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是八月的那個下午,我坐在尼洋河邊的石頭上,手里拿著紙片,想要把眼前所見用語句保留下來。
尼洋河是純粹的綠色,清澈而親切,如同沒有瑕疵的綠松石。白色的脈絡涌動著,如血管分布其中,那是河上的浪花。河面飛起來碎了的水花,晶瑩剔透;轉眼之間,又落入河水中去。這綠色的河水就在北緯三十度的地方流淌,匯入雅魯藏布江。高原特有的藍天被極力渲染,以匹配這流淌的綠松石。
但我的文字就像是沒有廣角鏡頭的相機,所落墨的也只是一隅,只是一時的景色。
那天天氣很好,天很高,白云像在天空飄蕩的羽毛,遠處青色的山坡有白色的經幡——干凈的白和不飽和的綠色,讓人聯(lián)想起霧里的草坪。視線極為遼闊,下午陽光在山坡和河面都投下金色的光華,與陰影相伴。我就坐在岸邊的石頭上,像是個蹩腳的畫家,在小紙片上寫著不成句的文字,濺起的水花把紙片浸染得濕漉漉的。
從拉薩到林芝,從林芝到波密,尼洋河一直在公路邊流淌著,水流湍急,像是匆匆趕路的旅伴,在雅魯藏布江的交匯處和我揮手告別。
我記得在尼洋河上游,寶座一般的聳立在河道中央的巨大石塊,那便是中流砥柱,水流沖刷而過,無比險峻;我記得涇渭分明的尼雅兩河交匯,河水在念青唐古拉山和喜馬拉雅山之間流淌。兩條脊梁一般險峻的山脈只有一河之隔,那種有著分界意義的景色光是想想就讓人心馳神往;我記得是密林叢生的河心小島,茂盛的綠色植物如同亞熱帶的景象,使人幾乎忘記這里是海拔兩三千米的西藏林芝……據說當?shù)夭孛裨诳菟趯⒓倚筅s到這些小島上散養(yǎng)。
無論是巨大的石塊攔路,還是險峻的山勢阻擋,尼洋河還是匯入了雅魯藏布江,有迂回靜默,也有奔騰直前。
旅程安排地緊張,車輪匆匆揚起灰塵,我盯著車窗外的尼洋河,伴隨著起伏的山巒。日夜奔騰,不肯吐露一絲的讖語。但是那綠色的河水,分明又是神秘不可言的指示。
從派鎮(zhèn)返回八一鎮(zhèn)的途中,汽車需要停車檢修,所以我難得像這樣靜靜地坐在尼洋河邊,享受河水流淌的動態(tài)與聲音,高原的陽光暖洋洋地拂在身上。幾乎滿足了對于天堂的一切設想,而忘了這里是西藏,忘了這條河是尼洋河,忘了我只是路過此處的旅人,忘了旅行所帶來的疲憊。我甚至忘了我手里還拿著紙片想要寫點什么。
我全身心地享受眼前所有的景色,這是尼洋河所帶給我的,一種無法用言語述說的寧靜與開闊,也許這只是一個下午,坐在河邊瞬間的體悟。而手中這片被水浸濕的紙,是無法容納所有這一切的。
尼洋河沒有對我吐露一個字,但是這異鄉(xiāng)的河流卻啟示著我。在我迷茫疲憊的旅途中,它陪在我身邊隨著公路流淌;它包容著風霜雨雪,山嶺巉巖,還有當?shù)厝说男叛?。對于亙古,尼洋河有著自己的詮釋;對于養(yǎng)育,尼洋河有著自己的付出;對于前行,尼洋河也有著自己的堅持。這是母親一般的河流,體現(xiàn)出來是我面前這無法用語言復述其美麗的河水,日夜奔流。
從冰川上流下,從山谷中穿過的尼洋河,在八月的下午,飛濺的水花弄濕了我手中的紙。
它不需要對我說什么,我凝視尼洋河綠色的水面時,便已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