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林,你知道嗎?當?shù)谝淮卧陔娨暽下牭接绍娐酶枋肿T晶傾情演繹的《妻子》時,我就不禁熱淚盈眶,因為我就是你——一名普通西藏邊防軍人的妻子。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樹林,你知道嗎?至今我仍清晰記得2000年的那個秋天,經(jīng)人介紹,身為一名普通鄉(xiāng)村醫(yī)生的我,和駐藏某部的邊防軍人、同縣的你相識了。樹林,你像劍門關(guān)一樣高大、雄渾而凝重,笑聲如奔騰傾泄的瀑布一般爽朗大氣,舉手投足顯出一種年輕又成熟的氣質(zhì)。
西藏,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靈魂故鄉(xiāng)與精神圣地!拉薩在我們藏族人心目中是靈魂皈依的地方。我真想馬上就隨你一同趕到西藏,一起騎上雄壯奔馳的駿馬……
樹林,自從有了你,我的生命也變得更加美麗與深情。每天晚飯后,我都要守在電視機前,一直到看完你駐地城市的天氣預(yù)報;曾幾何時,我也迷上了中央七臺的軍事新聞和軍旅題材的影視劇。
樹林,也許因為都是川西康巴人的緣故吧,我倆有不少共同語言。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里,我倆開始了飛鴻傳書、離多聚少的戀愛,直到我倆步入婚姻殿堂。我倆彼此都相當珍惜每次轉(zhuǎn)瞬即逝的相聚。
和別的年輕人一樣,戀愛和婚姻中的我們,也曾時不時地鬧些小別扭小矛盾,尤其是當身邊沒有你寬闊的肩膀和溫暖的大手時,尤其是當生活壓力大或是受到委屈時,淚水總在我的眼眶中打轉(zhuǎn)轉(zhuǎn)——也許只有軍人的妻子才會有這種微妙而獨特的感覺吧——但每當看到你眼中蛛網(wǎng)般密布的血絲和那些原本不屬于你這個年齡段的皺紋與白發(fā),聽到你聲音里夾雜的一絲無奈、歉意和疲憊時,我每一根神經(jīng)都像七色經(jīng)帆一樣在風中飄浮蕩漾。默默地為你分擔憂愁,為你祈禱祝福,才不枉我這一“軍嫂”的美名??!
相思是種美麗的東西,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每當這時,我總會打開DVD,一遍又一遍地看我倆初戀時最喜歡看的那部美國電影《西雅圖不眠之夜》,看著湯姆·漢克斯扮演的單身父親和梅格·瑞恩扮演的大齡女子在飽受命運的捉弄和玩笑后,有情人終成眷屬笑淚交加的場景,我的心兒又漸漸平靜下來。
莫道英雄不流淚
樹林,你知道嗎?在連隊戰(zhàn)友兄弟們眼中,你是個嚴厲又和藹的黑臉大個子連長,是個熱情直率的康巴男兒??芍挥猩頌槠拮拥奈遥拍茏x懂你眼中的百感交集。
2000年冬天,上級安排你來成都接兵。乘機返藏的前一天,你卻接到了你大哥病危的電報……剎那間,空氣像凝固了一般,我不禁有種莫名的心痛神馳。長兄如父,對你而言,這個消息猶如晴空霹靂。你曾對我講起過童年時你大哥背著你走二十里山路去鄉(xiāng)里趕集給你買棒棒糖豌豆粑醪糟蛋、把在學校偷偷留下的一團米飯和舍不得吃的糖豆帶回家給你吃的情景……
你打電話叫我坐在大哥床前,讓我把你的原話一句一句復(fù)述給大哥聽,不知怎的,當時手機信號突然不太好,你好像也有些感冒,你那聲音隱約還帶著一絲歉意的哭腔,卻字字有分量:這次接兵責任重大,軍區(qū)首長和單位領(lǐng)導都十分重視,必須保質(zhì)保量、安全圓滿地按時完成任務(wù)……躺在病床上的大哥,渾濁的眼中突然閃著一線淚光,卻寬容、欣慰而滿足地沖我笑了笑,斷斷續(xù)續(xù)地讓我轉(zhuǎn)告你,只要有心就好,真的不必回來,只管放心按時安全回去就是。沒多久,隱隱約約,大哥喉嚨里發(fā)出微弱的一聲喘氣,輕輕撓著床單和被子的雙手也一下子耷拉下去,大嫂和我再也忍不住緊緊相擁,失聲痛哭起來……
后來你告訴我,就在那一刻,你莊嚴地脫下軍帽,朝著家鄉(xiāng)的方向,流著兩行熱淚對大哥敬了一個軍禮,右手久久也不肯放下。第二天你按時登上了返回西藏的班機,并迅速從悲傷的心情中走了出來,振作精神一如既往投入到連隊的各項工作之中……
樹林,2005年3月,無情的上蒼又匆匆?guī)ё吡四闵幸粋€至親至愛的人。
婚假中,我們突然接到你父親病逝的噩耗。眼看離歸隊的時間只有兩三天了,我的心情十分復(fù)雜——你是否會按照我們民族和老家的習俗,在家繼續(xù)守孝一個月?可你還是毅然決定第二天按時歸隊,因此落下一個“不孝之子”的“美名”。 含蓄使人發(fā)狂,也會使人不知所措,你高大的身軀靜靜站在院子中間,和滿院子家人親屬的目光對峙著,情感對峙著,意志對峙著,整整一天,沒有語言,沒有表情,沒有淚水。臨走時,你對著父親的遺體深深磕了三個響頭。當拎著行囊出門的一剎那,你微微側(cè)過臉沖我堅定地點點頭,平日剛毅得像鋼水澆鑄的你,此刻眼中忽然閃爍著一點,噢,不,是越來越多的淚水……我掙扎著奔向門口,很想再給你一個緊緊的擁抱,我依稀讀懂了你眼底眉間的那抹沉重的無奈和揪心。
“莫道英雄不流淚,英雄流淚只偷流”,也許,這就是上下五千年華夏歷史賦予中國男人的社會責任與性別角色吧……
幸福的黃手帕
樹林,你是當兵提干的,你對戰(zhàn)士的感情一直很真摯而深沉,在他們面前你就是個嚴肅又和藹的老大哥。從排長時起,在連隊帶兵時,你就總是那么認真負責,一絲不茍。
樹林,按照條令條例規(guī)定,連隊值班干部每夜至少要查鋪三次,其中兩次還必須在午夜之后。當連長以后,你幾乎夜夜都在查鋪。你總是說,無論如何,你都一定要對自己的這幫兄弟們認真負責,要隨時知道他們在哪里,在做什么,在想什么。當時,你已經(jīng)在高原工作近十年了,身體免疫力下降,整個人都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了,可你依然嚴格遵守這項規(guī)定。有時即便你精力達不到,或者身體不舒服時,你都害怕半夜睡過頭醒不了,就用手機設(shè)置鬧鈴,確保后半夜能按時按規(guī)定起床查鋪,第二天一早,你依舊按時起床出操。
還記得2006年初夏,你在單位累得生病住院了,電話是你們連隊剛上任的年輕指導員悄悄打給我的,聽說你訓練中關(guān)節(jié)受傷,胃也出血了。根本顧不上指導員的勸阻和顧慮,也沒有告訴你,我就忍不住咬咬牙馬上訂了第二天最早一班飛機,一張我從沒坐過的頭等艙機票,徑直趕來西藏。
到了縣城,已經(jīng)凌晨三點了。我拖著行李,一步一步朝前走著……你所住的那個醫(yī)院,在城郊兩公里外的一個小山上。
終于到了醫(yī)院,快四點了,我先在值班室翻看了你的病例卡,確定你身體沒有大礙,我那顆高懸到喉嚨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眼角卻泛起一陣潮汐……
沿著值班護士的指向,我來到你的病房前,輕輕推門進去。掛著氧氣罩的你平躺著,睡得很香;一個板寸頭的列兵小戰(zhàn)士披著大衣托著腮坐在你床前,朝你不住地微微點頭致意,正在輕輕而均勻地打鼾。
我本無心破壞這幅簡潔而溫馨的畫面,不過還是出于憐憫之心,輕輕拍醒了小戰(zhàn)士。那個來自陜西延安的小家伙之前在連隊見過我,驚喜地快要蹦起來了,我連忙把手指輕貼在嘴唇上假裝嚴肅地“噓”了一聲,招呼他到旁邊的空床上休息,我就輕輕坐在你床前,披上大衣,雙手輕輕撫摸著你布滿針眼的右手手背,頭側(cè)著靠在床邊,慢慢閉上了眼睛……
當我睜開眼睛時,太陽已經(jīng)高高照到床頭,高原燦爛清爽的陽光溫柔地親吻著我的臉頰和頭發(fā),你睜大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我,眼里全是關(guān)切和欣喜。我再也忍不住了,起身緊緊抱著你,不料眼前突然一黑,只感覺腳下地板向我移來,有些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和眼冒金星,之后就失去知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醒來,當慢慢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病床上。來巡房的護士走到我跟前,微笑著說:“恭喜你,你有喜了,寶寶已經(jīng)兩個月了,剛為你做了一個檢查,指標一切正常?!?/p>
我猛地感覺墜入云里霧里,我雙手緩緩移向腹部,輕輕撫摸著,微微地笑了:寶貝,你這么小就來過西藏,還坐的是頭等艙噢,好“拽”哦!你和媽媽一起來探望了爸爸,你同西藏和軍隊的淵源真深?。?/p>
我興奮地宣布: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將來的小名都叫“西軍”,因為他是西藏軍人的后代!你連聲說好,緊緊地擁抱著我,我突然感覺整個世界都那么溫馨和美麗……
在那年的農(nóng)歷臘月,我們的寶貝、小西軍呱呱墜地了,呵呵,是個小男生,五官精致清秀長得像我,但膚色很健康,骨骼健壯,哭起來嗓門也特別大,這都來自于軍人爸爸的優(yōu)良遺傳!俗話說“蒼天不負有心人”,你的努力和心血終究沒有白費,在同全連兄弟的共同努力下,你們連隊捧回了“先進連隊”獎牌后,又連續(xù)被西藏軍區(qū)評為“基層建設(shè)標兵連隊”。而你,也因出色的工作業(yè)績和踏實的作風,先后被評為全軍優(yōu)秀基層主官和全軍優(yōu)秀指揮員,提升為營教導員。今年,年歲漸長的你為了部隊建設(shè)的需要,向組織提出了轉(zhuǎn)業(yè)申請,你說,不管是去是留,你都總會愛著那邊雪域中火熱的軍營……
樹林,你知道嗎?我會在門前的棕櫚樹上掛滿幸福的黃手帕,牽著已經(jīng)背著小書包的兒子那稚嫩柔軟的小手,虔誠而執(zhí)著地期待你的歸來,因為我堅信,在遠山那邊的你,準能在第一時間聽到來自我靈魂深處最深情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