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物……………………
阿飛姑娘真名吳虹飛。
認識她是通過一個叫泡網(wǎng)的論壇。
這個論壇據(jù)說聚集了一批上世紀90年代中末期就開始泡網(wǎng)的骨灰級人物,多有名記老炮,而且實行會員制,非請莫入。所以在信箱里收到邀請信,信上附了密碼,挺得意。
阿飛偶爾上貼,通告“幸福大街”演出計劃。幸福大街我常去,“金魚盆”的水煮魚不錯,“幸?;▓@”的杰克丹尼全三里屯最低價,艾未未主筆設計的“甲55”有成噸的水泥鋼筋。我問一個網(wǎng)名狂馬、狀如河馬的老大:
“阿飛長得好不好?”
“不好?!笨耨R一點猶豫沒有,刺刀見紅,我覺得這個老大具備干咨詢的潛質。
“唱得好不好?”
“歌詞好?!?/p>
“什么路數(shù)?”
“朋客?!?/p>
朋客,我懂,就是反叛和暴力。如果主唱相貌俗麗,樂隊臟兮兮,加上兇殺、色情、反叛和暴力,一定牛逼。曾國藩說“花未全開月半圓”最好,所以不絕對牛逼也有不絕對牛逼的好處,所以推掉晚上雜事,直奔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南門外那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酒吧。
其音樂…………………………………………………
阿飛站在臺上,我踮著腳尖,超越一片人頭,望見。身材小小的一個姑娘,穿了個小花棉襖,紅的,上面繡著小花。阿飛雙手大力掐摟著一個大號話筒,仿佛一個大號的花心筒,大聲尖叫,我對音樂一竅不通,感覺聲音嘹亮而扭曲。
阿飛唱完,招呼來自泡網(wǎng)的歌迷群眾,找了一家小館,問老板有沒有啤酒和很大的折扣。盡管阿飛乍乍呼呼,但是我看得出來,她應該是個極端內向的人,是我的同類。
第一次和網(wǎng)上的人物見面,我看了看周圍落座的十幾個人,有的真精神,有的真寒磣,恍惚之間,我們沒有坐在三環(huán)路邊的小館,而是《西游記》里的山洞:精神的是妖精,寒磣的是妖怪。我一邊吃一邊琢磨阿飛的音樂,我擔心阿飛的音樂不好紅,不成調,不上口,就很難進“錢柜”厚厚的歌本。我不懂,我是外行。
一個文學女青年(或是文學女前輩)見沒有人陪她喝大酒,于是大聲叫著:“喝酒不是這樣的。喝酒不是這樣的?!睕]過多久,自己就把自己灌醉了,死活不讓別人送她回家,自己打了一個“夏利”,開門的時候,差點一把拉掉車門。
經(jīng)過這么多年,我恩師沒有算到的是,這個世界上會存在這么多文學女青年和文學女流氓,我四肢無力,五音不全,但是還能湊合混個吃喝?;蛟S我對阿飛音樂的擔心也是多余。
其生涯…………………………………………………
阿飛經(jīng)歷復雜:清華工科學士,文學碩士,編輯,搖滾歌手,侗族女子,作家。像我一樣復雜。8年學醫(yī)讓我的時間觀念徹底錯亂,過去和將來就像只隔了一層紙,淺淺得沒有本質差別。全部生命就在一個核桃殼里,人站在外邊,一米八高,130斤,你說過去和將來的區(qū)別是什么?
回想起過去,老師幫了我們大忙。價值觀飄忽不定,老師強迫我們背誦保爾·柯察金的名言:“生命每個人只有一次。……當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痹诋敃r的背景下,這些話很容易理解。當時的生命里,正經(jīng)事只有“讀書”一件,高中之后還有大學、碩士生、博士生、出國留學,縱極想象,也想象不出之后的將來還有什么。
現(xiàn)在,讀過大學、研究生、博士生、洋學位,轉眼就到了中學時想象不出的之后的將來。忽然覺察到老師們的狡詐:現(xiàn)在再讀名言,狗屁不通,沒有定解。金多傷神,酒多傷肝,小媚眼長出皺紋,像小區(qū)門口花壇里的大芍藥花一樣漸漸枯萎。到底如何不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
一種解法是,寬容些、開放些、多看看、多聽聽,生命中沒有感動就放過去,有感動就想一想。如果身心帶寬足夠,雙重生活、三重生活,都是正路。
像阿飛說的:“我一直想要一大盒那種包在金紙里的巧克力。這樣可以分給別人吃,可以向同屋女友炫耀,可以吃很久,大盒子還可以留著,表明你擁有過這種巧克力?!?/p>
摘自新世界出版社《阿飛姑娘的雙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