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色的陽光順著鋪著稻草的房頂滑落下來,一束束的,正好打落在老順頭的頭上、臉上、衣服上,將他整個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老順頭坐在屋檐下,屁股下墊著兩塊方磚,瞇縫著眼睛,忙活著手里的活計,身邊的小收音機里正唱著河南豫劇《下陳州》。老順頭的腳邊上放著一捆熟透發(fā)黃的蘆葦稈,身前橫七豎八地放著一摞刮得又窄又薄的長條篾片。此時,他舞動著一雙又瘦又黑布滿褶皮的手,一根接一根地將篾片比畫著擺在臉面前的地上。篾片不長不短,拼在一起,正好構(gòu)成了一個篩口大小的五角星。老順頭搓了搓手上的灰,望了望地上的五角星,將右手食指的指尖靠近胡子拉碴的嘴角蘸了一點唾沫后,隨手從地上捏起了一根又細又長的棉線。他將篾片圍起的五角星的一個角上的兩根篾片重新捏在左手指肚里,兩根篾片在手指里一動不動,保持著在地上時的角度。老順頭用棉線將兩根篾片交叉著的接頭處系在一起。他的手看似笨拙卻很麻利,動作看似輕緩卻又很有力度。陸陸續(xù)續(xù),棉線一截又一截地系在了篾片與篾片的交接處,他拿在手里翻騰著的物件也跟著一點一點地有了自己的模樣。
午后的太陽像一個巨大的放射源,放射著光明也放射著溫暖。老順頭就這樣瞇縫著眼睛坐在屋檐下,一邊沐浴著深秋的暖陽,一邊專心致志地忙著手里的活兒,一副沉醉其中的樣子。他的老婆子坐在院落里離他不足三米遠的方凳上,面前擱著一個笆斗,笆斗里盛著黃豆。她戴著老花鏡,低著頭,一粒接一粒地將那些生霉的豆粒撿出來,扔給面前“咯咯”叫著的幾只母雞。
老順頭在扎風(fēng)箏,這是他每年秋天都要做的事情。
他的老婆子在撿豆子,這也是她每年秋天都要做的事情。
他們互不說話,互不干擾,吃過了午飯后,便各自尋找暖和的地方坐下來,各自忙著自己手頭的事情。在深秋的暖陽里,他們覺得這就是幸福。
在老順頭居住的劉家灣一帶,人們辨別秋天真正的來臨不是看節(jié)氣,而是看地里的莊稼。一般來說,進入農(nóng)歷十月中下旬,水稻就可以靠田收割了,前前后后經(jīng)歷做場、收割、打場、揚場、晾曬等一系列工序后,大概需要一個禮拜的時間。水稻收完了,公糧繳完了,一家人的口糧留下了,剩余的稻谷要么是用拖拉機拉到鄉(xiāng)里的米廠賣掉,換成一沓票子存入銀行,要么就是存儲在屋里,等到春節(jié)過后,看看能不能賣出更好的價錢。
水稻剛剛收完的時候,家家戶戶就已經(jīng)開始忙著種秋小麥了。田野里剛剛結(jié)束的秋收場景被秋種場景完全取代,到處是“突突”作響的拖拉機的聲音。人們的臉上洋溢著笑容,不光是因為這些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水稻的收成一直不錯,盼了一季的心愿落到了實處;更因為秋種完了,氣候不冷不熱,土地濕度適中不干不潮,各種肥田的人糞牲口糞,紛紛拌勻細了埋進了麥地里,只任那些飽滿的小麥種子自己去用功,發(fā)芽、扎根、抽苗了。
秋種一結(jié)束,田野的風(fēng)明顯夾雜著颼颼的冷氣,這個時候人們的生活就開始過渡到了農(nóng)閑階段。離過年時間還早得很,勤快的人家的男人閑不住,會趁這個時候在家門口做點小本生意,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也掙點油鹽錢。也有的想多掙些錢,索性背包一打,買張車票出了家門,到外面打兩三個月的零工,待到臨近年關(guān)的時候再回來,反正不耽誤回家過年。懶一點的人家或是家里養(yǎng)的牲口多放不開手腳的男人,也就不指望臘月前的日子里再掙什么錢,索性一天到晚喂好了牲口就到街市上、莊子里四下轉(zhuǎn)悠。其實也沒有什么事,無非就是到處湊熱鬧、找話說、看打牌、看下棋,總之就是哪兒熱鬧往哪兒跑,哪兒人多往哪兒跑,以此消遣春節(jié)前一天天百無聊賴的日子。
這個時節(jié)老人們也顯得更加清閑了。三三兩兩地吃過午飯后,聚在某家門口或是村里某個向陽的寬敞地點,坐在一起談天拉呱,只等著太陽快偏西的時候,回家燒了飯吃了飯,這一天的日子也就算結(jié)束了。
秋風(fēng)一天冷似一天。村子里的大人們安靜了下來,孩子們依舊像一群群“嘰嘰喳喳”的麻雀,放了學(xué)后回到家,四處跑著、哄著、鬧著。隨著季節(jié)的變遷,他們又開始了另一項鄉(xiāng)間游戲——放風(fēng)箏。這個時節(jié)在鄉(xiāng)間放風(fēng)箏是最合適的了,一是因為天高了、風(fēng)高了,風(fēng)箏可以放得又遠又高;二是因為田地里的稻子收完了,新種的小麥不怕腳踩,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孩子們可以盡情地奔跑在藍天之下,陶醉于童趣之中,拋開了大人們一向的種種限制,盡情放飛心的愉悅和驚喜。
劉家灣是一個小小的村落,村子里從蹣跚學(xué)步到背著書包上小學(xué)上初中的孩子,大大小小有好幾十。放學(xué)以后,孩子們總是第一時間就趕到家,書包一扔,三五成群地跑到村口的小河邊采蘆葦,做風(fēng)箏。你負責(zé)做骨架,我負責(zé)找報紙;你負責(zé)找麻繩,他負責(zé)打糨糊……一群孩子中總會有一個頭,具體負責(zé)給小伙伴們分工。一個簡單的風(fēng)箏扎好,再糊好紙,做好尾巴,大概需要兩個下午放學(xué)后的時間。風(fēng)箏做好了,他們就一窩蜂地舉著自己的風(fēng)箏,一溜煙地跑到村外的麥地里。一人遠遠地雙手托著風(fēng)箏,一人由近及遠地放著手中木質(zhì)線框上的麻線,待放了十幾米遠之后,回過頭對托著風(fēng)箏的孩子大喊一聲“放!”,那托風(fēng)箏的孩子就會一揚胳膊將風(fēng)箏送出頭頂。負責(zé)扯線的孩子拼了命似的拽著線就往前跑,一邊跑一邊回頭張望,看風(fēng)箏飛起來了沒有。
假如風(fēng)箏迎著風(fēng)甩著尾巴飄飄搖搖地順利飛上了天,孩子們就會大大小小從麥田的四下里齊聚到扯線孩子的身邊,抬頭望著在半空中擺著尾巴的風(fēng)箏,說著,笑著,吵著,鬧著;然后,按照規(guī)則大家輪流將線框握進自己的手里,拉一拉,扯一扯,拽一拽,一副成就感很強的樣子。要是風(fēng)箏不能順利地飛上天,比如隨著扯線孩子一跑,風(fēng)箏剛飛上天空幾米高就喝醉酒似的一頭耍到了地上,那就說明風(fēng)箏做得有問題。幾個小伙伴就重新圍在一起分析原因,有的說是風(fēng)箏尾巴太輕了,有的說是風(fēng)箏骨架太重了,有的說報紙不能糊風(fēng)箏,因為他爺爺說過“一字壓千斤”,報紙上密密麻麻那么多字,風(fēng)箏累死了也飛不上去??傊鞣N道理層出不窮。這樣的問題假如得不到及時解決,風(fēng)箏依舊飛不上天,接下來的情況就很明顯了,拆了重做,或是原本的小集體因意見不一致解散,各自拿走風(fēng)箏上原本屬于自己的物件,然后重新尋找新的合作伙伴或是自己單干。孩子們的游戲中自始至終洋溢著天真和可愛,也滲透著許多鄉(xiāng)間的處事哲學(xué)。
二
老順頭家住在村口的小橋邊上,與離村子最近的一塊麥地接壤。三間紅磚砌基土坯筑墻的房子,和村里人家的房子一樣都是面朝南的,沒有院墻,站在院子里就能望見遠處一大片一大片邊挨著邊的麥地。老兩口一輩子無兒無女,除了種兩三畝地以外,還養(yǎng)了一些雞鴨,栽種著一些應(yīng)時菜蔬。老順頭和老婆子都已是六十好幾歲的人了,幾年來下田種地腿腳早已不靈便,每年農(nóng)忙的時候,左鄰右舍的男人女人們都會主動地幫他們照應(yīng)一下地里的活。比如水稻抽水的時候見他們家的稻田干了,就會挖開隔著兩家稻田的路埂,“呼哧呼哧”多抽一會,順帶著把老順頭家的兩畝水田也灌滿;比如秋小麥播種前施肥的時候,就主動開著拖拉機到他們家要了化肥或是土肥,拖拉機多拐幾個彎多冒幾股黑煙,順帶著把老順頭家的地里也上了肥;比如收了稻子犁田耙地的時候,拖拉機“突突突”地開到他家的稻茬地里,順帶著把老順頭家的兩畝地也犁了耙了,等等。
村里男女后生多年以來的關(guān)照,讓老順頭和老婆子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自己雖然沒有兒女,但似乎與村子里別的上了年紀(jì)的老人相比什么也不缺。他們覺得那些大大咧咧、熱情真誠的中年男人女人們似乎都是自己的兒女,遇到什么出力的事了,不張嘴也會過來好幾個幫忙的,他們覺得自己有兒子也有媳婦了。他們雖然沒有孫子孫女,但覺得全村的孩子又都是他們的孫子孫女,這些毛頭小子丫頭們,上學(xué)放學(xué)走過他們家屋后看到他們,都會叫上一聲“順爺爺、順奶奶”,他們覺得自己又有孫子和孫女了。
老順頭老兩口在村子里受到的幫助,不僅源于那里世代延續(xù)的淳樸民風(fēng)和鄰里之間和諧的關(guān)系,也緣于老兩口大半輩子在劉家灣混下來的好口碑。
年輕的時候老順頭是公社生產(chǎn)隊里的伙夫,掌管著全隊的伙食“大權(quán)”。那個時候全隊大人小孩都吃一鍋飯,到了吃飯的時間一家一戶排著隊打飯打菜,村里有幾家孩子多、勞力少的人家打的飯不夠吃是再正常不過了。老順頭人善心慈,一次次看在眼里就動了私心。以后每每打完飯后回家,他都會趁著天黑隔三差五地借著說閑話的名義到那幾戶人家走走,進屋后就從棉襖里摸出兩個黑面窩窩頭或是幾片紅薯片偷偷地塞給人家,這是他打飯之前就事先準(zhǔn)備好的。他不敢多拿,也不敢每天都送,他擔(dān)心,要是讓隊長知道了那可就犯了大錯了。
幾戶人家的男人女人看見老順頭摸黑給自家孩子送吃的,感動得“撲通”一聲就跪在了他的面前,淚花抹了一把又一把,說,叔啊,要不是您擔(dān)著這么大風(fēng)險給俺送吃的,咱家?guī)讉€孩子還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時候哩!老順頭一把把他們拉起來說,別做聲!人言雜哩,我能眼睜睜看著幾個娃子挨餓?!說著,對著他們擺擺手就扭頭出了門。
后來,老順頭偷偷給人家送窩窩頭的事還是讓隊長知道了,全隊召開批斗大會,老順頭的脖子上掛著寫著大字的牌子,被綁在村里高孤堆上的棗樹上。生產(chǎn)隊長兩只胳膊袖子卷得高高的,一手拿著毛主席語錄,一手指著老順頭的臉痛罵他私占社會主義大糧倉。生產(chǎn)隊長罵完了又動員每個村民也上去罵,最后包括被老順頭幫助過的那幾家的男人也無可奈何地走上臺,對著老順頭進行了辱罵。老順頭低著頭一聲不吭。批斗會開了大半天,每個人都罵累了,罵夠了,罵不出什么花樣了,隊長最后就宣布撤了老順頭的職,讓他繼續(xù)到隊里干農(nóng)活掙工分,重新選了一個伙夫頂替老順頭的位子。
那天夜里,老順頭和老婆子半夜也沒睡著覺。半夜里,聽見一串急促的敲門聲,老順頭摸黑下地zLvv2WbCCqlOlHP619QtEA==開了門。門剛一開,白天里跟著隊長批斗自己的幾個男人二話沒說,“撲通”“撲通”地排著隊跪在了他家門口,說,叔啊,俺們不是人啊,俺們恩將仇報老天爺要懲罰俺們哩!老順頭將他們一一扶起來,說,俺不怪你們哩,你們也是沒法子。說著輕嘆了一口氣說,孩子們還要想辦法喂大了才是。那幾個男人流著滿臉的淚,望著老順頭點了點頭后,就抹著眼淚悄悄地回去了。
后來,隊里的土地分配到戶后,各家各起爐灶過日子了,老婆子突然害了一場奇怪的大病,很長時間下不了地。后來,小命雖然挽救下來了,卻導(dǎo)致終身不能生育。老婆子半躺在床上,屋里的方桌上、凳子上、床頭邊上都是左鄰右舍送來的探望她的東西,這家?guī)讉€雞蛋,那家兩瓶罐頭……大伙都沒忘記老順頭做伙夫那段時間的恩情。老婆子對老順頭說,俺們以后日子怎么過呀,這些年了,俺也沒給你留個一男半女,等俺們老了,誰給俺們養(yǎng)老送終呢?說著流了一臉的淚花。老順頭坐在床沿上安慰著老婆子,說,別難過,真到那時俺倆都老了,我就用板車拉著你出去逃荒要飯,總有個活路哩!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地過來了。
沒有孩子的老順頭兩口子,見證了村子里一個又一個老人的下土,又見證了一個又一個新生命的到來,像是菜園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發(fā)了一茬,年年月月沒有盡頭。眼瞅著一個個趴在娘懷里拽開衣襟要奶吃的孩子,一個又一個地下了地,上了學(xué),放了風(fēng)箏,成了家,又生了自己的兒子閨女,一晃幾十年過去了。老順頭和老婆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都老了,腰彎了,眼花了,頭發(fā)白了,皺紋深了,胳膊手腳不利索了。在他們感嘆歲月催人老的時候,開始擔(dān)心以后田地里的莊稼怎么種怎么收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那些身材健朗的后生和他們的女人們、孩子們,都齊窩哄地走進了他們渾濁的視線和有些落寞的生活。那些男人們幫老順頭家干地里的活,不讓干也得干;那些女人們幫老順頭的老婆子縫被套、納鞋底,不讓縫也得縫,不讓納也得納;總之,只要是老兩口做不了的事,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幾乎全包了。這個時候,老順頭和老婆子總會相視著,欣慰而又感動地笑著,長滿褶子的老臉笑成了四季里永不凋謝的兩朵花。
老兩口都知道,這是自己上半生心里牽掛著鄉(xiāng)親們換來的啊,這是善良的老少爺們對自己報恩來了。
但老兩口并不坐享其成,他們還能夠做些簡單的勞動。十多年了,家里一年四季都種著各種蔬菜,白菜、蘿卜、豆角、西紅柿、茄子、辣椒、南瓜,一種就是門口的小半畝地。老兩口又修了雞鴨棚,里面養(yǎng)了十幾只雞、十幾只鴨。蔬菜出來了,他們就起出來,洗干凈,每天拉到鄉(xiāng)里的菜市上賣一點,換點柴米油鹽錢,自己留著吃一點,然后就左鄰右舍地送一點,不要也得要,給錢更不要。熬過冬天,春天母雞下蛋了,鴨子下蛋了,誰家男人女人孩子病了,就送去十幾個表表心意瞧望瞧望,剩余的雞蛋鴨蛋就統(tǒng)統(tǒng)用竹籃挎到集市上賣了。每次賣完雞蛋鴨蛋后,都要順帶著買回一大袋小糖。這家孩子玩著路過門口,就塞幾個在他的衣兜里;那家媳婦抱著孩子串門,就填一個在孩子嘴里。推脫著,客氣著,不要也得要,不吃也得吃,老順頭家的院落里常常傳出一陣陣男女老少的笑聲。
三
老順頭給村里的孩子們扎風(fēng)箏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
每到深秋,收了稻子種了小麥以后,一夜之間家里似乎什么農(nóng)活也沒有了。老順頭一不抽煙,二不喝酒,三不打牌,四不下棋,每天吃過了早飯就和老婆子一起提點水澆澆園,喂喂雞鴨,或是起早拉著板車上集賣賣蔬菜。做完這些以后,就再沒有別的事情,老順頭閑得腰身發(fā)酸,渾身上下不得勁。
這時候,老順頭就愛滿村子、滿湖野里閑轉(zhuǎn)悠著曬太陽,那些一起合伙扎風(fēng)箏、放風(fēng)箏的孫子輩或是重孫子輩的孩子們的身影就成了他眼中放不下的風(fēng)景,成了他樂于關(guān)注的對象。從孩子們的身上,他隱隱約約地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影子。自己小的時候雖然整天整天地吃不飽肚子,不也是一到秋天里就忙著扎風(fēng)箏、放風(fēng)箏嗎?只是現(xiàn)在自己老了,小時候一道放風(fēng)箏的幾個老哥哥們好幾位都陸續(xù)謝了世,活著的也大多重病纏身行動不便了。人生啊,就像是一場夢??!想到這,老順頭抬眼望了望遠處的麥田,幾個零星分布著的長滿茅草的墳冢孤獨地守望著什么。幾滴渾濁的老淚順著老順頭干瘦的臉頰淌了下來。
這時,一個小男孩從遠處麥地里的一堆放風(fēng)箏的孩子中,一路小跑到了老順頭的面前,嚷嚷著,順爺爺,順爺爺,他們都不帶我玩了,說我什么也不會做。說著,用肉嘟嘟的小手揉著眼睛,委屈地哭了。
老順頭笑了,摸著孩子的頭,說,沒啥子事!順爺爺給你做一個大大的風(fēng)箏,比他們的還好。
小男孩馬上不哭了,驚異地問,您也會做風(fēng)箏嗎?
老順頭笑著說,會啊,鄉(xiāng)下長大的孩子誰不會做呢?說著,就拉著孩子的手往家走去。
老順頭給小男孩做了一個臉盆大小的“小八角”,又用麻繩編了一小截尾巴墜在風(fēng)箏下面,這樣風(fēng)箏飛起來就平衡了。老順頭又將自己編織雞網(wǎng)鴨網(wǎng)的尼龍線剪了二三十米,系好后說,走!咱爺倆放風(fēng)箏去嘍!
老順頭扎的風(fēng)箏骨質(zhì)又輕又軟,很輕微的風(fēng)就能放起來,飛得又穩(wěn)又高。
這一放不要緊,那些正拾掇風(fēng)箏的孩子都扔下了自己手里的飛不上天的“笨鳥”,一股腦兒跑過來,將老順頭團團圍住了,嚷嚷著,順爺爺,順爺爺,給我們也做一個吧!給我們也做一個吧!
老順頭的臉上笑開了花,望著一個又一個圍上來的小腦袋,他一個勁地說,好,好,都有!都有!都別急啊!
一晃幾年過去了,從那時開始,每到秋風(fēng)冷了,稻子收了,麥子種了,田地里開闊了,老順頭的家里就會成群結(jié)對地跑來一撥又一撥的孩子,手里拿著蘆葦、麻Hh5pC70y5LOdL0N5c3d6ncdV+ILM4JxSjKHwjQJV7F0=繩、報紙、尼龍線框,都是來讓老順頭給自己扎風(fēng)箏的。老順頭不僅不嫌煩,反而更加高興了,一個勁地對大大小小的孩子們說,不要急,不要急,順爺爺要一個一個幫你們扎。說著,老順頭就坐在屋檐下,一邊做著風(fēng)箏,一邊對著圍住自己蹲著的孩子們慢騰騰地說道:收罷秋,種罷麥,做個風(fēng)箏飛上天!小風(fēng)箏,快長大,長大變成大飛機;飛東海,飛南海,飛出去看看大世界……
四
老婆子的半笆斗黃豆撿完了,太陽也一點一點地朝著西邊的天上移去了一大截。老順頭的面前已經(jīng)擺放著三個風(fēng)箏骨架,一個“五角星”,一個“小八角”,還有一個“大瓦片”,就等著他糊紙了。
老婆子起了身,望著還在低頭忙活著的老順頭,說,你渴不渴?我給你倒碗熱茶,你喝著歇歇?
老順頭抬眼望了一眼老婆子,笑了一下,又低下頭說,渴啥呀,你看看日頭都到哪了?一會兒孩子們就該放學(xué)回來啦,我得抓緊把手頭這個扎好哩。說著,又抬起頭對老婆子說,你不沒事兒了嗎?別閑著,趕緊著,在爐子上打些糨糊!
老婆子笑著,看著老順頭一本正經(jīng)地忙著手里的活,說,好好好!我這就去打糨糊!
老兩口相視了一下,笑了。
責(zé)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