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由于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河西走廊積淀了深厚的歷史文化,使長期受其影響、熏陶的河西群眾在性情方面也有其獨特之處。
絲綢之路自西漢開通,其間雖因戰(zhàn)亂割據(jù)有所間斷,但直到明代海運發(fā)達之前,在長達1500多年的時間中,一直是橫貫亞、歐、非三大洲的陸上交通紐帶。固然,商貿(mào)交易是絲路活動的主要歷史內(nèi)容,但準確地說,絲綢之路還是一條“文化運河”。古羅馬、波斯一帶的雜技百戲,印度、阿拉伯的音樂、舞蹈,以及宗教很早就源源傳入中國。龜茲樂、西涼樂直接影響到盛唐歌舞的繁榮。而中國古老的醫(yī)學、文學、繪畫、氣象知識則傳播至歐亞。就河西來說,許多西亞商人、僧侶長期滯留,胡漢雜居,互相影響,“胡人有婦能漢音,漢女亦能解胡琴”(明·戴良),胡人少宗族禮儀束縛,人性伸張,故而豁達。河西瀕臨邊關、戰(zhàn)事頻仍,每遇戰(zhàn)亂,則需家族村落團結(jié)自衛(wèi),至今還存留許多寨堡遺跡,故河西民眾秉性剛烈且有團結(jié)精神。再是河西地域遼闊,雪山大漠,能恢宏人的氣魄心胸,故河西人多豪爽大度,性格開朗,多慷慨悲壯之士,少雞腸狗肚之人。
二
車行河西,一路觀看,節(jié)令農(nóng)事比內(nèi)地晚半月左右?!拔逡弧鼻昂螅P中平原早已小麥秀穗,油菜結(jié)莢。但河西小麥方才拔節(jié),油菜花仍金黃,粉嘟嘟的桃花、潔白的梨花都開得正繁。正值春灌,渠水滿溢,田野里,男女皆忙于春耕,包著頭巾、身著鮮艷衣衫的婦女在前面牽牛,男子在后邊扶犁,栽種洋芋、玉米,形成一幅色彩艷麗、生動鮮明的圖畫,頗有“男耕女織不相失”的古詩意境。
河西為多民族聚居之地,尤以回族眾多,他們熱情地經(jīng)商擺攤,態(tài)度和藹,叫賣聲洪亮。路經(jīng)永登,曾去一家回民餐館吃飯,負責柜臺的是位回族老人,戴著白帽,臉色紅潤,蓄山羊胡子,嗓門極大,干脆利落,聲如炸雷響徹耳邊。此餐館干凈衛(wèi)生,拉面粗細均勻,口味極鮮美,過后許久,齒仍留香。
還巧遇一起農(nóng)家辦喪事,男女老少皆戴白色孝帕,還有幾位穿麻衣,像古裝戲那樣,想必是死者兒女,謂之披麻戴孝。所有人都舉著孝幡,排著長長一串隊伍,十分隆重??慈ズ游魅罕娮鸪鐐鹘y(tǒng),勝于內(nèi)地。
我們首次河西之行,仰仗兩位畫家楊立強、李世榮,他們都頗有名氣,立強還是甘肅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副主席,書畫俱佳,成就斐然;但皆拙言敏行,思考周到。他們一路委托幫忙的朋友,一言既諾,必見行動,相貌不同,豪爽卻驚人地一致。尤其飯局,拳令急切,干脆利落,絕不賴賬。印象至深的則是武威市委前后兩任書記對秦腔的酷愛。
秦腔原本誕生于西北,尤其陜、甘兩省根基最深,蓋因其昂揚激越的唱腔與此二省剛烈民性相符,或者說陜、甘之剛烈民性是秦腔產(chǎn)生之本源。飯間,三杯酒下肚,兩位書記心血來潮,竟唱起整本《劈山救母》,精神昂揚,字正腔圓,一招一式,如醉如癡。一時間,滿座皆起,掌聲熱烈,恍然之間,讓人想起千把年前古涼州的一次聚會,詩人岑參的詩《涼州城中與諸判官夜集》真切描繪:
涼州七里十萬家,
胡人半解彈琵琶。
一生大笑能幾回,
斗酒相逢須醉倒。
食牛羊肉泡饃,唱昂揚之秦腔,是河西環(huán)境使然。兩位書記下鄉(xiāng),若唱一段秦腔,注定與群眾打成一片,如魚得水,優(yōu)哉游哉!
三
河西群眾的質(zhì)樸、豪爽、善良、團結(jié)在戰(zhàn)爭年代最顯光彩。當年紅軍組成西路軍遠征河西,由于讓史家至今探究不盡的原因,兵敗祁連,2萬多健兒或血染戰(zhàn)場,或身陷囹圄,或打亂失散,完全得力于河西群眾冒死相救,才使相當一部分人得以生還。
徐一新,17歲去蘇聯(lián)學習,20歲任鄂豫皖軍委政治部副主任,是西路軍總部高級參謀。在與敵短兵相接中,與僅存的警衛(wèi)員失散,被祁連山中裕固牧民相救,在山洞隱藏數(shù)月,直到1937年國共合作后才歸隊。
解放后曾任大軍區(qū)司令員的鄭維山將軍是西路軍88師的政委,當年僅21歲,部隊打散后,他和副師長熊德臣都身負重傷,正走投無路時,被民和縣一戶農(nóng)民發(fā)現(xiàn),并冒著馬家軍騎兵天天搜捕的危險,把他們藏在菜窖,直到傷好歸隊。
曾任川陜省蘇維埃政府主席的熊國炳是西路軍九名軍政委員之一。西路軍失敗后,馬家軍把徐向前、陳昌浩、熊國炳等列為“赤匪首犯”,懸賞1200塊大洋活捉。熊國炳受傷后不幸被馬家騎兵抓住,先被看押在裕固人的氈房,馬家軍忙著抓人,剛一離開,那家好心的裕固人就把他放了。后來他又被一位農(nóng)民張大爺收留,養(yǎng)好傷后,隱姓埋名,靠擺攤度日,直到解放。
類似這樣的遭際,被河西群眾掩護,得以生存下來的還有西路軍婦女團團長王泉緩、連指導員吳蘭英,西路軍9軍宣傳干事郭富財、通訊班長王懷文,30軍副營長廖永和,紅軍戰(zhàn)士劉思貴……
幾乎在整個河西走廊,都流傳著當?shù)厝罕娒爸kU搶救、掩護、收留西路軍失散人員的感人故事。
其時,革命正處于低潮,看不到任何關于勝利的曙光。其實河西群眾也壓根不曾想到回報,只是出于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出于一種人道與良心,出于河西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此情只應歸大地,歸于遼闊粗獷、綿綿無盡的河西走廊,歸于豪爽仗義、質(zhì)樸良善的河西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