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個人
林晴在同學聚會的餐桌上遇到周一明時,祥子已經(jīng)向她求婚了。周一明坐在她身邊,說,好久沒看到你寫的文章了,女孩子是不是真的一戀愛就失去思想了?
林晴笑一下。她確實好久沒動過筆了。上班跟做學生到底不一樣,每天都能有新的話題在腦子里出現(xiàn),再加上是職場“菜鳥”,同事們不屑于干的事都一股腦打包給她,每天雜七雜八的一堆事,心很難靜下來。
但她奇怪,周一明會記得她。在江城美女最多的那所高校上大學時,他們在同一個院。那時候,她正上大二,喜歡很安靜地呆在人群之后。他上大四,是院學生會主席,走到哪都有女生黏稠的目光追隨。她以為,他根本就不認識她。
餐后,男生們?nèi)ゴ蚵閷?,女生們找地方唱歌。祥子的母親來了,林晴不好在外久留,趁同學不注意,溜了出來,在酒店大廳里遇到周一明。
這就走了?他問。
是,有點事。她說。
和男朋友約會不急在這一天吧,同學聚會幾年才一次呢。他說。
林晴不置可否,但紅了臉。
算了,我也走吧。周一明跟林晴一起往外走。
到站臺,周一明伸手攔一輛車,先將林晴讓進去,然后關(guān)上車門。林晴以為他要坐到司機旁邊,但他卻揮揮手,跟林晴說再見。
車開了,林晴的心放下來,但只一會兒,就又有了小小的失落。
這個男生,怎么說呢,她是關(guān)注過他的。他在主席臺上主持迎新晚會的時候,他瞇著眼給櫻花拍照的時候,他在圖書館借書的時候,他畢業(yè)答辯慷慨陳詞的時候,還有,他拎著行李離開校園的時候……
他只是一個人,一直到他畢業(yè)離校的時候,都沒看到他牽過哪個女孩的手。
就這樣錯過了
同學聚會后的第二天,正上著班,林晴的手機響了一下。她一看,居然是周一明發(fā)來的短信。那天晚上,他要她的電話,撥過來,囑咐她存了。
我可能會騷擾你的。他說。
她當個玩笑,沒放在心上。
你比過去更有味道了。他在信息里說。
上班幾年,林晴的臉皮不像做學生時那么薄了,同事有時調(diào)侃她,她也會學著還回去。她給周一明回一個信息:你比過去更會說話了。
但不管怎樣,就這樣開始了交往。很巧的是,有一陣子,周一明和林晴同乘一路公汽上班,兩人時不時會碰到。林晴早周一明兩站下車。上下班高峰,車上的人總是很多,他們難得擠到一起。很多時候,隔了很多人的頭和臉,他們眼神對望的瞬間,笑一笑,點個頭。偶爾站得近一些,聊幾句,客客氣氣的。往往一個話題剛開了個頭,就被生生掐掉——林晴到站了。林晴總感覺,這樣隔著人,有些話,來不及說,也不能說。
后來,周一明換工作單位了,不再乘坐那路公汽。他給了林晴QQ號。他們在網(wǎng)上聊天,曾經(jīng)的同學和老師,春天的櫻花秋天的葉子。時間才過去了三四年,似乎已經(jīng)很遙遠。美好的青春只能追憶了。
有一次,周一明跟林晴說,其實在學校,我們是有過一次近距離接觸的,那次你去我們寢室找人,那人不在,我開的門,當時心跳得那個歡!林晴拼命回憶。該死!居然一點都不記得了。但她記得自己在校園石凳上背單詞時,匆匆走過的他投過來的匆匆一瞥。問他,他哈哈一笑,說完全沒印象。
就這樣錯過了。林晴這樣想時,他發(fā)過來一句話:有些事錯過了是不是就來不及了?
林晴的心疼了一下,她良久不語。最終,還是心有不甘,回了過去。你那時候為什么不找我?她問。
可能是不自信吧,也可能是想到馬上要離校不知路在何方吧。
她一下子有想流淚的感覺。
那陣子,祥子嚷嚷著把證領(lǐng)了。林晴心情不好,常為一點小事跟祥子吵架。祥子呢,好像也變得更有主心骨了,很多事跟林晴商量不到一塊兒。
林晴心里煩得一塌糊涂,她到網(wǎng)上跟周一明傾訴,說,兩個人相處久了,怎么會有這么多問題呢,要是結(jié)婚一起生活,還不吵翻天?周一明就安慰她,說,哪有不鬧點小別扭的戀人呢,比如我和我的女朋友……
他終于提到自己的女朋友,在國外的女朋友,馬上就回國了,回來就結(jié)婚了。
就這樣,他們馬上為人夫為人妻了。電腦面前,他們一陣沉默。但都明白,彼此心里,是有遺憾的,為不能逆轉(zhuǎn)的時光,還有其他。
那一晚,林晴輾轉(zhuǎn)難眠,第二天早上起來照鏡子,有很大的黑眼圈。打開手機,周一明的一條短信息跳了出來:我們出去旅行一次吧,不說地方,我們各自出發(fā),如能心有靈犀碰到彼此,我們一起,做一點壞事,好嗎?
林晴的心狂跳起來,長這么大,這么刺激驚險的事她只從書里看到過。但無疑,周一明的信息讓她一整天都不能平靜。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她選擇了一千次,也設(shè)想了一千種去或不去可能的結(jié)局。
到晚上,她終于還是給周一明回了兩個字:好吧。
一眼就難忘
林晴選擇了瀘沽湖。自從看了楊二車娜姆寫的《走出女兒國》,那個地方就一直讓她魂牽夢繞。出發(fā)那天,她給周一明發(fā)了兩個字:走了。然后,背上包出門。
祥子將她送到機場,說,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不要讓摩梭人看上做了女兒國的媳婦哦。
林晴對祥子揮揮手,說,那不正好,你可以早點兒換人了。
先飛成都,再飛西昌,然后是汽車。一路很艱辛,但一個人出門旅行的滋味,還是很新鮮的??烨锾炝耍呀?jīng)過了瀘沽湖的旅游旺季,但人還是不少。林晴一路上都在留心,飛機上,旅游大巴上。心一直忐忑,又想又怕的那種,但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中國有多大啊,兩個人,那么小,交集的可能性太小太小。她忽然覺得周一明的提議有些不靠譜。更不靠譜的是自己,居然應(yīng)了他。但已經(jīng)出來了,管他呢,就痛痛快快地玩一把吧?;厝ゾ徒Y(jié)婚了,結(jié)婚了就為人妻為人母了,要想單獨出來談何容易!
林晴住在湖邊的一家小客棧里。有些陰冷,潮濕。晚上有篝火晚會,在客棧門前的小廣場上。林晴循聲望過去,游客正和當?shù)氐墓媚飳Ω?。人多的場合,林晴總是愿意一個人在角落里看別人表演。她看著那些人,唱得多歡啊,跳得多開心啊。她有些羨慕他們,不知自己怎么總是很難融入到別人的快樂里。周一明有一次在QQ里跟她說,我發(fā)現(xiàn),你是個慢熱的人。她知道他是懂她的,她也想快熱,似火一般,讓人看一眼就難忘,但做不到。
到底是心里有所掛念,林晴從喧囂聲里逃了出來,沿著一家一家的客棧漫無目的地走。一家賣銀飾品的小店前,圍了很多人,有的在跟老板討論還價,有的在挑中意的東西,老板的口咬得很緊,說好的價一分不少,但保證假一賠百,還可以免費在飾品上刻字。還價未果,大部分游客開始離去。只有一個人,一直彎腰站在那里,挑挑選選。晚上,燈光下,他站得有些遠,看不清。
林晴愛觀察這樣一些場景,想著有一天,也許能放到自己的文字里。這時她聽到一個聲音:好了,就這對吧,幫我刻兩個字,一個明,一個晴。
林晴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刻這兩個字干什么呢?但那聲音,她是熟悉的,是周一明。沒錯,是他。
她有些慌,雖是為了他的提議來的,但一直感覺遇到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所以還真沒想好怎么面對他。世界這么大,居然真的這么巧,居然真的能碰到。原來,心有靈犀這句話不是李商隱隨手放到詩里的。
她退后幾步,讓自己隱到暗地里??此麖娘椘返昀锍鰜恚此M到一家客棧里。她捂住亂跳的心,回到房間。
顯然,他還沒發(fā)現(xiàn)她。要不要給他發(fā)條信息,告訴他?但說好了的哦,不聯(lián)系,直到面對面。
實際上,已經(jīng)面對面了。看看時間,還早,可以和他一起到湖邊,看星星,聽蟲鳴,可以去客棧喝咖啡,聽歌。那情景,很多年前就出現(xiàn)在她的夢境里,她把這夢境寫到文章里,室友看了都笑她。
然后呢,那時室友壞笑著問她。
然后呢?文章可以假設(shè),可以戛然而止,但生活不能。
祥子發(fā)信息了:玩夠了沒有,什么時候回?房子裝修還是聽你的,也沒什么不好,只是我下半輩子得做牛做馬給你還債了。
林晴將寫了一半的信息刪了。那一夜,好長。
留待來生吧
第二天,林晴起了個大早,站在客棧二樓的陽臺上,看旭日從山的那邊一點點升起。開船了。瀘沽湖的船,全部是人力驅(qū)動,為的是能讓瀘沽湖的水永遠清澈如鏡。
林晴看到那個熟悉的人背著包,擠上船。他一直四下里張望,從出客棧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找尋。別人都忙著拍照了,而他的鏡頭蓋,一直沒開過。
船一點點劃遠,直到消失在視野里。林晴下樓吃過飯,登上返程的長途汽車。
楊二車娜姆的家就在湖的那邊,新蓋的。一路上都有人在講她的故事,林晴真的很想去看一看。但她一想到周一明昨晚十二點發(fā)來的信息,就將眼合上。內(nèi)心再如潮涌,也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回到祥子身邊。
周一明在信息里說:還是忍不住要告訴你,我在楊二車娜姆家等你。
林晴的雙眼慢慢潮濕。
生活怎樣都會有遺憾,因為人間美景無數(shù),有的,能看能賞,有的不能,就留待來生吧。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