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她和丈夫去山上打松子兒。都是30歲左右的年齡，爬幾座山嶺都不會覺得累。

有一次，他們饒有興致地去旁邊的山坡上看伐樹。她極喜歡聽樹倒時，伐木工那嘹亮的號子，把一個“順山倒”喊得悠揚至極。

那一天，他們正陶醉在滿山回蕩的號子聲里，意外發(fā)生了。一棵高大的樹木竟然倒向了他們所站的方位，巨大的樹冠帶著風聲猛撲而來，他們驚呆了，直到快要砸到他們身上時，他才反應過來，拉起她就跑，她著急之下絆倒在山坡上，樹干直奔她的腿砸過來，已經(jīng)來不及拽她離開，他做出了一個讓她感動多年的舉動——迅速趴下，將兩腿護在她的腿上。結(jié)果比想象中要好許多，由于樹倒下時先砸在了一塊石頭上，所以，他的兩腿和她的左腿只是骨折。

傷愈之后，他們再沒有去過山上打松子。

他們經(jīng)常回憶起那個情景，她說他傻，白搭上兩條腿。他只是傻笑，也不辯解。日子平淡地過，她也變得越來越能嘮叨，將兒女都嘮叨大了離家遠去，就嘮叨他，覺得還是他好，怎么嘮叨也不生氣。而引發(fā)她嘮叨的欲望的，就是他喜歡喝酒。開始時是每天3頓酒，后來發(fā)展到晚上睡前也要喝上一點，否則就睡不著。她不論采取什么樣的措施，都難以將他的酒癮戒掉。

就這樣，他們漸漸步入晚年，在身體越來越弱的情況下，他的酒便喝得少了，還沒等她高興，他的煙癮卻大了起來。以前他雖然也吸煙，可是好幾天才吸一包，現(xiàn)在變成了一天一包，還有些意猶未盡。于是她嘮叨的技能繼續(xù)發(fā)揮，且有越來越厲害的趨勢。她有時狠不下心來管他，每當天氣有變化時，他的兩條腿就會酸痛，于是她就想起當年的事，也就任他吸煙。

他終于將煙酒徹底戒除了，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患了腦梗，雖然后來恢復得不錯，走路卻有了困難，左腿不太聽使喚，要很費力地才能邁出一步。可他卻每天都要堅持去外面走，醫(yī)生說，只有經(jīng)常鍛煉才能恢復到最好的程度。而這個時候，她并沒有停止嘮叨，為了讓他聽得更真切，她做出了一個讓人驚訝的舉動。

后來，我們所有的人，每一天，都會看到奇異的一幕：他們兩個人總是一起出門，在巷子里散步，靠得緊緊的，女人就在男人耳邊嘮叨，男人卻是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第一次看見他們的腿，我差點笑出聲來。女人的右腿和男人的左腿緊貼在一起，踝部用一根繩子綁著，像幼兒園里小朋友們做的游戲。女人抬腳，帶動男人抬腳，就這樣一步一步整齊地向前走，伴隨著一路的嘮叨聲。

這對夫婦是我的鄰居，我和他們在一起已經(jīng)住了10多年了，他們在山上的那次遭遇，我是在女人的嘮叨中得知的。事實上，女人每天說的那些話，我?guī)缀醵寄鼙诚聛砹?。真羨慕男人的好耐性。

這兩個人的腿，總是在最艱難的時候依偎在一起，那是一種再長的歲月也掩不住的深情。在夫妻間鬧了小矛盾就會勞燕分飛的今天，他們綁在一起的腿，每一步都會重重地踏在我們心上。于是，再聽到女人的嘮叨，便如天籟。

（丁強 摘自《人生與伴侶·上半月版》）（責編 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