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老白和老羊并不是三個人。

上個世紀(jì)80年代，老黃、老白和老羊確是我家重要的家庭成員。

放寒假了，我回到離開幾個月的家，一切都感到親切。我，一個農(nóng)村的娃娃，能考上大專，爹娘高興，弟弟妹妹高興，村里人高興。我家里老黃、老白和老羊也都高興。

還沒有到家，老黃已在院門外把我迎接，“汪汪”，一路小跑到我跟前，嗅嗅我的鞋子，又撒歡跑了。推開院門，我喊一聲：“娘?！蹦飸?yīng)聲：“唉”。我問：“爹呢？”。娘說：“下地還沒有回來?！崩涎蛞矎奈疑磉呑哌^：“咩——”算是對我的問候。小屋里的老白也不甘寂寞，故意弄出點(diǎn)動靜。

老黃就是我家的狗，毛黃色，半歲時體格就長成了。爹喊“老黃”，娘喊“老黃”，我們兄弟姐妹也跟著喊“老黃”了。老黃來到我家，并不嫌我家生活不富裕。那年月，紅薯就是我們的主糧?！扒逶缯?，晌午拉，晚上還是紅薯茶”。我們吃蒸紅薯，剩下的紅薯皮往地下一扔，老黃飛快地吞下吃了。說實(shí)話，連點(diǎn)葷腥都沒有。就這，老黃和村里其他狗一起，擔(dān)負(fù)起看家的使命。尤其是夜間，聽到異常的動靜，一只狗叫，全村的狗跟著叫，所以村子里多年沒有發(fā)生一起被盜案件。

下面介紹老白，老白是我家的貓。確切地說，是雌貓。貓叫春，似娃娃喊叫，一聲聲，是對異性的渴望，也是對幸福的渴望，響徹整個村莊。娘喊“咪咪”，我們也都喊“咪咪”，小咪咪長成大咪咪，貓全身白色，干脆叫老白吧。老白每次都能產(chǎn)下幾個崽，我喜愛著貓崽。尤其是小貓咪還沒有睜開眼睛，在老白的懷里拱著吃奶，十分可愛。貓崽長大了，就要離開我家，被爹娘送人。有一次，我把一貓崽送給同班一位同學(xué)。那位同學(xué)喜歡得不得了，爹娘知道后，逼著我去要回來，我不知道每一只貓崽爹娘許給人都定下了的。我哭著去了那位同學(xué)家，那同學(xué)的奶奶說貓狗比君子，你送俺的貓，堂屋灶屋的神都拜過了，咋能再要回去？我答應(yīng)說，下一窩一定給你家留下，老奶奶才讓我把貓咪抱回去。爹娘見了那家老奶奶的家人說，確實(shí)不好意思，明年一定送你們一只貓，老奶奶一家也不生氣了。

再說老羊。老羊就是我家的一只槐山羊，我們這里有個槐店鎮(zhèn)，所以這里的羊就叫槐山羊。至于沒有山，為什么叫山羊，我沒有考證過，也沒有想出所以然來。分開生產(chǎn)隊(duì)那年，二爺家養(yǎng)了一群羊，我很喜愛羊，就常去撫摸二爺家的羊毛，羊就認(rèn)識我了，任我撫摸。我跟娘說，咱也喂一只羊吧。娘說，咱家買不起。當(dāng)時，一只小羊要值十幾元，擱現(xiàn)在值幾百元哩。娘打了我，我哭了。二爺知道情況后，把一只老山羊牽到我家，說，娃喜歡，你們就喂吧。爹對二爺說，你老也知道我家底子薄，沒有錢給你呀。二爺說，讓我家喂一年，下了羊崽，把老山羊還他，等于我家給他家喂一年羊后賺一窩羊羔。這樣，老羊來到了我家，一年后老羊下了四只羊羔，爹把老山羊還給二爺，二爺說，送他一只羊羔就行，留下老山羊，明年還能下羊羔。爹說那怎么好呢？二爺說，就這吧。你要是過意不去，把你家的大桐樹送給我當(dāng)大堂屋吧。二爺說的大堂屋就是棺材。多年后，二爺死了，爹真的用我家的大桐樹給二爺做了個棺材。

民間有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之說，其實(shí)，貓與狗分工是清楚的，貓負(fù)責(zé)抓老鼠，狗負(fù)責(zé)看家護(hù)院。貓“咪咪”叫上兩聲，老鼠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那年月，糧食少，人吃的還不夠呢。田里有一個老鼠窩，人們也要把老鼠藏的糧食挖出來。我家的老白知道，做一只貓，一只普普通通的貓，履行好自己的職責(zé)就行了，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事跡讓人類去干吧。

這年的春節(jié)我家過得特別有意義。我考上大學(xué)，是家中的一件大喜事，爹娘高興地準(zhǔn)備著年貨。村上二歪家殺了豬，爹去砍下十幾斤豬肉。往年只有年夜里能吃到餃子，這年，從大年三十就開始吃，一直吃到正月初五。年夜飯也有了大臉肉。我家的貓和狗也高興起來了，鉆到桌子下面，尋一兩塊骨頭。我家的羊屋旁，爹寫了“新新像羊”，有人說寫錯了。爹說，一點(diǎn)都不錯。這些年，我們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也有老羊的一份功勞。爹說，人過年，羊也要過年。初一上午，爹把一捧黃豆捧在手里，讓老羊吃，羊吃得很自得。

恐怕你很少見到這樣的場景：一個低矮的屋前，老黃躺在屋跟前，曬著太陽，一只老山羊在窗欞子下面，兩只羊羔在下邊吮吸著奶，調(diào)皮的貓爬上老山羊的背，似乎在做一種游戲，但又不是。老黃、老白和老羊在我家度過了不同的歲月，數(shù)老黃的時間最長。老白什么時候不在的，我也不知道。但是，老白不在了，很快又有一個老白在我家上崗了。老羊給我家立下了汗馬功勞，生下幾十只羊羔。有一年，爹讓我和弟弟把羊羔牽到集市上賣掉，爹說，看能不能賣5元錢。我和弟弟把羊牽到集市上，有人沒有還價，給5元錢。我又向買羊人討了2角錢。我說，5元錢是交給家里大人的，我和弟弟還餓著呢，看能不能再給2角錢，讓我和弟弟吃點(diǎn)東西。買羊人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我和弟弟每人吃了一個燒餅，喝了一碗丸子湯。我感覺，那是我人生中最奢侈的一次揮霍。老黃在我家的時間最長了，十幾年了。那年，我要在城里蓋房子，爹開著手扶拖拉機(jī)從鄉(xiāng)下給我送梁料，老黃跟在車后，一個拐彎的工夫，老黃不見了。爹以為老黃回家了，可是，拐彎那地方離我家三十多里地。爹去找，也沒有找到。爹說，老黃可能是老死的。

高樓林立的城市不讓養(yǎng)狗、養(yǎng)貓，也不讓養(yǎng)羊。要養(yǎng)，那是寵物，還要辦證，太麻煩，所以城里很少有。鄉(xiāng)下的老家是我永遠(yuǎn)的牽掛，爹已不在了，但娘不喂羊了，但養(yǎng)了一群狗和貓，還有雞鴨。我想讓娘到城里住上一段時間，娘住不了兩天，就要回到鄉(xiāng)下，因?yàn)槟切┴埞烦闪怂臓繏?。娘做的飯多，每頓吃不了，便喂了這些精靈。娘給它們起了很好聽的名字，依舊是老黃、大黑、小白等等。娘喊到誰的名字，誰立馬到娘的跟前。

每次我回鄉(xiāng)下看娘，我感到娘生活得很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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