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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喬和米澤在劇院看《白蛇傳》。莫喬坐在第一排,米澤坐在莫喬的旁邊。
舞臺上,白素貞問許仙:“只不過一夜的功夫,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了?”許仙說:“我變成這樣,全是因為昨天在西湖斷橋上遇見一個人。這病,因她而起。我喜歡她。喜歡姑娘,就像珍愛自己的生命,姑娘不在身邊,生不如死。”
白素貞嬌羞著臉望著許仙,臺下,莫喬望著米澤,臉慢慢地紅了。白素貞回許仙:“胡說,我們才見過兩三次面,怎么可能會因我而病呢?”許仙認真講解道:“兩三次的確不多,也許姑娘不覺得什么??墒侨松贿^七十,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了五十。這五十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下二十五。再想吃飯飲茶,沐浴更衣,做工生病,東奔西跑,又耗費了多少時日?真正留下來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掐指一算,其實少得可憐。”
確實少得可憐。哦,說的是莫喬和米澤。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各自有男、女朋友。白素貞與許仙深情對望時,莫喬的手機大振。莫喬看了一眼手機號碼,眉頭皺起來。又不想當著米澤的面接電話,只好低頭穿過人群走到通道外?;璋档耐ǖ溃娫捓飩鱽砟獑棠信笥训穆曇?。男朋友關切地問莫喬:“在哪兒?吃飯了嗎?”
莫喬“嗯嗯”地點頭。男友的聲音回響在悠靜的劇院通道,仿佛從另一個星球傳來,遙遠又空蕩。
掛完電話回到座位,米澤正在小聲地接聽電話,朝莫喬無奈又抱歉地笑笑。莫喬看見米澤小心翼翼的表情,便知道是他的女朋友打來的。每一個好的戀人,應該每天晚上都會給心愛的人打一通電話。正在看戲的晚上8點,莫喬接到男朋友的電話,米澤接到女朋友的電話。雖然各自的伴侶都不錯,但不能阻止莫喬跟米澤在一起。就像在演出的戲,許仙對白素貞說:“如果我這輩子只有這兩三次機會與姑娘邂逅,我已錯過了兩次。剩下的這次,又怎么能夠放過?”
莫喬不想放過,米澤也一樣。他們念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又在同一天去麗江旅行,走過同一個小鎮(zhèn),但是他們都沒有遇見彼此。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時隔15年后,28歲的莫喬參加學長的生日,在生日聚會上見到也前來參加學長生日的米澤。
那天吃飯的時候,一群人鬧哄哄,莫喬被灌酒,醉眼蒙朧中只匆匆望見米澤的背影,毫無印象。是在她回家時,電梯壞了,她脫掉高跟鞋要爬上10層樓的公寓,忽然聽見背后傳來腳步聲,她扶著樓梯回頭,米澤就看見風姿綽約、高高在上的莫喬——米白色的薄紗禮服,肩膀的吊帶滑下,露出光潔瘦小的肩膀,臉上的妝容亂了,手拎著10厘米的高跟鞋,令人心醉的美。
喝了酒的人總是充滿無畏的勇氣,莫喬大膽地迎視米澤的注視,發(fā)現(xiàn)他的氣質柔軟得讓她心動。沒錯,心動。她談過幾次戀愛,也有了穩(wěn)定的男朋友,直到28歲才體會到心動原來是一個多么美妙的詞。只有面前的男人,才讓她心動。
他們互相認出對方在學長的生日出現(xiàn)過,此刻在模模糊糊地確認:“你是?你就是那個吃掉一大塊蛋糕的莫喬?”她也笑問:“你就是那個唱歌走音的米澤?”
之后兩人默契地大笑,一起爬樓梯。走完10層樓樓梯的時間,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對方的所有過去,也就是那時,知道他們原來念過同一所學校等等。而現(xiàn)在,他們再次驚訝:他們竟然住在同一幢公寓,他是她樓上的住戶,他們竟然擦肩而過無數(shù)次!
錯過無數(shù)次,莫喬終于遇到了米澤。彼此有過掙扎與困擾,然而感情不似一滴水滴進沙漠毫無痕跡,他滴進她的心里,蕩起的漣漪無法消逝。之后,他們不再抵抗愛,沒有任何意外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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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很幸福。不止有共同愛好是戲劇迷,一塊去看戲。他們也計劃著美好的未來,買了房子,當做兩個人的家。認真裝修,一塊去買木板、鋸子、油漆各種材料,戴著用報紙折成的帽子,提著油漆桶粉刷他們的房子。也買了一輛吉普,偶爾莫喬的男朋友出差,米澤的女朋友加班,他們就開著吉普去郊外兜風。田野的夜空深邃美麗,一切都太美、太幸福。
幸福的那一刻又格外覺得離別是那樣依依不舍,他們既不想分開,又對各自的伴侶感到愧疚。莫喬求助似的望著米澤,米澤也痛楚地抱著頭思考。最后,決定狠心做一次罪人,他們約好回家跟各自的男、女朋友說分手。
莫喬對著男朋友支支吾吾,用了漫長的3分鐘終于說清她的目的——想分手,她喜歡別人了。男友愣怔了一下,滿臉通紅,怒不可遏地摔了電視、電腦,推倒冰箱,以至冰箱的電線短路差點引發(fā)火災。他踢翻椅子,要沖進火里,死了算了。死了,身體化為灰燼,靈魂與思想也化為灰燼,再也無法感知到被背叛的痛苦與羞辱。莫喬一邊哭,一邊拉著男友。男友受不了莫喬的眼淚,不忍心看見深愛的女人流淚,只好負氣罵她:“哭什么哭!現(xiàn)在這個時候應該是我哭吧?!”
男友摔門走了,答應了莫喬的分手。然而事情沒有結束,被莫喬背叛,就像在心中血淋淋插了一刀,男友患上失眠癥,唯有工作解憂愁,他成為一臺冰冷的機器、工作狂,每個季度的銷售量排名第一。事業(yè)的成功治愈不了殘缺的心,他依舊失眠,從每天吃一粒安眠藥變成吃幾粒,最后吃安眠藥都睡不著,他暴怒了,在狂喝醉的一個夜晚,他砸了好幾輛高級車,車主受了重傷。最后他被抓、判刑,也被斷定患了嚴重的抑郁癥。
米澤的女朋友在大哭大鬧與哀求后,也答應了他的分手。分手那晚,米澤覺得愧對女朋友無法面對她,只好去朋友家借住一晚。第二天他回來,女友把留有她痕跡的東西都消滅,那些留有他與她氣息的衣物仿佛是愛情尸體,她全部剪碎扔掉。然后,她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下落不明,女朋友的家人來找米澤哭天喊地,讓他交出他們的女兒,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直到后來過了10年,米澤想起她,都會心痛,他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是否帶著對他的濃濃恨意死去。她是個單純的姑娘,是那種跟定一個男人,就把對方當做整個世界的倔強女孩。她的一切都以他為中心,猶如地球日日夜夜繞著太陽公轉。她膽小、文靜、柔弱,每次出門都會迷路,買東西,也拿不定主意,需要征求米澤的意見。他像是她的百科書,時刻需要他的幫忙和指點,她深深地依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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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書上講:內疚是對一個善良的人最大的折磨和懲罰。
莫喬與米澤再見面,望著對方沉默無言。他們沒能做到徹底的無恥,忘掉舊情人過的不如意,繼續(xù)他們神仙般的幸福生活。
如果要付出代價,莫喬與米澤愿意承受。可是,代價卻是落在了前男友身上,也落在了米澤前女友的身上,她至今生死不明。
為了得到救贖與寬恕,莫喬忍不住關心前男友的狀況。一年后他出獄,因為有過坐牢的污點,原來的公司拒絕任用他,他去找工作,都被拒絕。他更淪落了,接受女人的饋贈,被包養(yǎng)。每一次被包養(yǎng)的經(jīng)歷他都詳細地寫出來放在論壇,例如他跟女人做了多少次,又得到多少個女人送的禮物。帖子引來一片責罵聲,甚至有人罵他丟盡男人的臉,讓他去死。
莫喬哭了。罵前男友的每一句話仿佛都是在罵她。他22歲就跟莫喬一起,共6年。他是一個完美的男朋友,沒有同她吵過一次架,每件事都順著她的心意,6年了,依舊對她充滿熱情和體貼。可是,他無法讓她心動。
她真心實意地托朋友給前男友找工作,還叮囑朋友,不要告訴他是她的幫忙。然而,前男友還是很快察覺,冷冷地推辭掉。他在帖子里寫道:她讓他厭惡。他從未對包養(yǎng)他的女人說厭惡,唯獨她。傷害對方又想乞求對方原諒?天底下哪有那么完美的事?
當然,這些事莫喬是瞞著米澤進行的。米澤也瞞著莫喬一直在尋找前女友,每次都失望而歸。找了兩年,依舊無果,米澤獨自去酒吧喝酒。去到酒吧,發(fā)現(xiàn)莫喬也在那里。他坐到她旁邊,兩人默契地笑笑,碰杯,默默地喝酒。親密無比的兩個人,即使不說,他也能看穿她的心事,她也知道他的憂愁。
喝掉3瓶干紅,莫喬望著米澤欲言又止,米澤也看著莫喬,緊緊握住她的手,身體發(fā)抖。他低喃,她無需說出口,他懂。因為,他也和她有一樣的想法。
這個想法是——分手。有時我們不在一起,不是不愛對方,而是這份愛太濃郁太幸福又太沉重。內疚與自責伴著他們度過每個日夜,快透不過氣。香港淪陷成全白流蘇與范柳原的傾城之戀在一起,然而不是每一場愛情都會被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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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喬與米澤最后一次見面是在8年后。莫喬已經(jīng)結婚,米澤也有了一個家庭,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有外地的劇團來演《白蛇傳》,莫喬心一動,去了。去到劇院,看見米澤。跟莫喬分開后,他關掉自己的公司,做一名舞臺劇的演員。每去一個地方演戲,妻子都貼心地帶著孩子陪伴他,在后臺等他。
恍若回到10多年前,莫喬跟米澤在劇院看戲?,F(xiàn)在,她在臺下,他在臺上。她的情人扮演了許仙,牽著另一個女子的手深情唱道:“喜相慶,病相扶,寂寞相陪,直至終老?!?/p>
戲比生活圓滿,所以米澤選擇做一名演員,在戲里演自己,跟相愛的人在一起。戲外,戲散場后,他跟心愛的女人匆匆告別。他看著莫喬,眼睛充滿了詢問與關愛。
“她過得好嗎,這些年?”他說。
“他呢。”她問。
米澤笑,眼睛和她有著同樣的隱忍與落寞。他說:“他一直愛她。她說:她也是?!?/p>
“那,再見?!?/p>
“再見?!?/p>
米澤朝后臺走去,那里有他的孩子與妻子,戲院的門口,莫喬的丈夫也來接她。莫喬沒有回頭,一步步往深淵走去,離深愛的人越來越遠,永生別過。
他們在劇院分別的那一刻,米澤的前女友嘉麗正在哼唱著甜蜜的歌在廚房做晚餐,等著莫喬的前男友陳池下班回來。
在人生最絕望的時候遇到最大的驚喜。嘉麗躲在一個偏遠的地方療傷,看見陳池在論壇發(fā)的帖子認識他。他們不知道對方的過去,卻被對方憂傷的氣息吸引,和莫喬與米澤一樣,不再抵抗愛,她順從溫暖的愛意,嫁給了他。
現(xiàn)在,她是他的妻子……
(責編 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