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翻譯出版與社會歷史語境是一種“互相建構”的關系,在研究翻譯出版的過程中有必要將其置于宏觀的社會歷史語境中加以考察。上海譯文出版社是改革開放的同齡人,初出茅廬即鋒芒畢露,三十余年來始終緊隨社會發(fā)展的歷史足跡,在20世紀80年代的新啟蒙運動、20世紀90年代的全面市場化以及21世紀以來由市場主導到多元分化的出版環(huán)境中一直處于國內翻譯出版領域的領先行列。從譯文社的成功經驗中,我們可以看到高質量翻譯出版的背后所體現(xiàn)出的對于時代、市場以及社會品位等要素的高層次追求。
[關鍵詞]上海譯文出版社 翻譯出版 歷史視野
上海譯文出版社是中國影響力極大的綜合性專業(yè)翻譯出版社,成立于1978年1月1日,1992年被人事部、新聞出版總署命名為新聞出版系統(tǒng)先進單位,是中宣部表彰的全國首批優(yōu)秀出版社之一。自1978 年成立以來的30多年,該社共介紹重要外國作家1000 多個,出版系列圖書5000多種,輻射語種20 多個,現(xiàn)屬上海世紀出版集團成員,年出版總量在400種左右,出版碼洋約1億元。
從歷史唯物主義角度出發(fā),我們應該在歷史大環(huán)境的背景下以一種連續(xù)的視野考察某一事物的總體發(fā)展規(guī)律。基于這樣一種認識,在研究翻譯出版的過程中,就非常有必要將其置于宏觀的社會歷史語境中加以考察。同時我們也有必要認識到,翻譯出版與社會歷史語境是一種“互相建構”的關系——用出版行業(yè)的術語來講,不同時期的社會歷史大環(huán)境決定了翻譯出版的選題策劃等一系列出版行為,而不同的選題策劃又會反過來在一定程度上開拓、引領一定時期的社會思潮。
本文的目的主要在于凝練、系統(tǒng)地介紹上海譯文出版社三十余年來圖書出版的基本情況,力圖將譯文社翻譯出版的總體情況與社會歷史環(huán)境結合起來進行考察,以便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改革開放以來國內翻譯出版行業(yè)的發(fā)展歷程與足跡,進而從中摸索出一些值得借鑒的成功經驗。
一、歷時視野下譯文社的出版足跡
(一)1978—1985:初出茅廬,鋒芒畢露
上海譯文出版社應該算是改革開放的同齡人:1978 年1月1日,上海譯文出版社正式掛牌成立。據(jù)孫家晉、包文棣等第一代譯文人回憶,譯文社并非白手起家,而是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前身是成立于50年代的上海新文藝出版社和人民文學出版社上海分社的外國文學編輯室。它是將分散在上海各個出版社的翻譯力量和稿件資源重新整合的結果,其組成人員不僅包括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外國文學編輯室以及上海人民出版社編譯室的骨干,還有來自上海教育出版社、少兒出版社和作協(xié)等單位的編譯力量。
1978年4月,《斯巴達克思》中譯本出版,該書是“文革”十年后,首次公開發(fā)行的世界文學名著之一。為了滿足當時群眾的閱讀需要,在譯文社成立之際,外國文學作品的翻譯出版工作在國內已經如火如荼地展開,呈現(xiàn)出叢書化、系列化的趨勢。這時的譯文社一方面加緊安排原有紙型的重版工作,以滿足讀者需求;另一方面,努力爭取與人民文學出版社合作的機會,著手開始“外國文學名著叢書”的出版工作。與此同時,譯文社還憑借豐富的譯者資源,在翻譯質量上大下工夫,進行經典名著的重新翻譯。如荷馬史詩《奧德賽》,過去曾有從英文轉譯的譯本,而譯文社則找到著名翻譯家楊憲益,根據(jù)希臘文原文并參照其他現(xiàn)代通行注釋本重新翻譯。這一譯本至今仍被讀者奉為經典。
這一時期的譯文社除了主要進行外國經典文學作品的翻譯出版外,也開始著手外語詞典和外語教材的出版工作。在《斯巴達克思》中譯本出版的同時,32開本的新一版《新英漢詞典》出版,這是我國唯一一部編寫于“文革”時期的雙語詞典。除英漢詞典外,譯文社還出版了《簡明西漢詞典》《德漢詞典》《法漢詞典》等多語種外語詞典。
(二)1986—1990:追隨“文化熱”的足跡
80年代中期,改革開放與思想解放的規(guī)模逐漸擴大,經濟國門大開的同時也帶進了西方各種知識理論、社會思潮,國內進而掀起“文化熱”思潮。知識分子與年輕學子們有感于中西社會的巨大差距,出于對國家命運的焦慮,對各種時髦理論、新奇思潮如饑似渴。這就為翻譯出版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廣闊前景。
這一時期的譯文社繼續(xù)進行著前一階段外國文學與外語工具書、外語教材的出版工作。在文學作品中,西方現(xiàn)代派與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受到讀者的歡迎,“二十世紀外國文學叢書”是其中的代表。在外語工具書方面,我國第一部由英語專業(yè)人員自行規(guī)劃設計、自訂編輯方針編纂而成的大型綜合性英漢詞典《英漢大詞典》上卷于1989年8月出版,但這些都不是這一時期的主流——“文化熱”的真正動力來源于西方哲學社會科學的推動。
1985年12月,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由國內學者甘陽翻譯的德國哲學家、文化哲學創(chuàng)始人恩斯特·卡西爾的代表作《人論》,在當時的知識分子中產生前所未有的強烈反響。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這部《人論》助燃了80年代中國的新一輪“文化熱”。而收納了這部《人論》的大型叢書——二十世紀西方哲學譯叢——已經影響了中國知識界30余年來的幾代知識分子,至今方興未艾。除此之外,譯文社還從1987年開始推出一套“當代學術思潮譯叢”并于1989年5月主持召開“當代學術思潮譯介和研究”座談會。在1980年代中后期的“文化熱”思潮中,譯文社扮演了出版界的排頭兵,徹底奠定了其在國內翻譯出版界的領軍地位。
(三)1991—2000:向著全面市場化進發(fā)
經濟體制改革暨市場化改革是改革開放進程中力度最大、突破最大的一部分,20世紀80年代時的出版界就已現(xiàn)商業(yè)大潮的端倪,只是在“文化熱”的鋒芒下顯得相對低調。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期,市場主導已成社會基本格局,出版體制改革在經濟體制改革的推動下開始步入正軌。
鄧小平南行講話以及黨的十四大召開以后,意識形態(tài)部門對文化出版方面的控制日趨寬松,減少了行政干預,一方面使得出版社在圖書選題、出版形式上享有了更多的自主權,同時也讓出版社失去了作為精神產品生產者所獨享的體制庇護。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出版社的首要任務就是完善自身的市場化機制,擺脫行政依賴心理,由單純的生產者轉變?yōu)楠毩⒌慕M織經營者。這也是譯文社所必須要面對的形勢。
從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隨著譯林出版社的崛起與非法出版物的興風作浪,上海譯文出版社開始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在這一時期,譯文社在轉型過程中開辟出了兩條具有代表性意義的出版業(yè)先河。從1988年與1990年開始,譯文社先后推出“世界文學名著”珍藏本與普及本,大開翻譯出版業(yè)“分眾市場”的風氣。兩種版本不僅在裝幀上用料不同,選題上也區(qū)分了讀者的文學修養(yǎng)與藝術格調,在當時絕屬頗具膽識。到1991年,15種珍藏本銷售100萬冊,15種普及本銷售600萬冊,其中1991年普及本發(fā)行量達360萬冊,幾乎每天銷出1萬冊。1991年6月,上海譯文出版社簽約購買下美國通俗小說名作《飄》的續(xù)作——《斯佳麗》的版權,并在11月5日的《新聞出版報》上刊出聲明,表示獲得《斯佳麗》中文簡體字版版權。這是中國出版界中首次取得國外暢銷書的獨家版權,而此時我國尚未加入國際版權公約,國內很多尚且沒有意識到版權意義及規(guī)范的出版社還在沉迷于享受“免費午餐”。
無論是細分市場還是購買版權,都很好地體現(xiàn)出譯文社的市場意識,但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在走市場化道路的過程中,由庸俗的商品化帶來的“物化”與“異化”確實在所難免。尤其是在中國這樣一個市場改革不徹底的環(huán)境下,就更容易幻化出畸變的市場。這一點,出版業(yè)也不會例外。
就譯文社來看,市場化中的問題首先表現(xiàn)在出版格調的庸俗化傾向。如英國作家薩克雷的作品 Vanity Fair 通譯《名利場》,在上文提到的“世界文學名著普及本”叢書中卻被譯為《花花世界》,其意圖明顯是為了吸引某部分讀者的眼球。其次,過分追求市場利益也導致了圖書質量的下降。以譯本的產生方式為例,之前的譯本多為譯者精心打磨多年方交由出版社審讀,出版社又經過多次審校才最終付印,在翻譯作品的選擇上多為譯者自主選擇或是編輯與譯者協(xié)商一致后的結果。但在市場化浪潮的席卷下,選題多為迎合市場而定,翻譯者也是隨便找來,編輯過程中的審校更是馬馬虎虎——這些都是翻譯出版的大忌。
譯文社就在這種市場化的腥風血雨中又走過了十年。1999年2月,經中宣部、新聞出版總署批準,上海譯文出版社與上海人民社、上海古籍社、上海遠東社等14家上海出版社共同組成了國內第一家出版集團——上海世紀出版集團。在企業(yè)集團模式的新天地中,譯文社走入了新世紀。
(四)2001—2011:由市場主導到多元分化
走過思想啟蒙的80年代與市場導向的90年代,在21世紀的頭十年中,市場化格局逐步完善的社會在市場主導的基礎上又逐漸呈現(xiàn)出一種多元分化的局面,曾經靠幾本世界名著就可以打遍天下的出版歷史一去不返。
從物質層面上看,人們物質生活條件的極大改善強烈沖擊了人們傳統(tǒng)的價值取向和固有的文化心理,以“符號消費”為基礎的“消費社會”全面蔓延,讀者的基本閱讀追求不再是獲得心靈的永久豐富而是一時的麻醉快感。從制度層面上看,市場化社會的進一步完善消解了原先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依附關系,個體獨立性得到加強,但同時又因為人際關系的疏離導致個體心靈的空虛與悲寥,讀者閱讀的小眾化、細膩化因而突顯。從技術層面看,電視、電影、互聯(lián)網(wǎng)等刺激作用更強的媒介對傳統(tǒng)閱讀構成空前挑戰(zhàn),讀者逐漸趨向于影像閱讀、有聲閱讀、無紙閱讀。
基于以上種種現(xiàn)實情況,出版業(yè)再一次走到了荊棘密布的道路上,但機遇與挑戰(zhàn)往往并存,能夠“化危為機”者方能脫穎而出。譯文社在翻譯出版界顯然屬于高手,繼引領了80年代“文化熱”,順應了90年代市場化潮流之后,又掌控了“多元分化”時代的主動權。
從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圖書總目中可以發(fā)現(xiàn),除了對傳統(tǒng)的“外國文學名著叢書”“世界文學名著普及本”“現(xiàn)當代世界文學叢書”“二十世紀西方哲學譯叢”新出或再版以外,譯文社還出版有“村上春樹文集”“日本女作家都市小說系列”“譯文新流行”“譯文童書”“青春譯叢”“環(huán)保大特寫”“美味系列”等針對各種不同受眾的叢書、書系,將大眾市場與小眾市場緊密結合。能夠做到這種程度足見譯文社對于市場的煞費苦心,但這絕對不會是一家之為——在今天日趨多元化的出版環(huán)境下,如果不做到如此程度又何以搶占市場?
2003 年1月,《新民晚報》刊出《2002 年十大文學現(xiàn)象》一文,其中第十條是:“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的 10 多本文集,《挪威的森林》(全譯本)銷售近 20 萬冊。文集以新、齊、裝幀漂亮而在外國文學書籍中獨占鰲頭。”上?!缎旅裢韴蟆返脑u價應該算是切中肯綮的,出版“村上春樹文集”是譯文社在新世紀中的一次突破自我的成功案例。它成功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準確把握了多元化時代背景下以失意小資、懵懂學生為代表的青年群體的情感取向;另一方面則是出版社在市場環(huán)境中的成功運作(包括版權壟斷、規(guī)模效應、譯者品牌、精美裝幀等)。其實在2001年譯文社推出“村上春樹文集”之前,村上的作品早在1989年便被譯介到國內,但卻只有譯文社在十年后的社會上掀起了一股“村上熱”,個中原因著實值得國內翻譯出版界細細品味。當下競爭激烈的市場環(huán)境使得譯文社在村上春樹選題上不會永遠保持“壟斷”地位。從2008年開始,財大氣粗的南海出版社開始接過村上作品的出版大旗,并于2010年出版號稱“村上春樹巔峰杰作”的《1Q84》,開啟了“村上熱”的又一時代。
二、共時視野中譯文社的出版啟示
回顧譯文社的發(fā)展歷史,雖然不能做到盡善盡美,但卻能真實地反映國內翻譯出版業(yè)三十余年來的前進歷程。筆者通過較大篇幅以“大歷史”的視野敘述譯文社翻譯出版活動的發(fā)展足跡,掛一漏萬而無法面面俱到,只希望能從宏觀上表明:翻譯出版與社會歷史語境是一種“互相建構”的關系。這種“互相建構”的價值往往要大于單純的、機械的歷史本身。
與此同時,按照結構主義的研究范式,在我們通過縱軸以歷史視野考察事物發(fā)展過程的同時,也可以通過橫軸以共時視野發(fā)現(xiàn)被考察者相較于其他共存者的獨領風騷之處。這樣一來,在文章的最后,筆者不妨從上文對于譯文社的歷史考察中總結出一些可資國內翻譯出版業(yè)借鑒的成功啟示。
首先,在翻譯出版與社會歷史語境能夠實現(xiàn)“互相建構”的前提下,翻譯出版業(yè)必須能夠對當代中國社會發(fā)展的時代風向有著敏銳的覺察。這一點是譯文社從“二十世紀西方哲學譯叢”到“村上春樹文集”一路走來得以獨領風騷的核心要素。
其次,在出版業(yè)向著全面市場化大步進軍的時代,“細分市場”與“購買版權”是翻譯出版業(yè)務必須要抓好的兩個環(huán)節(jié)。在這兩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中,事實上卻大有文章可做。特別是在版權方面,出版人的經驗告訴我們,并非在所有情況下都是財大氣粗者勝出,“溝通”(Communication)永遠是出版行業(yè),特別是翻譯出版業(yè)的關鍵詞。
最后,正如前社長楊心慈在上海譯文出版社成立三十周年之際所講,“高質量高品位”與“社會效益第一”是譯文社三十年來成功的基礎原則。這兩點在今日市場主導的出版環(huán)境下也許顯得“不切實際”,但無論如何,大部分的讀者永遠是心明眼亮的。一部格調庸俗、翻譯拗口、錯漏百出的翻譯作品,無論市場營銷做得如何天花亂墜,最終也難逃成為“出版垃圾”的結局。
(作者單位:南開大學)
[1] 上海譯文出版社 編. 走過的路[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
[2] 上海譯文出版社 編. 上海譯文出版社三十年圖書總目:1978—2007 [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
[3] 肖燕.從兩個17 年看中國翻譯文學的發(fā)展變化——以建國后1 7 年文學翻譯作品與改革開放近17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翻譯作品比較為視角[J]. 科技信息,2010(24).
[4] 鄒振環(huán). 20 世紀上海翻譯出版與文化變遷[M]. 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2001.