人會混到一起。然而沒過幾天,就傳來趙晶晶被害的消息,顧德才馬上意識到,這事陳顯文絕對脫不了干系,可是陳顯文為什么要這么做呢?這事和司馬仲文有聯(lián)系嗎?種種的疑問縈繞于心,但顧德才知道,這樣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的,他是絕對不能錯過的。
因為忙于人代會上市府工作報告的匯總,陳顯文這些日子忙得有些昏頭轉向,有時甚至在辦公室里將就一宿,如今總算忙出點眉目,而這兩天,司馬仲文又跟著市委書記竇明禮去省城辦事,難得有些忙里偷閑。這天晚上陳顯文最后看了一遍文稿,覺得沒什么問題了,決定等明天司馬仲文回來,就提交審定。陳顯文輕松地哼著流行歌曲,將桌子收拾利索,打算鎖門回家。此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鐘,整個市政大樓早沒有了白日的喧囂,陳顯文直到此時才覺出肚子“咕咕”直叫,但他還是決定回家吃飯,今天,妻子帶著女兒從省城來和他團聚,一想到女兒天真無邪的笑顏,陳顯文的心都軟了,女兒還小,剛上幼兒園??墒窃诘入娞莸臅r候,可巧就碰上了顧德才,顧德才顯得很有點出乎意外。
“小陳?怎么,這么晚了還沒走?噢,對了,這幾天你們秘書科很忙?!?/p>
“顧市長也沒走啊!”陳顯文畢恭畢敬地答道。
“唉,忙啊?!鳖櫟虏鸥锌卣f著。這時,電梯來了,陳顯文讓顧德才先上,自己隨后跟著,電梯門關上,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一時就只有他們倆,陳顯文竟然有了種緊張感?!靶£惏。欢ㄟ€沒吃飯吧,正好我也餓著呢,找個地方,我們好好聊聊?!?/p>
“顧市長,這……”陳顯文本能地想要拒絕,可是一時又找不出托辭。
“就這么定了。”顧德才習慣性地揮了一下手,仿佛在做著一項重大決定。這時,底層到了,電梯門打開,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電梯,“小陳,你的車跟著我的車。”說完,顧德才自顧自地走了,陳顯文稍微愣怔了一下,趕忙跟了上去。
這是一處規(guī)模不大,但環(huán)境幽雅的酒店,處于城市西郊,陳顯文以前從來沒有來過。酒菜很精致,顧德才顯然是這里的???,幾杯酒下肚,氣氛便不似先前那么局促了,陳顯文沒想到,一向冷面嚴肅的顧德才,也有風趣幽默的一面,天文地理、人文歷史,顧德才似乎都能聊上一些。怎么,一向自詡頗有些酒量的陳顯文,剛剛兩杯酒下肚就……陳顯文覺得面前的顧德才就像萬花筒一樣,面目時而猙獰恐怖,時而慈善祥和,不久他便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顧德才不由冷笑了兩聲,叫過兩名服務員,低聲吩咐了幾句。服務員會意,扶著陳顯文走了出去。陳顯文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家酒店名義上的老板是個從海外歸來的青年才俊,其實是顧德才的一個遠房親戚,而真正的幕后董事長卻是顧德才。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陳顯文悠悠醒來,他只覺得喉嚨發(fā)干,很想站起身倒杯水喝,然而身子動了一下卻沒有成功,才發(fā)覺自己被一個人緊緊地摟在懷中,這一下他徹底驚醒了,原來他正躺在一個女人溫暖的懷中,女人全裸著,一雙溫情脈脈的雙眸正火辣辣地望著他。
“你醒了,躺著別動,我去給你倒杯水?!迸撕苌平馊艘?。
“我這是在哪兒?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說呢?瞧你昨晚上那股瘋狂勁兒,我還真替你擔心呢!”女人說著,“嘻嘻”一笑,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聲,女人一驚,馬上收斂起笑容,匆忙穿戴好衣物,在床頭柜上給陳顯文放了一杯溫開水,之后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從門外走進了面無表情的顧德才。
“顧市長,我……我……”陳顯文很是窘迫,平日的伶牙俐齒早已沒了蹤影。
“哎,年輕人嘛,難免會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顧德才大度地揮了一下手,示意陳顯文穿好衣服,而自己則轉身來到客廳,坐在了沙發(fā)上。當兩個人再次相對的時候,顧德才讓陳顯文在自己的身邊坐下,一副十分親熱的樣子。
“小陳呀,今天這件事情,我會替你守口如瓶的,否則的話,一旦傳到司馬市長的耳朵里,那可就……你也知道,司馬市長不像我,他是個極其較真的人?!边@話就有了敲山震虎的味道,陳顯文如何聽不出來?
“顧市長,你想讓我怎么做?”沉默片刻,陳顯文澀澀地說道,盡管現在他連掐死顧德才的心都有,但他知道,他目前所能做的,只有妥協(xié),而顧德才則滿意地笑了。
“小陳,這你就見外了,其實也沒什么,我就是想盡可能多地了解到司馬市長的一言一行,我想這對你來說,并不算什么?!?/p>
“不……不行?!标愶@文本能地搖了搖頭,這樣做的話,自己無疑就成了顧德才安插在司馬仲文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顧德才隨時都可以將其引爆,而司馬仲文卻一無所知,司馬仲文對自己還是有知遇之恩的,他不能恩將仇報。
“這很難嗎?”顧德才揶揄地笑了一下,他知道,就目前的情形,他還很難讓陳顯文就范,逼急了陳顯文,他會和你拼個你死我活的,而那樣的話,自己又何苦來呢?于是,他決定將劍直接刺向陳顯文的心窩處,他掏出手機,將其拍攝到的照片調出來,遞給了陳顯文。陳顯文一見之下,立刻面如死灰。
“這……這……”
“從刑偵學角度分析,你應該是趙晶晶臨死前見到的最后一個人吧,那么你作為兇手的嫌疑就不言而喻了,盡管我們還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原因而殺死了趙晶晶,但是……”
“別,別說了?!标愶@文的聲音里已帶有了明顯的哭腔,他幾乎已經跪在了顧德才的面前……
四
北京對于司馬仲文來說,是塊刻骨銘心的地方,大學四年,他在這里不僅學到了知識,而且還體驗到了終身難忘的初戀的滋味,之后,由于工作的需要,他還會不定期地來北京出差,尤其是當上副市長后,北京來得更勤了,每年,尤其是兩會期間,作為春江市的人大代表,他自然要來京開會的,然而這也恰恰是他心中的隱痛,因為他知道,在這個盛大的會場上,同樣坐著他始終牽掛著的那個叫章麗佳的女人,作為文學藝術界的代表,章麗佳還曾提交過很有影響的議案。但是司馬仲文卻偏偏不能去找章麗佳,幾乎已成陌路的兩人,到時又會是怎樣的尷尬場景呢?司馬仲文不敢,也不愿去想,但是心中的負重感卻幾乎要將他壓垮了。
然而這次來北京,情形卻有所不同,這是他當上代理市長后,第一次到北京來,此行的目的是為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工程重新投標,特意來考察科達建筑公司的??七_建筑公司總部設在北京,在春江市設有分支機構,是一家相當有實力的公司。司馬仲文此行帶有微服私訪的意味,行前只是小范圍的幾人知道,他是怕一旦對方知曉了他的行蹤,則勢必會有所準備,那么他所看到的東西就很可能會失去其真實的成分。然而在機場候機大廳,他還是意外地碰到了陶芊芊。
“司馬市長,您也去北京嗎?這真是太巧了!”陶芊芊顯得很興奮,而司馬仲文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有理由相信,這并非是巧合,而是有人事先關照好了,這些記者的能耐可大著呢!但不知怎的,司馬仲文卻并沒有點破,相反,心里倒覺得有幾分愜意。旅途枯燥而又乏味,兩個人很自然地就聊了起來,當然,這次主要是陶芊芊說,司馬仲文聽。陶芊芊說,她這次回北京,主要是參加母親的一本新書的發(fā)布會,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報社的意思,是想讓她寫一篇關于章麗佳的報告文學,由此,陶芊芊便談起了她的母親,聽得出來,陶芊芊對章麗佳的愛,有女兒對母親的愛,更有學生對師長的敬畏。
“司馬市長,不怕您笑話,一般而言女兒大了以后都會跟爸親,那是因為往往在一個家庭之中,父親是一座山,是子女可以依靠的山,但在我們家卻完全不一樣,我,包括我兩個哥哥,無一例外,都跟母親親?!彼抉R仲文理解地點了點頭,這一方面可以說明章麗佳的出類拔萃,但從另一方面來講,她那個高干子弟的丈夫是否太平庸了一些呢?這么一想,司馬仲文內心深處的某根神經又被輕輕挑動了一下,而就在這個時候,飛機降落了。
“司馬市長,我真的希望,在一個恰當的時候,您能跟我的母親認識一下,因為在我的眼里,你們都是這個時代的精英?!闭f完,陶芊芊也不待司馬仲文回話,便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獨自飄然而去,搞得司馬仲文一頭霧水,回頭,看到陳顯文正在竊笑,遂佯裝繃緊了臉。
“有那么好笑嗎?”
陳顯文窘得立刻紅了臉,收住了一半的笑容,而司馬仲文自己則不禁搖頭苦笑了一下,他又何嘗不清楚陶芊芊的一番良苦用心!可是,這份情誼他卻無法承受,主要是兩人年齡相差過大,幾乎差了一輩人,再加上他曾經又和章麗佳存在過那樣一種關系,這就更讓司馬仲文萌生退意了。甭看司馬仲文在仕途上風生水起,有聲有色的,可是婚姻生活卻已經走進了死胡同,他和楚天香分居已然有些時日了,隨著子女長大后相繼成家搬出,他越發(fā)覺得那個裝飾精致的復式結構的住宅冷清、寂寞,簡直沒有一點“家”的味道。按理說,他和楚天香都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人,可為什么兩個好人湊在一起卻是這樣的讓人難以忍受?捫心自問,司馬仲文不得不承認,他和楚天香的結合實在是一個錯誤,因為兩個人的性格都太好強了,針尖對麥芒,沒有什么互補性,這就是癥結所在。司馬仲文想著,等忙過了這一陣,一定要好好和楚天香談談,問題總歸是要解決的,哪怕是分手呢!這個時候,陳顯文已經叫到了一輛出租車,司馬仲文便輕輕嘆了口氣,和陳顯文一起坐上車,朝預訂好的賓館飛馳而去。
科達建筑工程公司總部設在四環(huán)路中部一個摩天大廈的頂部二層,這樣的大手筆足以彰顯公司實力。第二天一早,司馬仲文和陳顯文裝作是去公司的辦事人員趕到了那里,立刻就被有條不紊的工作氛圍所吸引。說實話,司馬仲文對科達建筑工程公司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像環(huán)城高速公路這樣的大工程,只有交給像樣的大公司,才有可能干成樣板工程,這是司馬仲文從一開始就確定的思路。這個時候有人發(fā)現了他們倆,馬上就有一位漂亮的秘書小姐攔住了他們。
“請問你們有什么事嗎?”秘書小姐的臉上掛著職業(yè)微笑。
“我們來找孔總,有些事情需要商談?!标愶@文替司馬仲文答道。
“那你們預約了嗎?如果沒有預約,那么對不起……”秘書小姐盡管還那么微笑著,但是絲毫沒有可以通融的余地。
“這……這……”陳顯文情急之下,掏出了自己的名片,“請您把這個交給孔總,我相信,他馬上就會來接見我們的?!币妬碚哌@么篤定,秘書小姐顯然也出乎意料。陳顯文名片的抬頭赫然掛著春江市市政府的金字招牌,這似乎讓秘書小姐意識到了什么。
“你們稍等,我馬上去轉告孔總。”說著話,秘書小姐快步走向董事長辦公室。果然,不出兩分鐘,孔令侃便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
“哎呀,司馬市長,您來我們科達公司,為什么不事先打個招呼,我們也好有所準備呀,快請,快請,那個,小李,你快給鴻賓樓打個電話,預訂一個雅間,中午我要給司馬市長接風洗塵?!蹦莻€姓李的秘書小姐趕忙應聲而去。直到此時,大家才明白,一直站在旁邊不言不語的中年人,卻原來是春江市的代理市長。
“孔總,不必這么鋪張,我們就是過來看看?!闭f著話,幾個人已經步入孔令侃的辦公室。這個辦公室布置得豪華而不媚俗,被一股濃濃的文化氣息所充斥,讓司馬仲文頗感興趣的是,孔令侃也是一位文學愛好者,在靠墻的一排書柜里,擺著不少經典名著,尤其醒目的是,竟有一整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全集。
“孔總,你也喜歡偵探小說?”司馬仲文個人對偵探小說尤其偏愛,故而隨意地問道,頗有偶遇知己的感覺。
“這么說,司馬市長也喜歡偵探小說了?”孔令侃顯得很興奮,“我一直就對偵探小說情有獨鐘,那實在是一種智慧者的游戲。”孔令侃由此打開了話匣,似乎一下子與司馬仲文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屋里茶香氤氳,幾個人仿佛在開一個文學沙龍,“一直有人看不上偵探小說,以為登不上大雅之堂,其實這只是一個誤解……”
“你們讓我進去,我要見孔總?!遍T外突然響起一陣爭吵聲,打斷了孔令侃的話頭,繼而門被一下推開了,從門外沖進一名中年婦女,來到孔令侃面前,“撲通”一下跪倒于地,這一下讓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孔總,救命恩人啊,如果沒有您出手援助,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我沒有什么可以報答您的,我就給您磕頭了。”說著話,中年婦女“砰砰砰”地連連磕頭,搞得孔令侃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左右為難,頗為尷尬,好在這個時候,李秘書等一些人隨后趕了過來,上前攙起了那名中年婦女。
“對不起,孔總,阿建的母親非要親自來向您道謝,我們怎么攔都沒有攔住……”孔令侃輕輕揮手打斷了李秘書的絮叨,上前握住了中年婦女的雙手。
“大嫂,你就放心吧,不要說阿建是我所倚重的員工,就是我們科達公司任何一位員工,家里一旦出現了您家這種情況,我們都會全力幫助的,以后生活上還有什么困難,你就盡管來找我,好不好?”說著,孔令侃示意眾人,將中年婦女攙出了董事長辦公室。關上房門,孔令侃露出一臉苦笑,“司馬市長,這是我們公司員工馬建的母親,前些日子身患尿毒癥,而換腎手術需要二十多萬元,我聽到這個消息后,就在我們公司內部搞了一次募捐活動,所得款項全部用于馬建母親的治療。手術成功后,她就一直想來公司致謝,都被我拒絕了,沒想到今天她還是來了?!?/p>
“那孔總在這次活動中也捐獻了不少吧?”陳顯文還被剛才的情形所感動著。
“不多,我就是把所缺的款項給補齊了,大概也就七八萬吧。阿建一直是我的司機,工作上沒說的,勤勤懇懇的,我個人覺得對這樣的員工,我們就是要多方給予關照,否則哪里來的企業(yè)凝聚力?好了,不談這些了,過于自賣自夸了?!闭f著話,孔令侃不自覺地笑了,“司馬市長,我還是帶您先參觀一下我們科達公司吧。”說著,孔令侃在前面引路,幾個人相繼走出了董事長辦公室。事件的整個過程,司馬仲文都沒有插上一句話,他始終在靜悄悄地旁觀,他并沒有發(fā)現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相反,倒覺得今天自己這一趟沒有白來,在他的心中,一直有個平民情結,他總以為,一個單位、一個地區(qū)的領導者,如果心中時刻裝著最底層的平民百姓,那么,他所經營的企業(yè)、他所管理的地區(qū)就不會差。有了這樣的心態(tài),后面的參觀也就順風順水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司馬仲文卻忽然接到了章麗佳的電話,電話中,章麗佳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約司馬仲文到馨香茶社敘舊。敘舊?這么多年了,還有什么舊可以敘?擱下電話,司馬仲文一時處于迷茫之中。
五
章麗佳能夠給司馬仲文打電話,實在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本來,女兒陶芊芊這次能從春江趕回來參加自己的新作品研討會,她是十分高興的,為此,她還特意下廚,趕制了一桌美味佳肴,有好長時間沒有全家聚餐了。然而就在這次家庭宴會上,章麗佳才猛然間發(fā)現了問題的嚴重性,起先她只注意到陶芊芊這次回來顯得十分興奮,話很多,都快成話癆了,仔細聽,才發(fā)覺陶芊芊的話題始終圍繞著春江市代理市長司馬仲文進行。經過了這么多年,如今再次聽到司馬仲文這個名字,章麗佳已經淡定了許多,起先她以為,陶芊芊那是出于對被采訪者懷有一種自然的崇敬心情。本來嘛,在世人的眼光里,司馬仲文就是一個成功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是成熟的,也是富有魅力的,能夠使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產生崇拜的心理,這也是無可厚非的。然而聽著聽著,章麗佳的心就一點點地往下沉,憑著女人的直覺,她幾乎可以肯定,陶芊芊一定是喜歡上了司馬仲文,只不過陶芊芊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罷了,這個苗頭很不好,一定要事先阻止住,章麗佳本能地做出了第一反應,那個時候陶芊芊正眉飛色舞地和她同母異父的哥哥孔令侃神聊著。
“哥,這么說,司馬仲文這次來北京,就是來考察你們公司的,看來你們中標春江市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工程很有希望,這可是一塊大蛋糕啊。不行,你得請客,起碼也得是王府飯店。”
“行,行,只要哥拿下這個工程,甭說王府飯店,全北京凡叫得上名字的飯莊,隨你挑。”孔令侃笑呵呵地答道,同時往嘴里夾了塊紅燒肉,桌上眾人誰也沒有發(fā)現章麗佳神情上的變化。
“芊芊,那個司馬仲文的電話是多少,我想約約他?!闭蔓惣淹回5夭辶艘痪湓挘钐哲奋枫墩似?。“這有什么好驚詫的,我和你們那個司馬市長本來就是北大的校友,在學校時,我們都是學生會的成員,約他不過是敘敘舊罷了?!?/p>
“哎呦,媽,這可真是太巧了,本來我還想撮合讓你們認識呢,說不定從他的身上,您能發(fā)現不少的寫作素材呢!”在章麗佳的眼里,此時的陶芊芊簡直有點沒心沒肺,唉,戀愛的女孩子誰不這樣呢?章麗佳微微嘆了口氣,于是,就有了這一次略顯尷尬的會面。
馨香茶社的裝飾風格趨向于古典美,于鬧市中有一種小橋流水人家般的靜謐,因而很得一些中年人的喜愛。倒也不難找,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司馬仲文便應約來到。見面的一瞬間,四目相對,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心中雖有無盡的話語,一時卻像啞巴了一樣,司馬仲文不禁有些氣餒。
茶是北方人喜歡的花茶,香味濃厚,司馬仲文在上大學時就有所偏愛,章麗佳很細心,特意要了一壺正宗的張一元花茶,這讓司馬仲文頗為感動,只是他還不敢貿然開口,她并不清楚章麗佳此時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說實話,就連這次會面的目的所為何來,司馬仲文一直還在懵懂著。
“這么些年過去了,你的變化并不大,不像我,都快成老太婆了。”章麗佳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同學,一次偶然的重逢,于親切當中卻缺少了一絲情誼,司馬仲文立馬就聽了出來,他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
“不,不,其實你還像當初一樣。”司馬仲文突然有些口吃起來,為自己的笨嘴拙舌有些氣惱。
“你不要安慰我了,連最小的女兒都這么大了,我還能不老?”章麗佳很自然地將話題扯到了陶芊芊的身上,自己似乎只是不經意地笑了一下,“其實聽到你最近的消息,還是從我女兒那里聽到的,忘記告訴你,陶芊芊就是我的女兒?!闭蔓惣颜f到這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兀自笑了一下,“本來以為北京離春江那么遠,沒想到卻原來是這么近。”
“我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么巧,說實話,當知道陶芊芊就是你的女兒時,我真的為你感到高興,你培養(yǎng)出了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不像我,在這方面我是很失敗的?!辈恢挥X的,司馬仲文便吐露出了心聲。多少年以來,司馬仲文一直為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感到無奈,二十幾歲的大小伙子,整天就知道在家上網打游戲,給他聯(lián)系的工作,掙錢少的不去,工作臟了、累了不去,而且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司馬仲文知道,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沒有哪個單位愿意要這種十足的公子哥,好在如今也已成家單過了,但愿生活能給他以歷練,好在女兒也還不錯,大學畢業(yè)后當上了一名老師,現在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著,這對司馬仲文來講,多少是個安慰。
“其實我也有相當的苦惱,本來大學畢業(yè)后,報社是要留芊芊在北京的,是她自己要求去春江鍛煉,我當時也十分支持她,我始終認為,要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記者,就必須深入到基層第一線,現在看來,芊芊在這方面做得還不錯??墒牵粋€女孩子孤身在千里之外的春江,我這做母親的心里怎能不惦記?所以當看到關于你的那篇報道后,我的心里方才徹底安定了,因為我知道,一旦你知道了芊芊就是我的女兒后,你這個當叔叔的一定會給予她特殊關照的?!辈唤浺忾g,章麗佳就將司馬仲文的身份定格在叔叔這個位置上,其意不言自明。章麗佳是聰明人,知道自己這么說,以司馬仲文的智商一定聽得出弦外之音。果然,司馬仲文愣怔了一下之后,也只有搖頭苦笑的份兒。
“那是當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當然是義不容辭?!闭f著,司馬仲文頓了一下,他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了,“麗佳,經過這么些年的努力,我發(fā)現你在創(chuàng)作上更加成熟了,新近發(fā)表的《那山,那水,那戶人家》,就寫出了我們這一代人曾經有過的迷茫與奮斗,我?guī)缀跏且豢跉庾x完的,很有震撼力。”
“你能這么說,我很高興?!贝藭r的章麗佳,心里其實是頗有一分感動的,她可以推斷出,這些年,司馬仲文一定是盡最大可能關注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動態(tài),因為《那山,那水,那戶人家》這篇小說,上個月才剛剛發(fā)表,司馬仲文就閱讀過,可見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墒沁@份關心又難免摻雜了一絲苦澀,為此,章麗佳輕輕嘆了口氣,一時之間,兩人似乎又沒了可以閑聊的話題,沉默之中難免有些難為情,少頃,兩人幾乎同時抬起頭。
“你……”
“你……”
異口同聲的結果,使得兩人均啞然失笑,“你先說?!闭蔓惣阎棺⌒?,目視著桌子上的水杯,好像那上面藏著一個驚天秘密似的。
“我……我就是想知道,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說出這句話,司馬仲文立刻就后悔了,盡管這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但這又未嘗不是兩人之間最為忌諱的話題呢?果然,章麗佳的肩膀稍微聳動了一下,以近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回答道。
“沒有什么好與不好,搭幫過日子唄。”說完,把臉扭向了窗外。司馬仲文訕訕地,也將目光投向了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
這次來北京,司馬仲文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似乎在被人跟蹤,總有那么一雙冷酷的眼睛在注視著他,而每當他舉目四望,大街上人流涌動,每個人都在干著自己的事情,沒人把過多的精力投注到他的身上,這反而讓他更加惶惑起來,這種感覺很不好,今天也不例外。
離開馨香茶社,他又有了那種不安的情緒,獨自走在寬闊的街道上,司馬仲文猛然間回頭四顧,令他感到驚詫不已的是,這次,他還真發(fā)現了目標,一輛紅色馬自達轎車正不遠不近地跟著他,或許是看到司馬仲文發(fā)現了自己,駕車人索性徑直把車開到司馬仲文身邊,停下,同時把車窗玻璃搖下,沖司馬仲文嫵媚地一笑。起先司馬仲文還在詫異,車上坐著的到底是誰?盡管自己在北京的同學、故舊不少,可他誰也沒有通知,而唯一知情的章麗佳也才和自己分開,那會是誰?此時卻見陶芊芊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說道:“上車?!彼抉R仲文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拉開車門,坐了上去,一來司馬仲文想看看陶芊芊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二來在街上如果兩人糾纏得太久,勢必會引起旁人的關注,那豈不是會讓他更加難堪?
車行駛在開往香山的路上,兩個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誰也沒有說話。不一會兒,司馬仲文干脆閉上雙眼假寐,而腦子里閃現的卻是上大學時的情形,之后,困意竟真的如潮水般襲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司馬仲文隱約地聽到有人在喊他,遂懵懂地睜開雙眼,有那么一瞬間,他竟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下車吧,我的市長大人。”陶芊芊一邊說,一邊夸張地為司馬仲文打開車門。司馬仲文下車后,十分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舉目四望,卻原來已經來到了香山腳下,遠處的香爐峰依稀可見。今天并非節(jié)假日,加上又是下午的時間段,故而游人不是很多,在司馬仲文的印象中,最后一次爬香山,還是在上大學時和章麗佳一塊兒來的,往事如煙,一晃已過去了二十多年。拾階而上,司馬仲文切實地感到,青春已然離自己越來越遙遠了,沒走出多遠,他已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了,再看陶芊芊,渾身上下難以掩飾青春的活力,司馬仲文唯有搖頭苦笑的份兒。陶芊芊倒很善解人意,恰好路邊有個歇腳亭,依山而建,有如展翅欲飛的雄鷹,從這里眺望遠處的風景,雖不如頂峰那種一覽眾山小的氣勢,但也別有一番風韻。
“我看咱們就在這里歇歇吧,如果把我們的市長同志給累壞了,我可承擔不起呦?!碧哲奋氛f著,嫣然一笑。亭子四周并沒有其他游客,山風徐徐吹過,司馬仲文感到了一絲愜意,這時,卻聽陶芊芊幽幽地說道。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媽為什么找你談話,我還知道,你和我媽之間絕不是校友這么簡單的關系?!碧哲奋氛f著,瞥了一眼司馬仲文,發(fā)現司馬仲文只是未置可否地望著她,并沒有想象中的驚詫神色,姑娘不禁為面前這個成熟男人的定力所打動,這其實是最吸引她的地方?!捌鋵嵲O身處地從媽媽的角度分析,我也會像她那么做,因為每一個做母親的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吃虧。但是,她忘記了她的女兒已經長大了,具有了獨立思考人生重大問題的能力,她的女兒會為今天的選擇承擔相應的義務,并不會為此后悔的?!碧哲奋氛f著,瞪著一雙火辣辣的眼睛,望著司馬仲文,司馬仲文則是一下呆住了,他沒有想到,姑娘的表白竟是這么的坦誠,然而情感又是這么的純潔,一時之間,司馬仲文除了感動,更多的是惶惑,自己有資格接受這份沉甸甸的感情嗎?陶芊芊似乎看出了司馬仲文此時微妙的心態(tài),她毫不猶豫地投入到司馬仲文的懷里。
“司馬,不要以為我是破壞別人家庭幸福的第三者,其實我早就知道,在我沒有出現在你的生活里之前,你的婚姻生活實際上已經走到了死胡同。但我還是會耐心地等待,一直等到你完全自由的那一天,現在我只想讓你抱緊我?!辈恢挥X地,陶芊芊對司馬仲文的稱呼,已由官稱改為了“司馬”。司馬仲文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伸出雙手箍住了陶芊芊,在那一刻,他們彼此都感覺到了對方的心跳。
驅車返回城里的時候,兩個人卻都默然無語,此時的司馬仲文,心情除了激動之外,還有那么一絲隱隱的不安,那種被人跟蹤的感覺又莫名其妙地爬上了心頭,剛才在山上,他曾逡巡不前,如今他又回頭望了望車后,當然什么也沒發(fā)現。此時華燈初上,華美的北京城又向世人展示著她另一方面的嫵媚,但是,司馬仲文卻前所未有地心慌意亂起來。
六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春江市的領導層因為一封發(fā)給省紀委的匿名信,而再次引起震動。本來,自打司馬仲文接手市政府的工作后,各項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逐步恢復到正常秩序,尤其是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招投標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循序推進著,各方情況顯示,科達建筑工程公司中標的呼聲最高,不僅是公司的實力使然,而且還有司馬仲文無形當中的影響在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在此期間,司馬仲文曾數次接見公司董事長孔令侃,詢問公司的發(fā)展情況,這事竟被某小報記者給刊登了出來,文章雖然只字沒提關于工程投標的事,但是明眼人誰看不出,新任的代理市長對科達公司懷有非同一般的好感,看來由該公司承建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建設,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墒牵篱g的事就是存在著太多的“可是”。
匿名信的矛頭直指司馬仲文,說司馬仲文利用職務之便,為熟人大開方便之門,信中稱科達建筑工程公司董事長孔令侃,是人民日報社駐春江市記者陶芊芊同父異母的哥哥,而陶芊芊和司馬仲文之間又存在著某種曖昧關系,隨信還附上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孔令侃、陶芊芊一家的全家福;另一張卻是司馬仲文和陶芊芊緊緊擁抱在一起,背景是北京香山公園,更有甚者,寄信人還把照片放在了互聯(lián)網上,這下,使原本處于秘密狀態(tài)的事件一下就曝光了,各方議論鋪天蓋地,從而使當事人處于極其尷尬的境地。
似乎是使事件更加的具有說服力,過了沒幾天,另一封檢舉信寄到了省紀委,信中檢舉由科達建筑工程公司承建的我省另一重點工程,B市跨河大橋存在著嚴重的質量問題,工程當中材料以次充好,一旦大橋建成通車,則會存在重大的安全隱患,希望有關領導加以重視。對此,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視,立即批示責成相關部門組成聯(lián)合調查組,對該工程進行全面檢查。而檢查的結果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那看上去極其雄偉的大橋,其實就是一個豆腐渣工程,其使用壽命比預計的縮短了許多。這下,科達公司遭到了滅頂之災,追究其主要負責人的刑事責任是必不可少的??墒?,公司董事長孔令侃卻在這個關鍵時刻神秘地失蹤了。自然,由此引發(fā)的連鎖反應便是,春江市環(huán)城高速公路的招投標工作,再次被迫中斷,而代理市長司馬仲文無疑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風暴來得如此之快,起先讓司馬仲文有些措手不及,他甚至想不出什么應對之策。之后,司馬仲文漸漸冷靜下來,上午,市委書記竇明禮找他談話,談話的氣氛很是嚴肅。
“司馬仲文同志,情況你可能或多或少地了解了一些,省委已決定派工作組下來,專門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希望你能理解,并能給予積極配合,在此期間,你的工作將由顧德才同志接任。相信組織上一定會秉公辦理,既不會冤枉一個好同志,當然,也不會讓任何壞分子漏網?!?/p>
話說得可謂相當嚴厲,對此,司馬仲文又能說些什么呢?他只有無條件地服從,也就是說從那一刻起,他短暫的代理市長生涯就此結束了,前后不過幾個月光景,為此,他有遺憾,遺憾自己的施政綱領還沒有來得及實施就夭折了,但更多的是憤怒,細細思量,他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落入到一個巨大的陰謀當中,根本之處就在于自己過于自信了,以為自己一次微服私訪,就可以看到科達公司的實質,殊不知,如果人家事先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行程的話,搞點小動作,自己當然也看不出來,譬如說擺上一些世界名著,抓住自己喜歡文學,尤其是偵探小說的習慣,則自然就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何況對方再順水推舟地即興表演一出感恩大戲,又正好抓住自己一貫的親民主張,從而穩(wěn)穩(wěn)地摘個頭彩嗎?這么一想,司馬仲文不禁打了一個冷戰(zhàn),“感情賄賂”應該是最高明的手法了,簡直是不顯山不露水,于風平浪靜間就把事情辦成了。而最有可能向孔令侃通風報信的,應該就是陶芊芊了。其實從司馬仲文的內心來講,他是最不愿意接受這一推論的了,可是,除此之外,又會是什么呢?那畢竟是多達上百億元的大工程啊,利益這個東西有的時候會沖毀人類所有的理智。司馬仲文憤怒了,極少有地,他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抓起電話,按下了一串熟悉的號碼。
“喂,哪位?”電話那頭傳來陶芊芊甜美的聲音。
“是我,我想見你,我們一會兒還在陸羽茶社見面吧?!彼抉R仲文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說道,語氣上也絲毫沒有親熱的成分,搞得陶芊芊一頭霧水。盡管外面的風言風語傳得滿天飛,她不可能沒有覺察,但姑娘卻很淡定,她自忖,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沒做虧心事,何必半夜怕鬼叫門呢。但是,司馬仲文的態(tài)度卻讓姑娘有些心慌意亂起來,她猶豫了片刻,方才緩緩地答道:“好吧,我立刻趕過去?!睊鞌嚯娫?,姑娘收起寫了一半的稿子,急匆匆地下樓,打車直奔陸羽茶社。
正所謂物是人非,距離兩人上一次在這里相見,時間雖然僅僅過去了半個月光景,然而卻已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陶芊芊見到司馬仲文的第一刻,她的心還是被劇烈地撕痛了,站在面前的司馬仲文,還是在香山半山亭上的那個司馬仲文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仿佛蒼老了十歲,濃密的胡須看來已有幾天沒有整理了,整個人看上去好像沒有了精氣神,陶芊芊現在終于相信了,官場中是有那么一些人,其精神狀態(tài)完全是靠職位的架子支撐著,而一旦失去了,那整個人也就枯萎了,她沒有想到自己心儀的司馬仲文,竟然也是這樣一個人。
“司馬,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相信你不會做那樣的事,調查組也會查出事情真相的,乘著這段時間,你也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如果可能的話,我可以陪你出去轉轉?!?/p>
“哼?!彼抉R仲文不由冷笑,“檢查組沒將我雙規(guī)就不錯了,我還能出去散心?”在司馬仲文聽來,陶芊芊此時的話,關心的成分減少,而多了一份嘲諷與揶揄。他心中的那股怒火又一下升騰起來。
“芊芊,我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上次去北京,你是真的湊巧和我趕上同一架飛機嗎?”司馬仲文目光緊緊盯著陶芊芊,讓陶芊芊感到很不舒服。
“怎么,那很重要嗎?好的,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我確實是有回北京的打算,否則也不會故意趕在那一天和你一同回北京,這么說,你總該滿意了吧?”
“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我在那一天要去北京了?”這么說著,司馬仲文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真傻,我一直在被人像猴一樣耍,而自己還自認為挺聰明的?!?/p>
“你這是什么意思,誰耍你了?”陶芊芊聽出了司馬仲文的話外之音。
“誰?還能有誰!你敢說難道不是你事先通知的孔令侃,說我要去他的公司視察,讓他像演戲一樣來了一出‘感恩戴德’的好戲?而我還一直被蒙在鼓里?!?/p>
“你?你竟然這么看我!”陶芊芊的臉色剎時變得紙一樣蒼白,“司馬仲文,我沒想到你會這么看我,我告訴你,我沒你想的那么齷齪,是的,孔令侃是我的哥哥,雖然上百億元的工程確實也是個不小的工程,對誰都是一個誘惑,但我還是有做人的底線的,錢有的時候并不是萬能的。司馬,你真的很讓我失望。”
“不是你,難道還能是誰?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人?!彼抉R仲文說出的話,顯然已缺少了底氣。
“我的市長大人,你是否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識人水準,實話告訴你,我能準確掌握你的行蹤,就拜托你身邊的陳顯文秘書的及時通告。我想他既然能告訴我,未必就不能告訴別人?!闭f完,陶芊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陸羽茶社,而眼中的淚水卻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司馬仲文呆呆地望著陶芊芊遠去的背影,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子,憑直覺,他已然知道,這次自己是錯怪了陶芊芊,不僅如此,還深深傷害了姑娘的自尊心,他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他本想沖上去,向姑娘解釋,想想還是沒有移動腳步,覺得以目前的狀態(tài),無論自己再說什么,陶芊芊都不會聽進去了,只有等過了一段時間之后,雙方的情緒都趨于平穩(wěn)了,自己再慢慢地向陶芊芊解釋,然而就在這時,手機鈴響了,電話是公安局長周明遠打來的。
“司馬市長,告訴您一個不幸的消息,您的秘書陳顯文已然投河自盡,尸體目前已被發(fā)現?!?/p>
“??!”司馬仲文的思路瞬間竟發(fā)生了短路,腦子里一片空白。陳顯文死了!這怎么可能,時間竟然會是這么的巧合!合上電話,司馬仲文一時之間如墜五里霧中,有點被打蒙的感覺。
七
陳顯文的尸首是被早起在護城河邊遛彎的老人發(fā)現的。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被河水浸泡得有些失真的尸體竟然會是前任代理市長司馬仲文的秘書陳顯文。因為陳顯文幾天沒有來上班,也沒有事先請假,故而同事們便有些詫異,打電話,對方又不接,派人去陳顯文的寓所查看,結果又撲了個空,和陳顯文的家人通電話,證實陳顯文也不在他們那里,這下眾人便都慌了。正趕上那幾天司馬仲文自己也被搞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旁顧。幾個人一商量便報了警,后來接到警方通知,讓派人去認尸,眾人才覺得有些忐忑,沒想到陳顯文還真的遭到了不幸。
初步認定,陳顯文是自殺,因為在陳顯文的寓所里,發(fā)現了他留下的遺書,遺書是用A4紙打印而成,不是很長。
尊敬的司馬市長:
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已經是陰陽兩隔了,我是主動選擇的這條道路,為此我也可以得到徹底的解脫了,我辜負了您多年來的關心與信任,只能以死贖罪。
事到如今,我可以完全向您坦白了,關于您和陶芊芊以及和科達公司之間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向省紀委反映的,也許您會奇怪,這么做對我又有什么好處?您一向對我是照顧有加的。是的,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現在想想,我完全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全是因為那個叫趙晶晶的女人,是我失手將趙晶晶殺死的,之后移尸到三江水庫。趙晶晶和我是老鄉(xiāng),您知道,我愛人帶著孩子一直生活在省城,我獨自一人在春江,時間長了難免會產生孤獨寂寞的情緒,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之下,我和趙晶晶走到了一起。沒想到,當郭振江案件曝光后,作為當事人的趙晶晶找到我,讓我?guī)椭凉撎?。而我則極力勸說她去自首,這樣,我們之間就發(fā)生了爭執(zhí),她甚至要挾我,不答應她,她就將我們之間的關系公布于眾,我知道,這樣一來,我的仕圖之路就會徹底終結,情急之下,我動了手,沒想到竟將趙晶晶殺死了。
現在您該明白了,正是因為您對趙晶晶案件一直追查甚緊,這讓我十分不安,我只有破釜 沉舟,哪怕將您拉下馬,也要阻止您對案件的追查工作,可是我錯了,阻止案件的調查不僅沒有實現,相反,對您,我又多了一層負罪感。
永別了。
陳顯文于××××年××月××日絕筆
看完之后,司馬仲文默默地將這封遺書重新交到周明遠的手中,而周明遠則意味深長地望著司馬仲文,似乎是在詢問司馬仲文該怎么看待這個問題。司馬仲文顯然是在字斟句酌。
“從字面上看,推斷陳顯文死于自殺,應該是成立的。因為遺書中所披露的一些細節(jié),可以認定是當事者所為,即趙晶晶是死于陳顯文之手,因為害怕被追查,進而又犯下了許多過錯,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此一來就促成了陳顯文的自殺,我認為有疑點。陳顯文來自貧困山區(qū),能夠奮斗到今天的成就,除了具有一定的天賦外,自身所付出的艱辛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這樣一個堅韌不拔的人,心靈不會如此的脆弱,何況據我所知,如今公安機關并沒有把調查的方向對準陳顯文,陳顯文又何必要自亂陣腳?自殺是為了逃避生之所無法承受的責任,而陳顯文并沒有面臨這種壓力呀。”
“這么說,你認為陳顯文是死于他殺?”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周明遠稱呼司馬仲文,向來是省去官稱的。
“那可是你們公安機關的事了?!彼抉R仲文很巧妙地避開了周明遠的問題,而周明遠則微微一笑。
“其實你的態(tài)度已經表明了你的看法,我也可以告訴你,公安機關下的推論也是陳顯文死于他殺,最重要的一點,尸檢報告表明,陳顯文在臨死之前,其體內酒精含量嚴重超標,也就是說陳顯文是處于昏醉狀態(tài),那么他又是如何到的護城河邊?以陳顯文當時的狀態(tài)來看,是很難完成的?!彼抉R仲文聽著,不禁微微點了點頭,別的暫且不說,單說護城河的圍欄足有一米多高,一個正常人想要跨越都是需要費一番力氣的,何況一個醉鬼?這時卻聽周明遠繼續(xù)說道。
“所以我們認為,陳顯文在臨死前曾經見過一個人,他們倆還在一起喝了酒,而那個人是蓄意要將陳顯文灌醉,之后駕車將其拉到護城河邊,乘著夜深人靜,而將陳顯文拋入河中。而我們推斷,首先,這個人應該和陳顯文很熟,他們之間可能還存在著某種交易;其次,這個人應該身材比較魁梧,有一把子力氣。但是,公安機關目前對殺人動機尚不十分明確,初步推斷是殺人滅口?!?/p>
“也只能是這樣?!彼抉R仲文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現在幾乎可以肯定,背后隱藏著的這個人,利用某種手段,控制住了陳顯文,進而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的一言一行,當覺得可以一著置自己于死地的時候,他驟然出手,當然他也會知道,自己早晚會懷疑到陳顯文的身上,而陳顯文一旦扛不住,那這個人也就十分危險了,所以為了自身安全,他應該有理由讓陳顯文永遠閉嘴,同時讓陳顯文獨自擔當一切,而只有死人才會無怨無悔地做到這些,那么又是誰對自己懷有這么深的敵意?想到自己無形當中竟然得罪了這樣一個人而不自知,司馬仲文不禁打了一個冷戰(zhàn)。
陳顯文的寓所是一個二居室的普通住宅,屬于市政府的福利分房,房間雖不大,但是卻布置得溫馨典雅,陳顯文的愛人帶著孩子,因為不想放棄省城的工作和生活,故而這里幾乎一直是陳顯文一個人住,他的家人只是不定期地來這里和他團聚,但是卻絲毫也看不出單身男人生活中常有的那種凌亂與邋遢。就在司馬仲文隨著周明遠打算離開這里的時候,司馬仲文忽然站在了那里。盡管警方現場的勘察,并沒有什么有價值的線索被發(fā)現,但是,司馬仲文忽然覺得,他們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以他對陳顯文的了解,當他被某人控制的時候,他不可能會心甘情愿地被人所擺布,一定會想方設法地進行反控制,那又會是什么手段呢?
“明遠,我還想再在這里呆上了一會兒?!彼抉R仲文向周明遠說著,而周明遠則理解地笑了笑,在周明遠看來,司馬仲文畢竟和陳顯文合作了十多年,所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同時他也確實希望司馬仲文能夠發(fā)現點什么,從而為警方破案提供更為有力的證據。
“我在樓下等你?!闭f著話,周明遠向屬下使了一個眼色,眾人紛紛退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了司馬仲文一個人,他默默地坐在沙發(fā)上,點燃了一支煙,此時他并沒有檢查房間的欲望,他知道那樣做的結果,多半會是徒勞,他清楚,單就破案手法而言,他不會比周明遠的屬下高明多少,他現在只想靜靜地梳理一下事情的原委,然而不知怎的,卻想起了他和陳顯文初次見面時的情景。那時,他剛剛升任春江市稅務局副局長,稅務局面向全市范圍招收三名公務員,由他進行最后的面試。記得他剛剛見到陳顯文這個名字時,不由愣了一下,因為就在不久之前,他在最新一期的《春江文學》上看到一篇名為《土地》的中篇小說,小說以農村一家人自打土地革命時期,一直寫到包產到戶,歷經三代人的變遷,是篇好小說,因為印象深刻,故而作者的名字也就記住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個重名者。
那天的陳顯文衣著樸素,于靦腆之中略呈一分緊張,陳顯文的簡歷很簡單,來自春江市所屬富水縣小河村,經艱苦努力后考取春江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一直在春江市第一中學當語文老師,業(yè)余時間喜歡寫作,迄今已在多家雜志發(fā)表小說。司馬仲文不禁輕輕點了點頭,人有的時候就是這么怪,往往遇到和自己具有相同愛好的人時,會產生一種天然的親近感,雖然這并不能妨礙司馬仲文正確地識別人才,但起碼可以消除陳顯文內心深處的緊張。接下來的問答就顯得十分的順暢,司馬仲文發(fā)現,陳顯文這名小伙子不僅文字功底深厚,而且對事物具有敏銳的洞察力以及具有自己鮮明個性的觀點,司馬仲文不禁喜歡上了這名小伙子,自己正缺一名秘書,陳顯文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父親手捧著一撮散發(fā)著芳香的泥土,一時之間百感交集,老淚縱橫,我知道這是你在《土地》那篇小說中所寫的一個細節(jié),現在我想問你,屬于你的‘土地’又是什么呢?”司馬仲文話鋒一轉,拋出了最后一個問題,而陳顯文顯然是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面前的主考官竟然還看過自己寫的小說,這無疑讓陳顯文很是興奮。
“屬于我的土地是什么?如果我今后還在市一中當老師的話,那么我那些可愛的學生就是我的土地,我相信有一分耕耘就會有一分收獲。如果這次我能有幸考上公務員的話,那么永遠地扎植基層,關注基層的生活將是我的土地?!?/p>
這樣的回答,讓司馬仲文很是滿意,結局便是陳顯文做了他的秘書,從稅務局一直到市政府,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可是,讓司馬仲文感到痛惜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身份地位的不斷變化,陳顯文變了,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的,然而就是這種日積月累的變化,才最終促使陳顯文走上了今天這條不歸路。想到此,司馬仲文輕輕嘆了口氣,掐滅了手中的香煙。土地,土地?他在心中默念著,同時環(huán)視著房間的四周,這時,擺在沙發(fā)旁邊的一盆君子蘭引起了司馬仲文的注意,整個房間,似乎只有這里才有那么一絲絲的泥土的芬芳。司馬仲文的心一動,他幾步跨上前,端起了那盆花,端詳了片刻,突然將花盆側扣在地板上,將花盆里的土倒了出來,不出所料,里面露出了一把鑰匙,在鑰匙上面纏著一層膠布,上面寫著“站—402”字樣,表明那是火車站存包處402號箱。司馬仲文舒心地笑了,他疾步跑下樓,將這一情況告訴給守候在樓下的周明遠,兩人立即率領眾刑警趕往火車站。
八
春江市新任代理市長顧德才,這些日子可謂志得意滿,原來看起來挺遙遠的一個目標,竟被自己施略小技便很順利地得手了,這應該算是水到渠成的吧,不過在顧德才看來,他只是取回了原本就屬于自己的一件東西而已。是的,給省紀委寫匿名信,并在網上散布謠言的正是他,現在想想,他對阿建的辦事能力還是蠻欣賞的,這小子具有天生當私家偵探的稟賦,也搭上司馬仲文不認識阿建,所以負責暗中跟蹤司馬仲文的差事也就非他莫屬。小伙子也算是盡職盡責,北京之行沒有白去,當顧德才看到司馬仲文與陶芊芊擁抱在一起的照片時,他簡直是喜出望外,這樣的桃色新聞足夠司馬仲文喝一壺的。但是,他很慎重,自忖,這樣的爆炸新聞尚不足以置司馬仲文于死地,萬一上邊只拿他當個作風問題處理,則很難動搖司馬仲文目前的位置,何況,萬一司馬仲文來個假戲真做,和楚天香離了婚,明媒正娶了陶芊芊,別人又能說些什么呢?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又一樁好事卻撞了上來,正所謂無巧不成書。
那天去B市出差,在參觀正在施工建設中的跨河大橋時,巧遇自己高中時的同學,時任跨河大橋工程副總指揮、科達建筑工程公司副總工程師——季家強,于是就免不了一番觥籌交錯,席間,季家強便有些喝高了。
“我說老顧,還是你不錯,當著掌印官,誰不給你留個面子呀,不像我,給人家打工,處處得看人家的臉色行事,難??!”
“也不能那么說,科達公司畢竟是全國的知名企業(yè),你老兄掙的銀子可是我的幾倍呀。”
“那又有什么用?不瞞你老兄,建筑這碗飯不好吃啊,說不準哪一天,眼前的這一切就會成過眼煙云嘍?!蓖蝗话l(fā)現話有些說的過多了,季家強趕忙打了個“哈哈”,隨即轉移了話題,“老顧,說起來也真是巧了,你們春江市有個叫陶芊芊的記者,就是我們孔總的妹妹,我們孔總常以這個妹妹自豪,聽說是人民日報社駐春江市首席記者?!?/p>
“噢!”顧德才聽到這個消息,就像是發(fā)現了獵物的豹子,眼中閃爍著藍幽幽的光,但隨即又掩飾了過去,他很善于掌控自己的情緒,并沒有就此話題深聊下去,而是天南地北地神侃一通,繼而兩人便分手了。但是,顧德才卻并沒有閑著,他很快就了解到,季家強其實在科達公司過得并不愉快,公司董事長孔令侃對其并不十分感冒,而以他對季家強的了解,知道那是一個權力欲望極強的人。于是,一個計劃便在顧德才的腦海中形成,數天后,顧德才主動約見了季家強,一見面,顧德才并沒有繞圈子。
“老季,我知道你對目前的處境并不滿意,沒關系,我可以幫助你改善,有兩條路:第一,你可以到我們春江來,我通過努力爭取讓你當上建委主任;其二,亞建工程公司的老總對你十分感興趣,歡迎你能加盟到他們公司,職務是公司副總,還可以執(zhí)有公司百分之十的空股,你認為怎么樣?”
“那你讓我干些什么呢?”季家強當然知道天上沒有掉餡餅的道理,既然對方開門見山了,那自己又何必遮遮掩掩。
“好,痛快。我就愿意跟你這樣的人打交道,直說吧,我想借助科達公司將司馬仲文,也就是春江市的現任代理市長搞下去,這小子年輕有為,又沒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實在是有些難辦。但現在是個機會,你知道,科達公司正在競標我市的環(huán)城高速公路工程,而這一項目又是司馬仲文主抓,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是,司馬仲文和陶芊芊的關系有點……”說著,顧德才把阿建偷拍到的照片遞到季家強的手里,季家強一見便心如明鏡?!皝喗ü井斎灰膊皇呛康埃麄兛粗械氖?,一旦科達公司垮掉了,那么他們公司中標的概率就會大大提升,你知道,那可是上百億元的大工程??!”顧德才隨之又補充了一句。
“行了,老顧,我知道該怎么去做了。”季家強打斷了顧德才的話頭,兩個人隨即相視一笑。
應該說,季家強搞來的材料具有毀滅性,顧德才簡直是喜出望外,但是他還是有一層顧慮,如此一來,算是徹底得罪了孔令侃,那可是和他交往了許多年的朋友了,但是轉念一想,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想要再整倒司馬仲文,那可就是難上加難了。思慮半天,最終權力的欲望戰(zhàn)勝了一切,他必須要扳倒司馬仲文,自己才有可能再往上走一步,而孔令侃則只能是個犧牲品了。意料之中的,他猝然一出手,就將司馬仲文搞得焦頭爛額,毫無還手之力。但是心思縝密的他,突然發(fā)現了一個致命的疏忽,那就是陳顯文的存在是他的一個最大隱患,因為他所做的一切,根本就瞞不過陳顯文,那么,只有讓陳顯文變成一具死尸,那自己才會變得安全,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而恰在此時,陳顯文卻主動找上門來,兩人商量的結果是在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小酒館里見面,因為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陳顯文不敢隨便再聽從顧德才的安排了,而那個小酒館,以他們彼此的身份,肯定誰都沒有去過,這就安全了許多。
“我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你知道,一旦我去告發(fā),你將面對的是什么?!币灰娒?,陳顯文便絲毫也不繞圈子,擺出了一副決戰(zhàn)的姿態(tài),是的,他當然要對顧德才實行反控制,否則自己將會太被動。
“噢,你在要挾我?別忘了,你和趙晶晶之間的事可是死罪?!?/p>
“是死罪又怎樣!我不過是市府里的一個小秘書,而你就不同了,我的代理市長大人,想明白了,我們不但不會相害,而且還可以互為幫助,何樂不為?”陳顯文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倒還真嚇住了顧德才。
“好吧,你到底需要什么?”顧德才顯然是軟了下來,這讓陳顯文頗為滿意。
“這還差不多。如果你能順利當上市長的話,我希望下一屆的常務副市長的人選應該是我?!?/p>
“就這個呀,那沒問題,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我會全力推薦你的,你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我只有推薦權,而沒有決定權,但我的一票還是很有分量的?!闭f到這兒,顧德才故作輕松地一笑,隨即轉換了話題,“小陳啊,其實我們應該可以彼此合作得很好的,我們似乎有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吧?這樣,今天高興,來,我們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回。”說著,顧德才舉起了手中的杯子。陳顯文沒想到顧德才這么痛快就答應了自己的要求,一愣之下,隨即明了,顧德才那是被自己逼得沒有辦法了,和灰溜溜地下臺相比,這點條件又算什么呢,何況他們還可以相互利用呢!這么一想,陳顯文便釋然了,也舉起酒杯和顧德才對飲起來,沒想到這一飲,他便就此踏上了一條不歸路。陳顯文的酒量一直自詡挺高,但是他沒想到,卻完全不是顧德才的對手,加之這次又缺少防備,他只知道只要顧德才喝多少,他就喝多少,估計就不會上顧德才的詭計。但是他還是失算了,在顧德才有意識的勸酒下,他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了,而顧德才只是稍微紅了臉而已,原來顧德才的海量,在市府機關一直是深藏不露,此時的顧德才瞧著昏醉中的陳顯文,嘴角抿過了一絲嘲諷與陰冷的笑意。結賬后,顧德才把陳顯文扶上車,他在苦苦想著在哪里將陳顯文處理掉,可巧汽車就經過護城河,那時夜已深,街面上少有人跡,顧德才慢慢將車停下,他并沒有急于實施謀殺行動,他還在觀察,他怕萬一遇到什么目擊證人,那自己的計劃豈不徹底完蛋。
當他在確認不會再有路人經過的時候,他打開車門,扶著陳顯文走下車,直到這個時候,他還想著,萬一有人過來,他就裝作扶陳顯文下車透透氣的樣子,好在并沒有旁人,也多虧了顧德才一米八幾的大個,年輕時又是打籃球的好手,他抱起陳顯文,奮力地將他拋入河中,直到聽到“撲通”一聲巨響,顧德才仿佛被驚醒了一樣,他機警地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謝天謝地,并沒有其他人。他抹了一把順臉頰流下的虛汗,迅速鉆進車里,繼而車像瘋了一樣,快速地駛離了現場,整個事情做得可謂天衣無縫。但是顧德才還是留了一個心眼,他特意留下了陳顯文家的鑰匙,逃離現場后,他并沒有立即回家,而是乘著夜色,悄悄潛入到陳顯文的家里,他怕陳顯文留下什么和自己交往的記錄,那對他而言將會是致命的,于是他像個偵察員一樣,仔細地把陳顯文的房間搜尋了一遍,并沒有發(fā)現想象中的東西,他于是稍稍松了口氣,之后顧德才又將一封早已偽造好的遺書放在了茶幾上,以便將來如果發(fā)現了陳顯文的尸體,也會給人造成一個自殺的假象,做完這些,他才放心地離去。
但是,很快他就又發(fā)現了一個重大失算,他沒想到孔令侃會從公安人員的眼皮子底下溜掉,而阿建也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就此沒有了蹤影,不用說,這兩個人一定攪和在一起了,而且從孔令侃的角度分析,當然是想要找自己復仇。隱憂歸隱憂,但顧德才并沒到擔驚受怕的地步,因為不管怎么說,孔令侃現在是公安局通緝的在逃人員,而自己則是春江市代理市長,說不定孔令侃剛一露面,還沒等到接近自己的時候,就已被公安人員抓獲,料想孔令侃會長期隱居下去,那對孔令侃而言,才是最安全的。故而,當春江市新興工業(yè)園區(qū)奠基典禮的儀式邀請顧德才出席時,他爽快地答應了,這是他以代理市長的身份首次出席公眾場合。
興源大廈是新興工業(yè)園區(qū)的地標性建筑,高達二十幾層,很是雄偉,奠基典禮的儀式在這里舉行,應該是最合適的選擇。顧德才作為蒞臨的最高領導,自然是前呼后擁的,顧德才很為那種感覺而陶醉,如果不是做到代理市長的地位能有這樣的待遇?可以想象,如果再往前奔上一兩個臺階,又將會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顧德才不禁又躊躇滿志起來。
儀式結束,顧德才得意地放松了一下,獨自走進了衛(wèi)生間。
衛(wèi)生間里很干凈,顧德才看到鏡子中的自己,不僅高大魁梧,而且還有了點玉樹臨風的帥氣,他不禁愜意地笑了笑,這個時候,衛(wèi)生間的門被悄然推開,從外面閃身走進一名戴口罩的清潔員,小伙子像是無意識地望了顧德才一眼,繼而來到顧德才身邊。顧德才全沒把這當回事,他整了整衣襟,想要走出衛(wèi)生間的大門,而小伙子在這個時候卻跨上一步,一把手槍同時抵在了顧德才的腦袋上。
“顧市長,這么快就把我給忘了?”
“你……你是阿建?”顧德才愣了一下之后,猛然發(fā)現站在面前的清潔員竟然是阿建。
“是我,對不住了顧市長,我們老板想要見你?!?/p>
“孔……孔令侃,他……他在這里?”顧德才有些慌亂了。
“我們老板在頂層請你喝茶?!闭f著,阿建上前拉住了顧德才,“顧市長,你要聽話,否則槍要是走火了,后果可就不好說了?,F在請你把門打開,我們一起從這兒走出去。”
外面,早已等得有些心焦的各級官員,突然看到顧德才和另外一個人一同走了出來,開始還頗覺詫異,等到發(fā)現情況不對,想要沖上前解救顧德才時,阿建卻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
“站住,都別動,動我就打死他,你們都讓開?!卑⒔⊕冻种櫟虏?,朝電梯間一步步挪去,顧德才的隨身人員也急急跟上。
突然發(fā)生的變故,打亂了司馬仲文和周明遠的部署。
司馬仲文和周明遠在火車站前的存包處發(fā)現的是陳顯文的一個日記本,日記中陳顯文記下了他因何殺害了趙晶晶。原來他接受了祥龍建筑工程公司的巨額賄賂,并由他將趙晶晶引見給郭振江,事后他怕趙晶晶自首而將其告發(fā),所以就將趙晶晶殺死并拋尸于三江水庫,日記尤其還詳細記錄了陳顯文和顧德才交往的前前后后,從而使得案情有了重大突破。司馬仲文和周明遠知道案情嚴重,遂向市委書記竇明禮匯報,后經向省委請示,決定將顧德才移送司法機關。但鑒于顧德才將參加工業(yè)園區(qū)的奠基儀式,且消息已由各大媒體傳播出去,為免于出現不必要的麻煩,經慎重考慮決定等儀式結束后對其采取措施??墒菦]想到事情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變故,司馬仲文和周明遠對視了一眼,趕忙率人跟了上去。
頂層的平臺上,孔令侃坐在一張?zhí)僖紊?,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壺香茶,看樣子很是愜意,看到了顧德才,也只是微微笑了笑。
“顧市長,我在這里等你很久了,想請你喝杯茶,就這么難嗎?”這時,孔令侃發(fā)現了跟在后面的人,他也只是輕蔑地撇了撇嘴,“到底是市長,連跟老朋友喝杯茶,都有這么多人跟隨。噢,看看,還有你的老對手司馬市長,喲,連公安局的人也來了,這下熱鬧可大了。”說著,孔令侃朝阿建使了一個眼色,阿建將顧德才摁在了另一把椅子上,而孔令侃兀自說道:“顧市長,我這里有上好的鐵觀音,不過我嫌味道不夠,每個杯子里都加了點氯化鉀,怎么樣,要不要嘗一嘗?”
“你……你別亂來,孔……孔總,有什么事情我們都好商量?!鳖櫟虏艊樀妹嫔尹S,語無倫次地說道。
“怎么,害怕了?當初你昧著良心想要整垮科達公司的時候,怎么就沒想到會有今天?現在知道害怕了,晚了?!笨琢钯┑脑捵屓寺犉饋碛行┟倾と?,繼而話鋒又是一轉,“顧市長,我給你看樣東西?!闭f著,孔令侃從懷里掏出一張照片,甩給了顧德才,顧德才詫異地拿起照片,只晃了一眼,便像燙了手一樣,將照片扔在了地上,照片上,季家強一張毫無生氣的臉,表明他已跟這個世界毫無瓜葛了。
“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那天我也請老季喝茶,可是他不給面子,說什么也不肯喝,沒辦法,我就只好給他灌下去,結果就是這個樣子了。”
“孔令侃,你可不能亂來,顧德才既然觸犯了法律,那自然會有相關的法律對他進行制裁,而你的科達公司走向毀滅之路,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不能再錯上加錯。”匆匆趕到樓頂的司馬仲文朝前邁了一步,試圖阻止孔令侃下一步的行動。阿建和警員立即持槍對峙。
“你別跟我講那些大道理,失去了我的科達公司,我寧愿去死也不愿在牢里了此殘生。但是,臨死我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笨琢钯┑芍浑p猩紅的大眼,仿佛要將顧德才生吞下去。而顧德才此時明白,他如果再不拼死一搏,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是死亡,求生的欲望使他迸發(fā)出超常的勇氣,他猛然從椅子上躥起來,拼命向司馬仲文跑去。
“司馬,我自首,我保證什么都說。趕快阻止他們……”
此時孔令侃好似瘋了一樣,撲向了顧德才。司馬仲文和周明遠想要沖上前時,意外發(fā)生了,孔令侃抱住顧德才,奮力朝前一使勁,兩個人便一同滾下了樓頂。
眾人不禁“啊”的一聲驚呼,尤其是阿建,他怎么也沒想到事情的結局竟會是這樣,他轉而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想追隨他的老板一同而去。
“是馬建吧?你聽我說,你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做,你今后的路還很長,再說,孔令侃對你好,那是為了更好地利用你,把你當槍使,你可要想清楚了?!彼抉R仲文勸解著馬建。
“我只知道老板對我好,我就要為老板去賣命,何況在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不是別人手中的槍呢?”
“可是你想過你病重的媽媽嗎?你死了,你的媽媽又依靠何人?”司馬仲文的話一下?lián)糁辛税⒔ǖ能浝?,他顯然是猶豫了一下,而就在這時,周明遠率領兩名警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上去,迅速制服了他,繳了他的槍。眾人直到這時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盡管破獲了大案,但是每個人的心里卻好像壓上了一塊石頭。而這個時候,一場不期而遇的秋雨卻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尾 聲
數月后,在春江市通往B市的國道上,市委書記竇明禮握著司馬仲文的雙手,許久沒有說話,兩個人彼此感到了對方的力量。塵埃落定,一應案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一直懸而未決的郭振江一案,也終于有了調查結果,郭振江因為在任職期間,嚴重違法亂紀,已構成犯罪,給予開除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的處分,鑒于其已經死亡,其刑事責任則免予追究。不久前,一紙調令下來,司馬仲文調往B市任市委書記,使本已打算提早退休的司馬仲文再一次踏上征程。
“司馬,說起來挺遺憾的,雖然我們在一個班子里共事的時間不短,可是搭班的時間卻不是很長。你現在去B市任職,今后春江市和B市要多加強合作?!?/p>
“在春江的這些日子,我終身難忘。竇書記請回吧?!闭f著,司馬仲文用力搖了一下竇明禮的雙手,之后上車,車立即像箭一樣駛向B市。
是的,春江市雖然在司馬仲文的心里是難以忘懷的,但也絕非留戀。可以說,司馬仲文是一身輕松地離開了春江市。就在不久之前,司馬仲文和楚天香協(xié)議離婚,他把這里的一切都留給了楚天香和兒子,從而結束了一段不算短,而且絕不幸福的婚姻生活。那么在B市,等待他的又會是什么呢?而此時的竇明禮望著漸漸遠去的車影,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幾乎與此同時,在北京某高干的寓所內,一名年逾古稀的長者正坐在沙發(fā)上品茶,他就是陶芊芊的祖父,曾經在Z省工作多年。而此時年輕的記者陶芊芊就坐在他的身邊。
“丫頭,你媽媽的情緒怎么樣了?”老頭兒習慣于把自己最喜歡的孫女稱呼為“丫頭”。因為孔令侃的意外死亡,給章麗佳的心理造成極大的挫傷,一度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好多了,媽媽畢竟不是一般的女性,但是要徹底走出陰影還需要時間,我相信媽媽會的?!碧哲奋氛f著,自信地笑了笑,她的樂觀同時也感染了老頭兒,老頭兒遂轉換了話題。
“丫頭,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個時候司馬仲文應該是在趕往B市的路上了,你一定奇怪,我一直沒有見過司馬仲文,為什么如此看重他?”老頭兒的話簡直說到陶芊芊的心坎里去了,陶芊芊的心里一直存在著這樣的疑問。她當然不知道,甚至司馬仲文也不知道,他的代理市長和這次的B市市委書記,都是最初老頭兒Z省省委舉薦的,建議組織部門對他進行考察。難道人與人之間真的存在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其實很簡單,Z省的老同事來看望我,經常聊起這個人,還有你寫的文章也常提起他。司馬仲文,有一點極為難能可貴,就是他當官不糊涂,始終知道自己應該干什么,比如說他對群眾的親和力。丫頭,你可別小看了這一點,我們有不少干部,當處在一定的地位后,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最可怕的就是脫離群眾,從而走上歧途?,F在看來,我對司馬沒有看錯。”
“啊,爺爺,原來是這樣啊。”
“呵呵,我只是建議。最終能夠通過組織部門的考察,還是靠他自己的能力和基礎?,F在,條件都給這小子創(chuàng)造好了,就看他怎么發(fā)揮了。在春江市,他的表現我給他打60分,至于在B市會干得怎么樣,我們拭目以待吧?!崩项^兒說著,狡猾地一笑,“丫頭,B市也有《人民日報》記者站,你不想申請一下,換個環(huán)境再鍛煉鍛煉?”
陶芊芊覺得自己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種暖洋洋的東西。
此時的窗外,陽光明媚,春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