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曲

我在黃昏時到達(dá)

在另一個地方回想

邊回想邊到達(dá)

淋著雨

雨是真實的

我乘的車，桌子、椅子

我到達(dá)時的眼神

是真的

我聽見了雨聲。聽見

自己在世上到達(dá)的聲音

與你見面

這一切在我生命中

有如珍貴的童年

有如屋頂?shù)奈m

我曾親見這一奇跡

我曾在遙遠(yuǎn)的地方

在遙遠(yuǎn)的年代

與你擁抱

（哦！那到達(dá)的心跳、體溫……）

曾在一個落雨的黃昏

在雨中到達(dá)

蜜蜂頌

向歲月致意

為此我需要一只蜜蜂

沿失去了的天窗舊瓦

沿房梁上纏綿的蛛絲

鉆研一縷光線

我需要群山之中

一片四月的菜花黃

另一個我出門遠(yuǎn)行

在床上聽電話

在農(nóng)家旅店擰開清晨：

山里陽光的水龍頭——

為此我需要一只蜜蜂

一小團(tuán)靈魂的嗡吟

一尊漢俑——給文靜

我感覺，我騎在馬上

我是騎馬的木俑

正捫心憂思

回首顧盼

我的馬忠實于主人的征途

我正遠(yuǎn)遠(yuǎn)望見，遠(yuǎn)遠(yuǎn)地側(cè)身

向塵世上的你——

我木頭的臉上透出千年的愁容

馬和我一樣聽話，一樣

疼痛難忍

風(fēng)吹著失落的韁繩——

我的情懷已逝

我的青春不再

練習(xí)曲

——隔壁

有人在黑暗中練琴！

幫幫他！

這人曾經(jīng)是魯賓斯坦

他流亡海外，流亡巴黎

一文不名。站立在晚會

頒獎臺上

人類幼小的手指，靠墻倚放

森林咆哮般悅耳

火光中揚出一臺“斯坦威”牌鋼琴

如此拘謹(jǐn)?shù)匕嘿F，似他

病體光滑的俄國母親

……與此同時

太陽五音不全

有人重回史前洞穴

有人在中亞高地，沿山脈的走向，孤身

在人群、在塵土中放置炸彈

有人旅行

在黑海邊尋覓家園

有人枯坐如我

秋天，正走向悲慘旅程的盡頭

孩子們“咚咚”響的黑眼珠

讀解一張唱片音符背后的遺忘

琴聲消逝后

一切多么像墳地！

過金沙古泉

我是不認(rèn)識的一輛大巴

行駛在山際公路上

是我途經(jīng)的不認(rèn)識的鄉(xiāng)鎮(zhèn)

在海邊。滿山杜鵑花的

瞬間，我怒放的身體

有過一陣顛簸和暖香

我是被遺忘的山民或農(nóng)夫

身背竹簍養(yǎng)家糊口

門前老宅成了旅游區(qū)

熱熱鬧鬧難以啟齒

在鄉(xiāng)下

在下述地名遇見我自己：

思南。謝村。川步。纏溪

婺源。龍口。箭頭。理塘。金沙

老虎灘。涼水鋪。松陰溪……

川峒

涼亭

化石漣漪

我翻開書

里面有一場雨

雨過天晴。樓上人家琴聲

有數(shù)年前出席晚會的一名外交官

閃電一樣強悍

這是一本詩合集

但是更多在長滿果園的山坡

陡峭山巖上完成

我翻開書。里面是石頭

滲入地殼的一場戰(zhàn)爭

他們在眼睛深處相互凝望

天黑了。黑暗

表達(dá)了人類共同的和解

書中有哭泣、不屑

和解的印跡

我翻開書頁背后

寂靜形成的文字

仿佛沙漠瀚海的波紋

燈下，我翻開異族侵略者的頭顱馬蹄

形成的化石漣漪

人類的枯枝敗落，在一冊書上

左沖右突。連同

古代《秋風(fēng)辭》……

而在我住所樓下，一輛卡車

緩緩駛離路燈下的街區(qū)

這表明我已成為書中的章節(jié)

錯誤的感情以及措辭

作者廉價的修辭

閱讀本身成了致命的筆誤

我不該讀這本書

或許，我不該成為我自己——

格聶神山遠(yuǎn)眺

出自黑暗之口的歌曲

是黑暗的群山：

丹巴、理塘、德格、稻城。

桑堆河谷，

遼闊的人家。

寒冷旅行大巴

一頭撞向遺忘

——司機關(guān)閉上古老的車門。

宇宙，猶如駛出山口的解放牌卡車

令人可厭的嘰嘎響，車身拖著

蒼山殘陽噴吐的尾氣

這令人眩暈的血紅色。此刻

在藏民山腳下，

一匹馬慢慢地離開雪山。

一匹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