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鄉(xiāng)靠山村有個劉實在，今年五十歲上下，十里八村都知道他人如其名，實在得很。

這一天，村主任給劉實在去電話，說：“劉大哥呀，你是咱們鄉(xiāng)的人大代表，明天去鄉(xiāng)里開會！”

劉實在聽后一愣，說：“我也沒文化，還能當鄉(xiāng)人大代表？算了吧！”

“別算了啊，這是鄉(xiāng)里的意見，你一定要去呀！”村主任下命令說。

第二天，會前一點名，劉實在沒到。鄉(xiāng)人大主席把村主任狠狠地批評了一頓。會上，劉實在又當選為縣人大代表！鄉(xiāng)人大主席對村主任特別交代說：“等縣里開人代會時，可不能讓劉實在缺席了！”

村主任說：“一定！一定！”

村主任知道劉實在不愿參加會議，就來他家做工作。村主任說：“到縣里開人代會那天，你必須得去！你是名人，上過報紙，上過電視，全縣大人小孩都認識你，是有影響的人物。”

村主任說的這話是真的。今年春天的一天，劉實在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看病，路過小亮河時，見三名兒童落水了，他拖著病體跳入河中，把三名落水兒童都救了上來。他卻因體力不支，沉入了水中。多虧別人奮力把他救起，又迅速掛了120，才從閻王爺手中奪回他這條命。這事被新聞媒體宣傳得沸沸揚揚。鄉(xiāng)里之所以提名他當人大代表，就是因為他是舍己救人的英雄。

村主任說：“人大代表不是誰都能當?shù)模@是光榮呀！你是英雄，必須去！”

劉實在說：“啥英雄呀？那個節(jié)骨眼，誰也不能見死不救！反正誰當誰光榮，你就讓別人光榮吧，我不光榮了！”

任村主任費盡口舌，劉實在就是不愿意去。沒辦法，村主任只好給劉實在的兒子掛電話求援。

劉實在的兒子和村主任是同學，是縣統(tǒng)計局局長。劉局長說：“好了，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一定讓他去！”

劉局長給爸爸來電話，劉實在說：“我真不想當這個代表，有我也是五八，沒我也是四十，純粹是聾子耳朵——配搭！”

“爸，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呀！你是舍己救人的英雄，又當上了縣人大代表，兒子臉上也有光呀！這對兒子的前途是大有好處的！你一定得去開會呀！”劉局長說得十分懇切。

劉實在疼兒子愛兒子，一聽說自己當代表對兒子還有好處，就答應去開會了。

到縣里開會報到那天，劉局長把這個實在的爸爸接到家。劉實在一個勁說：“我真不愿來開會，鴨子聽雷，直脖干坐！”

“爸，你別干坐，可以提意見呀。好的意見縣里可以采納！”劉局長開導爸爸說。

“提意見？我一個小老百姓能提啥意見？我知道啥？”劉實在搖頭說。

這時，門鈴響了，劉局長的大學同學從外地來了，他也是一個縣機關干部。劉局長給爸爸做了介紹后，三個人開始喝酒。

老同學見面，談話的內(nèi)容無遮無掩。同學問劉局長工資多少？劉局長說兩千六。同學驚訝：“你咋開那么少呀？我還開兩千八呢！”劉局長說：“你別說了，我們縣原來的領導是吹牛大王，上報的數(shù)字都是假的，竟打腫臉裝胖子，貸了不少款，搞了不少形象工程，連漲工資都沒錢了！是空有先進縣之名呀！機關干部倒沒人敢說話，一些退休的工人，排著大隊告狀！”劉局長的同學感嘆地說：“看來，你們這個先進縣還不如我們貧困縣實惠呢！”

劉實在像聽故事一樣聽他倆嘮嗑，插不上嘴。他在山溝里，哪能聽到縣衙門的事呀，越聽越新鮮，越聽越愿聽，到后來越聽越生氣。

縣人大會議期間，孫縣長來到靠山鄉(xiāng)討論組，要面對面地聽取代表的意見。大家都顯得比較拘謹，發(fā)言不太熱烈。這時，孫縣長啟發(fā)大家說：“在換屆前，原來的縣委書記和縣長因工作成績卓著，都提拔調(diào)走了。我是剛調(diào)來的。我們縣是全省的先進縣、排頭兵。大家圍繞這個題目說說，看怎么百尺竿頭，再進一步，讓我們的先進縣再上一個臺階，跨進國家百強縣的行列！”

這個題目好大呀，會場一時鴉雀無聲。這時，劉實在想起兒子昨天讓他提意見的話，再加之昨天飯桌上兒子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他心中深深地打下了烙印，他真的舉手發(fā)言了：“我叫劉實在，心里想啥嘴就說啥。關于先進縣的問題，我說首先要把這先進縣的帽子摘下來！咱們縣這個先進，摻的假不少，各種數(shù)字都不實，像工農(nóng)業(yè)產(chǎn)值呀，招商引資的錢數(shù)呀，還有……我說不上來了，反正假的地方太多太多，群眾意見挺大。人家貧困縣的工資都漲了，咱們先進縣的工資都漲不起，這叫什么先進縣呀？孫縣長，你要好好搞搞調(diào)查，把假事都亮出來，把假數(shù)字都改過來，把水分都擠出來……”

鄉(xiāng)人大主席說話了：“劉實在呀，你別瞎說了！”

“瞎說？我可不是瞎說，我說的都有根據(jù)！”劉實在不服。

孫縣長說：“你怎么知道有些數(shù)字有假？”

“我兒子是縣統(tǒng)計局局長，他昨天晚上和同學嘮嗑說的，我親耳聽到的呀！這還能不實嗎？”他還要接著說，挨著他坐的是村主任，使勁地踹了他一腳。劉實在看了村主任一眼說：“你踹我干啥？我說的話對孫縣長有好處。他剛轉(zhuǎn)來，頭上戴個假先進縣的帽子，外邊掛個富?？h的幌子，兜里裝的鼓鼓的都是欠條，耳邊響的都是群眾的埋怨，不好干呀！我說孫縣長呀，你干脆給省里和國家打個實實在在的報告，要求把先進縣的帽子摘下來吧！”

聽完劉實在的發(fā)言，孫縣長表面平靜如水，但心里卻泛起了層層波瀾。劉實在呀劉實在，你說得倒對，但你是不懂官場上的事呀！現(xiàn)在，我倒是愿意把這個縣的丑事都亮出來，把先進縣的帽子摘下來，那下步的工作就好干沒壓力了！但能那樣干嗎？矛盾太多太多了，那不就等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那不就等于在政治上自殺嗎？沒辦法呀，自己就得接著吹了，調(diào)門絕對不能降，甚至比原來還要高。即使這個縣原來是個丑婆娘，也要把她說成是個俏姑娘，自己還要當好美容師，該給她肥臀就得肥臀，該給她隆胸時就得隆胸，該給她做雙眼皮時就得做雙眼皮呀！

從劉實在的發(fā)言中，孫縣長受到了啟發(fā)。人代會后，他把組織部長找來說：“統(tǒng)計局的劉局長是靠山鄉(xiāng)人大代表劉實在的兒子，聽說人是好人，工作也不錯，但還是把他調(diào)走吧。他有一個瞎說實話的爸爸，不能讓他繼續(xù)當統(tǒng)計局局長了！要選一個能保住密，甚至是妻不過、父不傳的人當這個局的局長?！?/p>

這一天，村主任對劉實在說：“我去鄉(xiāng)里開會，聽說你兒子的局長被免了，原因是因為你在縣人大會議上瞎說實話！”劉實在是又生氣又上火，急忙來到兒子家，后悔地說：“我不當這個人大代表好了，我不來開會好了，我不發(fā)言好了。我這頓炮放的，啥作用沒起，結果還把你這局長轟下臺了！”

劉局長怕傷爸爸的心，笑了，說：“我是東北農(nóng)大畢業(yè)的，這回調(diào)到了縣農(nóng)科所，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干點實的，還是正科級。爸，你說不比擺弄那些干巴巴的數(shù)字強?。俊?/p>

劉實在說：“強，強！咱實在人，就得說點實在話，干點實在事，心里舒暢踏實呀！那我這次發(fā)言還發(fā)對了？”

“那當然了！我要求不當這個局長，到縣農(nóng)科所來，已經(jīng)提了三年了，縣里老不同意。爸，多虧你呀，一次發(fā)言就解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