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匙

自桌布上擱著染了紅菜頭汁的銀色茶匙

它原在靜謐無聲的森林中

從黝黑的泥土里發(fā)芽長出

誕生的伴奏曲是

永遠(yuǎn)張口的長舌婦夏堇

與梳了爆炸頭的古羞草花之間的

竊竊私語

在她們還未驚覺自己大難臨頭之際

然后是刀和叉

它們以君臨天下的姿態(tài)來到

在穿破泥土?xí)r還發(fā)出了襲擊它們旁邊小石頭的咬喝聲

連螳螂的臂和黃蜂的針也被比了下去

他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在強(qiáng)作鎮(zhèn)定中日漸潰爛

在能夠向野狼的牙和犀牛的角求救以前

滅絕這兩個他們其實不認(rèn)識的詞語己然向其命運招手

電飯煲和攪拌機(jī)破土而出的時候

森林里的柏樹樺樹和松樹都被嚇得暈倒了

他們?nèi)荚诩本赛S金時間沒獲得救援而失救致死

白云沒有可憐他們

連眼淚也沒流下一滴

太陽卻自以為是地說要咀最大的熱情來愛他們

殊不知愛的方式在森林死亡之后變成了恨的同義詞

當(dāng)人類的手從泥土里長出來的時候

己經(jīng)只剩下蟑螂和螞蟻感到奇怪

他們議論紛紛時間的切面是否被作者扭曲了

還是虛構(gòu)與真實所指涉的其實是同一個整全的實體

而你等于我

荼茶等于非茶匙

月照

沒有出沒有落

下午6時13分

月照過犯人死前的鞠躬與虛無主義者所犯的罪

照過電力完全停止供應(yīng)下徹底漆黑的群城中被聚光燈照

得白晃晃的雕像

照過互相懷疑的美德

沒有出沒有落

翌晨O時24分

月照過長期處于饑餓狀況下的二百萬兒童與缺乏避孕套

下的持續(xù)性交

照過六十年來最干旱炙熱的地土上剛開始逃離家鄉(xiāng)的瘦

怯怯的肩膀

照過一無所知的神圣

沒有出沒有落

翌晨6時39分

月照過大帽山的葛量洪茶與大浪灣的密花地寶蘭及珊瑚

菜的寂靜無聲

照過香埗頭少女乳房所能夠與不能夠期待的愛情和衰老

照過黑影

沒有出沒有落

月照隱入光明同時遁入黑暗

沒向前沒向后

生存

呼吸

拼命地呼吸

在你討厭呼吸的時候仍拼命地呼吸

早睡早起

一個人

上床合眼張眼上廁所合眼張眼上廁所臺眼張眼起床

不許擔(dān)心你其實很擔(dān)心的失眠

不許先眠

計算每天攝取的營養(yǎng)量

九成蔬果一成肉

酵素益生菌苦茶油椰子油橄欖油

水水水和水

不許吃煎、炒、烤、炸

在你很想吃煎、炒、烤、炸的時候

日日運動

每天在同一公園同一條路快步行走三十分鐘

望著同一風(fēng)景拍打按摩太極八段錦和氣功

一個人流汗

讓洗三溫暖、按摩、天灸、驗血、看醫(yī)生

占去閱讀、寫詩和思考生存的時間

然后你就能

生存

如果每天只能重復(fù)這樣的生活才能生存下去

我?guī)缀跏遣幌肷媪?/p>

可是

我還想

見一見

那遠(yuǎn)在異地的母親

抱一抱她

然后聽她罵一聲：笨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