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有緣無分
梅寒和田嬌在一家安靜精致的餐廳里共進午餐。田嬌執(zhí)意要請梅寒,因為今天是梅寒幫助她上大學的日子。
梅寒不太記得了,她幫助過的人可不止田嬌一個,而且她覺得沒有必要老是記著自己做過的善事。改革開放改變了她的命運,她又該去感謝誰呢?她只想盡可能地幫助那些弱者,哪怕只是輕輕地一下,或許他們就能站起來,走好了。
對田嬌來說,正是這一幫助改變了她的命運。她雖然是個聰明好學的孩子,卻不得不到城里來做小保姆,要不是遇到梅寒這樣的雇主,她是做夢也沒有想過現(xiàn)在的生活。
“對了,我見到老爺子常念叨的王京濤了,我覺得這個人……”
“不用和我提他,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田嬌越發(fā)不解了:“這就怪了,你們雙方怎么都是這句話啊?!”
梅寒苦笑:“這倒是怪不著王京濤,20年前的我不叫梅寒,叫梅小黎。”
“王京濤可是夠執(zhí)著的,兩代人在這清水衙門里能干五十多年!真了不起!而且由市局到區(qū)縣,他照樣精神飽滿,現(xiàn)在正在干普查,走路干活一路小跑。原來老覺得統(tǒng)計無非就是跟一串串數(shù)字打交道,可最近為了采訪,一直泡在統(tǒng)計局,覺得這真是一項很有魅力的工作,做統(tǒng)計工作的人也很有意思。”
田嬌不經(jīng)意的話,勾起了梅寒遙遠的回憶。她的命運,她們家的命運,和普查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普查對梅家似乎有著特殊的魔力。
新中國的政府統(tǒng)計工作應該從政務院財經(jīng)委員會設立統(tǒng)計總處開始,并于1950年開始第一次全國工業(yè)普查。1953年,國家統(tǒng)計局正式成立并開始進行大規(guī)模的國情調(diào)查,作為最早成立統(tǒng)計局的東北地區(qū),理所當然地要抽調(diào)一批干部到國家統(tǒng)計局,后來王京濤媽媽的李黎,就是那時從東北調(diào)入北京開展全國人口普查,并被留在了國家統(tǒng)計局。那時雖然沒有挑明,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父親心中只有李黎,可李黎到了北京以后和父親的關(guān)系就中斷了,從此父親在感情上一蹶不振,一直快40歲才匆忙結(jié)婚。梅寒從小都是在父母的吵架聲中長大的。
22年前,剛考上大學的梅寒,第一次從東北老家走出來。一身樸素的學生裝,黑黑的頭發(fā)剛好落在肩膀上,渾身上下充滿了稚氣和美麗,她帶著父親的囑咐來看望李黎母子。梅寒小心翼翼地敲開了王家的門,說是找李黎母子,保姆漠然地搖了搖頭。然而客廳露出的一段沙發(fā)上,梅寒分明看到了穿棉拖鞋的男人的腿。
門無情地關(guān)上了,梅寒完全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結(jié)果,一時不知所措。瑟瑟的秋風中,梅寒在院子里徘徊著,瘦弱的身子越發(fā)顯得單薄。也不知過了多久,梅寒鼓起勇氣再次敲門,還是一臉漠然的保姆,還是那扇關(guān)上的門……
梅寒提著行李在冷風中走了很久才找到旅館,而似乎走了更長的時間,才找到了可以打電話的地方。失望地站在老街斑駁的電話亭里,梅寒從身體和心靈上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她含著淚對父親說:“我們和王家沒有緣分,我以后再也不會進王家的門……”
田嬌不禁問:“當年王京濤和他的母親為什么對千里迢迢來北京的你避而不見呢?”
“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受父親之托來看望李黎阿姨和王京濤,他們那么不近情理地拖著不見面到底是為什么?”
“難道當年梅伯伯和李黎阿姨……”
梅寒一下子打斷了田嬌:“我剛接到父親的郵包,還讓我把他留了很多年的老山參送給李黎阿姨,他們老一輩為國家無怨無悔,可我就覺得李黎一家瞧不起我們。不就是統(tǒng)計局嗎!我一定做出點樣子給他們看看!”
田嬌忙勸解她:“梅姐,你已經(jīng)很成功啦,王京濤現(xiàn)在比你差遠了,為了讓兒子上學,現(xiàn)在連私車都省了呢!對了,梅姐,你們公司贊助學生上學的名額給王京濤得了!”
梅寒自傲地抬起頭:“好啊!”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苦。
物是人非
趙香雨和其他普查員正忙得不可開交,墻上的工作進度表雖然默不作聲,卻讓每一個人都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喂……”趙香雨接起電話,心思卻沒有從手頭的活兒上移開。
“小雨,今天下班你去媽那兒,多買點青菜和水果,我晚上加班估計得九點以后回家。”王京濤急匆匆地說。
“哎呀,二經(jīng)普的前期清查,忙得一塌糊涂,我也得加班?!?/p>
“小雨,爭取一下,咱倆有半個多月沒去看老媽,她自己一個人太孤單啦?!?/p>
“好了好了,我抽空去就是了,也給你任務啊,回家跪洗衣機,把你那堆臟衣服都洗了?!?/p>
“不跪搓衣板,改跪洗衣機啦?行啊,沒意見!”
電話那頭,趙香雨暗暗地笑了。結(jié)婚快20年了,夫妻倆的生活雖然忙碌而平淡,她卻時時能感覺到幸福,哪怕這樣的幸福,在別人看來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加班結(jié)束后,趙香雨專門去買了水果,匆匆地往婆婆家趕。
“媽,好久沒來看您了!”
李黎隨意地披著一塊披肩,正在看報。溫潤的燈光下,越發(fā)顯得氣質(zhì)典雅、溫和慈祥。這是一位為統(tǒng)計工作獻出了畢生精力的老人,而作為女人,她同時獻出的,還有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或許,還有最美好的感情。
“小雨,你這么忙還過來,媽自己能照顧好自己?!?/p>
趙香雨一邊把水果放到果籃里一邊說:“媽,我要是不來,京濤他會睡不好覺的。爸去世都一年多啦,我和京濤總想帶您回東北去看看,可就是沒時間?!?/p>
李黎笑道:“這孩子,媽知道你們最近搞普查夠累的?!?/p>
趙香雨看見電腦開著:“媽,您會上網(wǎng)啦?還說過來教您呢?!?/p>
“眼睛不太好,要不,媽早就會啦!小雨啊,你們這一代多幸福?。 ?/p>
“媽,等忙完普查,我和京濤休假帶您回東北看看老朋友們。”
提起老朋友,李黎有些傷感,仿佛就在轉(zhuǎn)眼之間。如今自己卻是70多歲的人了……
正像《激情燃燒的歲月》里的楚芹一樣,當時政府加強統(tǒng)計工作,自己服從組織安排從東北調(diào)入北京,后來又聽從組織安排嫁給了當時在北京任職的王潛??墒?,她和王潛談不上什么愛情,一輩子幾十年啊,就這么過去了么?
普查的背影
夜色漸深,王京濤還在辦公室和幾個工作人員談話。
田嬌敲門,工作人員對她都很熟了:“田記者,你采訪我們王隊長就對了,他可是我們統(tǒng)計系統(tǒng)的‘普查專業(yè)戶’!”
王京濤說:“小李你就少忽悠吧!”
“今天可不是采訪普查,是有好事!記得我給您提過嗎?說過有公司愿意贊助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上學……”
王京濤原以為田嬌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又提起來:“真有這事兒?誰這么有愛心呀!”
田嬌也不隱瞞:“這哪能開玩笑——梅小黎,你認識嗎?”
“當然認識,老聽我媽念叨她,我媽手里還有好多她小時候的照片,可漂亮了,可惜,長大以后就再也沒見過!我能見見梅小黎、梅總嗎?”
“好!我最近正好有車開,明天中午來接你!”
梅寒的車疾馳穿行在大街小巷,接到田嬌電話,說王京濤開會還要等一會兒。
梅寒有些不屑:“他還挺忙嘛,沒事兒,你開車慢點兒,不急!”
王京濤匆匆地從電梯里出來。
田嬌故意說:“哎呀,王隊,您可真是大忙人?!?/p>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p>
“沒事兒,就15分鐘!王隊,聽說你們市普查辦,光方案就研究了兩個月?我看你們真夠累的!”
“據(jù)我所知都不止,我們既然提求真務實,那么務實就是求真的基礎(chǔ)。我們的方案設計就要求在最大限度減輕填報對象負擔的基礎(chǔ)上,滿足各方的需要,能加標識不加指標,能加指標不加分組,能加分組不加表……”
田嬌完全迷糊了:“你們可真夠細致的!”
北京東部一個裝飾典雅的咖啡店里,一座古色古香的時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時針指向午間十二點??Х鹊陜?nèi)的桌椅車廂式排列著,透過明亮的大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世界。陽光從樹葉的間隙泄下來,在地上留下一片片神奇的光影。梅寒挑了一個清靜的位置坐下來,拿出化妝包,口紅,似乎只是輕描淡寫的幾下,那張精致的臉顯得越發(fā)神采奕奕了。
田嬌把車開到一個停車場門口,突然想起來:“這兒停車挺麻煩的,保安特別不講道理,素質(zhì)太差,前兩天我來這兒,保安死活就是不讓我停。算了,別添堵啦,咱把車停到別的地方去吧?!?/p>
王京濤卻想去試試。他面帶微笑,十分溫和地對保安說:“小伙子,對不起,能不能幫個忙。我去咖啡店見個人??砷T口沒有車位,只好借你的地方停一下。我們不會很長時間,真是給你添麻煩了,你看好嗎?”
保安邊忙著邊毫不猶豫地說:“沒問題!我?guī)湍憧粗判娜グ??!?/p>
王京濤回到車內(nèi):“小丫頭,開進去吧?!?/p>
田嬌疑惑不解地問:王隊,您跟他說什么了?那個家伙怎么讓您停了?您不會跟我還賣關(guān)子吧?”
對做慣了普查的王京濤來說,這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人都需要被理解,被尊重。如果先理解別人,那么自己就容易被別人理解;如果總讓別人先理解自己,那么自己就容易覺得別人不可理解;如果用理解來表達需要,那么自己的需要就容易得到滿足。生活中,其實有許多適應生存環(huán)境,實現(xiàn)自己目標的辦法。
而在田嬌看來,這是因為工作性質(zhì)而形成的生活哲學。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她卻發(fā)現(xiàn)王京濤似乎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解決問題。
走近普查
王京濤和田嬌走進咖啡店,他低聲地和服務生說了句什么,田嬌看到了靠窗而坐的梅寒。田嬌跑過去:“梅姐,我來介紹一下。王京……”
梅寒打斷田嬌:“田嬌,還是讓領(lǐng)導自我介紹吧!”
王京濤聽出似乎有弦外之音:“王京濤。談不上什么領(lǐng)導,走出校門就在統(tǒng)計系統(tǒng)工作?!?/p>
田嬌忙打圓場:“梅姐,王京濤同志,區(qū)統(tǒng)計調(diào)查隊隊長,并且是區(qū)普查領(lǐng)導小組副組長兼普查辦主任?!?/p>
“哦,王隊長、王主任,久仰大名?!?/p>
王京濤有些疑惑,不知梅寒下一步怎么走棋。
梅寒遞過名片:“我是風之翼國際廣告公司的梅寒,曾用名梅小黎?!?/p>
“哎呀,你倆,這也太正式了吧?”
王京濤頓了一下:“梅寒?很有意境的名字。不過我更熟悉梅小黎?!?/p>
“相對于王隊長和王主任來說,我更熟悉王京濤?!?/p>
王京濤和梅寒一時無語,田嬌佯裝出去打電話。
王京濤先打破僵局:“梅叔叔好嗎?我媽經(jīng)常跟我們講起她年輕時候在東北工作的那段經(jīng)歷,也經(jīng)常提起梅叔叔?!?/p>
梅寒并不領(lǐng)情:“是嘛?父親和我說得并不多?!?/p>
“我母親說他們年輕那時候坐雪爬犁,堆雪人,跳集體舞,扭秧歌,對了,還有大合唱。”
梅寒故意咳嗽了一聲,王京濤的目光落到了百達斐麗表上,梅寒把目光也落在了手表上。
“王隊認識它?按照你們公布的公務員平均工資,它應該是你們工資的30倍!”
王京濤自嘲:“沒吃過豬肉,我總可以看看豬跑吧!”
短暫的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不約而同地端起香氣四溢的咖啡。
田嬌回來了,見狀伺機轉(zhuǎn)移話題:“梅姐,伯伯寄來的包裹是不是……”
梅寒拿出爸爸寄來的包裹:“這是我爸爸帶給李黎阿姨的東北山參?!?/p>
王京濤急忙打開郵包:“真正的天然野山參,太貴重了吧!”
“貴重,心可比它貴重得多!可惜呀,這東西現(xiàn)在不時髦了,上一輩人的事,我們就不操這份心了!”
“有時我真羨慕老一輩人的友誼,不摻雜功利。”
“王隊,我們新一輩人也可以不摻雜功利。我們公司今年有資助大學生的計劃,田嬌跟我提起你,請你先填寫這張表格,我們董事會還要審核?!?/p>
王京濤道謝,又問:“什么時候有空?到家坐坐,我母親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p>
夜晚的辦公室異常安靜,獨自飲茶的梅寒顯得有些寂寥。MSN上顯示有人登陸的聲音,在這一刻竟顯得有些突兀。
梅寒來到電腦旁,暗想:這個丫頭,也是夜貓子,這么晚還上網(wǎng)。
田嬌發(fā)了一個鬼臉,興奮似乎要從屏幕中透出來。
“小丫頭,出啥大事啦?”
“呵呵,梅姐,我今天下午參加了區(qū)普查員的宣誓大會。”
“哎呀,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簡直是大驚小怪!別興奮啦,我要回去啦,早點休息?!泵泛舶l(fā)了一個鬼臉。
“梅姐,先別走,我把這些天的感受作了一篇小記,發(fā)給你看看,請你提提意見。”
他們有自己的處世辦法,或者說他們身上具備完成自己使命的獨特的魅力和能力,好多你覺得很難辦的事情,他們都能很漂亮地辦到。
他們會分享,會真誠地祝福別人,也會為別人的、社會的成績感到高興,祝賀他人,也會為別人的成功助力,同時在別人成功后分享幸福。他們更懂得奮斗,時刻用自己的努力為自己爭取生存的空間!
梅寒獨自品著茶,陷入了沉思,耳邊卻一直回響著田嬌的話:他們一定會完成好我原來認為他們不可能完成好的任務。
配合普查,分內(nèi)事兒
普查員李大姐和燕子走進梅寒公司所在寫字樓一樓的大廳,大廳的一角被隔出一個小屋,里面擺滿了鮮花,卻沒有人。只見門上掛著一個紙牌,上面寫著:“我去送花,請您稍等,有急事請打手機1350XXXXXXX?!?/p>
看到物業(yè)主管和一個工作人員已經(jīng)在等候,李大姐忙迎上去:“劉主任,又來麻煩您了!”
“不麻煩,配合政府做好工作是我們分內(nèi)的事!上回來填的是樓宇編碼,這回的任務您看是?”
“上回多虧您幫忙,填好建筑物編碼,我們要進行地毯式清查,把所有的樓層踏查一遍,對所有有經(jīng)營活動的、符合普查條件的單位或者個體戶進行登記?!?/p>
“哎呀,那你們可真不容易,夠累的?!?/p>
這樣的感嘆李大姐不知聽過多少次了,剛剛開始搞普查工作時,她也有類似的感覺,然而幾年下來,這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
李大姐邊翻看底冊邊說:“四樓東側(cè),六樓的601到609……不用查了,他們年銷售收入在一定數(shù)額以上,我們已打電話核對過了,另外有幾個是直報市局總隊的單位……”
“真復雜,我們配合就是了,一會兒讓小李陪著,他對樓里的單位也挺熟的!”
“那好,我們現(xiàn)在開始,剛才看見咱這有個小花店?”
小李忙解釋說:“就算是吧,小謝原來就是我們大樓的一個保潔員,小姑娘挺有心計的,看到公司的需求,干起送花來了,生意還不錯!對了,這小店是不是也要普查登記?”說著就準備給小謝打電話。
李大姐忙說:“這樣吧!我們先去查別的戶,電話就不打了,別耽誤了人家的生意。”
……
王京濤推開母親家的門,雖然有些疲憊,卻仍然打起十足的精神叫了一聲:“媽!”
李黎應聲出來,一臉的溫和慈愛:“京濤回來啦,小雨做飯呢!”
忽然瞥見兒子手中的禮物……
“媽,這是捎給您的,您猜猜是誰?”
李黎邊說邊接過了東西,“咦? 老山參,哈什螞,東北山貨,這可是好東西啊……你見到梅小黎了?我是聽老梅說她回國了!怎么樣?她還好吧!”
趙香雨在廚房聽到,心頭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忍住了沒有插話。
“人家現(xiàn)在叫梅寒了,海歸,在一家加拿大外資企業(yè)做總經(jīng)理,活得風風光光的。不過……不過……好像對咱家有點意見?!?/p>
李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讓她到家來沒?算來這孩子也應該40歲了……”(未完待續(xù))
編輯:張雪威 / 郵箱:zxw@bjstats.gov.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