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一直在畫桃花。
用一支黑色的中性筆,一張凈白的A4紙。中性筆鋒利,A4紙硬脆。與桃花一點都不搭調,形式自然不倫不類,態(tài)度亦隨性不拘,關于技法更不做考慮,一筆在手足矣。想來中性筆只有我用來畫桃花吧?那黑色的棱角分明的鐵線,如何畫得桃花的妖嬈?
畫成,我仔細端詳,心生凈白的歡喜。這歡喜如月光,在墨寫的桃花上流淌,濺起朵朵雪樣的笑浪,我歡喜于桃花寬肥的安詳。散發(fā)率性的光芒,是一個書香女子,天然雕琢的幽香。我的桃花富饒而坦蕩,怒放的不賣弄,含苞的不躲藏,端著小巧的嬰兒肥,一派童真的明亮。那鐵線桃花后方的紙面仿佛是皎潔的月光,溫度沁涼,桃花亦是素淡的端莊。這是林間隱者的情懷,山中高士的淡然。只是桃花,只是鐵線,簡單是最親切的藝術,簡單的土壤里會生長最豐富的精神食糧。
看著凈白的紙面,我的歲月已然凈白。清空瑣屑的塵埃,把心情整理如澄湖靜好,無波無瀾。這是我一直追求的狀態(tài),這是奢侈的回歸大自在。整幅畫就是現在的我的人生,正一點點拋下負累,讀懂清閑。真正的富有就是擁有時間,所謂的清福就是心的安閑。
曾經,歲月這卷生宣上,我們烙印我們自己的腳印。那些悲歡離合的經歷,或痛或笑的淚滴勾畫其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將我們的歲月之卷充滿。于是,我們的生活空間被無限占據,交疊的聲響淹沒了我們的語言,我的生活難有自己的位置,我們總是誰的孩子,誰的學生,誰的愛人,誰的父親或母親……在別人的眼里找自己,自己渺小到只有瞳孔大小,如微塵。屬于我們的歲月長卷被喧賓奪取了,哪有自我的肥碩凈白?我們也可以是那鐵線桃花,坦蕩的做我們生活的主角的,這才是應該的。
現在,我放大我自己,如同鐵觀音離開壓縮的密閉包裝,緩緩舒展在水里的幸福模樣。葉還原為葉,花還原為花,飽滿成其為飽滿,潤澤的生命如露水,晶瑩閃亮,輝映美麗的陽光。當我盡情舒展時,聽到心歌清亮。我的肉身柔軟,無限沉浸,如一條河流,無阻無礙地流淌,橫亙大地的舒暢?,F在的我,也是這么舒暢。這一卷歲月,終于完全屬于我自己了。
一個人真正的富有就是擁有時間,這些時間靜白的站在那里,完全可以自由支配。每天,在鐵觀音的茶香里畫畫,聽歌,寫點文章,不覺時間去世,都是新生的歡喜。生命的網格被卸去了,我的時間不再被所謂的責任填充,不再強迫自己,這方天與地,我就是鐵線桃花,清風明月般安詳。每一筆都清晰,都深刻,甚至花蕊都有力量。沒有花的弱柔,多的是硬朗的風骨,風來了,雨來了,鐵線桃花不飄零,總是人間獨特的存在。
這人世最終將要歸于凈白,被冬雪掩埋。素黑是最終的色彩,一切不過都化為塵埃。除卻有限的人給我們美與愛,我們已經懂得不去索要垂憐。即便天天在一處的同事,也多是暗箭的來源。閉上眼,水綠山青,桃紅柳白,映像心版,不過是寥寥鐵線。我們人生的畫卷里,自當刪繁就簡,活成一幅中國山水畫,擁有大面積留白,這留白自然就是繁華之后的安閑。
安閑是素淡的人生,擁有凈白的色彩,是一份寧靜舒展。我喜歡這隨遇而安的簡單,此刻的我,已經燃燒過,不再向往火熱與焦點,不再艷抹精妝奪人視線,我喜歡舒適的運動鞋,我喜歡棉布的衣衫,也不再加入觥籌交錯濺著酒香的聚會,長發(fā)簡單披肩,身心與天地一樣凈素清寂,目光也清亮如水,不喜不悲。
難道黑白已是我全部的色彩嗎?看著一紙鐵線桃花,我問自己。
那就黑白吧。
不也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