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然,清圓,誰彈,響空山。無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風露娟娟,人未眠。荷蕢過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賢。醉翁嘯詠,聲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時而童顛,水有時而回川。思翁無歲年,翁今為飛仙。此意在人間,試聽徽外三兩弦?!笔煜ぬK東坡詩詞的人,可能會知道他的這首《醉翁操》?!蹲砦滩佟酚置蹲砦桃鳌?、《醉翁引》,起初為北宋太常博士沈遵為歐陽修《醉翁亭記》譜寫的一首古弦樂。沈遵將此曲送與歐陽修聽,并請他為曲子寫詞,但所作之詞并不入調。多年后,蘇東坡應玉澗道人崔閑之邀為此曲重新填詞。蘇東坡不僅詩文精妙且通音律,他邊聽邊寫,片刻完成。該詞寫出來后,被廣泛盛傳,在當時備受各界贊賞。
初讀時,恰巧聽一首古曲,未想詞與曲如琴瑟和鳴。字間抑揚頓挫、迭蕩起伏,似聞淡淡墨香飄出鏗鏘有力、吊古尋幽般的裊裊琴音。細品揣摩許久,思緒也漸入瑯琊幽谷,沉迷于蔚然深秀林壑,聽諸峰間潺潺水聲,遇峰回路轉、立于泉上亭中,涓涓月露下的老者,正屏息而聽。老者是誰?乃醉翁。醉翁是誰?太守?智仁?沈遵?崔閑?還是蘇東坡?
響空山,知其天
“瑯然,清圓,誰彈,響空山”?!艾槨币鉃樗朴竦拿朗?。“瑯”是歐陽修《醉翁亭記》中的“瑯琊”,“瑯然”即幽泉飛瀑的瑯琊聲。一個“瑯”字,讓人聯想秀石美玉及瑯瑯金石相擊時的清脆之鳴,而“瑯琊”幽谷中的山水更是先聲奪人,可見瑯琊山欲滴蒼郁之秀美。“瑯”聲如樂,清脆圓潤,被誰揉出宛如環(huán)佩、清泉飛瀑般的鸞和之聲,響徹空山。詞人著筆便將讀者帶進澗溪清翠、似見非見且可觸又摸不到的幽林深谷。朦朧中,瑯樂猶繞耳際,從視覺和感官先為讀者鋪墊出一幅玉指冰弦轉寂寥,直似月下夢中聽的意境。
“無言,惟翁醉中知其天”。一語驚醒夢中人。詞人用此言回答句首提問。意為 “瑯聲”曼妙,誰是它的知音?惟沉醉百泉匯流、山重水覆的醉翁,才知誰在彈奏這大自然絕妙的流泉仙音。的確,歐陽修在當朝以剛正不阿著稱,他的一生也因此數次被貶,更見民間許多不平事,慨以“以荒遠小邑且如此,天下固可知”憂國憂民。在滁州任職期間,為驅心郁,他常到日出林霏、秀木繁陰、水落石出的瑯琊山環(huán)步,甚至帶公文至此辦公。清秀的瑯琊山知醉翁之意、能慰醉翁之心、能釋醉翁之懷,而醉翁更解瑯琊之情,所以才會有《醉翁亭記》這一千古佳作。然而,瑯琊山是醉翁知音,沈遵與蘇東坡又何嘗不是?無言勝有言,惟“翁”知其天!
荷蕢,醉翁
“月明風露娟娟,人未眠。荷蕢過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賢”。朗月之下,風露纏綿。此明月之夜,瑯聲、月華、風聲、雨露似涓涓,大自然中的流泉之音何嘗不使人為之一醉?瑯琊、智仁、沈遵、崔閑又怎能不折服于醉翁之賢?藉此,吾輩又何以能安然而入眠?然,至此,詞人筆峰又轉,巧妙地借用就連不與世俗同流的“荷蕢”,在經過歐陽修之山前時,也不得不佩服和夸贊這一代文宗的賢德和智慧,有伯樂識才俊之心度此賢能之人。
“醉翁嘯詠,聲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樼鹎樽砦桃?。翁在,嘯詠之聲與流泉飛瀑珠聯璧合,琴瑟共鳴;翁去,雖如往昔四時景異涓涓,瑯聲、月華、風聲和雨露依舊,但已不再是與有粲然辯才的醉翁,且嘯且詠、相惜相通、心心相印令人懷戀的天作之合。獨留瑯琊失去知音后,在寥寂時光中朝鳴夜怨的空吟之聲。為讀者留下“此情已是成追憶”的傷懷和遺憾,以及無限遐想且令人凄然的嘆惋之情。
且聽后人言
“山有時而童顛,水有時而回川。思翁無歲年,翁今為飛仙?!苯浽铝髂?,蒼翠更迭。瑯琊山的峰再美,并非永遠常青峻秀,會“童顛”,失去往日的蒼幽和濃郁;瑯琊山的水再幽,也并非會總朝著一方湍湍匯集而流,會“回川”,如回旋之江河,逆流、散支而分流。更堪說人乎?知交凋零,翁去經年,已為飛仙,思翁無數無時不刻。誰在思?瑯琊?崔閑?還是蘇東坡?不僅僅是他們,還有無數聽不到山轉水轉、箜篌齊奏、天籟之聲的人們。遺憾、感嘆、懷念,追憶當年。
“此意在人間,試聽徽外三兩弦”。句中提及的“徽”是古代五聲音階之一,發(fā)音相當于現在簡譜中的“5”。中醫(yī)中,五音與五臟相對,故“徽”有主火主心,以激昂斗志、振奮精神之義。在這里,被詞人借喻為醉翁嘯詠聲和流泉的琴音,與該詞開篇的“瑯”遙相呼應。意為醉翁雖去,但其畢生追求的思想、主張尚在,并受惠于人們,影響激勵著忘年知音人蘇東坡、崔閑以及無數的后人。繼承和傳承發(fā)揚醉翁畢生追求之精華和意境,且聽后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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